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犯過第三章:褻瀆

第二章:犯過第三章:褻瀆

在路上,白凈僧人一聲不吭,平樂則更是心驚膽顫,幾次想開口陳明原委,卻天性木訥寡言,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忍在腹中.五僧行至小道路上,遙見前方平岡上有幾人在圍毆廝鬥,隱約傳來刀戈交擊之聲.白凈僧人一勒馬韁,那馬前蹄空中一揚,前回一小踱腳才停住.眾僧也隨及勒馬止步,中年黑僧眼望前方,道:“師兄,我們繞過么?”

白凈僧人點頭道:“正是,掉轉馬頭!”眾僧隨及掉轉馬頭徑向山岡下一條幽道馳去,此小路極為狹隘,四周全是聳天巨石,恰僅馬身容過,五僧尾隨成一列,相繼而行。平樂騎馬走在最末,心不在焉,只在想着回到寶華寺不知師叔如何處罰自己,旋又想及在客棧中見那俊秀少年仿似女子打扮,還與自己握手親近,自己長至近二十年來,正眼也不敢多看一位女施主,更不敢與女子握手交談,自己無意舉措,是否犯了寺規的“淫”戒了?他越想越不安,卻又苦無良策.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突覺眼前一晃,前面似有東西墜了下去.他定睛一看,不禁失聲道:“啊!寶匣子!”他急忙勒馬止步,可還是慢了一步,那馬右前蹄往前一伸,踏在了木匣子上,平樂忙俯身下馬,可此處實在太擠,他雖是瘦小,也擠不下身.平元在他前方,這時也大驚道:“啊!寶匣子掉下去了.”忙着轉身下馬來拾,平樂也奔上前去,身子猛的一撞,竟將正下馬的平元撞得向後一個仰翻,平元一頭又撞在了自己坐騎的屁股上,那馬受驚,一聲長嘶,向前奔了起來.平樂自己也被撞得身子後仰,一屁股竟坐在了木匣子上.那木匣子本是堅固,先受馬蹄一踩,且地下全是硬青石,本有凹凸不平,平樂猛一坐下,木匣子‘咔嚓”一聲響,匣底竟被尖石刺破了。那平樂的坐騎驚得后躍一小步,立在那裏。平元聽得木匣子破底聲響,失色道:“師弟,你坐壞了寶匣子。”平樂猛的一躍而起,臉上已驚得半青半紫,說不出話來了。平寂少僧猛一回頭,縱上了平元坐騎,勒馬止住了前奔。平寂回頭一看,也驚得目瞪口呆,兀自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白凈僧人騰空一躍,落在了平元跟前,低頭一看木匣子,又抬頭望向平樂。平樂驚得顫聲道:“我…我…”中年黑僧這時也一躍而至。他一把揪住平樂,斥責道:“你幹什麼?”平樂道:“師叔,我…我想拾起…”中年黑僧道:“你壞了慈方大師的骨身,你可知罪?”平樂忙跪在地上,泣然道:“弟子…弟子也是無心…”中年黑僧道:“哭什麼哭!不許哭,你怎麼盡在路上找茬。做事這麼馬虎!”白凈僧人道:“你起來。”平樂只得拭了拭眼淚,緩緩站起。白凈僧人一臉無奈,少許才輕輕一嘆,道:“你今次犯下大錯,你可知道?”平樂“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白凈僧人回頭一望平元,道:“你是怎麼沒將寶匣子縛牢?你可知錯?”平元一臉委屈,嚅啜道:“弟子方才背後生癢,我…我伸手去撓,不料…不料…”他聲音漸低,低下頭不敢正視白凈僧人。白凈僧人無話可說,俯身去拿那破爛了的木匣,只見他雙手輕輕移起木匣,木匣底部骨灰“嗽嗽”而落,白凈僧人連忙用僧袍袖角護住。他一聲低嘆,黑臉中僧見此,雙手合十,俯首誦念經文,平樂、平元、平寂三少僧也虔誠祈禱,神情甚是莊嚴。白凈僧人撕下衣角,綁好木匣子,將它安放在左側大青石上,也低頭默念經文。五僧隨後又相繼在那撒落少許骨灰的地方再一次念過佛經。待一切完畢,五僧才起身,白凈僧人親自將木匣子縛在了自己身上。縱身上馬,道:“走。”眾僧得令,才相繼上馬,尾隨而行。

