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打不過就逃

冷月高懸，山野之間，七個人全都屏神靜息。

道歸子橫眉冷對，那秀美男子仍舊是風淡雲輕，似乎即便要動手，也全然不把江寧等人放在眼裏。他之所以如此執禮，也是不想鬧出太大動靜，大唐國體龐大，任何人在朝廷面前，都不敢談抗衡兩字。

那秀美男子也在等，等除夕之夜。

不出意外，除夕之夜時，南疆進貢的三枚異果就會呈到大唐聖上面前，神都長安必定不安。江南王身死，並沒有引動那兩尊大人物南下，便只好啟動備選方案了。

所以他不想多生事端，已經等了千年，再多等幾天又何妨？

只是，今晚確是摸清封魔嶺之下虛實的好時機。九幽老頭被陰司大人牽制住，荒野千里，再也沒人能夠阻擋自己行事。誰能想到，會冒出幾個這樣的人？

“爾等，真不肯讓？”

“阿彌陀佛，施主，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道歸子寸步不讓。

見這火藥味十足的態勢，江寧趕忙出來打圓場，他走前兩步，說道：“我看要不這樣，既然這位兄台想要在此緬懷先人，我們就換個山頭，讓一步，無傷大雅。”

李由不說話，老一二三圍在李由左右，也不聲張。

事實上，道歸子的態度讓眾人都感到意外。他向來隨和，極為遷就眾人，怎的此刻卻如此之倔？李由一直在觀察面前這秀美男子，若有蹊蹺，則蹊蹺必在此人身上。

道歸子並不理會江寧，倒是那秀美男子，露出一絲笑容。

“還是這位小兄弟識大體，不知如何稱呼？”

“啊哈哈，客氣。客氣了。在下臨安城江寧是也，兄台若是得閑，駕臨臨安，在下必掃榻相迎。”江寧抱了抱拳。

“臨安城？好地方。他日路過，必進城向小兄弟討一杯酒喝。”

那秀美男子說罷，又轉身回來，看着道歸子。在場的諸人之中，只有這位和尚的修為有些讓自己看不透，不過，真要動手，他有足夠的自信，能夠擊敗眼前這些人。

“這位大師，方才小兄弟的話你也聽着了，如何取捨，還望大師慎重。”

道歸子仍舊不看江寧，甚至隱隱跨前了一小步。

“對不住了，施主，今日貧僧在此，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施主下去的。”

“你以為，憑你，便能擋得住我？”

秀美男子不屑的說道。

道歸子搖搖頭，“貧僧自問，不是施主的對手。我們這幾人，加起來也鬥不過施主……”

“既有自知之明，又何必螳臂當車？”

道歸子嘆了嘆氣，回道：

“所以貧僧希望，施主能夠自行離去，免去一場風波。”

這話說得無理之極。自己打不過別人，然後讓別人主動離場，怎麼看，這都不像弱勢的一方能夠說出來的話。但是偏偏，道歸子這樣說了。

那秀美男子突然放聲大笑，良久才道：

“有趣有趣，沒想到我姬先覺剛入大唐，便碰見你們幾位。幾位修為一般，想不到腦袋也不好使。好，既如此，那休怪我下手無情了。”

他口中“無情”兩字說完，腳下不知使了什麼步法，整個人竟然飄到了江寧的身邊。

這動作迅捷之極，饒是道歸子一直盯着他，都不曾防到這一手。

六人當中，江寧的修為最差，反而成了姬先覺最早下手的目標。姬先覺的計劃很清楚，那就是先解決了江寧和李由等人，再來和道歸子對陣。

“咔嚓！”

江寧來不及反應，脖子上就搭上了一隻冰冷的手。他這才發現，眼前這姬先覺不僅衣衫純白，膚色也白的可怕。那隻卡住自己脖子的手，冰涼刺骨。

“我再給你們一個機會，乖乖退走，我可以當作沒見過你們。”

“大哥，你這……我可以退走，可以退走。你千萬別亂來，你放心，道兄雖然平時一根筋，但是，我有辦法勸他一起走。你可千萬小心，別太用力啊！”

江寧感受着脖子上的寒意，總覺得掐住自己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柄寒鐵利刃。

才和姬先覺說完，江寧便轉向道歸子：

“道兄，你有沒有把握救下我？”

“貧僧儘力而為。”

“不用勉強了，道兄，我覺得，咱們退一步海闊天空，又何必非得因為一個小山頭，大家傷了和氣？你說對吧，出家人慈悲為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的命現在可就等着你來救了。”

江寧一軲轆說了一堆話，簡單來說，他不希望道歸子儘力而為，他希望道歸子退走。他能夠感覺得出來，只要道歸子或者李由等人誰動了手，自己的脖子絕對會被捏斷。

至於姬先覺為什麼先拿自己開刀，江寧也來不及細想，難道是因為自己好說話？

道歸子心中矛盾之極。

千萬黎民之性命是命，一人之性命也是命，命與命之間，並沒有三六九等之分。若是自己為了救他人之性命，而犧牲江寧，那豈不是說，是自己殺死了江寧？佛祖若在此間，只怕也不會作出如此選擇。

