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潮水(沈澈番外七)
她一整晚沒有睡,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安慰嗎?
太虛偽了,作為一個罪魁禍首,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開口的時候她只是微微滯了滯,很順從就點了點頭。
這樣的反應好像很正常,又好像不正常。
莫名的,他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雙手。
他知道她似乎做了什麼決定,而正好,和他所下的決定一致。
不會再糾纏了,這明明是他一開始所預想的結局,可是等她點頭了,他卻覺得自己居然有些不滿。
可是現實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他知道黑方那些人不會讓他們明天活着出去。
很巧,他也不會讓他們活着離開的。
他知道她在害怕,可是他別無選擇。
那些槍都對着他們,他唯一能夠保證的就是讓她逃出去,至於再多的,他無能為力。
每個人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的,這件事在一個月之前他還胸有成竹,可是現在,他第一次感到有種不在自己掌控範圍的無能為力。
她抬頭看着他,嘴唇緊緊地抿着,被他按在手心的五指都是冰冷的,可是她卻沒有說出半句恐懼的話。
他將她抱在懷裏面,她的後背緊緊地貼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服,她的溫度那麼的清晰。
如果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這樣親密的擁抱,大概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黑方他有一點不好,就是太自大了。
他因為自己掌控了全局,卻不知道進了別人的圈套。
他忍他們很久了,就為了今天。就在昨天,他再遲一步,他甚至沒有辦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局面。
她在笑,他知道她在笑什麼。
這兩天她很少有主動的動作,就好像回到了自出的閔茜。她會跟在他的身側緊跟在他的身後,卻再也不會主動伸手拉住他。
可是就在他讓她離開的時候,她卻突然抬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他一低頭就看到她青蔥的白指落在他黑色的衣角上,那麼的明顯。
就跟那根不知道什麼時候刺到他心口裏面的刺一樣,某些時刻隱隱發痛起來,他無法忽略。
她大概回頭看了他一眼,或許沒有。
他不確定,也不清楚,在那樣的情況下,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她一眼。
黑方問他想怎麼樣,他不想怎麼樣,他想他們都去死。
顯然,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想怎麼樣,還天真的以為他會放過他們。
放過他們?
可能嗎?
一個潔癖的人會允許別人碰自己的東西嗎?
這不是原則問題,這問題是沒有原則,不能就是不能!
他抬手就將那遙控器遞到她手上,顯然她有些驚訝,只是很快就冷靜地問他這樣會不會惹上什麼麻煩。
和她一樣,對於昨天的事情,他一點兒都不想提起來。
可是顯然她還是狠不下心來,儘管發生了昨天那樣的事情。
子彈將她那邊的鏡子打破了,那一瞬間他從她微微獃滯恐懼的眼神中看到了幾分涼薄的冷漠。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手直接按了下去,身後的爆炸聲有些大,她抬手將那遙控器從車窗外面扔了出,然後咧着嘴,突然就笑了。
太久違的笑容了,他甚至忍不住也跟着抬了抬嘴角。
閔茜她從來都不知道,她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特質,她笑的時候會讓人覺得世界很美好,誰都不忍心去破壞那樣的美好。
而他親手扼殺了她沒有的世界。
她又做噩夢了,發著低燒的身體靠上來,溫度有些高。手不斷地捉着他胸口的衣服,汗水不斷地從她的額頭上溢出來。
那靜謐的房間裏面全然是她驚恐的尖叫聲,一聲一聲的,叫的他心口的那根刺隱隱作痛。
她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終於忍不住抬手開了燈,她睜開眼睛看着他。剛剛睡醒的眼眸還帶着朦朧,怔怔地看着他半響才姍姍地鬆了手,抬手摸自己的額頭。
他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就好像當年發現自己的母親從二十多樓跳下去了一樣。他沒有哭,太過年少的年紀他甚至還沒有清楚地知道死亡到底是什麼。可是他親眼看着自己母親的身體被率得殘破,那一瞬間,腦袋空白又沉痛。
就好像現在這樣,年少時他沒有辦法伸手接住自己的母親,現在他也沒有辦法讓她可以忘記那一天的事情。
她的心跳有些快,被那夢刺激得整張臉都是紅的,看着他的眼眸一動不動,還帶着剛才噩夢中掙扎的淚意。
他微微動了動,伸手捧住了她的後腦勺,急促而灼熱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瓣上薄下厚,兩唇相觸的時候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在自己的懷裏,在自己的吻下。
