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落難女
01
得到了川督錫良的青睞和墨寶,梅園茶館人氣爆棚。
這是初夏的一個晚上,好幾個跑堂都忙得揮汗如雨,人聲嘈雜。
“給陳爺看茶!”
看到一個矮小的老人,七八桌客人都站了起來,揚起頭熱情地招呼。
都知道陳爺是一個蓉城通,對前朝掌故、三教九流和文物古玩都瞭若指掌。
依次落座之後,又是一陣寒暄。衝上茶,眾人的話題便落到了劉天娃和蜀璧的事上。
“陳爺,這個蜀璧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哦?”
“老夫已朽矣,無緣過目。十幾年前,倒是聽人說過一回。那面玉叫清江蜀璧,通體翡翠無瑕。正面取象於九天玄鳥,有銘文,無人識。背面有雲紋祥獸,意態十足。”
陳爺盪了一盪茶麵,又閉上眼睛呷了一小口,不說了。
“這個劉二娃子硬是有些道法,連陳爺都沒有見過的苗家之物,也給洋人老頭翻了出來!”
笑聲中,有人又說:“別說失手走火,顯然是他的洋爸爸們故意送了一瓶火油。這東西沾火星就燃,包住東西燒。就在前幾天,洋人還去府院街里討說法,裝模作樣,賊喊捉賊……”
說歸說,笑歸笑,眾人心裏面都很不是滋味……
02
打烊時,靠牆壁的桌前還坐着一個孤另另的年青女子。
她穿着一件青色的小衫,清秀的臉上一雙明目大眼精光灼灼。是個練家女?梅娘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
“再續點熱水?”
“老闆娘,這裏留住不?”
梅娘看到她的指頭上磨出了一層手繭,也注意到她用左手臂護着一個青花布的包袱。
“結了仇?落了難?還是……”
“都是吧!姐姐要是不嫌棄話,我可以燒水送茶……”
現在還真是缺人手,門房也正好空着。梅娘便說:“這裏不是說話處,跟我到樓上去坐一坐。只要是姐姐能幫到的地方,都沒有問題。”
上了二樓,姑娘從懷裏拿出了一張陳爺寫的字條:“風頭緊,我想在姐姐這裏找個棲身之處……”
陳爺是紹興人,以前做過四川總督劉秉璋的師爺。成都教案之後,劉秉璋被革了職。年邁體弱的陳爺無意出川,重返故里。
03
在字條上,陳師只說有一個故舊之後,家破無歸,走投失路。
“陳師爺古道熱腸,我怕給他老人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到了姐姐這裏,我會事事小心。”
陳師輔助劉秉璋在蜀執政十年,至交故友遍佈四川各處,現在卻懇請素昧平生的人出手相助,頗讓梅娘感到意外。
梅娘笑容滿面:“姑娘,怎樣稱呼?”
“姐姐也知道,我已隱姓埋名,喊小玉就成。”
“好呀,這個名字挺好,我這裏正缺一個看門護院的人,想到妹妹沒有問題吧?小事你處理,後面還有順風鏢局的沈大哥!”
小玉淡淡一笑,翻身就要下跪,梅娘連忙將她扶了起來……
第二天,陳爺又過來呆了片刻,遠遠地望着忙碌的梅娘點了點頭。
目光里的讚許和發自內心深處的敬意使梅娘倍感溫暖,同時也意識到陳爺以後應該不會經常過來了。
沈天峰知道后,感到這樣的安排有些不安全。他從鏢局安排了一個女弟子過來負責內衛,讓小玉與梅娘姐妹相稱,住進了二樓。
04
杜昂聽說梅園是順風堂的碼頭,便邀約了幾個官員坐了進去。
蓉城遍地都是茶鋪,只有獨佔頭籌的梅園雅緻得就象日本人的高檔會所。就連花園裏面的露天茶座,也別有情趣。
包間裏面掛着一幅鄭板橋的石竹圖,兩邊是岑參的詩句:“寒天草木黃落盡,猶自青青君始知。”
琴案上,放着一把古琴,淡煙裊裊的香爐壓在一角。梅娘的一曲春江花月夜,讓杜昂彷彿是聽到了德彪西的月光,清脆的鋼琴聲哪有這樣的韻味?
漢風唐韻夢中樹,凄然苦雨刀邊路。
一空晚明歌伴淚,三分殘月鬼作賦……
琴聲中,梅娘唱出詩句。在場的官員神情悚然,只有似懂非懂的杜昂不斷擊節叫好:“太妙了,能把這四句詩送給我嗎?”
聽到杜昂都表了態,一群官員立即鼓掌:“好!這首詩頗得古意!
看到梅娘依舊神態自若地撫着古琴,未置可否,杜昂索性說:“這裏我包下了,你把詩交給趙藩寫出來,掛在這裏即可。潤筆和年金,明天就送來。”
“小店狹窄……”
杜昂抬起手,打斷了梅娘的話:“平常,可以照常經營。這樣做,只是略表敬意。”
架不住官員們的積極說合,梅娘也不能有拂川西主教的面子,應承了下來。
05
包間的年金不菲,杜昂一次就全數交清了。
杜昂來得次數並不多,其文書史正雄倒是常過來坐一坐。
三十齣頭的史正雄是個少見的美男子,一口流利的天津話使梅娘一直不知道他是一個日本人。
“大地沉淪幾百秋,烽煙滾滾血橫流。傷心細數當時事,同種何人雪恥仇?”
一天,史正雄帶來了一本陳天華的書,向梅娘說起了陳天華和他的拒俄義勇隊,其敬重之情溢於言表。
梅娘翻了翻他帶來的小冊子,發現剛才他念的詩出自陳天華的手筆,淡淡一笑就把書冊放下了。
“想來史先生也是一個飽讀詩書之人,願聞雅作一二。”
“壯士整衣過易水,男兒橫刀收九州。他鄉埋骨一抔土,卧看山高水長流。”
史正雄略略沉思了片刻,放下手上的茶碗,急就了一章,然後又謙虛向梅娘笑了笑。
所謂詩言志,這一首詩霸氣十足,倒也表達了一個男人應有的胸襟。想想自己隨口吟出的句子,完全是一副女兒之態。
梅娘坐到琴案前面,撥出了嵇康的一曲廣陵散:“泳彼長川,言息其滸。陟彼高岡,言刈其楚。嗟我征邁,獨行踽踽。仰彼凱風,涕泣如雨。”
這是一首嵇康的四言詩,使兩人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