第八十一章 見識到人性之惡
尚在鄰水鄉躺在艷姬懷裏的史大人,接到文呈派人送去的緊急軍情后,在一眾豪強、鄉台小吏們的簇擁之下,趾高氣揚地回到了岳池縣。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史大人何曾如此風光過?
面頰上的萬道溝壑舒展開去,滿臉朵朵桃花開…
“唔,緝熙呀,聽聞昨日,那褚家莊的褚府,被你…被蠻人洗劫一空、滿門盡滅?”
爬到城門樓上,依舊身穿爛銀甲、肩披猩紅披風、渾身酒氣的史大人問道。
文呈從來不會相信,那麼多軍士參與的事情,不會被其中的某些人泄漏出去。
因此昨日才制止住了程三、趙二等人表忠心的行為。
——不抱希望,便不會有失望。
程三、趙二,也許不會泄漏口風;可在史大人這種老狐狸面前,文呈並不認為那些軍士們能夠抵抗的住,史大人的威逼利誘、套話咋呼。
地位差距太大了!
那些軍士們見到“城裏人”都會自慚形穢,更何況面對官威駭人的縣尉?
“是啊,那些蠻夷真是個狠吶!專挑大戶豪強士紳家下手。”
文呈一臉的淡然:
“匪徒劫掠嘛,死傷是難免的。只是不知史大人,準備如何獎賞昨日那些將士們呢?”
史大人心中暗哼一聲:年輕人吶!做事就是欠火候;此事老夫暫且給你記下。
若是刺史府追究起來,看老夫如何添油加醋的參你!
——這年頭,比不了誰更乾淨,卻可以比比誰更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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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人嘆一口氣:“唉,窮啊!這鄰水鄉,大戶不過十餘戶;且有幾戶遭遇蠻人劫掠。
那些官吏們,準備讓大戶們籌資、給百姓加徵稅賦,籌措財帛,用以獎賞有功將士。”
史大人仰頭望着灰濛濛的天,一副憂國憂民的凜然狀:“老夫眼見鄰水鄉梓們,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哪忍心增加稅賦?!
這不是給萬民們火上澆油、雪上加霜么!
吾等身為朝廷命官,上替天子牧民解憂、下要造福鄉梓父老,方才對得住讀了這些年的聖賢書哇!”
文呈心中暗道: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賊的很…
停頓了半晌,史大人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大戶們省吃儉用、咬緊牙根,湊了千貫棺材本兒,託付於老夫,以充作軍資!
將士們那邊的賞賜,待吾上奏朝廷之後,朝廷自然不會虧待了有功之臣的。
那褚大戶家,既然被蠻人洗劫一空、復又讓緝熙老弟追回了一些財貨,就由緝熙全權主持這次封賞罷!”
拍拍緝熙的肩膀:“緝熙老弟呀,賞賜不宜過厚!這些窮鬼,那是喂得飽的?三五百銅錢,都足以讓爾等劍民,搶着賣命了;本次賞賜,老弟呀,你有些大手了!”
說完,轉身徑直回“大帳”休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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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史大人的話言話語中,乾貨不少:
先是暗示文呈:老夫捉住你的把柄了,你最好給我老實點!
接着暗暗踩了文呈一腳:我們這些朝廷命官——史大人自然是朝廷命官;
暗示文呈你:不過是“野狐禪、野路子”的小吏而已,你最好懂得上下尊卑。
然後大戶們湊了點小錢錢,名義上是支援漢安軍,實則是‘答謝’我老史的;這筆錢嘛,你就別伸手、也別往別部司馬、別往孔小二那裏稟報了。
最後就是嫌棄文呈太大手大腳了,將以後賞賜給將士們的錢,一次性就揮霍掉了。
以後若是再有戰功,我史大人是不會管的!等朝廷賞賜罷。
若是沒有賞賜就活該——誰讓你文呈對這些窮鬼這樣大方?
伸個懶腰,文呈也不再想這些事情。
管他呢,如今的縣尉與自己,那是相看兩厭倦、巴不得對方滾蛋!
兩人卻又奈何不了對方,猶如一對同床異夢、看着對方都倒胃口的夫妻…
湊合著過唄,還能咋地?真要鬧翻了,誰都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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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裡外的梁平縣,冒出來兩個“王”;除了讓賈龍挨了一頓胖揍之外,其它也沒引起多大的風浪。
只要不是稱帝,封自個兒為王的貨,多了去了!
手指頭連腳指頭都數不過來。
稍微險峻一些的山溝溝裏面,什麼“南天王”、“北天王”、“鑽天王”……那是比山裏的狼還要多。
朝廷只在乎你是否自稱“大帝”——如果有膽敢打算與老劉家平起平坐的貨,那才是不惜一切代價都得掐死你!
