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冒牌貴公子(上)
米小福在萬葵谷讀書練功,轉眼一年多過去,米小福已滿十八歲。這一年多來,米小福除了練武,每天還要搬一塊大石到萬葵谷的入口處,這一方面是為了練力氣,但更主要的是他要實現孟其坪的遺願,給他樹一個大大的墳。一年後,在萬葵谷的入口處,矗立起一個巨大的石頭壘起來的墓碑,這是米小福給孟其坪立的衣冠冢。
這一年來米小福的身體猛長,個子長高了一個頭以上,體格也比以前寬大了一輪。以前米小福長期吃不飽飯,營養不良,體格也就贏瘦弱小。當米小福重返萬葵谷時,已是武功高手了,不費力就可以逮到飛禽走獸,讓他“請”來的家庭教師施班剝皮去骨,燒烤給他吃。這樣米小福每天大量吃肉,營養猛增,身體也就隨之猛長,變成了一個精悍健壯的青年人。不過米小福天生外貌清秀,看上去並不像武夫,倒像是一個書生。
米小福不僅在武功上突飛猛進,在文化上也大有進展。施班既是米小福的家庭教師,又是米小福的僕人,他每天除了教米小福讀書識字外,還要劈柴燒水做飯服侍米小福。米小福不僅武功的天分極高,讀書的天分也不錯,一年來他已經把常用字都認識了,讀書也不再是問題。
這天施班正在廚房中烤一隻熊掌,這是一隻碩大公熊的前掌。昨天米小福領着施班去打獵,途中忽然遇到碩大的公熊迎面撲來,把施班幾乎都嚇癱了,米小福卻飛身迎着公熊一劍刺過去,正中公熊的咽喉,那公熊怪吼一聲就倒地咽氣了。那隻公熊太重,米小福和施班兩人抬不回來,所以只好割下四隻熊掌背回來吃。這一年來施班每天烤肉,他的烤肉技術幾乎可以與餐館的廚師媲美了。施班正在精心灸烤熊掌時,忽聽得米小福喊道:“小班,過來。”
施班趕緊放下手中的熊掌奔過來,他知道如果去得慢了是要挨打的。施班見米小福懶洋洋地斜靠在書案上,手裏拿着一卷書,就問道:“少爺喚我有何事?”
米小福說:“我想出萬葵谷去,請一位名師指點一下我的武藝。”原來米小福找到了孟其坪未寫完的武功心得,按照書上的內容潛心修練,不到一年就把這本書全部吃透了。現在米小福既沒有人來指點他的武功,也沒有書來指導他練功,每天只是一個人瞎練,所以米小福感到自己的武功要再提升一步,需要進一步向名師請教才行。
施班一聽說出萬葵谷,覺得自己有機會逃走了,就高興地說:“是啊,是啊!少爺早就應該出萬葵谷去請名師了,我也隨少爺一起出去服侍你。”
米小福微笑道:“你小子的鬼主意我還不知道,你想趁機逃走是不是?你要敢逃走,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你看見昨天那隻大熊的下場了么?我殺那隻大熊都不費力,殺你更是小菜一碟。”
施班一聽這話就泄了氣,知道米小福說的不是虛話,不得不打消逃跑的念頭,喪氣地說:“少爺,我知道了,我不會逃跑的。”
米小福說:“我料你小子也不敢。我這次出去是要帶你的,你要老老實實替我辦事,自然也不會少了你的好處,我給你個管家乾乾,也找幾個人服侍你。”
聽了這話,施班也高興起來,笑着說:“少爺,你有什麼話,儘管吩咐。”
米小福說:“小班,據我師父留下的書上講,他最推崇與孔夫子齊名的武學大師長雲子的功夫,所以我想去學長雲子的功夫。可是師父的書上說,現在有三家都自稱是長雲子的真傳,一家是齊國的宗政家,一家是楚國的連家,還有一家就是咱們趙國邯鄲的褚家,也不知道哪家是真的。”
施班說:“那就只好一家一家地去看,看看到底哪家是真的。”
米小福說:“嗯,你說的有理,那就先去最近的邯鄲褚家吧。”米小福心想他在趙國邯鄲被通緝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人們現在早把他忘了,而且他現在個子長高了不少,身材也長壯了很多,相信不會有人認出他來。但不管怎麼說,棺材鋪出身米小福的名號是不能用的,米小福想偽裝成王公貴族家的公子來提高身份,於是他問施班說:“小班,我上次讓你查查歷史上姓米的貴族,你查出來沒有?”
施班說:“查出來幾個姓米的貴族。不過我覺得三百年前赫赫有名的晉國大將軍米浩之的米家最合適,因為米家後來敗落了,留下的後代不多,少爺你冒充米家的後代不會有人識破。”
米小福點頭說:“好吧,那我就冒充米浩之的後人吧。不過這事只有你知我知,你小子要是說出去了,小心我活剝了你的皮。”
施班陪笑說:“我有幾條命,哪敢隨便胡說呢,少爺你就放心好了。”
米小福又若有所思地說:“我的‘米小福’這個名字太俗氣,聽上去不像是有名世家的後代,我得改一個高雅一點的名字,才能矇混得過去……。小班,你替我想個高雅點的名字。”
施班想了想說:“少爺你不妨叫‘米興福’?”
米小福搖頭說:“不好,不好,‘米興福’也俗氣,再想個高雅些的。”
施班想了想又說:“少爺你叫‘米嘉祥’如何?”
米小福瞪施班一眼,說:“小班,我看你白讀了這麼些年的書,連個高雅的名字也想不出來。看來還得我自己想想……”米小福忽然想起孟其坪死去的老朋友查驍夫,自言自語地說:“‘驍夫’這個名字不錯,我乾脆改名叫米驍夫吧,‘驍夫’和‘小福’又諧音。”
施班急忙稱讚說:“少爺果然聰明過人,‘米驍夫’這個名字太妙了,聽上去不僅高雅,還有一股武人的氣魄,又和你的原名‘米小福’諧音,實在是妙得不能再妙的名字了。”
米小福也頗為滿意地點頭說:“好吧,那我從今天開始就改名叫‘米驍夫’了。”
第二天,米驍夫把孟其坪在萬葵谷所有的家當徹底翻騰一遍,想找出一些錢來,但結果卻很讓他失望。米驍夫對施班說:“我還以為師父是個有錢人呢,我仔細翻了他的家底,才發現他老人家其實沒多少錢,總共才找出一百多兩銀子,再有就是我帶回來的兩匹馬,除此以外沒別的錢了。我們拿這點錢去冒充貴族家的闊公子肯定是不夠的,我們還得設法去搞點錢才行。”
施班問道:“我們怎麼才能搞到錢呢?”