他想不到任何讓她安寧的方式了。
那柔軟緊密容納着她,她的手從他的肩膀摸到他的脖子,落在那個傷口上,細細地撫摸着。
聽着她焦慮而迷茫的詢問,那微微眯着的雙眸沒有焦距地看着他,那小小的瞳孔裏面將他骨骼分明的臉印在上面。
他覺得自己好像也被她印到心裏面了一樣。
夜晚總是很容易將人的某些情緒放大,第二天天一亮卻殘忍地將現實撕裂到你的面前。
她很安穩地睡在他的懷裏面,身上還留着他昨晚給予的氣息。
桌面上的手機在抖動,他微微動了動,起身帶起被子,那外面的空氣打開了他們之間交纏的氣息。
他知道,時間到了。
黑方沒有死,聯繫上了Roe,現在正全面搜查他和閔茜。
Roe的意思是將她放回去,他將joke的蹤跡隱藏起來,他回去A市好好地當秦昊,繼續還沒有完成的事情。
他知道如果就這樣放她回去是什麼樣的下場,他那麼辛苦將她帶出來,怎麼捨得讓她面對那些。
Roe說他瘋了,他確實是瘋了,自己和自己較真,自己和自己對抗。
他真的是瘋了。
她的澡洗得有些久,他抽了三根煙她還沒有出來。
他甚至在想如果她還不出來他就撞開門闖進去了,然後她就出來了。
一頭長發濕漉漉地搭在身後,他看着,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地衝動。
Roe說他對閔茜太仁慈了,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他也覺得自己對她仁慈了,只要看到他哭,他就覺得自己根本冷漠不起來。所以就算是第一次那樣強迫她,他還是做足了所有,耐着性子等待她。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粗暴對待她,儘管她很極力地回應,可是那短暫的準備根本不足夠讓她做好充分的準備。
她抱着他皺着眉喊疼,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動作卻越發的激烈沉重。
她的手捉着他的後背,那長長的指甲劃在他的後背上,有種火辣辣的刺痛。
他們兩個博弈的人,他越用力她越用來。
她終於妥協了,他看着她一點點地無從反抗,整個人軟在他的懷裏面。
她說夠了。
夠了?
怎麼夠,怎麼都不夠。
他看着她,第一次這樣殘忍地開口揭開她的緊密藏着的心事,不留任何的餘地。
閔茜,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她沒有回答他,他卻知道她的答案。
他其實還是殘忍的。
她以為自己很鎮定,可是那站在窗口前發白的臉色卻出賣了她的一切。
即使隔得那麼遠,他還是能夠清楚地看到她拿着毛巾的手在發抖。
他閉了閉眼,這樣也挺好的。
他說她可以走了,她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蒼白,可是很快,她就迅速掩蓋過來了。
那一天的天氣出奇的好,火車站裏面的人很多。
包括那些緊追不捨的人,他抱着她在人群中親吻,她驚訝地怔忪着,但很快就閉上了雙眼,抬手緊緊地抱着他,張嘴歡迎着他的一切。
周圍的人很多,那吵雜的聲響,那些人特有的步調不斷地靠近,他明明最警惕清醒的,卻還是抵不住有些恍惚。
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
他連忙撤離了雙唇,低頭冷冽地看着她。她的抬起頭,雙眼還帶着沒有散盡的激情,視線和他對上,他看到她眼眸裏面那沉醉的激烈。
一瞬間,大家都清醒得有些冷酷。
她開始規避和他的觸碰,坐在車廂的內側看着窗外。
他的視線看不到她的臉,卻能從那車窗的倒影上看到她在哭。
對面的兩個男人視線在他們之間來回地跑,她大概也發現了,抬手有些粗暴地擦自己的眼淚,可是顯然不管用。最後她乾脆趴在那小方桌上。
由始至終,她沒有開口和他說過一句話。
這是他要的結果,卻不是他想要的感受。
這並不好受。
可是他相信這會慢慢地消退的。
這個站下車的人很多,她剛睡醒,人站不穩,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接住她,最後還是強迫自己視而不見。
人不斷地擠着她,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要伸手。
他終於受不了,自己一個人走在了前面。
可是她卻沒有跟上來,他等了十幾秒,有些暴躁地回頭,卻看到她扯着衣服放在腳下不斷地踩。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暴躁的時候,卻是第一次只能看着她這麼暴躁。
以前他很享受看着她臉色發白、渾身發顫的樣子,那樣會讓他有一種變態的快感。
所以他總是忍不住將她逼到奔潰的邊沿,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那樣的事情了。
現在再一次這樣,卻沒有了當初的感覺。
他有些煩躁,他煩躁的時候就想抽煙。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就好像那一天的晚上一樣。
可是他知道,她快要被他逼到發瘋了。
她甚至還搶下了他手上的香煙,她明明不會抽,被嗆得滿眼都是眼淚,卻還是不鬆開。
他就那樣開着她,手拿着那打火機。
兩個人對峙了幾十秒,最後他還是敗在了她的身上。
他沒想到她會這樣反將一軍,她的問題讓他措手不及,他只能轉身去浴室,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夠告訴自己,其實她並沒有任何的深意。
人活着也難受,那為什麼還要活着?
