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首富首負
潮長長就讀YC國際學校的這十一年半,他爸爸潮一流,一直都是學校所在城市上福布斯排行榜的人裏面排名最靠前的。
雖然和全國首富甚至全省首富都有着很大的差距,但YC國際學校所在城市的首富寶座,怎麼都是當仁不讓的。
兩個月前,潮長長都還是本市有名的太子爺,首富家唯一的繼承人。
兩個月前,潮長長在自己的成人禮上,收到了潮一流兩年前預定的布加迪。
兩個月前,潮長長成為代表中國青年去聯合國青年代表大會上演講。
不過這一切,都停留在兩個月之前。
潮長長去聯合國青年代表大會演講回來的那一天,從新聞到熱搜,整個城市都在為首富家有一個這麼優秀的繼承人而歡騰。
【非典型富二代潮長長】、【把兒子富養進聯合國青年代表大會】……五花八門的新聞標題,無數的溢美之詞,把潮長長誇到天上,連他自己看了都要懷疑是不是在說他的那一種。
也是這一天,潮長長家已經封頂的66層摩天大樓出了一個小小的安裝事故。
一個工人在大樓頂部加裝巨型旋轉廣告牌的時候發生了意外。
潮長長家的這棟350米高的摩天大樓設計的時候,並沒有出事的這個二十米高的旋轉廣告牌。
那時候整座城市還沒有哪座大樓是超過三百米的。
一騎絕塵,毋庸置疑的第一高樓。
可就在潮長長家的摩天大樓即將封頂的時候,原本只能屈居第二的高樓,在296米的頂上,加裝了一個六十多米的「電視塔」,強行超過了350米的第一高樓。
雖然,加個鐵塔,並不能改變一棟樓的真實「身高」,但好好的第一高樓,還沒開始賣,就被人搶了風頭,多少還是會讓人有些不爽。
潮一流做了太多年的首富的,被誇到天上去太多回,難免會飄飄然,覺得任何帶二的字眼,都配不上他「一流」的名號。
對設計好的摩天大樓做一些「外增高」,尤其加裝廣告牌,或者鐵架一類的,只增加「虛高」不改變大樓原本設計的操作,並算不得是一件多麼稀罕的事情。
世界各地想要爭第一高樓的摩天大樓,有很多都有過類似「常規操作」。
更何況潮一流最多只能算是被迫跟風,絕對不是原創。
被巨型廣告牌砸到的那個工人,送醫搶救后不治身亡。
調查結果顯示,承接廣告牌安裝工作的工人明明發著高燒,卻隱瞞不報堅持高空作業,責任主要在他自己。
工程出了問題,真要負責也是建築和承包單位,但畢竟人是在第一高樓出的事。
潮首富在沒有責任的情況下,還是答應了賠償。
這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事故,潮一流在商場這麼多年,比這大得多的危機處理了不知道多少個。
奈何廣告牌安裝事故爆發在首富家的繼承人,先是收了布加迪,后又去了聯合國青年代表大會,一連好幾天全民熱搜的節點上。
事故曝光之後,億萬吃瓜群眾表示不能接受工人這樣的一個事故鑒定。
沒有責任為什麼還要賠償?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心虛,心虛就是做錯事。
前一天怎麼捧的潮長長一家的,后一天就怎麼踩。
原本很容易壓下去的小事故,直接升級成從地方到央媒,從紙媒到網絡的全網爆點。
最後導致第一高樓整個項目被史無前例地嚴查了一遍。
因為一個壓都壓不下去的熱搜,原本板上釘釘的預售證直接變成誰都啃不下來的一塊鐵板。
一座已經封頂的66層摩天大樓,只要預售證一拿,就是開發商躺着數錢做夢都會笑醒的時候。
沒有預售證,這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再也沒有比這更契合功敗垂成這個成語的案例。
過去那麼多的大風大浪,潮一流都輕輕鬆鬆地走過了。
唯獨這一次,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個小危機,卻發展到了潮一流傾盡所有,都沒辦法挽回的地步。
潮一流並非做地產起家,他花二十億接手摩天大樓底下的那塊地,純屬仗義的接盤俠。
在潮一流接手之前,那個地方就是市中心最著名的爛尾樓,爛了沒有二十年也有十年。
那塊地,是歷史遺留問題。
郵政和電信分家的時候,劃撥給了郵政。
分家之前設計的是郵電第一高樓。
分家之後,郵政並沒有足夠的錢,在那塊地上建第一高樓,只建了一棟八層的裙樓就不動了。
好好的第一高樓,一度淪為郵政運輸的停車場。
郵政想要出手這塊地,但因為要拆除已經建的裙樓和各種各樣複雜的歷史遺留問題,並沒有大型房企願意接手,小型的又沒有實力。
從未涉足過地產的潮首富在一片叫好聲中,給郵政排憂解難,讓本市最中心的位置,少了一棟爛尾樓。
整整二十個億,除了有幾個非要跟着分一杯羹的好兄弟之外,絕大部分都是潮一流的自由資金,這和大部分房企從買地開始,就主要靠銀行貸款房企,有着本質上的差距。
因為爛尾了太多年,原本第一高樓的設計,已經完全跟不上時代的發展。