也不知過了幾個呼吸，道歸子終於放棄：

“也罷，貧僧自可退去。你把他放了吧！”

“不。若是剛剛，我自然由得你們自行退去；但是現在，這位小兄弟必須留下來陪我一柱香，你們在一柱香的時間內，能走多遠走多遠……我想，大師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姬先覺竟要把江寧當作人質！

他從道歸子的簡單對談中，便發覺道歸子心懷天下，認準的死理絕不會輕易罷休。這樣的人，一旦把身邊的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后，必會捲土重來，糾纏不清。

最好的法子，就是現在這個法子。

扣江寧為人質，一個修為平平的小修士，對自己無法造成任何干擾。甚至，把江寧一起帶進封魔嶺下面，也決計出不了什麼意外。姬先覺心中自信無比。

江寧大急，如遁冰窟。

“姬兄，你不能留下我啊。我得督促着他們退走，否則，他們肯定躲在旁邊的山頭偷偷看咱們呢，你就讓我和道兄他們一塊兒走吧。”

“小兄弟，你放心，你在我手裏，大師才能走得遠。”姬先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轉而對道歸子又說道：“你說對吧，大師？”

“阿彌陀佛！”

道歸子也不多言，轉身便離開。

李由和老一他們見狀，只好跟着離開。江寧眼瞅着大伙兒離去，不由得呼喊道：“喂，道兄，道兄！小王爺，小王爺，你們別走啊！你們走了我咋辦？”

無人回頭。

道歸子離去的腳步，甚至走得更快了。

李由跟在後邊，走過兩個山頭之後，忍不住問道：

“道大師，咱們不去營救江寧小兄弟么？”

“放心，只要咱們走得夠遠。江公子的命就無憂，但是若一柱香內咱們走得不遠，江公子的性命反而堪憂。李施主，咱們還得加快些步伐。”

道歸子一邊說話，一邊足下發力，絲毫沒有停頓。

李由大奇，他是略微知道道歸子的修為的，如此奔逃，不去救人，那就說明，那個白衣絕美的男子修為還在道歸子之上！

“道大師，剛剛那人？”

“貧僧的確不是他的對手。李施主，你是朝廷的人，此間的事情還望你回去后，儘快報與朝廷。封魔嶺有變，非同小可。”

道歸子在奔出十幾座山頭之後，終於放緩了步子。

李由心中一動，“道大師，封魔嶺有何變故？”

“唉，該來的總會來。在寺里的時候，師父曾言，因果報應，誰也不能免俗。李施主，剛剛那個自稱叫姬先覺的，如果貧僧判斷沒錯，他應該是一隻大妖！”

“大妖！”

此言一出，李由大驚，頭皮發麻，直要炸起。他雖然心有謀划，但是，聽到道歸子如此說法，仍舊震驚得不能自已。

“可是，他明明是人……”

“修為深厚的大妖，自然可化形成人。此人的修為，至少是聖境！貧僧即便有自保的能力，但是絕對沒可能擊敗他，更不可能從他手裏救人。”

道歸子突然停了下來。

此處距離江寧和姬先覺所在，已有數十里之遙，料想姬先覺無論如何也應該感應不到自己了。一邊的李由心中震撼，道歸子的話，透出很多信息。

比如大妖化形、比如聖境，比如在聖境手中自保！

這說明，道歸子的實力，至少也是無限接近於虛聖！一尊虛聖，何其恐怖。自己的父親，江南王李羽，也不過是虛聖境而已。道歸子的年紀，看上去比自己還小，也就比江寧大兩三歲的樣子，怎麼可能達到如此恐怖的修為？

寒山寺！

李由突然驚起，大唐除了三大無上宗門之外，寒山寺、梅花山、大雪山這三座奇山，隱世不出，卻高人輩出。寒山寺當代住持廣濟大師，更是天下聞名。這位道歸子如此修為，即便在寒山寺中，也必是不同尋常的角色。

不過，姬先覺既是大妖，為何卻……

“道大師，你的意思是，姬先覺想要打開封魔嶺下面的封印？”

“不是。”

道歸子搖了搖頭，否認了李由的猜測。“他最多也不過是虛聖修為，想要打破幾位大聖合力佈置的封印，絕無可能。貧僧猜測，他不過是來探聽虛實而已。”

“還好，此事果真非同小可。”

李由眼中滑過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失落，若是姬先覺真能破開封印，說不定自己一直等待的機會就要提前到來。

