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耽擱
次日,早早醒來的人發現了趙豹,幾乎不用去問,便已經清楚發生了什麼,於是,更多人醒了。
對追上前隊,幾乎每個人都說不急,但卻急急打好行囊,匆匆上路,早飯無心去做,更無意去吃。
有目標,有盼頭,人的體力就顯得足些,哪怕空着肚子,路也不好走,還是沒用多少時間,就走完了那七八里。
途中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如果說小插曲,那倒是有的。在爬一個斜坡時,趙翠只顧着說話,沒留神腳下,一下滑倒,滾了下去,幸虧旁邊狗娃伸手快,死死拉住她,不然頭破血流都是輕的。
事情不大,山裡孩子又磕碰慣了,沒人在意。但經此一事,翠姑娘明顯更黏狗娃了,狗娃卻更加沉默,偶爾還會抬手看看,然後流露出極度後悔的表情。
終於,兩隊匯合。
后隊的人歡呼雀躍,宛如重獲新生一樣。趙山趙虎也表示歡迎,明顯有鬆口氣的感覺。
但后隊這些老弱婦孺的到來,並未受到所有人的歡迎,許多人甚至厭惡、嫌棄,不願與之親近。
起初這些人賴着不走,后又巴巴趕來,耽誤大家行程,不受待見很正常。但更多的卻是,幹活的人沒多幾個,吃飯的嘴卻多了十數張。眼下離縣城還遠,路上又很難補給,這麼多張嘴要喂,誰不擔心兜里那點糧食不夠?
王大貴就把媳婦往邊上拉拉,小聲說,“晚上再說沒糧了。”
廖金花有點不樂意,“昨晚商量的可是中午就說的。”
“來這麼多人,太明顯,萬一被趙家兄弟針對了,肯定沒咱好果子吃……唉,就再吃頓虧吧。”王大貴臉揪的像包子,彷彿損失一座糧山似的。
離了村,廖金花潑辣性子收斂不少,尤其昨天看到趙山手起刀落,宰了兩個山匪后,她就有點小心翼翼,怕惹了不快,也挨一刀。於是哪怕比丈夫還肉痛,還是點頭同意,“嗯,就按你說的辦。但那小崽子怎麼也來了,萬一找咱算賬怎麼辦?那個范和,你可惹不起。”
“有什麼賬好算?不就那點破椅爛凳,幾張不值錢的皮子么?他們要算,回來還他們就是。就眼下這情況,他范和能為這點事大打出手?”王大貴倒篤定的很,“依我看,況平媳婦不在,他范和也未必願意出心出力。何況他們未必知道咱們做過什麼,你瞎擔心什麼?”
想想也對,廖金花不禁讚賞地瞟自家男人一眼,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還有這腦子?但再望望那邊默默盯着他們的狗娃,仍然還是會有些擔心,“按說那小崽子應該跟那兩口子走了,怎麼會和那冷麵鬼來到這兒?”
王大貴皺皺眉頭,“是挺奇怪的,那夫妻心再大,也不能把孩子丟外人吶!不行,得去打聽打聽。”
“打聽誰啊?”廖金花一把扭住他耳朵,明顯是醋勁暫時壓倒了一切。
“敗家娘們,那麼多人看着,你就怕不引人注意是吧!”王大貴有點氣急敗壞,當著那麼多人,就不能給他留點面子?
其實他的擔心有點多餘,他們夫妻間的打鬧,只有少少幾人留意到,還都沒當回事,說不定哪天就餓死山裡了,誰還有心思八卦人家的家長里短。
怎麼活命,才是壓在眾人心頭的重中之重。
范和過來,和趙山他們聊了沒幾句,就一起往昨天埋屍的地方走去,顯然是有什麼事情……這不比兩口子打鬧更值得關注?
王大貴也注意到了,從婆娘手裏掙脫,急忙忙趕過去。
屍體不用全刨出來,只挖出頭臉部分,能讓范和看清楚就算。雖然趙山不清楚他為什麼對死人感興趣,但事兒不大,滿足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
趙河一向不喜范和,見他對着兩張死人臉入神,不禁問,“怎麼,你認識?”
范和來歷,大家都不清楚。但憑他做事時那股狠辣勁,說他是山匪出身,也沒人會質疑。
可范和卻搖了搖頭,趙河不禁撇嘴,“還以為你遇到了親朋故舊,才這麼上心,既然不是,那不是勞動大家玩么。”
埋都埋了,再刨出來,就為瞅一眼,真當大夥力氣不值錢?
“你可以不管。”范和蹲下,拿鍬刨起來,顯然只看臉,是不能滿足的。
“有病。”趙河忍不住罵。
趙震卻拿了鍬在旁邊幫忙。
其他人不是不幫,只是攏共就那麼大點地方,再往上湊就是添亂了。
凍土難翻,但埋的不深,兩人又都有力氣,完整的屍體很快顯露出來,只是已經凍的邦邦硬,很難再拉動其手腳,好在也不用。
看似隨意地扒拉扒拉,范和就站起來了,還沒開口,趙河嘲諷的話就到家,“一個子兒沒有,挺失望吧?”