第三章:褻du

五僧穿過峽谷,映入眼帘的是荒山美景,令人豁然開闊。平寂長吸口氣,笑道:“總算看見太陽啦!”白凈僧人手指前方,道:“你們看,前方那裏像是一個山廟。我們趕去休息一宿,明日好繼續趕路。”中年黑僧道:“甚是,天已降暮,荒山野外實在難找歇息落腳的地點。”眾人遠看那山廟,處在大山之顛,被周圍茂林所掩,倒覺十分凄涼。五僧快馬加鞭,直向山廟奔來。待五僧趕至廟前,抬頭一看,只見廟匾上書“無戒寺”三字。白凈僧人眉頭一皺,道:“此廟不知有否比丘?何故題為‘無戒’二字,倒讓人費解。”中臉黑僧怒道:“師兄,此廟瀆辱我眾僧人,我去將它匾額揭下來。”白凈僧人忙道:“不可,我們先察看明白,再理會不遲。”

五僧相繼下馬,平寂忙上前去敲門,口中問道:“裏面有人嗎?我眾途經於此,想借寶剎一宿,可否使個方便?”只聽鐵門環扣嘭嘭聲響,少許,門內有人打開大門。眾僧抬頭一看,只見是個小和尚,年齡與三少僧相仿。那小僧一見外面來了五個僧人,嘻嘻一笑,道:“原來來了五個大和尚。唉喲,不對,應該是兩個大和尚,三個小和尚才對。眾位快請進。”白凈僧人上前躬身禮道:“不知寶剎主持是誰?我五人來自陝西寶華寺,途經貴寺,滋擾打攪…”那小僧也不待他說完,便笑道:“原來是寶華寺的和尚,這可有緣了,我有位師兄,也曾是寶華寺的,或許與各位還很熟呢。”白凈僧人一臉驚喜,心想異地遇故人,便是佛緣。隨着那小僧進了寺門,眾僧也跟着進來了。逐抬頭一看前堂匾額,上書“狗肉館”三字。眾僧不由心裏一驚。平寂歪着腦袋好奇道:“這是什麼廟?僧人竟吃狗肉么?”那小僧笑道:“俗言道,吃喝玩樂,這吃是第一位,如吃不好,怎有精力去參禪悟佛呢。在‘無戒寺’中,自然又與尋常寺廟不同了。所以才叫‘無戒’。”中臉黑僧道:“請問少僧,我佛開壇講經上首提佛門五戒,可是哪五戒?”那少僧淺聲一笑,搖頭道:“大和尚來考我佛經么?我參的佛經恐與眾位的佛經不是同類,少許眾位不妨問我師父便知了。”說畢又詭眼一笑。眾僧心想:“佛門大分大乘佛與小乘佛。細分則又有凈土宗,華嚴宗,天太宗,唯識宗,這全是大乘佛的分類。他說他念的佛經與我們念的佛經不同類,莫非他們是小乘佛。但佛門總歸一家,學術難免歧義,這也怪不得那一個人的了。”眾僧正覺奇怪時,那小僧已上前牽過馬韁,將五僧坐騎拴在了大院柵欄裏面。中臉黑僧無話可說,看向白凈僧人,似在詢問他的意見。突聽“狗肉館”傳出一人高喊道:“清油豆腐,又香又軟;白菜羅卜絲,又細又脆。全是上等好菜!”平寂奇道:“啊,這全是素菜,沒有什麼葷腥呀。”那小僧笑道:“天色不早,我們寺廟開晚齋了。眾位一路勞頓,進去吃個便飯吧。”白凈僧人點了點頭,眾僧這才走進堂內。只見一張方桌上擺滿了碟盤,全由大盤罩住菜肴,看不見裏面到底是葷還是素。那小僧向後堂喊道:“師兄,今日來了客人。多備些茶水。”後堂內一人應道:“好的,是喝龍井還是普洱?”那小僧道:“各取一壇吧!”眾僧聽他隨口便說一壇,心中又是一驚:怎麼喝得完這麼多茶!白凈僧人雙手合十,道:“不知少僧法名如何稱呼?貴寺可有方丈主持?”那小僧道:“小僧法號塵空,本寺主持是家師無戒大師。”白凈僧人心中一凜:“原來無戒是本寺方丈法名,卻又被題成了廟名匾額掛在了外面。”白凈僧人道:“阿彌陀佛,不知無戒大師在何修禪?老納一行還需先行拜問才是。”塵空道:“對,對,大師隨我來。”又伸頭向後堂喊道:“師兄,把茶水備好,等他們見過師父后一起來享用。”後堂那人答應了聲,塵空便領眾僧向西隅折去。