米驍夫道:“我也正為這個事兒犯愁呢。我想,最簡單的法子就是攔路搶劫……”
施班大吃一驚道:“攔路搶劫?這可是犯法的事,抓住要殺頭的。”
米驍夫笑道:“看你嚇成這樣。你沒聽人說過‘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么?膽大的,敢幹犯法的事,才能賺到大錢。”
施班搖頭說:“我還是怕,不敢幹這種事。”
米驍夫冷笑說:“這就由不得你了。你敢幹要干,不敢幹也得干。當然指望你打先鋒是不行的,你就給我接應吧。”
施班聽了此話,只得垂手點頭說:“是,我一切聽少爺的吩咐。”
米驍夫點頭笑道:“這還差不多。其實你也不用怕,我的功夫你是知道的,有我在,你還怕誰?干好了少不了你的好處。……小班,你說說看,這攔路搶劫該怎麼搞?”
施班想想說:“路上來了一隊行商,少爺你往路中央一站,亮出劍來大喝一聲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間過,留下買路財。’那些行商一見少爺,嚇得紛紛跪倒,獻上銀兩。我就在旁邊幫少爺收錢,幾十兩、幾百兩、幾千兩……”
米驍夫打斷他的話說:“行了,你就少貧嘴幾句吧。那些行商總要帶幾個保鏢吧?保鏢見了我,總要跟我過幾招吧?等我把那幾個身上沒錢的保鏢殺了,那些身上有錢的老闆也早跑了,所以搶劫行商非得有一伙人不可。靠咱們兩個人……,不對,是一個半人,你小子只能算半個人,要搶劫行商是不成的。”
施班接着米驍夫的話說:“是啊,咱們一個半人搶劫不了行商,乾脆就算了,別去搶劫了。”
米驍夫兩眼對他一瞪,說:“你小子是想找打不是?搶不了行商,咱們去搶別的……。到城裏去搶店鋪也不行,那裏人多,即使得了手,也不好跑……;對了,到鄉下去搶土財主,這是個好法子,咱們就去鄉下搶土財主的錢吧。”
施班卻說:“我聽說鄉下的土財主都把金銀財寶埋在地下,咱們去了也找不着啊。”
米驍夫道:“這不要緊,咱們把土老財抓起來,他要是不拿出錢來,就砍他的頭。”
施班又說:“我聽說土老財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他一輩子就攢了那麼些錢,你要是搶他的錢,不等於要他的命么?遇到土老財寧死不說錢藏在哪兒,那可怎麼辦呢?”
米驍夫聽了點頭說:“你小子說的也有理,要錢不要命的土老財的確也不少……。鄉下除了土老財,還有什麼人有錢?”
施班想了想說:“對了,鄉下除了土老財,還有退官還鄉的、告老還鄉的大官有錢。以前我們村子裏有個告老回來的大官,方圓幾十里就數他最有錢。”
米驍夫聽了撫掌說:“好!你小子這個主意不錯。告老還鄉的大官怕死,讓他拿出錢來買命,他肯定乖乖交出錢來,反正他的錢來的容易。好!就這麼定了。我們收拾一下行裝,明天就走。”
第二天米驍夫收拾好行裝,帶着施班,到孟其坪的衣冠冢前,跪下鄭重地叩了三個頭,對孟其坪說:“師父,等我學好了武藝,一定再回來看您……”說著米驍夫不由流下幾滴眼淚。米驍夫把孟其坪衣冠冢的前前後後仔細打掃乾淨,這才帶着施班上路,兩人騎馬出了萬葵谷,直奔邯鄲而去。
米驍夫準備去邯鄲長雲館學長雲子的武功,同時兩人一路上打聽退官還鄉的官宦莊園,準備實施搶劫。遠離邯鄲的地方,並沒有官宦的莊園,一直到邯鄲附近幾十里的地面上,才陸續出現官宦的莊園。這天,他們打聽到一個比較僻靜的村子裏,住着一位退官還鄉的前三品大員,名叫倪穆冠,於是兩人就去那裏查看地形。
兩人圍繞倪穆冠的莊子轉了一圈,米驍夫對施班說:“倪老兒的莊子還真不小,看來這老兒必定搜颳了不少民財,咱們去搶了也不算冤枉他。”
施班說:“說是這麼說,可我看他這裏的護院庄丁不會少,你一個人對付得了嗎?”
米驍夫滿不在乎地說:“這點護院庄丁算什麼,到時候你跟我一起進去,看我的手段好了。”
施班搖頭道:“我害怕,我還是在牆外接應少爺吧。”
米驍夫在他頭上拍一巴掌,笑道:“你這個膽小鬼,傻子,你跟着我才沒危險。你想想看,你又不會武功,一個人在外面,不正好讓那幫護院的抓起來殺了么?”
施班一聽趕緊說:“少爺,那我還是跟着你吧。只是看到我危險時,千萬救我一命。”
米驍夫笑道:“你服侍得我好了,我自會救你的。”
施班想了想又問:“少爺,咱倆就這麼一路打進去么?”
米驍夫笑道:“你小子怎麼這麼笨?咱們從前門打進去,人家早從後門跑了,問誰要錢去?咱們得智取,想個法子混進莊子裏,活捉住倪老兒,不愁他不給錢。”
施班問道:“那怎麼才能混進去呢?”
米驍夫思索道:“我不是正在想這個問題么?你小子也幫我想想。”
兩人正說著話,只見遠處有一輛牛車緩緩過來,米驍夫和施班把馬拴在路邊,裝作在路旁休息的過路行人。那牛車上裝着滿滿一車貨,上面坐着兩個人,只聽趕車人對旁邊的人說:“倪老爺過七十大壽,可把咱們這些下人累慘了,也不知道倪老爺要請多少客人,讓咱們去採購了三次還不夠。”
旁邊的人說:“可不是么,這幾天我也快累坍了。但願明天的七十大壽別出什麼差錯,要不然咱們又要倒霉了。”
等牛車過去,米驍夫高興地對施班說:“天助我也,倪老兒明天要過七十大壽,咱們明天正好裝作祝壽的客人混進去。”
米驍夫帶施班到集鎮上,自己買一套上好的衣服,也給施班買一身像樣的衣服。米驍夫說:“去給倪老兒祝壽,不穿一身像樣的衣服,怕人家瞧不起咱們。”
晚上回到客店,米驍夫又拿出化妝用品,說:“這是師父留下的化妝用品,我按照他書上講的化妝術,給你化妝一下試試。”
施班不解道:“幹嘛要給我化妝啊?”
