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麓川之戰 第二十七章 取得信任的方法(下)
而治病救人,自己這一方相對村民則是處於了絕對的施捨恩情一方,村民們再無交易中彼此交換貨物的理直氣壯,而是會在交流中處於徹底的弱勢。
姜榆罔需要的弱勢不是為了讓自己對於村民有什麼居高臨下的地位,而是要獲得正常的溝通與交流。他們對於村寨,就是純粹的外人,村民們儘管與安白有些交情,但是在溝通的過程中還是冷漠的。
明明自己為他們提供了可以解決燃眉之急的糧食,但是村民們仍然抱持着漠然甚至敵視的態度,這是人類對於外來者的天然的情緒,本質上也是一種對於自我的保護。
姜榆罔理解這種情緒,因為人與人的溝通之間天然存在着巨大的障礙——語言。
語言是表達的工具,但是確是一種不得已選擇的工具,因為它極其低效:人類在表達之前,腦中其實已經形成了要表達的內容,而這些內容轉化為語言的表達需要一番複雜的思考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這些內容被二次加工,最終得出來的結果甚至可能是與最初所要表達的內容完全相反的,幾乎所有的語言裏有一個詞語來形容情況:說謊。
這是語言這種工具所具備的最大的缺陷——因為說謊的存在,而導致的表達謬誤。
它幾乎摧毀了人類彼此之間互相信任理解的根基,原本對於內容的表達的絕對謬誤,只會發生在相隔超長距離的溝通的情況下:因為太遠的距離導致無法驗證真實性,而讓表達存在了謬誤的可能性。
但因為語言對於表達的加工處理,就算兩個人面對面交流,所講的內容也可能是與所想的內容完全不同的,以至於人無法從語言交流中獲得信任,只能從行為表現的觀察中獲得。
這種觀察顯然必須是長期的,有大量的觀察結果作為佐證,才能是有效的。這正是排外心理的根源,而這種排外心理在古代社會的表現更是非常嚴重。
第一,除了對於行為的觀察,人們之間還可以通過各種約定去進行驗證溝通的真實性,但是越時間越早的古代社會,人們受到技術力的限制,能夠提供的約定驗證手段就越有限,對外人的新任越少,排外性自然就越強。
這一點表現在後期的古代社會,人類可以用聯姻,通信,會議等手段建立起一個龐大地域範圍內的一定程度上的信任,以維持一個巨大的帝國或者勢力範圍。
而早期的原始社會,來自不同地域的原始人因為缺乏有效的約定和驗證手段,對彼此之間的敵意之強,甚至無法把對方看做與自己同樣的人類,而把對方作為和其他動物一樣的食物。
第二,人的活動範圍有限,只能長期觀察和自己距離很近的人。現代社會中,通過相對發達的交通,人可以與相距千里之外的人保持關係,建立信任,因而也有了地球村的說法。
但是在古代社會中,交通能力極為有限,大多數人一輩子可能都沒有離開過自己所處的村鎮範圍,他們所有的關係都建立在一個長期相處的小範圍內,而對於這個範圍以外的人沒有任何信任可言。
其實這種排外直接造成的結果就是,在古代社會,來自一個勢力的上層的管理力量很難深入道勢力下層的各個地區,用簡單的話來講也就是所謂的行政效率低下。
其實這種行政效率低下的情況在現代也存在,只是因為工業社會和信息社會的到來,被強大的技術帶來的組織,交通和信息等方面的變革而被抑制了。
在古代社會,行政效率底下具體的表現就在於對廣泛基層地區的管理還是依賴於生活於基層地區的,被當地人所信任的鄉紳或者底層貴族,大量的資源實際上是被他們所支配和管理的。
而這種嚴重的排外也造成了古代軍隊難以和村鎮進行正常的交流,雙方因為對彼此的不信任而抱有敵意,古代士兵視村民為外人,村民視古代士兵為匪徒。
姜榆罔一行人雖然沒有以軍隊士兵的姿態出現,而是借用了行商的偽裝,雖然沒有得到敵視,但雙方的距離仍然很遠,想要打入村民內部,獲得信任,他需要一個建立信任的契機。
而治病救人,正是這種契機,無論是治病者,還是被醫治者,如果想要把病治好的話,對自己掌握的信息都必須以實相告,這種真實信息的交流本質上就是一重約定與驗證。
而進一步的,如果治病者治好了被醫治者的病,這是通過生命的施予,實現了第二重約定與驗證,即我對你沒有惡意,你也接受了我的善意。
信任,以及基於信任基礎上的有效交流,正是在這個約定與驗證的過程中建立起來,姜榆罔一行人的身份也隨之從外人的轉變為被認可的人——雖然與“自己人”還有差距,但是對於外人的自發排斥卻是不再存在。
可以說,等於進入了一個被判斷是否為“自己人”的觀察期,只要觀察的時間足夠了,自然就被接受了。
所以,這是一個頗為關鍵的機會,姜榆罔趕緊追問老嫗:“具體是怎麼樣的熱病?”
“嘔吐,全身發熱,伴有暈眩,”老嫗回憶着那小女孩的父親的病情:“人已經下不了床了,請了寨子裏的醫師來看,卻也是束手無措。”
“這熱病病成這樣的,一般也只有靠自身硬撐了,從來沒聽說有醫師能救的。”一個村民感嘆道:“喜兒真是可憐啊,只有一個爹了,爹還得了這麼重的病。”
那小女孩則像是沒有聽到老嫗和村民的話一樣,一臉倔強神色不改,仔細地挑選着糧食和自己背後的小背簍裏面的香料交換。
“陳子羽,這病你能治嗎?”姜榆罔問道,聲音里也是難掩緊張。如果陳子羽能治這病,他們在南桑寨的潛入工作將會獲得很大的進展,為贏得村民信任提供很大助力。
“這病…”,陳子羽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在思索。他一向穩重少言,沉思了一會,也沒有向村民和老嫗多問什麼:“聽起來像是打擺子,如果是的話,我能治。”
陳子羽沒有把話說滿,但姜榆罔能聽出來他話里的底氣。打擺子,也就是所謂的瘧疾。熱病除了正常的發熱以外,病的又如此之重,在這種雨林之中感染瘧疾的確可能不小。
“我的這位小兄弟精通醫術,可不可以帶他到這位小姑娘的家中,去看看她父親的病況?”姜榆罔順勢向老嫗請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