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番外一:章拓
章拓是洲海國國公府上的二公子,是最得老國公寵愛的孩子。
他生得高大威猛,眉眼深邃鼻樑挺拔,渾身上下掛着金簪玉石,隨便擱哪兒一站便能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十一歲時,騎射劍術已經達到了上層,並且在一群世家子弟中脫穎而出。他雖然長得有點兒凶,但對朋友義氣,對女孩子也尊重,在京城裏,沒有人不知道章拓的名號。
除了一個人,那就是剛從北境回來的大公主辛芷。
那是章拓十三歲的生辰,他喊了一幫朋友去京城最大的酒館裏設宴,這些公子哥們有的橫笛,有的舞劍,整個生日宴會一派奢靡繁榮,大伙兒最後都喝得醉醺醺的。
章拓被下人扶着晃悠悠地從酒館裏走了出來,冬夜的小雪飄落在他的貂皮帽子上,如一顆又一顆的珍珠點綴着,格外華麗。
他攏了攏狐皮斗篷,將喝得紅紅的臉從裏面露了出來朝半空中哈了口酒氣,“真爽啊這日子!小石頭,本公子的那些禮物可都給收好了!”
章拓喜歡收禮物,他覺得那是大伙兒喜歡他的證明。在家裏,有個大房間專門用來堆放這些禮物,章拓沒事就喜歡進去數數,擦一擦。
下人笑道,“公子放心,小的都已經送回國公府了,等明兒酒醒了公子便去拆個夠!”
白天在府中收了一堆禮物,晚上又收了一波,前幾日還從皇宮裏收了許多...沒有比這事更讓人開心的了,他感嘆道,“本公子果然是洲海國最受歡迎的人了吧!”
下人附和,“那是自然,任誰見了公子不得稱聲哥?連皇帝和皇後娘娘都對公子稱讚有加。”
前幾日章拓在仁安帝面前耍了幾把大刀,仁安帝便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誇他年少有為,將來定是棟樑之才。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章拓聽了高興極了,“就你這小石頭會說話,走,咱們回去拆禮物咯!”
他喝了酒本該乘馬車回去的,可因為太高興,便非要騎才買的西域寶馬赤月。小石頭見攔不住只好作罷,誰知章拓剛一騎上去便朝馬屁股抽了一鞭子,赤月性子烈,又還未被馴服,嘶吼一聲跌跌撞撞地在官道上奔跑了起來。
一人一馬狂奔在城中,迎着風雪顯得格外威風,周圍還未來得及收攤的百姓被撞飛在路旁,可是章拓卻絲毫不在意,還藉著醉酒的勁兒在馬上大喊,“讓開,讓開,誰擋小爺的赤月便跟他沒完!”
突然,身下的馬兒被一道猛力強行停了下來,章拓還沒回過神來便感覺到自己身上被一道鞭子抽了過來。
“啪!”
那鞭子力道極大,章拓一骨碌摔下馬,這回酒醒了。
暈乎乎地,他看見面前站了一排士兵將自己齊刷刷地圍住。
這些士兵的鎧甲上都是縱橫交錯的溝壑,他們面露冷光圍着自己,像是看着一個死物。
“誰,誰抽的我!小爺我打死他...哎喲!”
話還沒說完,只聽見耳邊風聲作響,接着又是一道狠勁兒打在臉上,章拓終於回過神來看到抽自己的人是誰了。
那是一名身披棗紅色輕甲英姿颯爽的女子,黑髮高高束起,她身負重劍與章拓平視着,目光淡淡,在漫天雪花中宛如迎風而立的寒梅。
一手按着赤月的脖子將它強行按在地上,另一隻手則握住馬鞭,剛剛抽他的正是這個女子。
“你...你是誰!”不知為何,章拓有些犯怵,甚至剛與她一對視目光便不由自主朝旁邊瞥,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小石頭從後面追了上來,見到面前的景象便破口大罵,“你是何人...竟然對二公子如此不敬,我要去告訴老爺,讓他扒了你的皮!”
誰知,那女子不驚不懼,面色依舊淡然,她抬頭看了眼天色當章拓主僕二人不存在似地,朝身旁的親信說了句,“走了。”
說完放開赤月的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整列士兵迅速立正站立整齊,身上的鎧甲被撞得叮咚作響。正欲離開,章拓突然出聲道,“你給我站住!”
看着自己心愛的赤月在地上哼哧發著痛苦的聲音,章拓心疼極了,一時間把那股莫名的畏懼拋在腦後。
女子停下回過頭,只見章拓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抽出身上的紫金寒劍對着自己,“你傷了我的赤月還想跑,它可是小爺我花了一千兩買回來的西域寶馬,你賠我!”
