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邪魔

談及大難，各人心思各異。

唯有江寧兩眼一抹黑，不知道道歸子說的是什麼。至少目前看來，封魔嶺上風平浪靜，甚至還沒有武夷山巔來得兇險。但江寧也知道，道歸子言出有物，從不虛言。

北風蕭蕭，似鬼泣訴。

那老者嘆了口氣，口中喃喃自語道：“罷了罷了，人要尋死，旁人是攔不住的。”

他話音剛落，人便不見了身影，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這一幕落在眾人眼裏，無不心間聳動，這種巧奪造化的修為，簡直打破了大家的認知。饒是道歸子遍閱大聖傳，也幾乎不曾聽聞，世間還有這等功夫。而李由在北疆七年，什麼樣的典故沒聽過，但是此刻卻也啞然，一時間鴉雀無聲。

“這老頭，究竟是何方高人啊？”

江寧的問題，打破了這沉默的一刻。事實上，李由和老一、老二、老三心中也是同樣疑問，他們甚至也從未聽過封魔老人這個稱呼。

只有道歸子眼中寫滿欽佩。

“他就是封魔老人。”

“封魔老人又是誰？莫非是朝廷派來管理封魔嶺的？”

道歸子搖搖頭，看了看李由，問道：“李施主該當知道，這位封魔老人是誰吧？”

李由這一行的目的地是九幽，既然要去九幽，沒道理對九幽不做一番了解。所以，道歸子心裏斷定，李由必然知道其中因果。

只可惜，李由是真不知情。

“道大師，這位前輩高來高去，我的確從未聽聞。”

“阿彌陀佛！”

道歸子心中苦笑，“這位封魔老人，便是九幽之主。李施主你要前往九幽，索拿殺父仇人，怎麼竟連九幽之主的名號都不曾打聽清楚？”

“這……”

李由心間一顫，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

他知道九幽之主已是大聖境，但是從未想過，大聖境的修為竟是如此可怕。說聲雲泥之別，都是在抬高自己。就這樣一號人物，自己即便是拿着朝廷公文，又豈敢與之對峙？

江寧吞了吞口水，道：

“他……他就是九幽之主？這位前輩的性子也當真是怪異，只是，他為何又叫封魔老人呢？”

這也是大家心中的疑惑。

九幽之主，行事無所顧忌，亦正亦邪。可是封魔老人這名號，一聽就正氣凜然，是堂堂正正之師，這兩者之間，又如何劃上了等號？

道歸子想起自己臨下山前，廣濟師父給自己的訓話。談到天下英雄人物，廣濟大概用了一隻手，不過一掌之數。九幽教開宗立派之主，封魔老人，當屬其一。這位九幽之主，為永鎮邪魔，甘願躬身入局，守在封魔嶺，一守便是數百年。

這與佛祖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境界堪同，大義凜然。

“阿彌陀佛！九幽之主雖然在江湖中，名聲不佳。但是，卻實實在在是一位奇人，修行一百餘載，直指大聖。這便也罷了，他召集弟子門人，永鎮封魔嶺，光是這份膽魄，就已令天下人不解。所以，大聖境的修行者之間，都稱他一聲封魔老人。”

“永鎮邪魔？”

江寧喃喃道：“這些邪魔不是被封印了嗎？”

道歸子很罕見的嘆了口氣。

“一時封印，豈能保一世安寧？”

這話的意思再淺顯不過。當初邪魔大戰，朝廷聯合江湖，齊心協力才把這些魔人和大妖封印在地底下，只是，隨着時間的輪轉，封印遲早終將慢慢鬆動。一旦封印被撕破的那天，那些被關押了千年的邪魔，捲土重來，只怕將帶來更大的災禍。

邪魔為何千年不死不腐？

那是因為在封印中，沒有了時間概念，甚至有些邪魔處在假死的狀態，他們的戰力仍舊保持着巔峰的水準。李由此行，有一個天大的秘密，就是為了封魔嶺而來。

什麼找九幽大弟子余邊，徹查殺父仇人，不過都是為了師出有名的幌子而已。

封魔嶺若亂，九幽即便傾全宗之力，也無法抵禦。屆時，南疆的虎賁軍必大舉圍來，西漠玄甲終究太遠，必不會大動。那麼，就只有朝廷的玄天司和金吾衛出動，才能堪堪將霍亂鎖在封魔嶺。

