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潮水(沈澈番外十)
太久沒有擁有她,甚至懷疑這是不是錯覺。
他一大早就離開了,書房的門開着,桌面上的兩個結婚本子十分的明顯。
他是故意的。
事情總是要一點點地揭開來,那麼就從這裏開始吧。
她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他看着她平靜如秋波的臉,心底第一次有些忐忑。
整個過程很安靜,誰也沒有開口,除了那偶爾餐具碰撞的聲音,整個屋子安靜得有些嚇人。
吃完飯之後她直接就將東西收拾進去了廚房,他走到廚房的門口,看着她站在那洗漱台前認真地洗着餐具。
他就站在那裏,心底暖暖的,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母親在廚房裏面洗漱着餐具,他在客廳裏面和爺爺下象棋。
整個屋子之後了了的水聲,以及那象棋落下的聲響,陽光正好,什麼都好。
他眼眸動了動,收回視線走到沙發上坐着。
他知道,暴風雨來臨之前都是寂靜的。
閔茜的脾氣就像是鞭炮,她能忍着和他平靜地吃一頓飯,大概是因為她想以更劇烈的方式爆發。
如他所想。
“啪。”
暗紅色封面的結婚證被她扔在那茶几的上面,瓷白色的茶几顯得那結婚證十分的明顯,燈光從上面打下來,那上面三個燙金的大字煜煜生輝。
他視線動了動,在那兩個結婚證上停留了半響,最後順着她的衣擺一直往上,最後落在她的眼眸裏面和她對視。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着,嘴唇動了動,聲音冷淡而壓抑。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他從來都沒有什麼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淡下來了,室內的燈光照得人有些不真切。她正好迎着光,他抬頭就能夠將她所有的表情都收斂進眼底。
儘管她的極力地壓抑着,可是她身側是緊握的雙手還是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緒。
他知道她在緊張、在害怕,甚至是在憤怒。
他回答得簡單而直接。
她顯然是被他的答案嚇到了,怔怔地看着他直接地往後退了兩步。
她問他到底是誰。
可是那重要嗎?
他是誰根本就不重要,不是嗎?
可是顯然她顯然和他想得並不一致,或者是他的欺騙讓她覺得自己很傻。
她就那樣坐在他的懷裏面,低頭不斷地重複呢喃着他說過的話。
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
一次又一次的,好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好像是在反駁。
許久她才抬起頭,抬手摸着他的下巴,沿着那凌厲的線條一直地往上撫摸上去,最後停在他眼角那小小的傷口,用食指的指腹一下下的摩挲着。
她似乎很喜歡他那個傷口,很多時候在他懷裏面她總是喜歡用手指來回地摸着。
那傷口是他十歲那一年為了和一隻流浪狗搶食磕在牆角上留下的,從一開始的眼角延伸開去足足有一厘米長的傷口,隨着歲月的增長,如今只剩下不過幾毫米的大小。
很多事情都會隨着時間的流失而被沖淡,就像是傷口一樣。
可是他至今都忘記不了那一年他親眼看着自己母親從二十多層高的樓跳下去的情景,自然也忘不了兩年前她被人按在樹上為所欲為的場景。
有時候記憶太好了並不是一件好事。
她突然開口叫住了他,打斷了他所有的思緒。
她叫他joke,很久違的稱呼,他有些恍惚,只覺得兩個人似乎還在那兩個多月的日子裏面,未曾分離。
可是事實卻是他們已經拉鋸了兩年的時間,當初的兩個月似乎已經漸漸地變得微不足道。
他覺得她有什麼話想說,可是他不想讓她說下去,忍不住開口用拙劣的話打斷了她的繼續。
她有些怔忪,卻沒有要停止的打算,臉上的表情帶着幾分破釜沉舟。
那一刻他想到了那一天她在婚禮前抱着他的時候,也是這樣,壯烈的有種視死如歸的氣勢,他甚至看不下去。
他很害怕她這樣的表情,每一次她這樣決絕的時候,他知道她下了必然的決心去做一個決定。
你愛我嗎?
這顯然是超出他預料範圍的問題,他看着她,握着他左手的五指鬆了開來,他下意識地要去握住。
愛。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突然有些猶豫,她會不會相信他所謂的“愛”。
這樣三番四次的拒絕和傷害之後,她會不會覺得這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顯得廉價。
他看着她,竟然說不出口。
他知道,在她那裏,他早就沒有任何的信用可言了。
他只是沒有想到,就連昨天的事情,她都會懷疑。
她總是這個樣子,想事情極端的很,要麼就不去想,千依百順地相信;要麼就將事情想到最徹底,一切都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如果昨天的事情真的是他安排的,他是瘋了才會就她擋在身下。
肋骨處隱隱作痛,似乎還有昨天撞擊的激烈。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昨天最重的傷口根本就不是在後背,而是那胸口處的骨骼。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就好像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愛她一樣。
是你讓我這樣想的。
他怔了怔,看着她就這樣推開他直接轉身離開。
她的雙手摁在他的胸口處,劇烈的疼痛讓他反應不過來,她卻頭也不回,直接就離開了。
老陳恨鐵不成鋼地罵著,他坐在那裏,滿腦子都是閔茜離開前所說的那一句話。
是你讓我這樣想的!