這柄紫金寒劍是最優秀的匠人專門為他量身鍛造的寒劍,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璀璨的珍珠彩寶在劍柄上鑲了一整圈,華麗而不失高雅。
泛着寒光的劍尖直指女子,再近一些就會刺穿她的鎧甲,章拓喘着粗氣憤怒地望向她,恨不得暴起揮劍直下。
女子看了眼地上嗚咽不起的赤月,剛才她用力過猛似乎把馬脖子給扭斷了,如今這寶馬成了廢物,小公子氣急敗壞,“你傷了本公子不說,還殺了我的寶馬,我...要和你決鬥!”
“決鬥?”
女子終於開口了,她轉過詫異地看了章拓一會兒,朝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伸出手握住紫金寒劍的劍身。兩人靠的及近,章拓甚至能夠看到她粗糙皮膚上,被冰霜凍成白霜的睫毛,右眼上是一道豎著的疤痕,雖然已經癒合卻還能清晰可見它當初的猙獰。
她那冷漠的神情是戰場歸來的肅殺,對自己的挑釁毫不在意甚至還有一絲鄙夷,章拓順着她的脖子朝下看去,洗得泛白的衣襟外那棗紅的輕甲上是大大小小的劍傷,護腰上掛着一塊軍符,上面被磨得只能看清楚寫了一個“北”字。
北...軍符......鎮北軍!
章拓的腦袋如同被冰水澆透心涼,從未如此清醒過......
這支軍隊...竟然是傳說中的鎮北軍!
小石頭還在罵罵咧咧,然而章拓卻如失聰一般什麼也聽不到了,沒由來地感到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聽老國公提過這隻軍隊。
那是一支從未出現在眾人眼中,代表着死亡的軍隊。
這支軍隊鎮守着北境冰原,終日與魔族廝殺,他們是真正見過魔族的人,也是唯一敢和這些異族戰鬥的人!
“咔嚓——”
還未回過神來,紫金寒劍便被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攔腰折斷,章拓看着這隻父親用重金打造的,十三歲生辰禮物竟然一天都還沒用到便斷了。
寶石珍珠簇簇落下撒在雪地里,周圍的百姓們蜂擁而上將珠寶一搶而空,然而那些鎮北軍卻是看都沒有看一眼。
女子將短劍扔到章拓腳下,“你用它來防身,是在找死。”
說完她轉過身,牽起一匹黑色的的馬,重劍在背上,幾乎有大半個人那麼長,士兵們見頭領走了也跟着慢慢離開。
那個雪夜,章拓十三歲,第一次被這個女人敲碎了一身傲骨。
他看着地上的斷劍,茫然地問着小石頭,“她折斷了爹給我的劍...還殺了赤月......”
小石頭心疼極了,“公子,咱們回去告訴老爺,讓他替您主持公道!”
“讓他替我出頭?”
“是,是!”
他一個七尺男兒被欺負了還要靠父親出面...去修理一個女人?這傳出去他恐怕會被世人所恥笑。
而且,這個女人還是鎮北軍.......
回到府中,章拓甚至都沒去和爹娘請安,把自己關在了屋內躺在床上。望着青黃的綢緞幔帳,紅木雕花的床沿上鑲着金線,然後他忽然想到鎮北軍那個女人凹陷的臉頰,還有滿是傷痕棗紅色的舊輕甲。
她的背影是如此沉重,疲憊,沒有生氣。
那個人,在北境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能夠單手摺斷自己的劍,應該很厲害吧......大家也說自己很厲害,甚至是這個年齡里最拔尖的,可是與這個女人比起來,根本不堪一擊。
“煩死了!”章拓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在胡思亂想中睡著了。
隔了幾天,是三公主的壽辰,仁安帝在宮中設宴,各家子弟貴女都前來祝賀,在宴會上,他再次見到了那個搗碎自己一身傲骨的女人。
從旁人口中得知,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前皇后瓊氏之女,洲海國的大公主辛芷。
這個洲海國史上唯一被驅逐到北境的公主,甚至死在那兒都無法引起京中人們的一絲注意。
她換下了破舊的護甲,穿着一身墨綠直裾,依舊淡漠地站在最角落處,安靜地看着格格不入的人群。
“章拓,章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喊他的是戶部尚書家的女兒青琅,她有些不滿章拓出神,“你在看什麼地方?”
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正站在角落裏的辛芷,“那是...大公主?”
“嗯。”章拓答道,隨手拿起一個果盤放上最新鮮的葡萄蜜瓜朝那頭走了過去。
他深吸一口氣走近辛芷的身邊,冷淡的公主抬起眸子望着他有些吃驚,顯然是認出了這個曾被自己教訓的少年。
“你......”
"殿下別來無恙。"章拓眯起眼睛,露出自認為最善意的笑容自我介紹道,“在下叫章拓,國公府家的老二。幾日前與殿下交手后便被殿下威壓所折服...不知殿下願不願收在下這個徒弟?”
這是章拓最迫切的想法,他想要變得強大,想要成為比這個女人更加厲害的人,拋棄掉碌碌無為的人生,像辛芷一樣馳聘沙場,征戰四方。
這才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
這樣的男人才有資格得到眾人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