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廷尉獄
陰森恐怖的牢獄中,油燈忽明忽暗的閃爍。
“滴答,滴答”的水滴聲清晰可聞。
白明哲雙手加梏,跟隨着廷尉甲士緩緩地走向牢獄深處。
在昏暗燈光的沐浴下,眾多的犯人都穿着破舊的囚服,蜷縮在監牢的角落,一動不動,不敢吭聲。
潮濕氣息夾雜着發霉、令人作嘔的氣息,令白明哲的眉頭一直皺着,久久不能舒展。
在他身後的甲士神色冰冷,拿着鞭子對着地面抽打幾下,
“唰!啪!”
“唰!啪!”
惡狠狠地呵斥道:“別亂看,走快點!”
“嘩啦!”
“嘩啦啦。”
牢獄深處的幾個牢房中傳來了鎖鏈翻滾的聲音。
幾個長滿了鬍子,頭髮蓬鬆,滿面污垢的大漢趴在木質的欄杆上,盯着白明哲,齜牙咧嘴地喊着:
“呦,來新人了。”
“不知道犯了什麼罪啊?”
“桀桀桀桀桀,看樣子是個小娃娃,估計一會兒免不了受一頓皮肉之苦嘍。”
“桀桀桀桀桀,希望趙禹能夠好好地給這小子開開眼,讓吾等好好的聽聽他的慘叫。”
“桀桀桀,吾迫不及待了。”
“桀桀桀,諸君小點聲,看看這小娃娃都嚇得不成人樣了。桀桀桀桀桀。”
押送白明哲的廷尉甲士面色陰沉,吼了一句:“肅靜!再喧嘩,每人十記殺威鞭!”
也許是不想平白無故地挨打,這幾個大漢聽了殺威鞭之後,立刻老老實實地走到牢房角落,靜悄悄,笑眯眯地盯着白明哲,一副看戲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
“晃動!”
牢獄深處的大門打開了,廷尉的審訊室出現在白明哲眼前。
在中央的位置,很講究的供奉着華夏司法鼻祖皋陶的神像,神像的腳邊,還匍匐着一隻獬豸神獸。
獬豸神獸的外觀似羊,全身長有濃密黝黑的獸,雙目明亮有神,頭頂正中有長獨角。
在兩側的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鐵質刑具。
鎖鏈,藤鞭,梏,烙鐵……
有的刑具上,還沾着暗紅色,乾涸的血跡。
在刑具旁邊,擺放着三個大火盆。
火盆中,還有幾塊燒得通紅滾燙的烙鐵。
那赤紅色的光芒,宛如祝融的微笑。
與剛才走過的那一段路不同,這裏的空氣比較清新,沒有太多的潮濕腐臭味道。
正當白明哲打算仔細的觀察周圍環境的時候,突然有一連串低沉的聲音從審訊室的角落傳來。
“來了?”
“不容易啊,原本吾以為四天前就應該趕回來了,沒想到竟然現在才到。中尉卿的效率有待提高啊。”
“若是廷尉出手,絕對用不了這麼長的時間。”
循着聲音的來源望去,一個中年人的身影漸漸地從黑暗中出現。
中年人一身黑色的官服,嘴巴上方留着兩撮烏黑的小鬍子,修長的手中拿着一根鐵串。
鐵串上面還串着幾塊燒灼了一半的羊肉,看這架勢,他剛剛在火盆的後面吃着燒烤。
白明哲疑惑地問道:“尊駕是?”
中年人一手拿着羊肉串,一手整理了一下衣冠,
他擦了擦嘴邊的油汁,笑了笑,文質彬彬的對白明哲說道:“白御史,久違了!”
“吾名趙禹,廷尉正張仲、張公屬官,官任廷尉左監。”
白明哲:“!!!”
雖然韓安國早就已經告知負責審訊的官員,但是見到之後,他還是有一些激動。
酷吏趙禹!
廷尉正之下第二人的廷尉左監。
至於廷尉正之下第一人,是廷尉右監張湯!漢承秦,以右為尊,正所謂無出其右。
雖然是第二人,但日常之中,經常使用從這傢伙身上出來的一個成語。
《史記·酷吏列傳》:“禹為人廉倨。為吏以來,舍無食客。公卿相造請禹,禹終不報謝,務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
一意孤行就是從這個傢伙身上整出來的。
白明哲深吸一口氣,因為身上有梏,只能點頭問好,“原來是趙禹大人,失敬失敬!大人恕罪,吾梏加身,無法拱手行禮了。”
“無妨,無妨。白御史能夠來吾廷尉做客,乃吾之榮幸。”趙禹怪笑一聲,同時將手中的鐵串丟進火盆。
“刺啦!”
羊肉一觸碰到火紅色的木炭,立刻發出了“刺啦”,“刺啦”的油脂爆炸的聲音。
“刺啦!”
趙禹閉着眼睛,仔細的欣賞這“動人”的音樂,臉上浮現着詭異的笑容。
“多麼美妙的聲音,白御史,汝說對吧。”
“羊肉中的油脂脫離出來,在木炭上跳躍,那聲音真令人陶醉。”
趙禹嘿嘿一笑,接著說道:“區區牲畜就可以演奏如此曼妙動人的音樂,汝說,如果是人貼近發紅的烙鐵,會出現什麼聲音呢?”
白明哲盯着趙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人焉能與牲畜相比較?牲畜無長幼尊卑,無綱常禮教,無道德榮辱,安能與人相提並論?”