潮一流接手之後,沒有續用原來的方案,直接把已經建好的裙樓給拆了重新找了頂級建築師事務所合作,並且辦齊了所有的手續。
第一高樓所在的位置,是市中心的最後一塊寶地。
有各種歷史遺留問題的時候是一回事,手續齊全了之後,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幾家大開發商開始找潮一流談合作開發,更多的是讓潮一流這個地產門外漢直接開個價,把整個項目給轉讓了。
潮一流沒有開發摩天大樓的經驗,原本是想着緩一緩,搞清楚最佳合作方式。
首富要建66層摩天大樓的消息一出,本地銀行就一家家地追在潮一流的屁股後面,哭着喊着要放貸,各個都有三寸不爛之舌。
「做房地產開發的哪有嫌貸款多的?」
「全國排的上號的那些個開發商,哪個不是貸款幾千上萬億的?」
「你就貸這麼一點點,連土地價格都不到,肯定不會有風險。」
「沒必要找人合作,白白被分走一杯羹,需要多少錢,我們給你放貸。」
勸的人多了,潮首富自己也覺得沒必要再拉人入伙。
潮一流鬆口僅僅三天,以土地為抵押,四家銀行,給潮一流聯合放貸的14個億,就到位了。
一個個都害怕放貸晚了,潮首富就收別家的貸款了。
有了本地首富的加持,項目自啟動以來,一直順風順水,還比計劃提前了四個月封頂。
誰都沒有想過,這麼順風順水的一個項目,最後的預售證會死活都辦不下來。
買地的二十個億,是潮一流做了這麼多年首富積攢下來的所有可調配資金。
預售證辦不下來,銀行又是第一個聞風而動,一家一家急着收回貸款。
潮一流為了不讓資金鏈斷裂,就把自己的私人資產,包括潮長長的私人資產都給抵押了。
潮一流的情況和那些在別的地方虧了錢的,從買地開始錢都是銀行的房開不一樣。
最差的情況,按照原來銀行要給他放貸的時候的那些個行長的說法,不管這棟樓值多少錢,只要把底下的那塊地賣了,他也有的是轉圜餘地。
他花二十個億買的地,過了這麼多年,升值了不知凡幾,他就算賤賣也不止二十億。
潮一流就是本着這樣的信念,最後連一家人的巨額保險都退了應急。
銀行給潮首富放貸的時候,把土地的價值和爛尾樓的價值給說成了一鍋亂燉。
以至於潮首富在破產之前的半個月,都還沒太理清楚一塊好地和一棟摩天爛尾樓之間的差別。
第一高樓底下的那塊地,絕對是市中心獨一無二的好位置。
因為不同的原因連着爛了兩次尾,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風水不好。
爛尾樓只有八層的時候,還可以買來拆了賣地。
一棟已經封頂的66層的摩天大樓,那絕對不是說拆就拆的。
潮一流直到破產的那一天都無法理解,分分鐘都有人要搶的一塊好地,加蓋了一棟完整的摩天大樓之後,為什麼就成了沒人敢要的燙手山芋。
如果不是有絕對的信心。
潮一流不會在潮長長去參見聯合國青年代表大會之前的一天,把兒子的名字和兒子的布加迪,加到銀行貸款擔保人和抵押財產的名單上去。
如果不是有絕對的信心。
潮一流不會讓潮長長演講完就趕緊回來,更不會刻意讓潮長長從成年禮的熱搜無縫銜接到聯合國青年代表的熱搜。
如果不是有絕對的信心。
潮一流不會把潮長長的名字,和首富唯一的接班人緊緊捆綁在一起。
如果不是有絕對的信心。
潮一流不會連全家人的保險都退掉了,就這麼孤注一擲。
如果不是潮一流信誓旦旦地保證只是遇到了一個小小的危機,一家人至少還有巨額的保險,可以安然度過後首富時代。
地要是能賣,潮一流最多就是跌落首富的寶座,仍然會是當地數得上名號的富豪。
誰接手誰爛尾風水差到讓整個地產界聞風喪膽的第一高樓轉讓不出去,就得用其他抵押資產抵債。
就在兩天前,當地法院還司法拍賣了潮一流名下的兩棟豪宅。
一棟2.2個億,一棟1.9個億,都是普通人幾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司法拍賣的是潮一流的房子,拍賣所得的錢卻和潮長長一家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法院要根據債權人的債權先後順序把錢給債權人。
拍賣所得如果足夠支付潮首富——前首富欠銀行的錢,事情也就到此結束了。
遺憾的是,兩棟別墅的拍賣,並不能解決潮家的問題。
4.1億的巨款,哪裏填得上欠銀行的十幾個億的窟窿。
後面還有一堆排着隊的債權人。
一個廣告牌安裝事故,就這麼壓垮了一個幾十億的項目。
從家裏宣告破產,到潮長長找葛功明退學的這一個月的時間,潮家一直都沒有從本地的新聞首頁上下來。
一個月的時間。
生命中無比短暫的三十天。
從天堂到地獄,竟然只需要短短的720個小時。
那些曾經把潮長長捧上天的人,現在都恨不得他下地獄。
捧的時候就沒有人問過潮長長願不願意,踩的時候更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