穿過幾間軒房,轉過幾處幽徑,遠遠聽見後院有人在鼓氣習武,口中呼呼聲響,接而又聽石崩山碎之聲。想必那習武之人掌力非凡,已擊石成灰了。接着便聽見有人開懷大笑,甚是得意。塵空喜道:“啊,師父練成了般若掌,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白凈僧人聽他這話,均是心中慚愧:寶華寺雖是陝西名寺,然寺內眾僧武技平乏,於少林七十二絕技所知有限。他們只是曾聽說少林寺高僧來寺切磋武藝時,聽聞過般若掌神威,與大力金剛掌不相上下,乃絕技中有名罕見的上乘掌法,眾僧自知天賦有限,無緣一睹神掌神威,更別說有緣練此神掌了。眾僧只是隨心暇想,不知不覺已到後院門口.只見滿院灰塵遮眼,遠遠見前方有一壯漢正收掌納氣。壯漢身前已是碎石壘山,散零落地。壯漢背對眾人,未能看清他的面目。塵空笑呵呵道:“啊,師父,你習成了般若掌,小徒在此恭賀你了。”壯漢轉過身來,只見他一張圓圓的臉,留着一縷上翹鬍鬚,滿臉儘是得意神色。他一瞥見塵空身後五僧,微一吃驚,奇道:“你從那裏騙來了五個假和尚么?咦,這白和尚也犯了寺規嗎?”原來他見白凈僧人一臉肅氣,剛正不阿神態,心想這等肅穆的和尚也犯了寺規,兀還搖頭不信。白凈僧人上前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乃寶華寺開慧,這是我師弟,法號開劫。這三個小僧乃本寺晚輩,法號分別是平元、平寂、平樂。”邊說邊用手指了指身後四僧,又道,“貧僧有要事路過貴寺,欲借貴寺借宿一宿,還望聖僧慈念佛祖同門,光照一番。”無戒大師驚道:“什麼,你們是寶華寺的和尚?”開劫聽他左一句“和尚”右一句“和尚”,心想你也是和尚,怎這麼無禮稱呼同門中人。終於忍耐不住,上前各十道:“大師也是和尚,實也比丘,與我等僧人俱為修禪渡劫世人。何故眾寺上下,不顧體面,戲謔我等僧人了?佛言尊稱,莫非大師也忘了?”無戒哈哈一笑,道:“你叫開劫,嗯,那你說我叫什麼了?”開劫道:“貧僧曾聽塵空道大師法號無戒。”無戒笑道:“幸你有點記性,還能記住我的名字。你在那寶華寺有多長時日?平時修禪讀些什麼經文了?莫非你未曾聽過‘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么?尊稱亦為虛詞,你這和尚竟持念於心,便有‘我相’,又非‘無相’,苦了,苦了,寶華寺的和尚原來也是假和尚。”開慧、開劫相視一怔,又驚又喜。開慧贊道:“大師於《金剛經》甚有心得,貧僧聽大師一言,猶聞佛祖開壇說法,幸甚樂至。師弟,日後我眾回寺,可得請大師再為眾僧授上一課了。”他言語誠懇,聽來很是真切。塵空在旁笑道:“寶華寺門規甚嚴,只怕我師父不肯去了。”無戒呵呵一笑,道:“知我者,莫過於你們了。”