米驍夫道:“去搶人家的東西,不化妝一下,以後就會有人認出咱倆是強盜了,所以得化妝一下。”
米驍夫取出棕色粉油,先把施班的臉塗黑了,再給他額頭和眼角上畫上幾道細細的皺紋,貼上一撮小鬍子,施班立刻由一個清秀的書童,變成一個飽經風霜的中年漢子。
米驍夫拿出銅鏡讓施班看,施班看到鏡子裏的那個中年漢子,不敢相信地說:“這真的是我么?連我自己都不認識了。少爺,你的化妝術太妙了,一點兒破綻都看不出來。”
米驍夫也很滿意,說:“師父的化妝術果然非同一般,我也照這個樣子化妝一下。”米驍夫對着銅鏡,把自己也化妝成一個中年漢子,又貼上一臉的絡腮鬍子,看上去完全是一個黑壯的武夫。米驍夫和施班相視對看,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米驍夫笑道:“好,明天就用這副打扮去見倪老兒。不過咱們這副打扮,你不能叫我‘少爺’了,那叫什麼呢……”
施班道:“那我就叫你‘老爺’吧。”
米驍夫聽了笑道:“我可老得真快,今天還是少爺,明天就變成老爺了。好吧,明天你就叫我老爺。”
第二天倪家莊前熙熙攘攘,車水馬龍。雖說倪穆冠已經退官十多年了,但七十大壽畢竟是古稀大壽,所以前來祝壽的親朋好友還是很多。太陽偏西的時候,倪家莊門前來了兩個騎馬的中年漢子,為首的是一個滿臉大鬍子的黑臉武夫,他身後跟着一個黑臉漢子,像是他的僕從。
莊客趕緊過來扶他們下馬,請他倆到大門口,一個負責接待的莊客過來給他倆身施一禮,問道:“請兩位官人把請柬交給小人,我好進去通報。”
這兩個黑臉漢子正是米驍夫和施班,米驍夫沒想到前來祝壽還要請柬,被莊客這麼一問,米驍夫不由一愣,好在他反應快,馬上回頭對施班道:“把我的請柬拿出來。”
施班聽了心中暗暗叫苦:“我哪有的什麼請柬啊。”不得已,他只好說:“老爺,請柬忘帶了。”
只聽“啪”地一聲脆響,米驍夫一個耳光搧在施班臉上,他臉上立即出現五個通紅的指印。只聽米驍夫罵道:“沒用的東西,這麼重要的東西也能忘么?快給我回去拿去。”說著米驍夫抬起手來,裝出又要打施班的姿勢。
旁邊的莊客看了過意不去,就來勸阻米驍夫,說:“官人,您專門大老遠地趕來,我們怎麼能讓您再回去拿請帖呢。沒有請帖也沒關係,我們一樣請您光臨倪老爺的續壽慶宴。”
米驍夫聽了心中暗笑,對施班使一個眼色,就要往大門裏走。這時莊客急忙攔住他說:“官人,請問您貴姓?我們也好去通報。”
聽了這話,米驍夫有點捉弄人地說:“我姓強。”
莊客聽了一愣,怎麼還有姓“強”的?這時旁邊一個莊客悄悄對他說:“你怎麼這般少見多怪,我讀過百家姓,確實有姓強的。”
那莊客這才陪起笑臉說:“原來這位是強爺。”然後莊客又轉身問施班道:“請問這位官人貴姓?”
聽米驍夫自稱姓強,施班明白他的意思了,於是就說:“我姓寇。”
莊客聽了心中暗暗吃驚:這兩個黑漢子一個姓“強”,一個姓“寇”,真是不吉利啊。不過那莊客臉上還是陪着笑說:“原來這位是寇爺。”
施班對米驍夫悄悄眨眨眼睛,米驍夫也微微一笑,大搖大擺地就要往裏走。那莊客急忙又攔住米驍夫,問道:“強爺,請您就在這裏把賀儀先交給小人,小人給您通報記賬。”
米驍夫不知道前來祝壽還要送賀禮,聽莊客這麼一問,心想:“那就先給倪老兒上十兩銀子的賀禮吧,反正過一會兒這錢我是要收回來的。”於是米驍夫從懷裏掏出十兩銀子,輕輕拋給莊客。
莊客見米驍夫拋給他十兩銀子,不由大吃一驚。原來祝壽的賀禮,要不然是吉祥如意的用具玩物,要不然是時鮮的瓜果點心,哪裏有直接送銀子的。施班趕緊幫米驍夫解釋說:“今天我家老爺有事,出門晚了,實在沒時間買禮物,只好直接送銀子,不成敬意,還請倪老爺多多包涵。”
莊客聽施班的解釋似乎也有道理,就點頭說:“原來強爺是在百忙之中前來慶賀倪老爺的七十大壽,倪老爺知道了,必定萬分高興。快請進來先坐下喝點茶,小人馬上去稟報我們管家。”
莊客把米驍夫兩人迎進倪家莊,米驍夫向四周一看,倪家莊有前後兩個院子,前院頗大,中央擺放着二、三十張大席,每張大席上放一個大桌案,每張桌案都差不多坐滿了客人。莊客請米驍夫兩人在靠邊一張席子上坐下,說:“請兩位先在這裏坐一坐,我這就去稟報。”
管家聽到莊客的稟報,也吃了一驚。原來倪穆冠早就退官閑居十多年了,人走茶涼,現在給他送來的賀禮,最多不過值一兩銀子,哪有這麼大方一出手就送十兩銀子的。管家對莊客說:“這個送十兩銀子的客人,必是咱們老爺的至交好友,不過我從未聽說老爺有位姓‘強’的朋友。不管怎麼說,人家上了十兩銀子的厚禮,不可怠慢了人家,你趕快帶我去見他。”
莊客把管家領到米驍夫面前,管家對米驍夫深施一禮,說:“強大官人,恕在下迎接遲了,怠慢了貴客。在下姓許,是倪老爺的管家。”
米驍夫伸手把許管家扶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道:“原來是許管家,你好啊。”
許管家見米驍夫不懂禮儀,心中不快,暗道:“原來這姓強的是個粗人,在這種場合跟別人拍肩搭背,真是不懂禮貌。也不知翩翩風雅的倪老爺,怎麼交了這麼一個粗人朋友。”
許管家雖說心中不快,臉上還是陪笑說:“強大官人,恕在下孤陋寡聞,不知強大官人和我家倪老爺是什麼交情?”
