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廟會
臨安城,北城十字街角,天下行商匯聚,經年累月,竟形成一個廣袤的市場。這個市場和城南的鬼市不一樣,臨安城的人叫它北市,但是外地人口中,卻常常稱這個地方為貝市。為什麼叫貝市?貝即錢幣也,也就是說,這個地方的錢,嘩啦啦的。
江寧身上不過幾百兩銀子,一擲千金的豪氣是沒辦法了,不過他心態極好,抱着瞧熱鬧的心態,倒也覺得眼福不淺。
一般情況,臨安城的廟會至少會持續三天。
而所謂的拍賣會,則要在第三天才會舉行。真正的修行者,大多會在第三天趕至臨安,前兩天,那是留給大家真正置辦年貨的時間。江寧以往也來逛廟會,多數時候只是看看,並不出手。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懷裏揣着幾百兩大唐通兌銀票,買些小玩意自是不在話下。
北市的牌坊,高七丈有餘,左右兩根方柱,有四人合抱之粗。左柱雕着十二枚大唐通寶,剛好串了一串;右柱卻只有一行字,被匠人用浮雕呈現,上書“通天下有無”,字體遒勁,據傳乃是當年江浙按察使的手筆。
江寧順着人潮,往裏擠去。
天雖寒,但是北市卻熱浪襲人,那些擺賣年貨的,綿延整條街。也有些代寫春聯的,正在寒風中磨墨,這年頭,讀書人除了四書五經、治國論策,基本上都會有修行在身。甚至有些落榜者,直接就加入了修行宗門。
是以朝廷勢大,蓋因為天下之才,都被朝廷優先選完,這其後,才是流入到各個修行宗門。江寧沒有考取功名的念頭,他這十幾年,光是活着就已經拼盡全力,更何況,即便想要讀書修行,也不得其門而入。
“來瞧瞧咯,瞧一瞧看一看,東海新近出的奇藻,能夠加快玄氣修鍊,送人自用,都屬絕佳。”剛跨進北市大門,江寧便聽見吆喝聲不斷。
那個賣奇藻的老闆扯着嗓子,巴不得每一個路過攤子的人都能慷慨解囊。
江寧湊過去一看,面前有三個圓桶,裏面的確裝着深海藻類。這樣的貨色,並不是很值錢,只不過大雪埋路,出海的人少,海底的寶貝倒是能賣得起價來。這類奇藻也叫擺尾藻,對於修行作用不大,不過常吃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倒是真的。
“小兄弟,來一斤不?”
見江寧興緻濃厚,那老闆出聲相詢。江寧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問道:“擺尾藻,味辛而澀,滋味並不太好。老闆,怎麼賣?”
他故意道破這奇藻來歷,也是想顯一番見識。
那老闆聞言,興奮道:“好說好說,十兩銀子一斤,童叟無欺。小兄弟,來幾斤呢?”
“十兩?忒貴也。”
江寧故作感嘆,抬腿就往裏頭走去。這也就是年關將至,否則,一斤擺尾藻十兩紋銀,那臨安城的百姓都不用做其他營生了,全部下海撈藻,保管只要一年,便個個都是富甲一方。尋常時節,三文錢一斤的擺尾藻,都無人問津。
再往裏走,各色年貨不一而足。
有老字號商號的全大唐通行貨物,也有江南本地的物產,更有甚者,一些臨安附近的手作匠人,也將自己精心準備的貨物推了過來,指望在年前好好賺一筆,過個好年。
江寧看着琳琅滿目的貨物,眼中過足了癮。不過,他並不打算置辦什麼年貨,每一年,李記酒樓都會置辦齊整,今年即便不在李記過年,自己也無非是一個人,更用不着什麼年貨了。他兩眼四處亂轉,專挑一些藥材補品類的貨物打量。
“咦?這兒居然有一間藥鋪?”
一般來說,能夠在廟會中擁有個固定的鋪子,那絕對是實力雄厚。而藥鋪顯然不是這個時節的熱門,江寧一邊猶疑着,一邊踏進了這間四海藥鋪。
裏頭的掌柜抬眼一看江寧,又低下頭,口中習慣性的道:
“公子隨便看,有什麼需要直接喊小老兒。”
四海藥鋪並不販售尋常藥品,而是網羅四海奇珍,大雪山千年靈芝、海底奇瑚、魚妖之鱗、甚至蛟龍的龍筋,都有珍藏。當然,尋常客人想要見識到這一些,也幾乎不太可能。和鬼市的永安齋不一樣,同樣是天下奇珍,一個匯攏的是具、一個集齊的是物。
江寧圍着走了一圈,開口問道:
“掌柜的,可有救命之物?”
