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真正的離開
樂聲悠揚優美,充滿了思念與嚮往。
霍琛在霍蕭寒身後站了許久,始終不敢出聲打擾。
終於,樂聲停了下來。霍蕭寒坐在坡上,沒有回頭,只輕輕說道:“琛兒,你想念洛都么?”
霍琛想了想,認真說道:“洛都已經沒有我的親人了。因此,我哪裏都不想念。只要跟在大將軍身邊,便是最好的。”
曾經的慕容華琛,他所有的親人,不管是他恨的,還是他愛的,都已離去。
他如今只想好好地活着,在霍大將軍身邊做一名稱職的侍衛,這便是他對五姐最好的交待。
身為逆臣之女的五姐慕容映霜,在那次太尉兵變中跳崖,卻並沒有死去。後來,皇上巧妙地安排她以大將軍霍蕭寒妹妹的身份重新入宮,被封為後,還誕下了小楚王軒轅韌。
他只知道,自己和五姐從此都姓霍。
他亦清楚,當今太子軒轅緯和小楚王軒轅韌,都是皇上與五姐的親骨肉。而皇上軒轅恆最深愛的皇后,始終是他的姐姐霍霜兒。
然而,紅顏薄命。五姐雖然名正言順地成了皇后,卻難逃命運的捉弄,無法與皇上長相廝守。
“我的至親之人都已離去。今後,大將軍在哪裏,琛兒的家就在那裏。”霍琛輕聲說著,像是在向最關愛他的五姐告慰。
“至親之人的離開,或許在一開始,你並沒有太深刻的感覺。你並沒有意識到,你已經失去了那麼多。可是,隨着日子流逝,但是當你有了喜悅或悲傷,想要找她分享之時,那人卻已不在,這大概才是一個人真正的離開。”
聽着霍蕭寒落寞的聲音,霍琛不禁好奇地抬頭看去。
大將軍是在說他和他的五姐,還是在說大將軍自己?
“那不是一瞬間的痛徹心扉,而是日積月累的孤寂。這種孤寂,有時甚至會讓你,再沒有勇氣一個人走下去……”霍蕭寒繼續說道。
霍琛終於聽明白,大將軍是在自言自語。他說的,完全是他思念大將軍夫人的心事。
“人總是在恩惠失去時,才意識到恩惠曾經的眷顧。你知道么?”霍蕭寒說著,突然轉過頭來問他。
霍琛愣了一下,安慰道:“大將軍,我們明日起程洛都,您就可以去做您想做的事了。”
“是。西北、西南、東北邊關,如今皆已平定。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去做想做的事了。”霍蕭寒輕聲道,聲音卻是無比蒼涼而感慨。
整整四年,每一個被孤寂和痛苦啃噬心靈的日日夜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
沒有經歷過他這種痛楚的人,不會懂得他的苦。而在四年前的自己,也同樣不能體會這種苦。
支撐着他忍受着內心的焦灼與孤寂,在東北邊關運籌帷幄,與北卑新帝鬥智斗勇的惟一念想便是,只有滅了北卑大軍,他才可以班師回朝,然後去做他想做的事,尋找他想尋找的人。
二十日後。
洛都朱燕大街熱鬧非凡,百姓奔走相告。
時隔五年有餘,神威大將軍霍蕭寒繼上次平定西北之後,又再平定東北邊關,率領凱旋大軍班師回朝。
洛都又再出現萬人空巷的景象。皇帝軒轅恆率文武百官在東亭酒樓的二樓迴廊上,迎接大軍入城。
一時,全國上下,民心振奮。
朝堂之上,隆重其事。皇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對霍蕭寒為首的凱旋將士論功行賞,封官加爵。
一輪加官厚賞之後,終於輪到大軍最高統帥霍蕭寒。
霍蕭寒行前,拱手行禮,準備接旨。
“神威大將軍,論官職,你已是加無可加;論金銀財寶,朕也知道,並不是你之所喜。但你是最大的功臣,必須厚賞。朕只有封侯這一招了。想要哪裏的封地,你直接開口吧!”向來威嚴深沉軒轅恆,終於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
霍蕭寒立即跪地:“皇上,臣謝絕封侯,也無需金銀財寶,高官厚祿。皇上若真的要嘉獎臣的戰功,臣只有一個要求,請皇上成全。”
謝絕封侯?