米驍夫亂說道:“倪老爺的一個好朋友病了,不能來,所以托我代他來給倪老爺祝壽。”
許管家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倪老爺的那位好友尊姓大名?”
米驍夫一時間回答不上來,說:“這個么……”
許管家還以為米驍夫不願意告訴他,因為主人有些朋友的事情不願意讓管家知道,也是常有之事,所以許管家趕緊說:“強大官人恕在下多嘴,這事在下本不該多問……,請強大官人到上席就坐。”
許管家把米驍夫安排到與倪穆冠同桌的最上席,施班則安排到僕從的下席坐了。許管家心想米驍夫是上賀禮最多的人,把他安排到最上席,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米驍夫剛在最上席坐下,施班過來拉他的衣角,在他耳邊悄悄說:“少爺,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米驍夫隨施班來到牆邊無人處,施班小聲對他說:“少爺,你剛才對許管家說‘倪老爺’不合適。許管家是倪穆冠的僕人,所以他叫倪穆冠‘老爺’。少爺你現在的身份是倪穆冠的朋友,又不是他的僕人,怎麼能叫他‘老爺’呢?”
米驍夫笑道:“這麼說來便宜了那倪老兒了。”
施班解釋說:“僕人對主人要叫‘爺’,年紀大的叫‘老爺’,年紀小的叫‘少爺’。剛才莊客叫你‘強爺’,因為他的身份是僕人,所以要叫咱們‘爺’。對平輩尊稱‘官人’,比如客店的店小二叫咱們‘官人’;再尊敬一點就叫‘大官人’或‘老官人’,比如剛才許管家叫你‘強大官人’……”
聽到這裏米驍夫說:“我明白了,過一會兒倪老兒出來,我就叫他‘倪老官人’”
施班偷笑着搖頭說:“這也不是。‘官人’的稱呼是對一般平頭老百姓說的,因為當官的身份最尊貴,所以把不是官的平頭百姓叫‘官人’,就等於把他的身份抬高了一等,這就是尊稱了。遇到真正當官的,人家本來就是官人,你再叫他‘官人’,並無尊敬之意,所以對真正當官的要叫‘大人’。倪穆冠雖說現在不當官了,但他以前當過官,所以要尊稱他‘倪大人’,要不然就是亂了禮數。”
米驍夫拍拍施班的頭,說:“好小子,你提醒得好,這筆買賣做成了,我好好賞你。”
在後院,倪穆冠和倪夫人正在穿壽日的禮服,倪夫人一面穿一面說:“我剛才聽許管家說,有一位客人上了十兩銀子的厚禮。”
倪穆冠也頗為高興地說:“看來大家還是沒有忘了我……,唉,只是不能跟以前比了。以前我在位的時候,給我送生日賀禮的,哪個不是幾十兩、幾百兩銀子的東西?現在給我送的生日賀禮,值一兩銀子就不錯了。那個送來十兩銀子賀禮的,真是夠交情的好朋友啊。”
倪夫人卻半埋怨地說:“老爺,這些年來,咱們只出不進,就靠以前那點老底子,已經快入不敷出了。老爺又要講排場,這次你的七十大壽,不但要上好的酒菜果品,還從邯鄲專門請廚子來做菜,又請戲班子來唱戲,咱們那點積蓄哪夠呀?我讓許管家把那四個一套的瑪瑙杯拿到當鋪去當了二百兩銀子,才湊夠這次辦續壽慶宴的錢。這套瑪瑙杯還是我從娘家帶來的陪嫁呢。”
倪穆冠謝道:“讓夫人多費心了。咱家值錢的寶物還剩下多少?”
倪夫人不滿地說:“哪還有什麼寶物啊,珍珠、瑪瑙、翡翠、玉璧早就典當光了,現在就剩下五兩金子,我壓在那裏不動,當咱們的棺材本兒。”
倪穆冠和倪夫人一出來,眾客人一齊起身作揖,道:“祝倪大人長春不老,壽比南山,洪福齊天。”
倪穆冠和倪夫人也向眾人作揖道謝,說幾句寒暄套話,眾人這才落座。倪穆冠這一桌上,都是他熟悉的老友,唯有米驍夫不認識。倪穆冠有點意外地問道:“恕老夫眼拙,這位客人是……”
許管家急忙湊在倪穆冠的耳旁說:“這人就是送了十兩銀子賀禮的姓強的人。”
倪穆冠一聽此話,客氣地對米驍夫說:“老夫深謝足下的厚禮。只是不知足下是受哪位仁兄之託,勞駕玉趾垂顧寒舍,為老朽的七十賤軀續壽。”
倪穆冠這番文縐縐的話,讓米驍夫聽得似懂非懂,但他大致猜出來倪穆冠是問托自己來祝壽的是什麼人。另外米驍夫不知道“足下”的意思,不過從倪穆冠說話的內容來看,“足下”應該指的是米驍夫。於是米驍夫說:“倪大人,托足下的那個人,不讓足下隨便說出姓名,讓足下單獨跟倪大人談談,有要緊的事情要說。”
眾人剛開始不知道米驍夫的話是什麼意思,想了一會兒他們明白過來,不由地一齊鬨笑起來。原來在這句話里,米驍夫稱呼自己為“足下”。“足下”本是對別人的尊稱,哪有自己尊稱自己為“足下”的。米驍夫卻不知道,他聽到倪穆冠稱自己“足下”,以為“足下”是個文雅的詞,就也自稱起“足下”來。直到眾人對他鬨笑,他才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由漲紅了麵皮。
倪穆冠也暗自好笑這個姓強的黑漢子不懂禮數,不過他看在米驍夫送他十兩銀子的面子上,替米驍夫辯解說:“眾位不要笑,這位客人不過偶然說錯了一句話,把‘在下’錯說成‘足下’,也沒什麼可笑的嘛。”眾人聽了倪穆冠的辯解,這才止住笑聲。
米驍夫不太明白倪穆冠說的意思,但他明白倪穆冠是在替自己打圓場,心中暗道:“這倪老兒還不算壞,一會兒可以考慮饒他一命。”
倪穆冠又對米驍夫說:“足下想與老朽單獨面談,是否可等到老朽的生日宴會完了之後?”