他這“你們”自然是指他的眾徒弟。塵空道:“師父,晚齋已備好,可以用飯了。”無戒摸着自己光溜溜的禿頭,道:“好,好.今天我神技練成,又有客人訪寺,定該慶賀一番的。今日讓真空陪一下他的同門師父了。”開劫道:“真空?”塵空道:“那便是你們寶華寺逐出寺門的和尚,現今是我師兄,法號真空。”眾僧先前聽他說此寺有一人是曾師從過寶華寺,這刻又聽他說是被逐出寺廟的。不覺間大是驚疑:凡是被逐出寺門之人,大多犯了許多寺規,敗壞過許多佛門清譽,寺內眾僧均不屑與之為伍。卻沒料及,在這荒山野寺中竟會遇上這樣的故人,頗覺得大為尷尬。正在他們憂疑未決時,無戒道:“塵空,晚齋有沒有狗肉?”塵空道:“師父,今日小徒運道不佳,不曾盜來野狗,不過,師父放心,我雖沒盜來野狗,卻捕獲了幾隻野雞。”開慧眾僧聽他倆一問一答,早也驚得目瞪口呆。無戒輕哼一聲,道:“好小子,你是不是自己盜來了野狗不交出來,藏在了寺外,要私自交給你大師兄了?”塵空忙道:“不,不,師父,小徒今日真的沒盜到野狗。師父放心,明日我再去劉家村走一遭,定會盜來野狗。”開劫大怒道:“原來你是個小偷,卻剃光了頭髮,冒充比丘,褻du我佛名譽。”無戒大師微一驚訝,見着開劫怒目圓睜的煞氣,哈哈一笑,道:“是我讓他去盜的,你能管住么?”隨又搖頭晃腦道,“他本來是河南乾明寺的弟子,因為他偷盜了乾明寺數以百計的銀兩,才被那大悟方丈逐出寺廟的。虧他遇上了我,做了我無戒野和尚的關門弟子。此人偷竊之術神奇,可惜武功不佳,百險之中也有一兩次被人逮住。自從跟了我之後,武功大有起色,再也沒被人當場抓住了。哈,哈,此人是盜跖轉世,難得的人材。”平寂在身後聽這大和尚竟誇獎起了這個塵空小盜賊,不覺好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平樂心中驚嘆:“他犯了這般嚴重的佛門寺規,無戒為何還贊他呢。與塵空相比,我可要好多了。”隨及他又自怨道:“你呀你,犯了寺規便就犯過了,豈有罪業大小之分呢!罪過罪過。”開慧搖了搖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開劫一瞪平寂,平寂不敢再笑了。平樂這時肚中太餓,肚子接着嚕嚕直響。塵空道:“啊,這位小哥想必是肚子餓了。走,大家去吃晚齋,大師兄早做好了。”無戒應了一聲,大步走在了前方。塵空又擺手示請開慧眾五僧。開慧本心中頗為不願,卻聽開劫在旁低聲道:“師兄,先去看一看再說。何況還有我寺曾犯規的弟子,正藉此機會數落他一番。”開慧心想:“佛渡眾生,這些人借佛犯紀,大有罪孽,本該好好勸諭,趁此機緣,若能勸得一二人改過,也是有功於佛事。”逐也微一點頭,相隨在無戒身後。平樂、平元、平寂三少僧見二位師叔即去,自是相隨於后。