“老三,少說兩句。”趙山呵斥一聲,才問,“范兄弟,可是哪裏不妥?”
范和沒直接回答,而是問,“他們身上這些傷都是你們打的?”
“怎麼,你還想替他們報仇?”趙河又忍不住張口。
趙山瞪他一眼,把不滿地意思傳達到,但卻沒再說他什麼,畢竟兄弟也是要臉的。
“三哥,少說兩句,范哥肯定不是這意思。”身為弟弟,趙豹也不能把話說的過重。
“老四說的不錯,裏面肯定有原因。”不想大家為這個起隔閡,趙虎順勢接過話頭,“范兄弟,我們發現這兩個山匪時,他們其實已經受了傷,其中一個傷的頗重,輕易給我們拿下。”
范和點點頭,又問,“你們審問時,他們說下山是為了踩盤子,對吧?”
“是的。”趙山點頭,他親自審問的,比較有底氣,“據說是山裡存糧光了,才分多隊四下尋找山村寨子,想劫掠一番,好挨過去。但他們運氣不好,在一個村子裏遇到辦案的一隊捕快,寡不敵眾,才給打傷了。”
趙虎補充道,“鋼刀加頸,平素又無來往,他們應該犯不着在這事上撒謊,多半是真的。聽趙震說,你們在村子裏也遇到山匪,兩邊可是一路的?”
“應該不是,趙二多投的是高黎寨,大風寨應該更深遠一些,據說活動範圍大多在夏一線,極少在咱們原國做案。”趙震說到這裏不屑一笑,“倒也不是他們好心,實在是咱們這邊沒什麼油水,勞師動眾而來,怕是連口飽飯都撈不着。”
“這樣才奇怪。”趙豹接話道,“以往都不來,這樣的苦日子卻來了,腦袋有坑么?”
“大雪漫山,去往夏的棧道多半是不能行人了。”范和倒能解釋原因。
“原夏兩國向來不睦,邊塞要地,能有棧道去夏?”趙河又出來質疑,彷彿不懟范和兩句,就沒存在感似的。
“三哥。”趙豹在後面拽拽他,“山中肯定有隱道去夏,不然那些山匪去劫誰?時不時路過地走私商人又往哪兒去?”
“我知道。”趙河羞惱地轉頭瞪一眼,不再說話了。
“咳咳。”裝着沒有他們兩個的事,趙虎問,“范兄弟,咱們是不是該啟程了?就算真有問題,早一刻到縣上,早一刻安全,對么?”
“嗯。”范和沒有異議,“你們先行,我把坑填上就來。”
刨屍已損陰德,任其暴露,餵食山狼野狗,誰不怕報應轉瞬即至?
這些趙山能懂,但總覺得有事情沒說到,“范兄弟,你若看出什麼,不妨直說,大家現在同一根繩上拴着,沒什麼好顧忌。”
剛鏟一鍬土,聽他問起,范和順勢敲了敲一個山匪的手腕,“看到這三個銅環沒,挺不值錢的,但在大風寨,只有在議事廳里有把交椅的人,才有資格配有。”
說明山匪身份,他又指指山匪胸上的創口,“這是長槍所致,創口平滑,斜錐狀,這可不是普通皂吏捕快能用的,應該是邊軍常用的半刃槍。”
“我當你說的都對,但跟咱們有關係么?”趙河又跳出來,在他想來,山匪座次再高,邊軍手伸再長,也和他們這些平頭百姓無關。
“的確無關,所以,咱們可以走了。”
但聽范和這樣回答,趙河非但不開心,還有許多情緒悶肚子裏,想吐都吐不出來……他費那許多口舌,得到了什麼?
趙山趙虎沒心思管他,給趙震遞個眼色,一起道,“范兄弟,我們先回去準備,等你們回來就出發。”
范和“嗯”了一聲,把一鍬雪泥埋屍體身上,這兩天似乎一直在埋人,不知哪天就輪到自己……就這樣無知無覺的躺着,也未必多糟糕。
趙震陪他填土,一聲不吭。
趙山走遠了才跟兄弟說,“一個山寨再落魄,也輪不到頭領出來拉線,邊軍更是甚少出長谷關,這兩邊撞上,可不是好苗頭……以後大家小心點。”
趙虎點頭,“以後是得走快點了。”
“有人跟不上咋辦?”趙豹擔心地問。
“死唄。”這話除了趙河,誰也說不出,“我可不想被誰拉着墊背。”
沒人制止呵責。
後邊,范和填下最後一鍬土,道,“以後的路,可能會走的比較殘酷,你做好準備了么?”
“好像該我問你,畢竟我們有兄弟五個。”趙震收起鐵鍬,“你就那麼急着去縣上?這些瞞了不說,大家不都好過些?”
范和抬頭看天,雪又在拋灑,那不是人力能改變的,“你真覺得所有人都可以活着到縣上?”
能多活一個總是好的,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