米驍夫心想,宴會上人多,不好下手,等宴會後客人走了,正好下手,於是就說:“倪大人,這樣最好。”
倪穆冠看出這個姓強的漢子是個不懂禮數的粗人,和他多說話又要鬧出笑話來,乾脆不和他說話,只顧和別人說話了。米驍夫正愁不知怎樣才能體面地和別人交談,倪穆冠不和他說話,正好省去他與別人應酬的負擔。米驍夫獨自一人自斟自飲,倒也挺快活。他吃出來這宴會上的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只是他不敢多喝,怕喝多了酒會誤大事。
倪穆冠的生日宴會終於散席了,倪穆冠一一送走客人,最後只剩下米驍夫和施班兩個人。倪穆冠把米驍夫和施班讓進內室,房間裏只有倪穆冠和倪夫人兩人。倪穆冠說:“這裏沒有外人,足下可以告訴老朽那位託付人的姓名了吧?”
米驍夫示意施班插上門閂,忽然從身上抽出一柄短劍,劍尖直抵住倪穆冠的咽喉。看着在自己咽喉前閃着幽光的劍刃,倪穆冠嚇得臉色慘白,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是倪夫人反應快,立即給米驍夫跪倒磕頭,哆哆嗦嗦地說:“好漢爺,您要什麼東西儘管拿去,只求饒我們老夫妻一條賤命。”
米驍夫兇狠狠地說:“要命的話,就趕快把金銀財寶拿出來。”
倪夫人顫顫抖抖地掏出鑰匙,打開錢櫃,取出一個紅綢布包,裏面有五個金光燦燦的小金稞子。倪夫人把金稞子捧到米驍夫面前,說:“這是五兩黃金,獻給好漢爺。”
米驍夫冷笑道:“這點錢就想買命,你們要錢還是要命?趁早把金銀財寶都拿出來。”
倪夫人戰戰兢兢地說:“好漢爺,我哪敢隱瞞啊,我家真的只有這點值錢貨了。我家老爺退官十幾年,坐吃山空,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賣光了,只剩下這五兩金子的棺材本錢。再剩下的就是些粗笨傢具什物,好漢爺也看不上眼。”
米驍夫把短劍又向倪穆冠的咽喉前推進半分,冷笑道:“你少跟我哭窮,我勸你們不要學要錢不要命的鄉下土財主,我這把劍可不會和你們鬧着玩的。”
倪夫人急忙擺手說:“好漢爺別動手,千萬別動手,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您看,為了今天我家老爺的生日,我把最後一套值錢的瑪瑙杯拿去典當了,這才湊夠了辦生日慶宴的錢。您看,這是當票。”說著倪夫人拿出當票給米驍夫看。
米驍夫讓施班看了當票,果然是真的,這才相信倪穆冠真的是沒錢了。於是米驍夫使個眼色,讓施班把五兩金子收起來,他也把短劍從倪穆冠的咽喉前撤回來,對他說:“你想活命的話,就老老實實按我的話去做。”
倪穆冠一聽能活命,趕緊給米驍夫磕頭說:“只要好漢爺饒老朽的性命,叫老朽幹什麼都行。”
米驍夫說:“這件事你們不得對任何人說,更不得去報官。”
倪穆冠和倪夫人點頭如搗蒜地說:“好漢爺放心,今天的事我們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更不會去報官。”
米驍夫又指着倪穆冠說:“你叫人備一匹馬,親自送我們出去,就你一個人,明白么?”
倪穆冠連連點頭說:“好,好,我立刻叫人備馬。”說完他馬上對外面高喊:“管家,備馬!”
許管家急忙趕來,他見倪穆冠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汗珠,不禁驚問道:“老爺,您莫非是病了?”
倪穆冠搖頭說:“你快去給我備一匹馬,我要去送客人。”
許管家愈發吃驚道:“老爺,天這麼晚了,您一個人出去么?找兩個人陪您去吧?”
倪穆冠急着擺手說:“你少問,快去備馬,快去!”
許管家見倪穆冠這樣說,也不敢再問,立即叫人備好了馬。米驍夫在倪穆冠耳邊說:“我們一起出去,你要是稍不老實,我的劍就刺穿你的心肺。”
倪穆冠連連點頭說:“不敢,不敢。”
米驍夫和施班左右攙扶着倪穆冠出來,似乎很親熱的樣子,三人一同出了庄門,上馬走了,倪家莊的眾人還以為米驍夫是倪穆冠神秘的貴客呢。三人打馬走出五里路,米驍夫才讓倪穆冠下馬停下來,對他冷笑說:“你準備去報官么?”
倪穆冠使勁搖頭說:“不敢,不敢。”但倪穆冠心中卻暗想着馬上去報官。
米驍夫拔出短劍,劍光在倪穆冠面前閃了幾閃。倪穆冠只感到一陣陣劍風從眼前、鼻前、耳前刮過,他還沒看清米驍夫的劍在哪裏,米驍夫已經把劍收回劍鞘了。米驍夫冷冷地說:“剛才這幾劍,是我手下留情了,你要敢去報官的話,下次我見了你,那可就不再留情了。”
倪穆冠知道米驍夫的劍太快了,殺自己真是易如反掌,嚇得他連連點頭說:“不敢,一定不敢。”果然他以後沒敢去報官。
米驍夫和施班回到客店,施班佩服地說:“少爺,你真是大智大勇,我還以為今天要血流成河了,沒想到這麼輕鬆就拿到了五兩金子。”
米驍夫也對自己第一次出手順利感到高興,說:“今天還不錯。只是五兩金子少了一點,日後咱們要找個更大的官的莊子,多弄點錢。”米驍夫又問:“小班,今天他們為何笑我?”