為什麼難受還要活着?
為什麼難受就不能在一起?
那是這段時間以來她第一次開口問他什麼時候能夠回去,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他分不清楚她是輕鬆還是難受。
但是他知道,她還是暴露了自己的難受。
閔茜哭的時候很用力,她的聲音會發啞,整個人都會發抖。
或許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她總是在每次哭的時候極力地壓抑着自己,可是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或者是說,在他面前,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她哭了很久,最後大概是累了,她才睡着。
他坐在那裏看着她的臉,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靚麗了。這些日子將她折磨得有些憔悴,被眼淚糊過的臉甚至有些狼狽。
他沒有想到還會有別的人在找他,閔茜就這樣成了無辜的躺槍者。
她很狼狽,臉腫了一大片,低垂着頭看着地面也不知道是昏迷了還是沒有力氣抬頭。
可是不管是哪一樣,都不會是好的。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人,Roe的人不可能這麼明目張胆地進來,黑方他也在找他。
這種腹背受敵的局面真的不太好。
已經不是第一次受傷了,卻是他第一次放縱自己的理由。
好像之前所有的堅持和冷漠都沒有用,人在脆弱的時候往往感情也是最真實的。
那一刻他才覺得自己還是希望她在自己的身邊,不管怎麼樣。
她這一次處理得比上一次好多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她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眼淚,讓他看着有些煩躁。
他知道她一整晚都在守着他,那傷口開始的時候不是很痛,包紮完的傷口才是最痛的。
他閉着眼,卻仍舊能夠感覺到她遊走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還有那細細密密的吻,以及那一句她以為他不曾聽到的“我愛你”。
他意識到自己又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讓他徹底地清醒過來。
和上一次不一樣的是,她這一次並不願意離開。
態度很強硬,他甚至能夠聽到她和Roe之間歇斯底里的對話。
他知道那一句話很傷人,她的臉就好像被他用刀一刀刀地劃開一樣,他看着她臉色一點點地流盡血色。
她終於絕望了,看着他滿眼通紅。
他以為她下一秒會轉身離開,卻沒想到她下一秒會暈倒在自己的懷裏面。
她的身體越來越輕了,從開始到現在,他好像沒有給她任何美好的饋贈,只有無休止的掠奪。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情,他只是不想再看到她,所以乾脆一個人將黑方的人引開。
Roe說她在等他。
等。
這是一個讓人聽了心口就忍不住發顫的詞,八歲的那一年他也曾經在那書房裏面天真地等爺爺再睜開眼睛摸着他的頭教他下象棋。
可是他什麼都等不到。
所以他也不會讓她等到什麼。
Roe說她離開得很乾脆,他知道Roe大概是故意的,他一直都很不喜歡閔茜,總覺得是因為她,他才會惹上那麼多不必要的事情。
她走的那一天黑方的手下帶了一小批的人來攔他,他從窗口跳下去的時候口袋裏面的紐扣掉了出來。
那是那一天他從她那破碎的衣服那裏找到的,銀色的花邊紐扣,拇指的大小,卻再也回不去那件襯衫了。
他鬼使神差地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裏面,這幾天他總是忍不住拿出來看幾眼,忍不住想起那一天她抱着他張嘴咬在他肩膀上的力度到底有多大。
那紐扣掉在地上,聲音不大不小,在身後那些人落地的同時剛好傳到他的耳朵裏面。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
有些事情,不應該再繼續下去了。
傷口還沒有完全好,他一個人坐在那裏,有些隱隱的發痛。
門開,他知道是Roe,他也知道她走了。
那兩個字從嘴邊說出來,他覺得有些諷刺。
是誰。
還能是誰,或者在期待是誰?!
