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明燭九根
祝霜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經過細細琢磨之後才邁出的。
經過九芷身旁之時，他忽然站定，目不斜視，但這話確實是說給九芷聽的。
“為什麼？”
沒有多餘的神色，九芷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寡淡，除了在凌修譽面前會流露出其他神情之外，到了外人這裏就只剩下了冷凝和審視。
饒是他沒有回頭，還是能從她的眼神中感受到那種寂靜到骨子裏的疏離。
這一刻，他不由想到，那個為了保護他而去世的姐姐若是活着，正是和她一樣的年紀，也會像她這般明艷動人嗎？
“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一向軟弱的少年，此刻面上竟然浮起一抹堅定之色，他越過九芷，繼續朝着明燭走去。
在月牙形佈滿了孔洞的石桌前站定，祝霜的心裏沒有一絲波瀾，他面不改色，一直有些蒼白的唇緊緊地合著。
手上的火石卻怎麼都擦不着。
他深吸一口氣，又試了一次。
着了！整個火石都燒了起來，這掌中火竟然真的不燙人。
他舉起手上的掌火，朝着明燭已經有些打蔫的燭芯上點去。火苗蹭的一下就竄到了那燈芯上，電光火石，燈芯只是飛快地閃了一下便沒了反應。
沒亮，他咬着牙，不死心地去點燃第二支。
還是如此，唉……
在心底長嘆一聲，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這是那人交給他的第一個道理，也是最後一個道理。
轉過身來，少年的嘴角泛着一絲苦澀，“就是這樣，我點不燃。”
幾人當然也看到了，就連閉目養神的方陳龍都在密切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結果，他們早就知道了。
可是為什麼？
鍾叔肯冒險讓祝霜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少年上瀚明台，總不會是讓他專門跑來送死吧？
定是有什麼萬全的法子！
“我早就說過，這明燭我點不來了。”
“因為它？”
九芷指着凌修譽手裏那枚玉牌，心裏想的卻是凌修譽所說的大麻煩，如果今天點不燃明燭，他們都要死在這裏。
這些地芒能夠在這裏安然沉睡，是因為明燭散發出來的淡淡的燭火香味。
距離上一次明燭點燃已經過了百年時間，今次有人闖入，這香味越被沖淡了不少。
等到這些香味徹底消散之時，便是這些地芒暴動之時。
百年沒有見過血，成百上千的地芒，他也沒有把握能夠應付得來，更何況如今他身重劇毒，連運功都困難。
只有在香氣徹底散盡之前將明燭重新點燃，才能安撫這些地芒。
難道瀚明城如此有恃無恐的立於世外之地，不服從幾大宗和任何宗派的管轄，光是地底的這些地芒，布在城外，尋常人便難以靠近。
這塊玉牌上染了她的血，雖然染血之後發生的變化很微小，她還是發現了，
玉牌的光澤比之前更亮了。
她不由想到，許多契約都是由古老的血契演變而來的。
或許她可以，早在祝霜去點燃明燭之前，她就隱約有了這樣的念頭。
可她實在不想再摻和瀚明城的事，這城主之位方陳龍幾乎是拼了命來搶，她卻不稀罕。
“你來點。”
沉着的目光落在了方陳龍身上。
九芷的話音才落，不等方陳龍有所反應，他整個身體已經被燕西樓拔地而起，殘破的身軀被人凌空架到了明燭跟前。
“快點。”
從祝霜手裏接過火石之時，方陳龍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扭頭又看了神色如常的九芷一眼。
難道這些人真的對瀚明城一點心思都沒有？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的。
若是初入瀚明城，許多事還沒有發生之前，他信。
可妙空空死了，還把凌修譽和九芷得罪的死死的，他也為了上位利用了這二人，鍾叔更是將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
事到如今，已經一步一步到了明燭之前，他們竟然還是不為所動。
這些念頭在心裏一閃而過，他的動作卻很利索，點燃火石，往明燭的燈芯上湊着。
火石亮了，他的眼前似乎也亮了一下。
着了！
他心中一喜，繼而被一股莫大的失望衝擊了心底。
同祝霜一樣的結果。
他也點不着。
“看來我們都不是城主的人選。”
被燕西樓重新放在地上，他看向九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凌修譽還晃着那塊玉牌，紫黑色的唇角緩緩勾起，他忽然笑道：“其實當這個城主也不賴，不是嗎？”
這話是在問九芷。
“我……”
只是一個眼神，她便明白了凌修譽的意思。
他們本就是要去南洲尋求那個人的聯合，若是能夠拿下瀚明城，他們對抗明華的籌碼勢必更多。
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趟這趟渾水。
以外人的身份參與其中尚且如此，真被冠上城主的頭銜豈不是更加麻煩？
她怕麻煩，能夠殺人解決的事情，一向不喜歡廢話。
也罷，就試一試。
說不定，是她猜錯了呢。
九芷捧着火石，走到明燭跟前，不同於祝霜的沉默到底，也不同於方陳龍的虔誠迫切，她就那麼漫不經心地往月牙形的桌前一站。
擦着了火石，可不知道打哪來的風吹了吹火苗，火石之上的火竄的更高了，一挨近明燭，火石之上的火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過去。
沒有短暫的亮光，明燭幽幽地在半空中搖曳着，那絲幽藍的火苗很細，彷彿一吹就會滅掉一般。
可是卻蜿蜒着在半空中越燃越勁，只是一根明燭被點燃而已，眾人卻覺得這地方亮了不少。
九芷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壓過了之前的旋律。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斷掉的弦被重新連續了起來。
九芷眨了一下眼皮，那抹幽藍的火焰就在她眼裏雀躍地跳着。
不等身後的人催促，她已經自覺地走到了第二根明燭之前，傾了手中的火，將其點燃。
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
九根明燭，如數被點燃，久久未曾熄滅。
空氣中凝結着寂靜的氛圍，一時間沒人開口說話，連同凌修譽在內，一起盯着站在幽藍火焰中的九芷。
她還穿着那身白衣，還是那樣淡漠涼透了的神情，面龐明艷，容顏絕美。
可是他們卻覺得九芷變了。
她轉過身來，琉璃般的眸子裏目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