施班忍住笑說:“今天少爺把恭敬語和自謙語搞錯了。”
米驍夫不解地問:“恭敬語和自謙語是怎麼回事?”
施班說:“有身份的上流人物說話有講究,不像山野草民那樣‘你、我、他’地亂叫。上流人物講究禮數,說別人的時候要用恭敬的詞,說自己的時候要用自謙的詞,不能亂用。用恭敬的說法說‘你’,就要說‘閣下’或‘足下’;用自謙的說法說‘我’,就要說‘敝人’或‘在下’。比如咱們老百姓說‘請你到我家來玩’;有身份的人就說‘在下恭請足下惠臨寒舍’”。
米驍夫恍然大悟地說:“我明白了,我說自己時應該用自謙詞‘在下’,我卻用了說別人的恭敬詞‘足下’,難怪那倪老兒說我把‘在下’錯說成了‘足下’。”
施班說:“是啊。不僅對別人要用恭敬詞,對別人那一方的人也要用恭敬詞。比如說別人的父親要說成‘令尊’;別人的母親要說成‘令堂’;別人的妻子要說成‘令正’;別人的兒子要說成‘令郎’;別人的女兒要說成‘令媛’;別人的家要說成‘尊府’;別人的身體要說成‘貴體’;別人的意見要說成‘高見’。”
米驍夫問道:“那說自己一方的人呢?”
施班說:“對自己一方的人要用自謙詞。比如說自己的父親要說成‘家父’;自己的母親要說成‘家母’;自己的妻子要說成‘賤內’;自己的兒子要說成‘犬子’;自己的女兒要說成‘小女’;自己的家要說成‘寒舍’;自己的身體要說成‘賤軀’;自己的意見要說成‘愚見’。”
米驍夫感嘆說:“沒想到上流人物說話還有這麼多講究,看來我想冒充貴族的後人也不那麼容易,得把恭敬語和自謙語弄熟了才行。”
施班說:“是啊,這種禮貌套話還多着呢。比如別人到自己家來要說成‘惠臨寒舍’,自己到別人家去要說成‘拜訪尊府’。我在學校學習時,光學這禮貌套話就學了半年呢。”
米驍夫點頭說:“好啊,小班,你小子把這些禮貌套話好好教給我,我得好好改掉這說粗話的習慣,要不然跟別人說我是貴族的後代,人家也不信啊。”
這天以後,米驍夫每天練習禮貌套話,居然也逐漸談吐文雅起來。一天,米驍夫忽然對施班說:“小班,我打聽到有一個退下來的一品大官住在附近,今天咱們去他那裏探探,看看從這傢伙身上能不能弄點錢出來。”
兩人騎馬來到邯鄲城外二十里的卉溪村,米驍夫說:“這個退下來的一品大官名叫方謹。上次那個倪穆冠不過是個三品的官兒,咱們從他那裏弄到五兩金子,這次從方謹身上至少應該能搞出二十兩金子。”
兩人打聽到方家莊,去那裏一看,這方家莊也太小了,簡直不能稱為‘庄’,只能說是一個大院子,與倪穆冠豪華氣派的大莊園相比,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施班對米驍夫說:“少爺,我看這方謹是個窮鬼,只怕榨不出油水來,咱們算了吧。”
米驍夫笑道:“小班,你就不懂了。上次那個倪穆冠大方,捨得花錢,買房子買地,大辦宴席,把當官時撈來的錢都花光了;這次這個方謹小氣,不捨得花錢買房子買地,把當官時撈來的錢都存在家裏,正好咱們去把這老兒的存錢全弄出來。”
施班佩服地說:“少爺高見。我也聽說越是看上去窮兮兮寒酸的,家裏的存錢越多,這次咱們可以從方老兒這裏好好發一筆財了。”
米驍夫向四周鄰舍打聽一下,得知方謹家只有一個老僕,一個車夫,一個丫鬟,還有一個孫女住在家裏。於是米驍夫對施班說:“小班,咱們這就去方老兒家弄錢。”
施班有點驚訝地問:“怎麼,咱們不化妝了?”
米驍夫說:“上次倪老兒家人多,怕有人認出咱們來,所以要化妝。這方老兒家就幾個人,等弄到錢后……”米驍夫做一個殺人滅口的手勢。施班見了米驍夫的手勢,不由渾身打個寒戰,臉色嚇得蒼白,不敢再說話了。
米驍夫帶着施班來到方府的門前,有禮貌地緩緩敲了敲門環,一個老僕出來開門。米驍夫使出剛剛學會的上流禮節,恭恭敬敬地給老僕做了一個揖,彬彬有禮地說:“老丈,晚生是路過貴地的書生,久仰方大人風雅高潔,禮賢下士,故前來藹拜,欲一仰方大人之風采,不知老丈可否為晚生引見一下?”
老僕見兩人是打扮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米驍夫說話又彬彬有禮,看上去是有身份的人,就說:“兩位公子稍等,我這就進去稟報。”
老僕走後,米驍夫問施班說:“我這幾句話說的像不像上等人?”
施班舉起大拇指說:“少爺,你說的非常地道,和上等人一模一樣。”
米驍夫高興地拍了拍施班的頭,說:“好啊,以後我就是上等人了。”
不一會兒老僕出來說:“方大人有請二位。”老僕把米驍夫和施班讓進客室,請他倆坐下,然後說:“請兩位稍等片刻,我家老爺正在裏面更衣,一會兒就出來。”
這些年來,前來方府拜訪方謹的客人極少,人們似乎已經把這位威風一時的前朝太傅淡忘了。方謹聽老僕說有兩個公子久仰他的大名,專門前來拜訪,心中不免掀起幾分高興,可見還有人知道他,記得他。方謹脫下日常穿的便服,換上一套見客人的禮服,從後堂走了出來。
米驍夫見方謹出來,恭恭敬敬給他施一個大禮,口中說:“方大人在上,請受晚生一拜。”
方謹見米驍夫外貌清秀,一副書生模樣,又待人恭敬,禮數周全,不免對他頗有好感。方謹扶起米驍夫說:“足下客氣了。請坐,請坐。”
米驍夫在方謹面前規規矩矩地正襟危坐,施班是僕人,不敢和主人並肩坐,只在米驍夫的身子側后坐下了。
三人坐下后,方謹對裏面說:“獻茶。”不一會兒一個丫鬟出來給他們斟上茶。米驍夫雙手端起茶杯,像上等人那樣文雅地呷一口茶,然後輕輕放下茶杯,道謝說:“謝方大人賜茶。”
方謹很滿意米驍夫的恭敬有禮,問道:“足下貴姓?”