道歸子遙望江寧所在的方向，口中誦經，祈禱平安。

李由突然想起另一個問題，這兒可是封魔嶺，封魔嶺上有九幽，誰人敢下去打探虛實？九幽之主既然被稱為封魔老人，必是和這封印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那個姬先覺堂而皇之的進了封魔嶺，還要驅趕自己等人，如此肆無忌憚，憑何？

“道大師，這事難道封魔老人不管么？”

“這就是為什麼他非要趕我們走的原因。”

“嗯？”

李由立時便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封魔老人被人牽制住了！“道大師，你的意思是，有人能夠牽製得住封魔老人？”

“只需一隻大聖境的大妖而已。”

道歸子心中有股濃濃的憂慮。大妖入唐，邪魔將出，太平了一千五百年的大唐，難道真要重蹈大唐初年的紛亂么？歷史記載，大唐初兩百餘年，道法始傳，百家爭鳴，人、妖、魔三足鼎立，廝殺不斷。百姓流離失所，聖上召天下高手，於封魔嶺上，畢其功於一役，這才有了大唐盛世，一千五百年人人如龍。

倘若真的天下將亂，寒山寺又安能置身事外？

且不說道歸子憂心忡忡，此刻的江寧，正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離開姬先覺的掌控。他雖然修習了青蓮劍經，但是畢竟修為尚淺，在姬先覺面前別說反抗了，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待道歸子走遠后，姬先覺才道：

“有意思，這和尚究竟是何來頭？大唐年輕一輩的高手中，居然有如此人物？”

“那啥，姬大俠，現在可以放我回去了吧？”江寧對姬先覺的問題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姬先覺早就鬆開了手，“你叫江寧？”

“沒錯呀，全臨安獨一份。”

“嗯。你能否告訴我，你們來這裏幹什麼？”

姬先覺行事極謹慎，江寧等人無端出現在這裏，不搞清楚來由，他始終覺得有些事不在自己掌控。

江寧大倒苦水：

“這事說來話長，剛剛那位富家公子你看見了吧？他爹被人殺了，那個九幽的大弟子余邊很有嫌疑，所以他就來九幽，想要討個公道。”

“那你和那位大師來做什麼？”

“我和道兄？這麼明顯都看不出來嗎，我們是被逼着一起來的。姬大俠你不知道，那位富家公子不僅在朝廷軍中任職，他本身還是個小王爺，他的話，我們不敢不從啊！”

江寧簡短有力的把李由給賣了。

可惜，姬先覺對江寧的話半點也不信。道歸子顯然認出了自己的身份，甚至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而且，以道歸子的修為，那個什麼小王爺絕對無法逼迫他。所以，道歸子能到這裏，必定還有其他原因。

或者，大唐已經洞悉了己方的謀划？

姬先覺不得不防，千年大計，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馬虎，任何可能的風險都要扼殺。

“江兄弟說笑了，就憑你們幾個，恐怕還不夠格找九幽的麻煩吧？”

“是啊！一路上我沒少勸小王爺，怎奈他不聽，死活要來。對了，姬大哥，你要在這緬懷先人的話，有一點可得注意，這封魔嶺下有邪魔！不僅如此，這地方還邪乎的很，白天的時候，我們還在武夷山巔遇見一隻修行的白狐，你自己可要注意些。”

江寧絞盡腦汁說些好話，並適當給些“情報”姬先覺，以求早些脫身。

他並沒有打算突然逃走，憑姬先覺的修為，就算讓自己先跑一會兒，抓回自己也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必須姬先覺親自開口，讓自己走，自己才有可能回到道歸子他們身邊。

姬先覺聽到江寧說“一隻修行的白狐”時，眼神一亮，忙問道：

“你說什麼，一隻白狐？”

“對啊。你說奇怪不奇怪，一隻白狐，竟然也能學着人一樣，修行。而且修為不俗，當然，姬大哥你神功蓋世，即便遇上了，自然也不怕。”

江寧一邊透露“情報”，一邊不忘拍馬屁。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八個字是江寧在李記做店小二時，最大的心得。無論對方是誰，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一個馬屁上去，保管對方暈頭轉向。

只是姬先覺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這上面，他又問道：

“那隻白狐此刻在哪？”

“跑了！它本來藏在武夷山巔的武夷宮內，我們登山上香，許是驚擾了它，跑得沒影兒。得虧是跑了，要不然碰見姬大哥你，它還能跑？”

姬先覺面露笑容，“自然，遇上我它還能跑？”

江寧咽了咽口水，他覺得和姬先覺相談甚歡，這個時候提辭應該再恰當不過了。他不退反進，向前一步，道：

“姬大哥，你看，要不，我就先走？”

“不急。”

姬先覺四下望了望，最終把目光放在那兩棵大樹之下。“江兄弟，我和你一見如故，不如，你陪我走一趟，也好過我長夜獨坐，無人相談啊！”

江寧如遭雷擊，頭暈目眩：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