不光軒轅恆,所有文武百官,都不禁大驚失色。
“什麼要求,你且說來聽聽。”軒轅恆沉聲道。
霍蕭寒從身上取出可調令邊關百年大軍的虎符兵印,雙手高高捧起,道:“臣有一未了心愿。希望皇上可以恩准臣掛印辭帥,免去臣這神威大將軍的職責。臣將感激萬分,從此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聞言,眾人又是一驚,皆議論紛紛。
謝絕封侯,掛印辭帥。這霍蕭寒是不是瘋了,還是打仗打傻了,在跟皇上開玩笑么?
“荒唐!大將軍乃東昊立國以來最高軍事榮譽,是得此榮譽者終身的封賜與職責。即使身為大將軍者薨了,這終身的榮譽與職責也仍在。你讓朕免了你的大將軍,是要陷朕於不仁么?”軒轅恆冷色道。
“皇上,臣不敢。”霍蕭寒道,“無論如何,臣只求皇上收回帥印。”
“此事絕無可能!”軒轅恆當著眾臣的面,冷然拒絕,“你且說說,你的未了心愿是什麼吧!”
霍蕭寒低頭靜默一瞬,復抬首道:“臣的夫人因對臣有些誤會,離家四載,一直未歸。臣欲辭去一身職責,天崖海角也要找到她。”
眾臣聞言,又是悄悄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確實,整個洛都誰都知道,那個以驕蠻任性出名的無憂長公主,霍蕭寒的大將軍夫人,四年前便離開了洛都,但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朕聽聞,無憂長公主離開霍府之時,不是給你留下了一封‘放夫書’嗎?”軒轅恆不動聲色說著,明顯是要將霍蕭寒一軍。
放夫書?
忍不住好奇的群臣們,又是一陣相互打聽的低議。
他們可未曾聽說過,皇宮與大將軍府竟有過這樣的秘密。原來,無憂長公主還曾給霍大將軍寫了休夫書呢!
“皇上,臣活了將近二十八年,只聽說世間有‘放妻書’,從未聽聞過東昊還有什麼‘放夫書’的。無憂長公主即使真的寫過,也不過是寫着玩耍而已。臣豈敢當真?”霍蕭寒冷靜說道,“臣與夫人的婚姻,乃皇上頒下聖旨所賜。君無戲言,更無可以隨意更改的聖旨,怎麼可能是一個小女子寫着玩耍的什麼‘放夫書’,便可以更改得了的?若然如此,皇上聖威何在?”
原來,那什麼“放夫書”,是那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無憂長公主寫着玩耍的,怎麼當得了真?
眾臣聞言,暗暗點頭。
軒轅恆冷顏沉默。
他記得霍蕭寒四年出征之前,也不肯承認那“放夫書”,還說他軒轅恆是一時下旨賜婚,一時下旨廢除婚約,是“自打耳光”。
比起那次的言語衝撞。今日朝堂之上,霍蕭寒的話已說得很有分寸了。
沉思半晌,軒轅恆終道:“這神威大將軍之職,你這輩子,做夢都別想辭去。但是,既然你有未了心愿,朕便給你一年時間。去吧!一年之後,你必須回來履行你的職責。朝堂軍政之事,你不可丟開太久。”
“皇上……”霍蕭寒還想再懇求,卻知道自己再求也是無用,“臣謝皇上隆恩!”
“去吧!去把無憂長公主帶回洛都。朕,也想念她了。”
“是,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