米驍夫心想:“反正一會兒要送他見閻王,對他說了真姓也無妨,於是就說:“晚生免貴姓米。”
方謹道:“原來是米公子。老夫看米公子風度翩翩,禮數周全,想必一定是鐘鼎名門之後吧?”
米驍夫笑而不答。原來米驍夫對方謹那麼客氣禮貌,其實是想試試自己的上等人禮貌學到家了沒有。現在方謹把他看成名門之後,米驍夫不禁心中一陣狂喜,暗道:“連這個見過大世面的方老兒都以為我是名門之後,看來不再會有人看出我是棺材鋪出身的臭小子了。”
方謹見米驍夫不願說出自己的門第,就轉問道:“不知米公子垂顧寒舍,有何指教?”
米驍夫笑道:“實不相瞞,晚生這次拜藹方大人,卻是有事相求。”
方謹道:“哦,莫非是米公子想進京做事,需要推薦人?老夫雖說退官多年,倒也還有幾個門生在朝廷里做事,我可以給你寫一封推薦信。”
米驍夫笑着輕輕搖頭說:“多謝方大人的美意。只是晚生不需要推薦信,卻想斗膽向方大人借點錢。”
方謹一聽借錢,不禁皺起眉頭說:“不是老夫吝惜銀兩,只是家道淹蹇,並無多餘銀兩可借。如果只需二、三兩銀子,老夫倒可奉送。”
米驍夫微笑道:“方大人何必這麼謙虛?大人做了那麼些年的一品大員,幾十兩金子的積蓄總該有的吧,所以我想向方大人借三十兩黃金。”
方謹聽了臉色一變,說:“你是什麼人?”說著方謹就起身想走,但他的肩膀卻被米驍夫用兩個手指輕輕按住了。儘管米驍夫只用了兩根手指,方謹卻感覺像被一座大山壓住一般,絲毫動彈不得,方謹這才明白遇到強盜了。
方謹臉色土灰,顫抖地說:“好漢,我是個清官,家裏真的沒有金子。”
米驍夫冷笑道:“沒有金子也行,那就拿其它的財寶出來吧。”說著米驍夫轉頭問施班說:“小班,什麼東西值錢?”
施班說:“珍珠,瑪瑙。”
方謹擺手說:“沒有,沒有,我家沒有珍珠瑪瑙。”
施班又說:“翡翠,玉璧。”
方謹還是擺手說:“沒有,沒有,我家沒有翡翠玉璧。”
米驍夫放開壓在方謹肩上的手,用規勸的口氣說:“方大人,錢財是身外之物,可別為了吝惜錢財而壞了性命喲。”
方謹無奈地搖頭說:“好漢,不是老夫吝嗇錢財,我家真的沒錢啊。好漢不信的話,不妨在我家搜查好了。”
米驍夫說:“好吧,那晚生就不客氣,要在方大人府里搜查一下。方大人請帶路吧。”
方謹兩腿發顫,勉強站起身來,領着米驍夫和施班往後屋走。米驍夫見右側有一個小門,就說:“方大人,咱們去那間屋子看看。”
方謹站在原地不願意動,因為那間屋子是方雪珊的房間。米驍夫笑道:“怎麼,害怕了么?這間屋裏藏着寶貝吧。”
方謹搖頭說:“不,那是小女的房間。”
米驍夫聽了笑道:“原來是令媛的閨房啊,那就更要看看啦。晚生聽說貴家仕女的首飾,一件都值好幾兩金子的。咱們就進去瞻仰一下令媛的金銀首飾吧。”
方謹無奈,只好在門外高喊道:“雪珊,我要領兩個人進來一下。”
自從夏銘走後,方謹帶着方雪珊回家住下。岳瀟芩被釋放回來后,他的蒼苓院繼續開院,但方雪珊再不願意回蒼苓院學習了。她是因為夏銘的關係被官府抓的,人們早把她和夏銘的關係炒得沸沸揚揚,什麼離奇的版本都有。方雪珊為了躲避謠言閑話,就和爺爺一起回家住下。好在方謹的住處比較偏僻,周圍的人不太清楚方雪珊被抓一事,所以她在這兒過得頗為舒心。方雪珊每天讀讀書,種種花草,看上去頗為悠閑自得,但心中卻時時惦念着夏銘。她每天虔誠地對天寫一次夏銘的名字,祈禱在結緣牌寫滿五百五十五個夏銘的名字時,月老就會垂顧美滿他們的姻緣。
方雪珊今天特別高興,因為她寫夏銘名字的時候,正好屋外有幾隻喜鵲使勁地啼叫,方雪珊把結緣牌握在手裏,自言自語地說:“等我把結緣牌填滿的時候,夏大哥就一定會回來了。”
方雪珊幻想着夏銘回來時,她怎麼去迎接他,就在這個時候,忽聽爺爺在外面說話。於是方雪珊急忙把結緣牌放進床頭的一個精緻漆木盒子裏,然後說:“爺爺,你們進來吧。”
門推開了,方雪珊見方謹領着兩個書生模樣的陌生人進來,就問道:“爺爺,這兩位是誰?”方謹對方雪珊苦笑一下,無言可答。
米驍夫一見方雪珊,心中怦然一動,想起剛從書上學的一句話“粉顏明眸,櫻唇皓齒”。米驍夫暗道:“沒想到方老兒的孫女竟是個少見的美人,讓人看着舒服,稱得上是‘粉顏明眸,櫻唇皓齒’。我把這麼一個美人兒殺了,是不是有點可惜?”
方雪珊見米驍夫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惱怒,紅着臉說:“這位公子,小女失陪了。”說著就要往外走。
米驍夫一伸手攔住方雪珊的去路,方雪珊一怔,質問道:“你想幹什麼?”