所以,他又一次自食其果了,是不是?!
那人怎麼不用力一點兒,再使把勁兒,戳到肺裏面該多好,一了百了。
是啊,為什麼不用力一點,一了百了。
閔西始終沒有簽離婚協議,他知道她什麼意思。
可是這並不會有什麼影響,他說過,她終有一天是要為自己的聰明付出代價的。
而這一天,不遠了。
她就算是死抱着和秦昊的結婚證也沒有用,他根本就不是秦昊。
狗急了會跳牆,他知道閔西跳牆的方式就是對閔茜下手。
閔西真的是被逼急了,這麼明目張胆地對付閔茜。
時隔好幾天,她的態度顯然又有了變化。
不是冷淡的模式,看着他客氣疏遠,那刻意拉開的距離讓他有些煩躁。
她跳車的技術真的很不好,他知道她身上一定帶了傷。
可是顯然她誤會了他的意思,不得不說她真的可愛極了,那麼就了,臉紅起來還是最初的樣子,渾然沒有淑女的鎮定自若。
她那麼聰明,很多事情他不用多說她也明白。
很多時候他總在想,如果換了別人,或許他根本不會這麼捨不得。
她總是這個樣子,聰慧得讓人越發的無法放手。
有時候她很固執,可是有時候她有很闊朗,對於有些事情,她從來都不會去苛求,就好像他和她之間一樣,可是她也從來都不會輕易的放棄,三番四次地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堅持。
她好像一直在原地等着他,又好像隨時都要離開的樣子。
她的等待沒有任何的低頭,就好像她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一樣,高傲得像開屏的孔雀。
這樣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聰明的,似懂非懂的沉默,一點即透的瀟洒。
她大概也掙扎過和猶豫過,可是她從來都不會為難自己。
她永遠都是這樣,自由又肆意,他總覺得自己明明將她捉進了心裏面,卻捉不到自己的手裏面。
她張了張嘴,對於他的提議沒有再反抗,卻也沒有明確地開口答應。
他知道,她是在用沉默反抗。
她學聰明了不少,已經知道用沉默反抗了。
他並不知道徐薇苒什麼時候來中國的,自從那一件事情之後他已經跟徐然“建議”過了,而顯然徐然也很喜歡他的“建議”。
對於徐薇苒,他從來都沒有任何的想法。
像她這種嬌滴滴的千金女數不勝數,他一點兒興趣都提不起來。
對於無關人士,他向來是心狠手辣的。
又是一場冷戰。
而她已經不再去向他低頭了。
閔西總是這樣的自以為是,她以為自己躊躇滿志,成竹在胸,卻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既然她想死這麼快,那麼他就滿足她好了。
可是她一點兒都不光明,總是喜歡將閔茜拉進來。
儘管已經預料到有這樣一天,可是真正對峙的時候,他還是被她的神情驚嚇到了。
她死死地盯着他,眼睛紅得好像被人倒了一桶染料一樣,卻始終看不見半分的濕意。身側的雙手緊緊地捉着大腿,看着他突然之間就笑了出來,那桃花般的眉眼,張楊的笑意讓他不禁皺起了眉。
他知道她是在氣他,可是不得不承認,她成功了。
他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喜歡她和別的男人有任何的接觸,有任何的關係!
如果我求你,你會不會放過閔氏?
她求他,認真而虔誠。
可是他知道,不管如何,他都只有一個答案:不會。
閔氏只有兩個下場,他沈澈的,或者是她閔西的。
如果他放手,閔氏就是閔西的了。
你贏了,沈澈。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總是覺得他對閔氏有企圖。或者曾經他對閔氏只能的有企圖,可是現在他唯一的企圖也只是不想讓它落到閔西的手上而已。
可是她卻不知道,也永遠都不會知道。
就像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閔西根本就不是她的姐姐一樣。
他知道那種感覺,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同一類的人,她這樣容忍閔西,無非是因為閔西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二的親人。
親人啊,多麼讓人溫暖的存在啊。
可是他永遠都不會有了。
他只是沒有想過她會直接吐血暈倒,那一瞬間他腦袋只有空白,反應過來只覺得手都是發抖的。
血啊。
他爺爺也是這樣吐血離開的,他甚至沒有半分挽留的機會。
他知道這是閔西的詭計,他只是想找一個台階給她走下來。
她似乎也開始學會了撒謊,答應的時候信誓旦旦,可是一整個晚上了,她都沒有出現。
很明顯,她是將他的話當耳邊風了。
還真是!
