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番外:故人歸來
人民廣場是濱海城最繁華的地區,周邊坐落着各種夜市和大型商場,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尤其是遇到上下班和飯後的高峰期,就跟下餃子一樣擠在廣場上,幾乎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但人們總喜歡湊這種熱鬧,偏偏就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擠。
廣場中心大樓的頂樓立着一塊LED屏,定時播放廣告和新聞,此時,屏幕里的新聞主持人正在播報一則令人匪夷所思的新聞。
“濱海公安於昨日破獲販毒驚天大案,調集數十名警力攔截犯罪嫌疑人,抓捕犯罪團伙成員及主犯季某43人,共繳獲毒品六十公斤,據悉,該犯罪團伙系與某京都高級官員有交易往來,目前該案件正在調查中。”
下午颳了大風,風中彷彿有低低的吟唱聲,烏雲飄到太陽跟前,使太陽把照在墓碑上的陽光收了回去,讓這座本就凄涼的小山更添了幾分陰涼。
周邊除了風聲,便是乾淨利落的脫帽聲,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對着面前的無字碑敬禮,面色嚴肅,領頭的中年警察眼中含淚,悲痛地說了一句:“一路走好。”
在這座荒草叢生的山上,躺着許多不知名的屍體,他們擁有的只是一塊塊土堆,或許土堆之下只有幾個代表他們身份的物件,無人看管,也無人打理,連墓碑都不能刻下姓名,能夠記住記住他們的只有寥寥幾人。
他們在墓前待了許久,直到狂風大作,幾道雷聲在他們頭頂響起,他們才戴上警.帽,不舍地離開。
警車啟動,車尾掃起一陣灰塵,那人才走了出來,凝望着漸漸遠去的警車。
他把壓得很低的鴨舌帽輕輕抬起,露出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望向那個上面還放着新鮮花圈的墓碑,走了過去,在邊上又添了一簇白菊花。
男人伸手撫摸着墓碑,那模樣就像在跟它告別,他太入神了,沒有發現站在他後面的人。
“你就是那個舉報者?”
男人回頭一看,那個警察的領頭人不知何時去而復返。
男人站起來,笑道:“蒲隊長,您怎麼又回來了?”
蒲隊長挑了挑眉,彎腰從草地上撿起工作牌,在他面前晃了晃,“落了東西。”
兩人都沉默着,蒲隊長說:“聽你的意思,你剛才一直在這裏,怎麼不出來?”
“不想打擾你們。”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惹得蒲隊長一笑,他無奈地搖搖頭。
"我怎麼看,是你不想被我們打擾?
男人不吭聲,不可置否,蒲隊長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看着那個剛立起來的墓碑,神情變得沉重。
“我真的不希望這裏再添一個。”他嘆了口氣,說,“說起來,還是要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們這些年所有的努力全部都會功虧一簣,還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家庭支離破碎。”
“這是我應該做的,不用謝。”
蒲隊長把警.帽子脫下來,撣了撣上面的灰塵,“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下,他抬頭跟男人對視,說:“我奇怪你怎麼知道那些證據藏在哪裏?據我們調查,你才剛畢業,前半生平平無奇,跟他沒有一點交集,他是通過什麼方式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代給你?”
男人看着二十齣頭,但卻十分沉穩,面對蒲隊長犀利的眼神,他也沒有絲毫慌張,從容不迫地說:“我說過的,是託夢。”
又是託夢,這個舉報者當初在電話里就說了,有人託夢告訴他證據的存放地和一些隱蔽的交易地點及販毒團伙的暗號,經過驗證,每個信息都是真實的,這也是他們能順利破獲犯罪團伙的最大助力,但是這種說法顯然不能讓他們滿意,他們只當這人是開玩笑,但是現在面對面,男人還是這樣說。
“你這是連個正經理由都沒想好?”