眾人走回狗肉館,只見一中年和尚正在桌前放碗筷,見着無戒也上前一躬,道:“師父,晚齋已備好,請上坐。”無戒望了望開慧,道:“這是我大弟子,法號自空,是個好廚師.他從小學廚,給當地朝廷命官看中,可是他有一個壞毛病,喜歡吃美食、喝好酒。結果有一次因喝酒太多,誤延那大官的酒宴席,那大官大怒,把他趕了出來。後來又在天童寺出家,他天天不參禪,經常到外面去吃肉喝酒。有一次將酒帶到了寺內,被天童寺的僧人發覺,有人便告訴了光度方丈,結果被趕出了寺廟。虧得遇上了我,他是我收的第一個徒弟,品德可是最好的了。”開慧眾僧看那自空,圓頭方耳,一身橫肉,可不虧了好吃好喝的秉性。無戒轉身對塵空道:“塵空,去把你三師兄找來,看他是不是又念經了。”塵空笑道:“師父,要找二師兄與四師兄么?”無戒撓了撓腦勺,道:“你二師哥早去外面風liu了,你四師哥只怕也在賭博,且不用找他們了。”塵空“嗯”了一聲,哼着歌調向外走去了。

開慧合十道:“大師方才說什麼二弟子風liu,四弟子賭博,三弟子念經.如此看來,只有三弟子有悟佛成聖的根慧了,而其兩位未免褻du了佛門聖地,實是罪過。阿彌陀佛。”無戒大師大刺刺一屁股坐在上首,道:“各位隨便安坐,實不瞞上人,我寺共計六人,卻非實際比丘,只是我六人先曾投師佛門,卻俗念未凈,屢犯寺規.大家都是被趕出寺廟了的.大師可知老夫曾在何寺修行?”開慧眾僧相繼陪坐下方,開慧道:“大師一身少林武藝,敢否出自少林寺來?”無戒一拍大腿,呵呵笑道:“大師真是神眼,實話告訴大師,我在少林出家也有十五個年頭,卻因一生嗜武成性,我師父圓顯大師念我雜俗未凈,不予我修行。還是將我趕出了少林寺。”開劫憤憤然道:“一看閣下便知天生並無佛門慧根,不過武藝俱臻,倒也不鍇。”無戒並不忤怒,反而笑道:“大師言之有理,聽大師此話,可知大師應具佛緣慧根了,我這野和尚倒想請教一二。”開劫本自持清高,鄙視這等鄉間俗人,更又況這人不是比丘,卻又冒充比丘,心中早已不滿。道:“你且問來聽聽.”無戒大師笑眯眯道:“敢問佛門修行法訣若何?”開劫輕淡一笑,道:“此等奧學想必閣下也未易懂。當年佛祖曾遺《金剛經》於世,上即囑言佛門不二法訣,此等修行,只得心會,不立文傳。六祖惠能又言自用智慧,常觀觀照故,不假文字.閣下明曉了么?”開慧合十道:“善哉!善哉!佛法渡世人,一皆平等,師弟悟念此道,雖亦平俗庸念,卻也可喜可賀!”無戒大師哈哈一笑,看向開慧,道:“大師以為如何?”開慧道:“佛言俗瘴多為執念,不識本心,而誤轉不解三昧,但凡能悟到般若,但凈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無染;佛又言:無心施予,弘佛人間,功量不計,必為菩提.不知大師又作何論?”無戒淺笑道:“二位言論老夫不敢苟同,我觀佛經眾多,也大有不合心意之處,我認為要悟佛諦,只有無拘無束,淺移默化,自悟方可.”開慧心想:“原先聽那塵空小僧說到此寺所念佛經乃是另類,且聽他也這般說來,雖不合我佛要義,卻也不可妄自評判.”開慧搖頭苦笑,不再多言。

眾人正論佛經,卻見前方迎面走來二人。此時天已黃昏,外面夜色漸濃。自空早已在屋內撐起蠟燭,燈火籠罩下,眾人未能看清二人面目.待那二人進屋,平樂、平寂齊聲驚道:“平興!”原來進屋二人一人是塵空,另一人卻是平樂、平寂所認識的,曾在寶華寺出家的平興.平興一見平樂,笑道:“原來是師弟來了。哦,不對,不對,我早已不是寶華寺弟子,怎可再攀就貴寺。平樂,我法號真空,不再是平興了。”開慧、開劫二僧因是寶華寺上僧,未曾見過平興,只是相顧迷茫不解。平樂起身迎上真空,道:“原來如此。”臉色頗為驚訝。平寂嘻嘻笑道:“真空師父曾是我寺出名的大妄語人物,上騙師父,下欺師兄師弟,不知過了這麼多時日,可改了些么?”真空呵呵一笑,道:“平寂記我倒也清楚。我愛說大話,這可難改得很。”邊說邊坐在了下首。無戒笑道:“我首次遇見真空時,他就騙住了我,我卻見他可憐,信任了他,想來真是好笑。”