趙禹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嗎?可有的時候,人也不注重這一些吧。”
漢家崇尚孝道禮義,答案幾乎就是固定的。
若在這上面猶豫,很容易被人小看,甚至是厭惡。
所以白明哲的回答直截了當。
“不注重這一些,焉能稱之為人?”
聽到了滿意的答案,趙禹連連點頭,道:“看來白御史也識大體。不重視尊卑禮幼,不尊綱常禮教,不稱之為人。既然如此,白御史汝就不能稱之為人啦!”
他面目猙獰,露出一個滲人的笑容,“汝違背陛下旨意,擅自假傳詔令,致使幾十萬石賦稅盡數散盡。不尊君王,不識禮節,正如汝言,焉能稱之為人?不為人,亦可受此刑罰!”
白明哲臉色有一些難看。
沒想到,趙禹竟然在挖坑讓自己跳。
看這架勢,非要讓自己受刑了。
“吾為天下百姓,為大漢民心,為何不能稱之為人?”白明哲冷聲回應。
“是嗎?天下百姓?大漢民心?”趙禹繼續怪笑,“汝以為,簡單的打開倉廩,就可以收復民心?”
“雖民眾飽,不知反。然,飽腹之後,無還糧之壓力,不喜耕種,妄圖來年繼續得到賑災之糧,汝為之奈何?”
“汝一次性的放糧,若來年發生旱蝗之災,依舊沒有賦稅,應當如何賑災?汝以為,陛下沒有考慮過賑災之事?汝太小看吾大漢朝堂了!”
“如今天下倉廩,十不存一!若匈奴來犯,應當如何抵擋?吾大漢將士雖不懼死,然亦需飽腹!食不飽,力不足,如何揮動兵戈,止匈奴與雁門之外!若諸侯王趁機反叛,吾等又如何進行抵擋?這一些問題,汝可考慮過?”
趙禹的嘴如同一把連弩,源源不斷地吐出一系列的詰問之音。
他轉過身,背對着白明哲,用似從萬丈冰窟傳來的迴音,道:“今日,汝既來吾之廷尉獄,那麼吾也不能虧待白御史。奉陛下之命,對白御史進行拷問!”
趙禹大手一揮,衣袖扇着涼風,喝道:“來人!將白御史綁在柱子上!準備進行拷問!”
“諾!”
兩名甲士立刻去掉白明哲手上的梏,轉而用繩子將手捆在一根合抱之木粗細的柱子上。
“當!”
將火盆端到柱子旁邊。
驟然間,白明哲頓時感覺到了熾熱。
趙禹從牆壁上取下一根鞭子,用力一甩:“唰!啪!”
他彷彿變了一個人,和剛才文質彬彬的書生氣質完全不同。
陰暗的表情掛在臉上,猙獰地笑了笑,道:“白御史,接下來吾對汝詢問的內容,汝可要好好的回答。吾廷尉比較開明,不像中尉,只要汝交代清楚,刑罰大可免除!”
“至於,若汝想要拿錢贖罪,那麼最好還是放棄這個念頭。汝所犯之罪,至少需要兩千萬錢,也就是兩千金。”
“如今朝堂之上,還沒有哪一個大臣有這個能力。哪怕是衛侍中,滿打滿算,吾估計家產至多一千五百金罷了。”
白明哲扭着頭,看了趙禹一眼,出聲道:“廷尉左監大人挺着急啊。草民到了這裏沒有一炷香,就要開始拷問。”
看着火盆中夾雜在炭火之間,灼燒通紅的烙鐵,強作鎮定,道:“世人皆說,廷尉出酷吏,想必趙禹大人應該也是一位酷吏吧。”
“哈哈哈哈,酷吏有何不好?只要能夠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務,一切手段皆可用!”趙禹開口大笑。
“只可惜,恐怕今日廷尉左監大人要失望了。”白明哲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吾雖然很想見識一下君的手段,只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趙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白明哲,道:“吾不明白,汝從何而來的底氣?到了這個地步,汝以為憑藉區區幾句話就能讓吾收手?要是不拷問,讓汝完好無損得出去,吾廷尉顏面何在?”
“廷尉左監大人,莫急,只要汝看了吾懷中之物,自然就明白了。”白明哲努努嘴,示意自己懷中有東西。
“哦?”趙禹詫異看了看白明哲的胸口處。
由於漢服寬鬆,再加上白明哲這一具身體的原主人不怎麼吃飯,比較瘦,趙禹還真沒怎麼注意懷中衣服裏面有異常。
如今得到提示,他仔細地瞅了瞅。
好像的確有一些鼓鼓的。
給了廷尉甲士一個眼神,道:“汝去將東西拿出來。”
“諾!”
甲士走上前,撕開白明哲胸口的衣衫。
一大塊棕黃色,沾有血跡的麻布出現在裏面。
“把它展開!”
“諾!”
兩名甲士一人握着一端,不斷地後退,小心翼翼地將麻佈展開。
“嘩!”
白明哲看着緩緩展開的麻布,咧着嘴笑了,鏗鏘有力地說道:“此乃平陰縣三老所贈。由於百姓不會書寫名字,因此便在上按下指印。”
“此布長十五步,此布上共計按下太原郡縣三老三人、鄉三老一十三人,百姓一萬三千二百一十五人之指印。”
“雖然吾不知道平陰縣令在上面書寫了什麼,但吾建議,若君打算對吾用刑,最好請示一下陛下。哈哈哈,要不然,汝就要受到天下百姓辱罵,令家族世代蒙羞!”
“哈哈哈哈。”白明哲暢快地笑着,絲毫沒有在意趙禹隱晦變化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