男人知道自己的說法很荒謬,笑了笑,說:“只要最終的結果是大家都想要的不就好了?至於過程您就沒必要了解,您不管問我多少遍,我都是這個答案。”
蒲隊長點頭,“確實,現在我也沒那個精力去追究來源,這次雖然人抓了不少,可還是有幾個人在逃,這段時間又要加班咯。”
“呵,辛苦了,注意身體。”
蒲隊長讚賞地望着眼前的年輕人,不知為何,他總能從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看到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鬼使神差,蒲隊長的手緩緩抬起,無聲地敬禮。
男人先是一愣,身體綳直,也回了一個十分標準的敬禮,彷彿從前演練過無數遍。
蒲隊長驚訝,有些恍惚,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那個人漸漸重合,直到男人離開,他還久久不能回神。
男人的背影看着沒有從前那般精神,不知是習慣導致,還是身上有毛病,他的後背微駝,卻又不像正常的駝背,就好像一個彈簧,千斤重擔壓在身上,終於有一天沒有了,長期的壓迫讓他無法恢復如初。
蒲隊長望着男人的背影,突然眼前陰霾散去,太陽逃出烏雲的挾持,陽光灑在大地上,終於重現光明。
濱海敬老院
“你是鍾鳳蓮的家屬?”
護士疑惑地看着面前頭戴鴨舌帽的年輕人,重複問道。
男人點點頭,護士卻不相信,“可是她只有一個孫子和孫媳婦,兩個人都死了,你......”
“我是鍾離的好友,過來接奶奶回家照顧。”
護士聽到他說起鍾離的名字,這才放下戒備,“原來是這樣啊,你們的關係很好嗎?”
“對,很好。”
聞言,護士嘆了口氣,說道:“奶奶也挺可憐的,本來就和孫子相依為命,現在連孫子都......唉。”
不知是不是話題過於沉重,男人眼神黯淡,垂眸不語。
護士突然發覺自己多嘴了,忙說:“鳳蓮阿姨前段時間生了病,病剛好,只認她孫子,我們有時候和她說話她都不搭理,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跟你講話。”
“我和奶奶見過的,你先帶我去看她吧。”
現在正是活動時間,公園裏出來散步的老人多,有的在跟來探望的家人說話,有的在做運動,有的則是在發獃。
鳳蓮奶奶就屬於發獃的那一類,護工想推她進去,她又回過神,擋住她的手,不願意離開,眼睛痴痴地望着門口,好像在等什麼人過來。
護工年輕,也比較有耐心,蹲在她跟前,柔聲問:“奶奶,您在看什麼?”
奶奶說話有氣無力,小聲問:“阿離什麼時候來?”
護工愣了一下,這個奶奶的情況她有所了解,聽說她孫子和女朋友前段時間一起墜崖,屍骨都找不回來,奶奶又沒有別的親人,還患有老年痴獃,一個人孤苦伶仃十分可憐。
不過幸好奶奶有老年痴獃,忘記孫子已經死了,不然老人家怎麼能熬得過去啊。
護士帶着男人找了過來,走到奶奶跟前,熱情地慰問:“奶奶,最近身體怎麼樣了?”
奶奶彷彿沒有聽見,眼神獃滯地望着門口,不聲不響。
男人鼻子發酸,走到前面,擋住了奶奶的視線,他聲線顫抖,輕輕地喚了一聲,“奶奶。”
奶奶獃獃地看着他,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扶着輪椅就要站起來,還是護士把她按了回去。
“奶奶,有話好好說,您別激動。”
奶奶固執地拍開護士的手,非要站起來,男人伸手去扶,他好像有什麼特殊的魔力,只要他一開口,奶奶就能安靜下來。
“奶奶,我來接您回家了。”
“阿離。”奶奶小心翼翼地撫摸他的臉龐,確定眼前的是真人後,哭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問,“你是阿離,你真的是阿離嗎?”
男人:“是,奶奶,我是阿離,我回來了。”
奶奶不住地點頭,“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是來接奶奶回家的嗎?”
只要想到奶奶在這裏日日想着他,男人心裏就彷彿撕裂一般地疼痛。
“是,阿離不孝,沒能及時回來,現在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走了。”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小蘇呢,她怎麼沒有來?”
男人怔愣了一下,壓下所有的酸楚,咽了咽口水,笑着說:“小蘇她......她在家裏等着我們呢,她做了奶奶最喜歡吃的菜。”
“行,我們回家。”
男人抹了把眼淚,轉身去推輪椅,奶奶回頭看了看他,像個小孩子吃到了喜歡吃的糖,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枝頭的鳥兒歡快地歌唱,爭相鬥艷的花朵等到了它們喜歡的蝴蝶,苦苦等待的人們啊,終於等到了故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