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縣寺裏面不簡單

第十一章 縣寺裏面不簡單

過了幾日,文呈向縣丞虛心討教,為何縣寺里會如此斷案。

這次縣丞倒是沒有推託:

輕罪輕判,誰還給你送禮?

只有重判,家屬才會在“乞鞫”(上訴)之時,上下勾兌,以求改判為輕。

重罪往死判,人犯就會羈押在縣獄中;

若是判“徒徙,流千里”,縣獄哪來的進項?

還得倒貼倆差役押送。

且不說進去了,什麼“免打錢”、“面禮錢”、“吃食錢”、“通稟錢”

……你好意思讓獄卒平白與你往家中報訊?

想改善伙食嗎?沒問題,本獄以人為本,你說,今日想吃哪家的特色菜?

“選監錢”……牢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南北通透的,自然貴;沒錢,沒錢就住陰暗潮濕的、公攤面積大的,

還有資格挑揀不成?

……

縣丞問文呈,平常可有人犯家屬,托請於你?

文呈回道“偶也是有的”。

縣丞笑曰:“這就對了,你一個無職司之人,尚且有人托請於你,探聽消息,更何況其他人等乎?”

判決死囚,需儘力拖延至秋後鞫獄(判決);待縣寺上報於郡府,決曹掾史大人案頭,再核對復返於縣中,秋決之期已然過矣,便只待明年秋決。

——時不我待,如之奈何耶?

判株連者,呵呵,此便是多年難遇之好營生,饕餮之餐至哉!

……大家都坐排排吃果果,樂乎?

幸遇來年朝廷“大赦”,固然幸甚。

若無大赦,使一老嫗替人犯奔走。瘴目涕淚、凄凄慘慘哀求再乞鞫(家屬再次要求複審)。

我朝“以孝道治天下”,拖以時日,以待來年……

“額,如遇大赦,人犯何以甘願奉上錢帛?如若人犯家無餘財,又當如何?”

“嗟!布衣白身,何以知曉天恩雨露,何時降於何地?

六月來邸報,太后慶華誕、皇后添龍子,乃至祥瑞臨吾朝:逮到白化獐鹿、誰家公雞變母雞……盡皆大赦之機。

七月接公文,汝不會在六月中旬,便報喜於人犯:

恭喜賀喜,縣寺上下官吏、獄中一干人等,前後奔忙左右托請,汝之大幸!朝廷恩赦汝罪減三等矣!”

既然縣寺上下,無親無故如此替汝等盡心,助汝等開脫

……嘿嘿嘿……這個做人呢,最重要的,要懂得感恩是不是?

“至於家無隔夜糧之黔首死囚……那還活着干甚!汝當縣獄霉豆粥,喝不死人乎?”

……

高,高啊!高山仰止的高……縣丞君,能否勞動大人助下差一下……脖子扭了。

文呈斜躺於竹榻,腦海中前世今生的記憶和認知,不停的在翻滾、糾纏、化開復又盤踞。

一會兒如熱油揚湯,沸沸揚揚好不熱鬧;

一會兒又如脂粉盒墜於水盆,渲染開去分不清色彩。

……

正迷迷瞪瞪之間,感覺有人躡手躡腳,為自己褪去布履布襪。

原來是那陳氏,端進來一盆熱湯,正欲替自己沐足。

文呈便坐起身來,揮手示意陳氏自去忙活。

“夫君大病初癒,尚未將養幾日,縣寺公務繁雜且勞心,待妾身服侍夫君便是。”

那陳氏柔柔說道;

小臉紅了沒有,文呈不得而知,卧房聯通堂屋,木板掩窗,屋內也無燈燭火把,黑麻麻的只能影影綽綽看見人形。

“無妨,小鵅小豨,也需有母親陪護於側,汝且去,吾自會安頓。”

陳氏糯糯道“夫君勿惱,小豨夜裏時有啼哭;小鵅也輾轉翻滾不得安寧,妾這便去照看,夫君且早早安歇了罷!”