待眾人坐定,無戒把手一拍,道:“自空,開齋啦!”無戒寺大弟子自空應答一聲,去揭開第一道菜盤碟,真空則立身口中喊道:“如來鮮筍.”眾人齊向碟中看去,只見盤內盛着一盤雞爪,外加一些野筍青菜。開劫、開慧相視一怔,均有慍怒之色.隨而又見自空揭開第二道菜盤碟,真空口中相續喊道:“菩提薩綞!”眾人又齊看去,只見裏面有一雞頭,在磁碗內冒了出來,非常憎目。開劫脾氣暴烈,怒道:“無戒野和尚,你在故意戲謔我們么?”如不是開慧在旁將他僧袍拉住,他正要跳了起來。無戒只是抿嘴輕笑,並不發怒。開慧賠禮合十道:“施主千萬不要怪我師弟,他性情剛烈,尚來快人快語,做事有點魯莽。但施主今天明顯是有意瀆辱佛門。我們誓死亦不食葷犯戒。”開慧先前還稱無戒為大師,現在看他這般無禮待客,心中也是生氣,只是僧人戒嗔戒怒,他本身又是領事之人,不便發作,索性改稱無戒為施主,心想他這樣的人豈配稱大師二字!自空本欲去揭第三盤菜,這時見這二僧臉上大有憤恚之色,便停住了雙手,不便揭蓋。無戒卻揮手道:“自空,快將菜碟全揭開來。”自空應諾了聲,便又去揭盤碟,開慧、開劫眾僧扭開了頭去,閉上雙眼,默念往生咒,不再聽自空報那菜名。可這平樂小僧早已餓極,聞着全桌菜香,雖見師叔師兄閉目念經,自己勉強敷衍行事。念得一小段,耳畔明明清楚聽見自空念到的菜名:“大肚翅”、“彌佛神腿”、“佛慈悲心”、“度厄神腹”…平樂心中已在想:“‘大肚翅’是雞翅,一定是葷菜。‘彌佛神腿’不知是什麼菜,一聽有個腿字也定是葷菜。咦,‘佛慈悲心’倒是個好名,如果真如其名,一定是素菜才對。‘度厄神腹’是個什麼菜,想來是度厄之名,也該是素菜才對。奇怪!奇怪!方才進寺時明明聽見自空曾說‘清油豆腐,又香又軟;白菜羅卜絲,又細又脆。’怎麼桌上沒見這兩菜呢!”他無心念經,正悄悄睜開右眼,不看不奇,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身旁的平寂口中斷斷續續念着經文,一雙眼睛早已怔怔瞧着滿桌菜肴發獃,平樂也順眼一看,只見桌上全擺滿了各種美味佳肴,有的是雞翅膀,又有雞肚腹,還有雞腿…當中有兩大碗湯餚,卻看不見裏面是什麼菜。無戒開口大聲一笑,又令自空為他酌茶一杯,平樂偷偷一看,見自空從桌底拿出一壇上封酒字的磁罐,揭開封口,一股酒醇香味四溢。平樂心中一驚:“原來他們說的茶竟是酒。”再斜睨平寂,見他又閉上雙眼假裝念經。無戒突道:“自空,真空,塵空,來,吃齋!”平樂心想:“這一桌十之八分是雞肉葷菜,這大和尚卻好意思說吃齋,當真是瀆辱佛門。”自己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又聽自空嘻嘻笑道:“師父,徒弟給你夾個羅卜絲。這羅卜絲可是大好品。”平樂心中好奇:“不知這曾是師兄的真空又在哪裏去夾羅卜絲的素菜?”又睜來右眼,這刻更是一驚,原來平寂、平元、開劫三僧也一齊睜開了眼。開劫一見真空夾着一片雞肉送往無戒碗中,氣得怒容而起,道:“你這睜眼說瞎說的小人,這是雞肉,哪裏是羅卜絲。你這大妄語,開得也太大了點吧!”真空故意一驚,道:“咦,你不是閉眼念經嗎?怎麼又不念了?”開劫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拂袖出了狗肉館。三少僧也顯尷尬,一眼看去,見那自空甚是瘋癲,左手拿着一節雞腿,右手拿着一個雞爪,滿口油膩,嘴巴脹得滾圓,咬着那雞肉嚼得津津有味,好似天生一個餓鬼,十天半月沒吃過東西一般。塵空、真空與無戒三人則少嚼慢吃,悠閑自樂。開慧早也被開劫怒聲所打擾,睜開眼來,看也不看滿桌菜肴,搖了搖頭,也走出了狗肉館。平元、平寂、平樂三少僧相隨於后,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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