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
“她五歲入宮,喜舞槍弄棒,父皇贊她有其兄長之風,沒拘束她,故她常與我們幾兄弟一起習武。日子久了,便有些情誼。”
“在她十四歲生辰的前一日,突然來找我,說想求我一件事……”
徐青青知道正經故事來了,天兒冷,她鑽進被窩裏,拍拍身邊的位置,讓朱棣也躺下來跟她講。權且當睡前故事來聽,聽完了正好可以睡覺。
朱棣看了眼徐青青,穿着單薄的裏衣裹在被子裏,烏黑的頭髮散亂在被子外面,更襯着那張嬌俏的小臉兒白皙嬌嫩,鼻尖有點泛紅,看起來真凍着了。
朱棣依言躺在徐青青身邊,把她摟在懷裏。
朱棣的胸膛很溫暖,徐青青自然要賴在他身邊佔便宜。她摸了摸朱棣的手,發現朱棣的手也是熱的。這男人有點意思,平常手挺涼的,這會兒整個人倒像是火爐一般,莫非運功了不成?
接下來,徐青青便安靜地靠在朱棣懷裏聽故事。
那日紫英私下約見朱棣,跟朱棣坦白說她仰慕晉王。紫英聲稱她知曉自己的身世不足以匹配晉王妃之位,便跟朱棣說,即便是做小,哪怕是坐沒名分的侍妾,她都願意。只要能跟晉王在一起,她甚至連命都肯舍。她與晉王早就兩情相悅,只差戳破一層窗戶紙,晉王因已有了正妃,不想在身份上委屈了她,才不給她回應。
紫英因此,便想讓朱棣幫忙遊說一下。
朱棣本不欲摻和二人的事,奈何紫英哭得傷心,甚哭着跪地,拽着他的衣角再三懇求。
那時的朱棣還不是冷硬心腸,儘管他被皇帝幾度要求去觀刑,看過不少抄家、砍頭的慘烈場面,但骨子裏的性子依舊溫柔隨和。面對自小到大的玩伴,泣不成聲這副模樣,還被要求說這就是她最好的生辰賀禮了,朱棣明知麻煩最終還是選擇了點頭。
之後他聽從紫英的建議,在第二日跟晉王約好了在御花園水榭見面,聊清楚這件事。
紫英偏在這時候,先行來找朱棣,又一次道謝。朱棣雖然奇怪紫英為何挑這種時機來道謝,但還是把人往好了想,覺得紫英太緊張所致,勸她先行離開。誰料紫英轉身之際,突然滑了一跤,欲落入水中,她驚慌之際抓住了朱棣的衣袖。朱棣出於本能,便將她拉回,摟在了懷裏。
偏這時候,晉王飛奔趕來,眼見着二人此狀便樂了,做主要撮合二人。朱棣知道此事干係重大,關起門來,仔細解釋,但晉王並不信,還罵朱棣沒擔當,紫英卻只顧着哭並不能言語。最後三人鬧得不歡而散,但此事終究被當時在場的幾名宮人們瞧着了,事後就傳到皇后的耳里。
皇後傳三人到跟前質詢。
晉王樂呵呵地聲稱,朱棣與紫英兩情相悅,請皇后成全。
朱棣自然不認此事,解釋了是誤會。
兄弟二人各執一詞,皇后便問紫英。紫英羞憤地哭成淚人兒,什麼話都講不出,只一心要尋死。皇后自然要命人攔着她,並安撫了她。
此事後被皇帝知曉,便主張將紫英指給朱棣為王妃。皇后在旁勸解且緩緩,才暫時擱置了。
事情鬧至如此地步,朱棣已經有些意識到不對勁兒,因為一切太巧合了。之後他便找晉王質問他與紫英之間的關係。晉王一句不認,反咬朱棣沒擔當,負了紫英的一片痴心。
朱棣這才確定自己被算計了。
朱棣從沒有想到,自己竟會被一個從小一起長大、一直被他視作親妹妹般的女子給徹頭徹尾地騙了。
更好笑的是,不久之後,紫英主動找到了他賠罪。神情可憐,言語誠懇,解釋了自己當時羞憤緊張,完全懵了,被嚇到了,才不能言語。她會跟皇后說清楚,然後求一杯毒酒。
多可笑,說清楚?這些天過去了,她早有機會說清楚,怎麼至今沒說?若真想尋死,誰能阻止她去死不成,毒酒還用特意跟皇後去求?