雙方一旦開戰，必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局。

而李由，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風呼嘯而過，吹得這兩棵大樹沙沙作響。但是，那擎天的樹榦，卻紋絲不動。江寧總算是稍微捋清楚了整件事情，同時在心中也暗暗責怪林沽：林老頭啊林老頭，江湖上這麼大的事情，您老人家隻字未提，我這幸好搭上了寒山寺的和尚，要不然還不得滿頭都是包？

“這封魔老人既然如此厲害，小王爺，咱們還上九幽嗎？”

李由臉色微微一紅，轉口就道：“那個余邊微末修為，自然不是兇手。我上九幽，也不過是想問幾句話而已，不過，道大師既然說這封魔嶺有變動，我自然當以大事為重。邪魔若出，天下黎民受難，這是大唐的頭等大事，馬虎不得。”

這番說辭，不僅將李由不去九幽的理由說得冠冕堂皇，而且，還不經意的體現了一下李由“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

就連江寧，也忍不住在心中給李由豎起了大拇指。

“既然不去九幽，那麼小王爺，行程到此結束。此刻開始，咱們就是各走各路，各過各橋，你送龍鬚貝的人情，我也算還完了吧？”

“這個……自然。”

李由剛剛說了不去九幽，那麼，九幽之行當然算是結束了。“江公子，這一路多有辛苦，還望江公子在姜大人面前，可不要說我的不是。”

江寧一愣。

原來這位小王爺一直以為我和姜姑娘有交情？他一個堂堂王爺世子，想要結識朝廷中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在我身上費力氣，可真是白費力氣。

“不敢不敢，這一趟跟着小王爺出來，雖然山迢水迢，卻也見識頗多。”

說著，江寧就要往回走。

緊趕着時間的話，還能回到臨安城過年。要不然，這個年，就要在荒郊野外度過了，江寧想起秦惜白，就越加覺得不能留在這裏。

只是，才走得兩步，見道歸子並未跟來，江寧詫異道：

“道兄，你不一起？”

“江公子，封魔嶺茲事體大，我佛慈悲，既然遇上了，貧僧自然要管一管。”

“這不是瞎操心么，我看這兒就很平靜啊。再說了，有封魔老人他老人家在這兒，我們也插不上手啊！走吧，與我一起，回臨安。”

雖然來的時候，江寧很討厭道歸子跟着。但是，返程的時候，江寧還是希望道歸子能跟着。否則，要是再躥出一隻白狐什麼的，江寧估計都難以招架。

道歸子捻着佛珠，說道：

“江公子，你且自去。待貧僧此間事了，必來臨安城尋你。”

“那可不成。”

江寧回過身，又走回到樹下。“道兄，你是我帶出來的。我豈能自己獨自一人偷生返回臨安，把你丟在這封魔野外而不顧？”

他心中明明是怕遇到強敵，卻硬要說得肝膽相照一般。

道歸子動容，雖然面上古井無波，但是心裏竟也沒來由感動了一番。只不過邪魔非同小可，江寧這點微末修為，的確難幫的上忙。

“江公子，你有此心，已是大善。這裏有貧僧和李施主，你且放心，在臨安城等着貧僧便是。”

“道大師，我倒覺得，江公子若想留下來，也未必是件壞事。邪魔封印一千五百年，多少人修行一生，也見識不到。江公子既然適逢其會，又豈能白白錯過？”

李由在一旁添柴加火，好像談論的是前往大觀園一看天下奇觀，而不是身陷囹圄各憑手段的邪魔大戰。

“既如此，那就一起走一遭吧！”