文呈鼻子裏嗯了一聲,陳氏便轉身逕自往堂屋而去。

堂屋左右各自有卧房,蜀中民居多半都如此格局;

主人居東屋,親近之人來訪便住西卧;遠親好友自有廂房安置。

……

打發走了陳氏,文呈扒了儒衫與裏面的“縕”袍……此袍裾與戰國名家曾子曾參,配享孔廟的大人物。

此袍裾與曾子同款,曾參混的不行的時候,就只有這麼一件衣服。

擼起袖子,就漏出烏漆嘛黑的手臂,“捉襟見肘”這個典故便是出自他。

文呈不無惡意地想:這曾子當年估摸着也穿不起褻褲,直接掛空擋,風吹屁屁涼。

反正也沒人撩起他的縕袍一探究竟——多稀罕吶!

沒那物什的,想撩又不敢撩;有那物什的,不稀搭撩……不就是草窩裏趴着一隻死蔫蔫的雛鳥么?

有啥呀,俺的比這大!

上茅廁倒是方便,就是不知“行方便”這句話,是不是也源自於此?

……

只着葛布裏衣的文呈,簡單的洗了洗腳,也不管木盆里的水了,倒頭便睡。

倒不是不喜陳氏,只是如今的文呈,還沒有完全緩過勁兒來,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與陳氏相處。

厭惡肯定是不會的:陳氏在自己躺榻上懵圈的日子裏,衣不解帶、端茶倒水,倒溲溺、熬藥湯。

憔悴的面若未經渲染的麻布……蒼白里透着青灰。

喜愛更是沒邊沒沿的事兒……不好意思,咱倆不熟。

……

前世文呈是做銷售的,辛辛苦苦打拚多年,也沒做出來啥成就。

唯有學到了一條真理:擺正自己的位置,別妄自菲薄更不能狂妄自大。

妄自菲薄,會失了進取之心;狂妄自大……要挨收拾。

今世的文呈對漢末並不了解多少,一個比較合格的乖娃娃,小時候的一切,全都是父母安排。

婚後的生活,俱為陳氏打理;

其人很本分、有一點懦弱。

前世的文呈更加不了解漢末,小時候看連環畫、聽了點評書、看了本《三國》……特么還是演義那種。

……

不過文呈倒也明白,自己這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這是一個極其黑暗、殘酷的年代。

民不聊生,骸骨盈野;朝廷昏聵,賣官鬻爵司空見慣。

外戚、宦官、後宮老娘們兒輪流掌權,全沒一隻好鳥。

此時大規模起義此起彼伏,流寇水賊劫匪強盜遍野。

那些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逐鹿中原的大人物,哪一個腳下都踩着成千上萬的屍骨。

他們都是蘸着平民的血,在史書上,書寫自己的傳奇

……真不知道這些貨,有什麼值得歌頌的。

安安靜靜過日子不好么?

文呈對漢末印象深刻的東西不多。

記憶深刻的,是有一個姓張的屠戶,於光天化日之下,無證在當陽橋上攔路收費

……呸呸呸,是聚眾、持有違禁長矛,破壞了當陽老百姓們,辛辛苦苦修的一座橋樑,害得曹大人妻控過不了河。

還有就是:有一個編席子的蔑匠。

姓劉,耳朵很大……不是圖圖,這個很確定。

這廝特別能跑,估計是擺攤賣草席、草鞋,逼出來的短跑小能手;經過長期的突擊鍛煉,後來他變成了長跑冠軍

……挺勵志的故事。

這廝還特別能嚎,無需醞釀感情、不需要接受階級改造再教育、更不需要在袖子藏薑片……那傢伙的眼淚鼻涕,說來就來、還加量不加價。

這廝,小時候一定是經常偷吃家裏的咸鹽,淚腺得了亢奮……鹽里加碘——

的確是有科學根據的。

文呈知道自己,如若參考《三國演義》裏面的知識去做人做事,估計自己活不過三年,卒,年二十四。

……算不上夭折了

可天雷滾滾都沒有劈死我,真沒理由不再讓我活個五……50年啊!

生存還是毀滅——這麼高級而深奧的問題,從此不再困擾文呈。

接下來,得好好想想“如何生存、如何更好的生存”這種小問題了。

是得好好捋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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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末書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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