梁山泊那幫子殺人越貨的主,也只敢稱王,而不敢挑戰老趙家的底線…
一連數日,史大人都沉浸在“鄰水鄉大捷”的喜悅之中;那上呈的好幾封捷報,都反反覆復潤色了無數遍,才戀戀不捨地讓信使送走。
搞得別人還以為,是史大人的愛妾被送人了似的…
文呈也懶得寫“鄰水鄉大捷——還是打劫?”,那史大人必定注水嚴重。
自己上報之事,就託付給史大人一併辦理了就是,倒還省下了雙方推敲戰報里的數字、統一口徑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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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軍士來報,有人求見。
文呈下了城樓,見是一位長裾儒衫之人,生的倒也俊朗。
那人一見文呈,神色恭謹,拱手一禮:“文大人,吾乃鄰水褚氏嫡次子,褚平是也。今日冒昧前來求見,乃是有事相求;不知文大人可否屈尊,與吾一敘?”
文呈一臉不解地回道:“褚兄與吾素昧平生,不知何事可以讓吾相幫?”
那褚平見伍良、王霸等七八位軍士圍着文呈,顯然是提防着自己;微微一笑:
“文大人,平,乃是一介士子,手無縛雞之力。平唯恐文大人不快,才支走下人,獨自前來拜見文大人。此處人多口雜,不知文大人可否屈尊移步?”
文呈點點頭,帶着伍良、王霸還有兩名文家軍士,隨張平行至一酒樓雅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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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平吩咐店家迴避之後,起身對文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文大人軍務繁雜,平,便長話短說了罷!”
“平乃是家中次子;兄長在廣元郡任郡丞一職。褚府遭遇蠻夷劫掠,闔府盡皆遭難;平深感痛之…”
也沒看出你有多痛心的樣子啊!難道是哀傷到極致了,反而顯得麻木不成?
褚平停頓了一下,再次開口:“然而逝者已矣;任誰也無力回天。
倒是多虧文大人領兵前去解救!平之兄長於廣漢郡,操持剿滅板楯蠻之事,軍情緊急;無法歸家奔喪、也無法向文大人表達感激之情…
只好遣平星夜歸程,前來向文大人致謝;
平,在此謝過文大人高義!”
言罷,起身對着文呈,又是一個大禮。
文呈摸不清這褚平的真實意圖,只好虛應幾聲,靜待下文…
褚平行完禮,自袖中掏出幾張票據,置於文呈面前:“些許薄禮,請文大人萬勿推卻;權且當做文大人給屬下軍士們,買點茶湯果子罷!”
文呈點點頭,也不說話。
“平今日來,感謝文大人解救之恩為其一。其二…”
戲骨來了!
“平…想請問文大人,當日驅散蠻夷之後…文大人,是否…”褚平低頭思索用詞:
“文大人是否,見到一些票據,如地契、房契…最最當緊的,是我褚家,在‘廖記金鋪’的股子憑據、成都城裏的鋪產地契…”
文呈點點頭:“蠻夷不識字,眼裏只有金錢錦緞、糧食鐵器。吾當時領兵驅散蠻人,倒是見那書房裏裡外外,散落不少契據…”
“哦?那、那文大人,這些契據,可在文大人處?”褚平激動的身子都抖開了。
文呈招招手,伍良從胯袋中掏出一疊泥水浸染過的契據,放在兩人中間的案桌之上:“你看看是不是這些?”
留着這些契據,是以防萬一。
毀掉了,損人不利己;憑此契據,文呈也霸佔不了褚家的田地、房產、股份——別人家比兩千石的郡丞,也不是那麼容易吃掉的。
這些契據還沒一貫銅錢重,放上一陣子,累不着。
做戲做全套,文呈還特意讓伍良將票據弄髒——否則,一看就是從地窖里成總拿出來的,哪有半點“蠻人隨意拋灑於地”的樣子?
更何況還是雨天發生的事情
那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自己承認是劫匪么!
細節決定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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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褚氏兄弟對文呈有所懷疑,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那麼,大家就可以不太愉快地繼續裝——有些事情,外面只是裹着薄薄的一層紙;只要別去捅破,雙方還能湊合著表演下去…
褚平一把抓過,手微微顫抖着飛快地清點,一面點頭:“是極、是極,便是這些!”
清點完畢
褚平起身對文呈又是一禮:“文大人有心了,平,謝文大人了!”
言罷,又從袖子裏掏出一沓票據:“文大人切莫嫌少…我、我平日裏沒多少俸祿,家父對我更是貔貅也似的——只進不出;我兄長處,好處都他拿走、事情卻要我去辦…
使得我,連三房小妾,都買不起像樣的首飾;平日裏,沒少被奚落!”
褚平一邊說,一邊往懷中揣契據,想了想,又抽出一張推到文呈面前:“這是廖記入股五百貫的憑據,文大人可否對外說…就說,當日裏,除了斷壁殘璧、滿地屍首,甚也沒見着,可好?”
看着一臉期盼神色的褚平,文呈微微一笑,將那票據推回褚平面前:“舉手之勞,無需客氣”
褚平對文呈一禮:“謝過文大人高義!謝過謝過…”順手揣起憑據,轉身就走;行至屏風處,回過身來,再對文呈一禮,方才匆匆忙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