她今晚有些不一樣。
他從來都不覺得她長篇大論也有這麼動聽的時候,一句一句的,那裏面的顫抖的妥協,讓他心口有種又酸又澀的感覺。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從來都不會說。
所以,沈澈,能不能,懇求你讓我爸爸知道你是沈澈。
懇求你讓我爸爸知道你是沈澈。
懇求。
他終於知道自己將她逼到了什麼樣的境地了。
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對她。可是事實上,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對他。
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不會對任何人說自己的感受,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去了解自己。
八歲進入孤兒院的那一年他就再也不會跟別人主動提及任何一點關於自己的事情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會傷害到她。
他現在才知道,太過理所當然並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就是太過理所當然地享受她的一切。
他想過很多的話,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或者說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自己。
她問他幹嘛。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具體要幹什麼,他只是想要,真切地感覺到她還存在。
她總是很容易就滿足,嚴苛地對待自己卻從來都不會嚴苛地對待別人。
他只是稍稍對她軟化一點,她就好像摘到星星一樣的稀罕。
不過是一場溫軟的情事,就足夠她放棄之前的堅固。
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時候了,不是自己一個人,不再是自己一個人。
他不是第一次見她盛裝的時候,可是卻是第一次可以這樣明目張胆、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旁邊和她一起從一輛車子裏面出來。
今天晚上的閔茜美麗得前所未有,她笑起來的時候彷彿星星都掉到眼睛裏面一樣。
整個B市的媒體都聚集在一起,從來都不喜歡面對媒體的他卻恨不得像全世界宣佈這是他的沈太太。
他的沈太太。
他的。
十年前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遇到這麼一個人,可以容忍他的缺點,接受他的黑暗,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推開離開之後還固守原地。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到底是先愛上閔茜的,還是先愛上她的執着的。
為什麼?
她心底裏面已經有答案了,卻還是這麼執着地要他親口給一個答案。
還真是,固執得可愛。
她並不是第一次說我愛你,卻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對他說“我愛你”。
以前他總覺得耳聽愛情的女人很膚淺,可是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其實也是一個耳聽愛情的男人。
每一次她這樣熱烈地表達她的愛意的時候,他都覺得心口一窩的澎湃在洶湧,不斷地衝上來。
那一刻,他深切地體會大,他果然是孤獨得太久了。
日子如同他設想的一樣,溫馨而美好。就好像是八歲前的日子一樣,儘管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活着,可是身邊都是愛他的人,整個世界都是光明而美好的。
超市的人來人往,又有人在偷拍了。
他突然想去兩年多前在雲南的時候,她來大姨媽了拖着他去商場。那時候也有人這樣拍照,他因為自己被她牽着走而暴躁地將那兩個人的手機扳斷了
她顯然也想起來了,只是她待人接物向來都是先禮後兵。
這一次的人顯然也比上一次的人素質好很多,事情解決之後她跑回他身邊,一雙杏眸像是會發光的一樣,仰着頭滿臉都是生機和活力。
他心中一動,忍不住摁住了她的下巴,低頭吻在了她的唇瓣上。
周圍都是人,她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起來。
他也覺得自己刷的一下熱了起來。
他忍不住轉開了視線,隨意找了個借口將她指使開去。
這個時候來超市的人實在是多,她好不容易拿着自己挑好的牛肉出來,可是似乎又想到什麼,又擠了回去。
人那麼多,她擠得有些艱難,他推着車子也走得有些艱難。
他抿了抿唇,冷着臉開口撒了個謊。
她站在那裏,顯然在走神。
他只覺得心底都是暖暖的。
不得不承認閔茜長得是真的招人,特別是她笑起來的時候。
遠遠的他就看到她被人搭訕了,可是她應對得從容不迫,那燈光打在她的臉上煞是好看。
她患得患失,其實他也有些忐忑。
他早就知道這一天他避不開,有些事情從他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伏筆。
閔西總是這樣,自己不好受也要拉着別人跟她一起難受。
他到的時候閔浩胤已經倒下去了,他看着閔西,第一次想就這樣直接掐死她。
可是她知道他不能。
他和閔茜才剛開始,他怎麼能如閔西所願。
他上前伸手想要扶她,她卻直接開口讓他滾。
這是她這樣兇狠地讓他滾,歇斯底里的聲音整個屋子都是。
他知道閔浩胤對她的意義,所以他才遲遲沒有動手。
她倒下的那一刻,他有些慶幸自己沒有動手。
他甚至想像不到,如果動手了,會是怎麼樣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