那掌柜這才抬起頭,盯着江寧,“公子要如何救命?尋常傷病請郎中看看也就無礙,我這四海藥鋪,可不救一般的命。”
他口中說著一般的命,其實不過是表達一般的病而已。
江寧想了想,道:
“五臟六腑皆傷,一身玄氣潰散,昏睡七年有餘,如此能救么?”
掌柜的聞言,眼中一道精光閃過。
按江寧所說,此人如此情形下竟然還懸着一口氣,絕非易事。修行中人,玄氣潰散,那便是生命流逝的表徵,如何還能延命七年?
“不知公子要救之人……”
“一位長輩而已。”
江寧自然不會道破真相,秦惜白隱身江南七年,就為了去那個什麼蛇海秘境找尋七星瑚,以救治她的娘親。江寧也知道,這樣尋常的藥鋪里,絕無那等逆天之葯。只是,凡事也總有個萬一,江寧總歸是抱着一絲希望。
那掌柜的若有所思,半晌才道:
“公子,臟腑傷、玄氣散,依小老兒愚見,藥石難醫也。公子的長輩,竟然能夠續命七年而不死,實乃天下奇聞。據小老兒所知,能夠保住肉身不腐、吊住一口氣的神葯,這天底下不超過三種而已。”
“哦?哪三種?”
江寧倒從未聽聞過這等奇葯,不由得大感好奇。那掌柜的大概是因為許久無客臨門,難得進來這麼一小子,身背短劍卻那沒有絲毫架子,於是嘮道:
“要說這三種神葯,小老兒也不過只聞其名,未曾謀得一面。它們分別是西漠雷霧花、東海七星瑚、還有聖門通仙草。你的長輩續命七年不醒,必是服用了其中一種,有此神葯,又何必出門求人?“
江寧心中一動。
秦惜白曾說過,要去蛇海秘境裏,就是為了那個七星瑚。不過,這掌柜的言之有理,秦惜白的娘親維持性命至今,必定也是耗費了極大精力,聖門通仙草?秦惜白的家好像就在長安,莫非真的是這通仙草真的是聖門之物?
“掌柜的,這聖門通仙草,可是當今聖門所出?”
“除了天子腳下那個無上宗門,還能有誰?公子,你該不會連這個都沒聽說過吧?”
那掌柜略有疑惑。江寧若真是有長輩臟腑俱傷、玄氣散盡卻仍能保得性命七年,絕無理由對這些毫不知情。可是看江寧的樣子,不似作偽,卻像極了第一次聽聞。
江寧有些不好意思道:
“咳……其實,是我一朋友的長輩,我不過幫她求葯而已。”
說到這兒,江寧又問:“掌柜的,如果我朋友的長輩眼下已經保住性命,是否再尋得這三種神葯之一種,疊加服用,便可復原病人?”
“疊加服用?”
那掌柜的思慮良久,終是搖頭:
“這神葯得一種已是僥天之幸,又有誰敢說,能夠拿到三中之二呢?而且,是否能有疊加之效果,小老兒也並不知曉,實在是無法回答公子。”
江寧嘆了嘆氣。
這事兒終究沒那麼容易辦成,也對,倘若如此簡單,秦惜白又何須耗費七年時光在這江南兜兜轉轉?江寧抱了抱拳,道:
“多謝掌柜的解惑,在下告辭。”
“等等。“
那掌柜想了想,還是對江寧道:“三日之後的拍賣,我聽說有龍鬚貝上拍,你如果急需,不妨過去看看。”
“龍鬚貝?”江寧有些莫名。
他雖然自小在臨安城生活、長大,但是對於一些比較昂貴稀有的東西,卻知之甚少。龍鬚貝和擺尾藻可不一樣,那是真正的至寶。在海底不知經過多少年的蘊養,一顆貝類才有十萬分之一的機會長出龍鬚,這種貝,號稱是受過龍涎的滋養,價值巨大。
當然,海底有沒有真龍,誰也不清楚。
掌柜的瞧着江寧懵懵懂懂的樣子,不忍心道:
“公子,龍鬚貝雖然價值不菲,但是,你也要注意分辨。救人性命,功在造化。公子對自己朋友的長輩尚有此心,小老兒也佩服。這龍鬚貝也分極品、凡品和次品,若是遇上不良的買賣人,以次充好,吃虧上當可就沒處說理了。”
“敢請掌柜的賜教,如何區分?”