道歸子想了想，也覺得有理。只有江寧心中暗罵，這小王爺一肚子壞水，他不勸導道歸子返城，反而勸自己留下來，不是壞是什麼？

這地方涼風颼颼的，正經人，誰會來這兒？

六人，兩樹。

就這樣矗立在荒野千里之中，至於九幽之主，早就尋不見蹤跡。李由下令三位屬下周邊幾個山頭都找過了，白忙一場。

腳下這片土地，是封魔嶺確鑿無疑。九幽山門所在，便是封魔嶺所在。

江寧搓了搓手，道：

“小王爺，道兄，封魔老人既是九幽之主，他又為何在汀江垂釣？而且，后發先至，趕在我們前面，守在這兒？”

“此事的確非同尋常。”

李由想了想，道：“江湖傳聞，這位九幽之主已經閉關幾十年，如今看來，也不過是謠傳而已。”

“阿彌陀佛！”

道歸子自從見着九幽之主后，似乎就一直心事重重。

“封魔老人前輩，先是在棲鳳渡口，勸我等別過江；而後又在此處，勸我等早早退去。貧僧在想，必是即將發生、或是已經發生了什麼，封魔老人前輩才會如此。可是，封魔嶺上，一切如常，問題出在哪兒呢？”

“莫非是邪魔將出？”

江寧大膽的設想了一下。

聞言，道歸子搖搖頭，“封魔嶺下的封印，即便有鬆動，也必將異象頻出。朝廷欽天監的人自會察覺，早早就將派遣高手部署。眼下風平浪靜，說明封魔嶺的封印，沒有問題。”

江寧想起武夷宮內的那隻白狐，又問道：

“那會不會是有人要來打破這個封印？”

這問題一出，李由的心咚咚的跳個不停，他自己沒有注意到，甚至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只不過，大家都在思考這個可能性，倒是無人注意到李由的情緒變化。

思慮一陣，道歸子點頭說道：

“江公子所言，並非沒有可能。封魔老人行蹤詭異，必定是和此事有關。他或許查出了些什麼，只是不屑於和我們說出罷了。”

“可是，當今天下，還有誰敢在大唐境內，堂而皇之的搞這種事情？”

“的確沒有……”

道歸子剛要認同江寧的話，轉而想到一個可能，“也不盡然。李施主，江公子，還記得武夷山巔的那隻白狐吧？它所用的雷瞳術，便是大妖所修的功法。如果貧僧猜得不錯，大唐初年的那場邪魔大戰，必有大妖逃了出去。”

江寧心中一凜，邪魔大戰已經過去一千五百年，就算是有大妖逃走，也不可能等這麼久才來救人吧？可是那隻白狐，的確有修行在身，並非善類。

早知道，晌午的時候，就應該拿下那隻白狐。

想起九幽之主垂釣汀江，江寧突然問道：“小王爺，汀江自哪而來，流向何處？”

李由皺眉想了想，回答道：

“汀江乃長河分支，自北而下，流入南疆后，分成若干小流。”

“南疆？”

江寧似乎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又問道歸子：“道兄，你說，如果有大妖逃躥，最有可能逃亡何處？”

“善！江公子一語破天機。”

道歸子突然眼睛發亮，捋了捋思緒，說道：“邪魔大戰中，逃出來的大妖，的確最有可能潛伏進了南疆。而汀江作為南疆和大唐水路相連的要道，平日裏並不引人注目，只怕朝廷的虎賁軍也不曾設防，逆水而上，重返封魔嶺，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不錯，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九幽之主孤身懸於汀江岸上。”

江寧也深覺這種可能性極大。“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有人想要破壞封魔嶺的封印，會從何處着手？”

眾人一時又沒了主意。

李由闊別七年，對封魔嶺上的形勢其實了解並不多。道歸子初次下山，做的所有判斷，都是基於書里的認知。江寧就更加閉塞，自小便沒有出過臨安城，便是封魔嶺這個地方，也是第一次聽聞。

天色將暗，偌大的山嶺之中，除了稀薄的風聲，竟聽不見任何蟲鳴鳥叫。

四下里靜得可怕。

道歸子沉吟半晌，突然道：

“貧僧倒有個主意。”

“快快說來。”

江寧和李由都是精神一振，眼下困頓的局面，無論是想破開封印還是想攔截大妖，都需要動一動，留在此處，無任何益處。

道歸子轉過身，看向武夷山：

“既然汀江里有鬼，何不取道江岸，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