身後的人隔了一秒才回答他,他意識到不對勁,卻沒想到抬頭會看到她。
她深深吸了口氣,強忍着平靜地看着他。
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那樣對峙着,整個房間都是一種拉鋸的沉默。
最後是她轉身離開,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地煩躁過,尼古丁都壓不下心底裏面的那一股躁動。
她從來都不抽煙,從她第一次被從他手上搶過去的香煙嗆得滿眼都是眼淚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可是那一個晚上,他看着她站在陽台外面,手裏拿着他的香煙,才剛點燃就被嗆出了眼淚。
整張臉皺在一起,難看的很,可是她還是固執地抽着。
Roe從她的手上將那香煙抽走,她又從煙盒裏面拿出了一根。
Roe直接就將她手上的香煙全都扔了,她回頭看着他蹙起眉,十分的惱火。
那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也有這麼凶的時候,和他平時說話的語氣不一樣,怒目圓瞪,真的是怒氣沖沖。
他發現自己看不下去了。
他催她離開,她坦然地答應,沒有任何的反駁。
可是他知道,她也只是陰奉陽違。
他很少發火,這一次他卻忍不住對她發火。
她顯然也是被他逼到奔潰了,開口反駁的話第一次這麼粗俗卻讓他啞口無言。
他看着她居高臨下地質問,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根本無從反駁。
他成功地將她逼瘋了,她也終於要離開了。
可是顯然上天總是喜歡在關鍵時刻開個玩笑,如果再給他們兩個小時,或許以後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事情了。
可是沒有如果。
那些人追上來了。
那是她第一次發那麼大的脾氣,不管不顧的。
他看着她固執地站在屋裏面,只覺得那還沒有好完整的傷口越發的痛了。
大概是沒有好,或許她還不該離開,起碼他的傷口還沒有好呢。
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強烈地掙扎過,那一瞬間,他終於知道自食其果這個詞語的真切含義了。
他只是沒有想到,他也會有這樣的一天而已。
她恐高,他直接就將她抱到陽台,她腿一下子就軟了,也終於不掙扎了。
身後的人緊追不捨,她卻睡著了。
她甚至還打了他一巴掌,很大的力度,他有些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
車上的空調有些猛烈,她坐在一旁冷得渾身蜷縮在一起,卻始終不肯向他靠近半分。
他突然想起半個月前他們進山的那兩天,有一晚在樹上她也是這樣,明明那麼冷,卻始終不靠近半分。
他忍不住皺起了眉,向她靠了過去,她終於主動抱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手抱住了她,發現她越來越瘦了。
這真的不好。
Roe在做的事情他們一早就已經計劃好的,從答應和閔西合作,他就打算派Roe去將她身上的股份套出來。
可是現在他不想這樣了,他已經拿掉她太多東西了,這樣太殘忍了。
他給過她選擇了,他甚至那樣殘忍地將她趕走。可是她就是那麼傻,還那樣固執地往圈套裏面鑽。
他就那樣看着她樂滋滋地以為自己幹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卻不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被Roe和他設計。
他第一次有些後悔親手參與了這個過程,如果他避開了,大概他還是他。
可是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就好像他已經打算放手讓她離開,終止所有的一切從頭再來,她卻還是這樣鍥而不捨地往回鑽。
而他除了在一旁配合地看着,什麼都做不了。
這樣的旁觀者並不好做,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
Roe問他會不會後悔。
他回答不後悔。
因為他知道,有些事情你既然已經選擇了開始,就應該有勇氣去承擔一切,好的或者是壞的。
後悔這兩個字,從來都不在他的人生裏面。
他原本是打算趁着這一批人的追殺將她送回去,就讓所有的事情終止在這裏。
可是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命運的曲着,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她會在自己的面前倒下去。
渾身的鮮血地躺在他的懷裏面。
她睜着眼睛,那麼努力地想要告訴他,她愛他。
可是最終她還是沒能把那句話說出口,那一刻,他知道,如果一開始他沒有心軟,或許她就不用經歷這些了。
Roe又問他,後悔嗎?
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