江寧虛心向學,他本就是一張白紙,對於這些可謂一竅不通。原本以為只是修行學問大,沒想到,買個葯,其中的道道也深不可測。
那掌柜的放下手中的活計,認真道:
“龍鬚貝和其他的神葯不同,極品呈紫色,殼上有九道紋,凡品顏色稍次,卻只有五道紋,而次品則只有三道紋,最不值錢。若是有人動了手腳,在殼上自己再刻上幾道紋,變次品為極品,那就要仔細分辨了。公子若是沒有把握,寧願錯放,也別花錢買個上當。”
江寧心中感激。
這位藥鋪的掌柜乃是實誠人,他不過是偶然進了這間藥鋪,掌柜的卻掏心掏肺,彷彿對待自家子侄一般,如何教人不感動?
江寧雙手抱拳,稍稍彎腰,誠意道謝。
“多謝掌柜,後生晚輩銘記於心。”
等江寧從四海藥鋪出來,那掌柜的才真正抬高頭,目露精光。“這小子看上去人畜無害,堂主為何要我格外注意他?修為低微、一柄鐵劍也是尋常凡品,連劍骨都未鍛造出來,這樣的人,如何入了堂主的法眼?”
拍賣會要三天後才舉行,江寧也不着急,他信步由心,走一步望三望,倒也自有樂趣其中。十字街的中央,有一個巨大的擂台,四角處各有一根蛇頭畫戟,衝天而去。這個擂台專為修行者而設,臨安城內禁廝殺,但若有遇事不決者,雙方同意,便可於此公平一戰。
當然,真正的狠人,對什麼廝殺禁令絲毫不放在心上,他們殺伐果決,來去無蹤。
江寧觸摸着自己的短劍,心生澎湃。
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在世人面前,展不世劍道,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他圍着這擂台轉了一圈,以往逛廟會的時候,江寧從來也不看它,只覺得這東西和自己永無牽扯,如今步入修行,竟也起了一時爭雄之心。人生的際遇,誰又能夠說得清楚?
這當會兒,有一個光頭小和尚,立在江寧面前,雙手合十,道:
“小施主,可是動了妄念?”
“你是哪位?”
江寧有些莫名的看着面前的和尚,自己生平和出家人可沒有打過交道。這人是哪裏的和尚,無端搭腔,可見並不是什麼清凈的和尚。
那和尚唱了句佛號,道:
“貧僧道歸子,在寒山寺里修行。此番下山,師父令我修心修身,體悟大道。我方才見施主圍着擂台打量,蠢蠢欲動,必是動了殺心。還請施主隨我一起,我為施主做法一場,清凈六根。”
江寧退後兩步,不可置信的道:
“我說和尚,你我素昧平生,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吧?”
“不麻煩不麻煩,渡天下人,就是渡自己。”
道歸子一臉嚴肅,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江寧豈能答應,這和尚出現的莫名其妙,指不定就是心懷叵測之輩,於是拒絕道:
“我看還是算了,我還要去買葯。”
“我瞧施主中氣十足,雖然玄氣一般,但是劍道當然,絕不像是生病或者受傷的樣子。”
“你還會看相?”
“額……不會。”道歸子有些窘迫,他五天前下山,師父曾言,他命中的大道已然出現。道歸子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大道是什麼,但是他常常聽師父和師叔們提起,自己一身是膽,或是真龍轉世,須經世劫磨礪,方有機會修得大道。
不知為何,見着江寧第一眼,道歸子就覺得有些親切。
可是江寧就沒什麼好臉色了:
“不會看相就走遠點,我是真的有重要事情,改天再去廟裏敬獻香火。”
“施主誤會了……”
“你不走,我走。”
江寧調轉方向,扭頭便走。他又怎知,道歸子亦步亦趨,卻寸步不離的跟在自己身後。寒山寺在哪,江寧並不知道,否則,他就該知道,這座佛家名剎,乃是三山之一。寒山所在即青山,寒山寺,便是千年古剎,是和大雪山、梅花山齊名的修行聖地。
大唐帝國,三大無上宗門之外,便是這三山最為神秘。
江寧不過一泥腿小子,又豈知這般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