方謹忙一把將方雪珊拉到自己懷裏,在她耳邊悄悄說:“你千萬別亂動,這兩個人是……強盜。”
方雪珊一聽這話,不由“啊!”地一聲驚叫,嘴張得老大,好半天都閉不上。
米驍夫見方雪珊嚇成這樣,不由地哈哈大笑起來。米驍夫這一笑,卻把方謹嚇得心中怦怦亂跳,心想如果米驍夫要對方雪珊非禮的話,他就豁出老命和米驍夫拼了。沒想到米驍夫卻說:“方小姐,不必害怕,我只是欣賞一下你的首飾。”說著他看到方雪珊床頭有一個精緻漆木盒子,想必是裝金銀首飾的,就伸手過去拿那個木盒。
方雪珊見米驍夫要去拿木盒,下意識地說:“別動……”。方謹急忙對方雪珊搖手,示意她少說話,以免激怒米驍夫。
米驍夫拿起木盒,笑道:“這裏面不知道有多少寶貝。”他打開盒蓋一看,裏面並沒有他期待的金銀首飾,只有一個精緻的小木牌。他把小木牌拿起來仔細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點着很多小圓點,上面有兩個字,他輕輕念道:“夏銘……”米驍夫心中猛然一震,盯住方雪珊問道:“夏銘是你什麼人?”
方雪珊一聽米驍夫問起夏銘,心中興奮,一時間忘了他是強盜,脫口而出反問道:“你認識夏大哥?”
米驍夫口中喃喃地說:“是啊,我認識……認識,豈止是認識啊。”米驍夫的思緒,一下子被帶回到邯鄲城外米三貴棺材鋪里度過的童年。夏銘是改變他命運的啟蒙老師,要不是遇到夏銘教了他武功,他這個吃不飽穿不暖的棺材鋪里的窮小子,現在肯定還在棺材鋪里做棺材呢。米驍夫對夏銘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真誠感激,雖說夏銘不讓米驍夫認他做師父,但米驍夫一直把夏銘當作自己人生的第一位老師。
方雪珊聽米驍夫說他認識夏銘,不由再問道:“夏大哥他好嗎?”
米驍夫不置可否地說:“嗯,他好,他挺好的。”然後米驍夫又問方雪珊:“請問方小姐,你和夏大哥是什麼關係?”
聽米驍夫這麼一問,方雪珊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方謹卻感到奇怪,夏銘是一個正派人,怎麼會有一個強盜朋友?所以方謹也不說話,不想告訴米驍夫他們和夏銘的關係。
雖說方雪珊和方謹都不說話,米驍夫從方雪珊的表情看出,她和夏銘絕不是一般的關係,恐怕不是夏銘的愛人就是相好。既然米驍夫把夏銘認作自己的師父,徒弟是不應該打聽師父的**的,所以米驍夫也就不再問了。米驍夫轉身對施班說:“小班,你過來。”
施班過來后,米驍夫對他悄悄說:“把上次搞到的五兩金子拿出來。”
施班奇道:“少爺,咱們不是來問他們要金子的么?幹嘛拿我們的金子?”
米驍夫道:“你少廢話,叫你拿你就拿出來。”
施班困惑不解地把包着金子的綢布包遞給米驍夫,米驍夫恭恭敬敬地給方謹和方雪珊各做一個揖,說:“非常抱歉,剛才晚生給方大人和方小姐開了一個玩笑,讓二位受驚了。”
方謹和方雪珊不敢相信米驍夫說的是真話,米驍夫繼續說:“夏大哥托我給方大人和方小姐捎來五兩金子。”說著他打開綢布包,雙手把金子捧給方謹和方雪珊。米驍夫這一舉動更是讓方謹和方雪珊驚得面面相覷,怔怔地站着不敢動。
米驍夫見兩人不接金子,就把金子輕輕放在方雪珊床頭,然後對施班一揮手說:“咱們走。”於是兩人出了院子,上馬一溜煙走了。
米驍夫走了半晌,方謹和方雪珊還怔怔地站着不敢動,直到老僕進來問安,他倆才明白危險已經過去了。方雪珊拿起床上的金子仔細看了看,說:“爺爺,這金子是真的,莫非真是銘哥給咱們捎錢回來了?”
方謹搖頭說:“不會吧,若是銘兒捎錢回來,必然會有個交待,怎麼會放下錢就走呢?不過那個人和銘兒肯定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要不然也不會隨便給咱們五兩金子。可那人是個強盜,銘兒又怎麼會和強盜交朋友呢?”
方雪珊不解地問:“爺爺,他真是強盜么?我看那人文質彬彬的,一點兒也不像強盜,倒像是一個書生。”
方謹點頭道:“是啊。那個人自稱姓米,說話文雅,行動有禮,完全是鐘鳴鼎食之家出身的貴公子模樣。他這樣的人會是強盜,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莫非是被逼無奈,迫不得已才幹這事兒?不管怎麼說,他給咱們的金子不能動,等銘兒回來之後再問個清楚。”
就在方謹和方雪珊胡想亂猜的時候,米驍夫已經帶着施班回到客店。施班問道:“少爺,你不是說去方謹家弄金子么?怎麼非但沒問他們要金子,反而把咱們好不容易搞到手的金子送給他們了?”
米驍夫嘆一口氣說:“本來是想去搞金子的,只是沒想到這個方謹和方小姐居然和我第一個師父有關係。我第一個師父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他,我這個棺材鋪里的窮小子,哪裏會有今天。我看在我師父的面子上,不但不搶方謹的錢,反而送他們五兩金子,也算是對我師父的一點報答吧。”
施班早看出來米驍夫出身貧寒之家,但沒想到他家居然是棺材鋪,不禁脫口問道:“少爺以前在棺材鋪做什麼?”
米驍夫後悔自己說漏了嘴,狠狠瞪施班一眼,嚇得施班趕緊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米驍夫發愁地說:“看來搶錢比我們想的難多了。搶路上的行商吧,咱們的人手不夠;搶告老還鄉的官兒吧,他們的錢都買了房地產,手頭的現錢不多;城裏店鋪的老闆倒是現錢多,不過那裏人多,很難動手……。小班,你說還有什麼人現錢多,又好下手?”
施班想了半天說:“我記得小時候去道觀許願,看見不少人都給道觀獻錢,道士們收的錢可真不少。當時我還想,將來去當個道士,嘰嘰咕咕念幾句經就能大把賺錢。”
米驍夫聽了一拍大腿,高興地說:“好小子,你還真有主意。道觀里必有很多現錢,而且道觀地處偏僻,咱們拿到錢也好脫身。好,咱們這次就去道觀搞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