她的話在裝可憐,更是在威脅。
到底是什麼給她這樣的膽量,令她居然敢算計他?他好歹是親王,也有生殺大權。思來想去,朱棣只想到了父皇訓斥他的那些話,罵他太過婦人之仁,罵他被宮人欺辱到頭上,竟不知懲罰,罵他性子根本不是‘溫柔隨和’,而是懦弱無能、愚善至蠢!
確實,他無底線的溫和忍讓,再度成為別人恣意欺辱和踐踏自己的理由。
朱棣閉門不出三日,反思了自己身上的諸多問題之後,便性子大變了。
後來在皇后詢問他和紫英的婚事態度時,朱棣沒再解釋,也沒表示反對,只請帝后做主。他知道他若拒絕了,因此害得紫英‘飲鴆自盡’,他無憑無據去說明,反倒會把事情鬧得更大,更容易促成這樁婚事。
“那後來怎麼解決的?”
有晉王作證,有紫英的欲言又止,還有皇帝的撮合,真有點難扭轉局面。
“許是母后早發現端倪,又見我因這事兒沉悶轉性,更加懷疑。後來紫英的大婢女和坤寧宮的太監鬧出了點腌臢事兒,這婚事才徹底作罷了。母后給她快速安排了親事,不到半年就將她嫁了出去。”
徐青青能明顯感覺到朱棣說完這些經過之後,整個人舒緩了不少。
她便順口感慨:“還真懸啊,若沒這事兒鬧出來,王爺現在抱着的可能就是別的女人了。”
朱棣的雙唇微微抿起一條弧度,他低眸看着徐青青,冷硬的側臉線條在溫暖燭火的輝映下,柔和了幾分,惹人禁不住想多看幾眼。
“絕無可能。”
朱棣揪徐青青的耳朵。
徐青青邊推開朱棣的手,邊詫異地問他:“難道婢女事兒是——”
後半句話徐青青不及說,嘴就被堵上了……徐青青很快投降,乖乖服軟。以前她這樣,朱棣就會消停了。但今天朱棣一反常態,在她耳邊輕嗤一聲,罵她沒良心。
“冷落了本王幾日,今晚便幾次。”
“沒商量。”
……
徐青青又熬夜了。
狗男人不管怎麼變身,受折磨得都是她。
次日,用完早飯後,徐青青抱着小冬瓜逗弄,順便問了朱棣故事的後續。
有關於朱棣和晉王之間的恩怨,是不是從紫英那件事開始,梁子便再解不開了。
“不是。”
朱棣告訴徐青青,自紫英的事之後,宮裏頭他能信任的女人除了皇后便是撫養他長大的碽妃。碽妃去世后,他悄悄養了碽妃的兔子,晉王卻趁機給弄死了。比起紫英的事,他更無法原諒晉王弄死那隻兔子。
徐青青明白了。紫英在朱棣眼裏,遠不如一隻兔子。
“啊,啊,啊……”
懷裏的小冬瓜動着手臂,往徐青青肩膀上抓。
小冬瓜現在長得白白嫩嫩,特別愛吐口水,是最好哄的孩子。徐青青感慨小冬瓜好帶,便質問朱棣,這幾日可曾關心過兒子。
朱棣瞥一眼徐青青懷裏的白糰子,皺眉問:“他是不是又胖了?”
徐青青被嚇得趕緊抱起小冬瓜仔細查看,正常分量而已,並沒有過肥。況且他現在還是嬰孩,如果瘦成猴兒一樣才奇怪。
“王爺,當初答應好照顧孩子的事兒呢?”徐青青把岔開的話題找回來。
朱棣坐在徐青青身邊,用手托住小冬瓜亂踹的小腳,“伺候他的人,從奶娘到丫鬟婆子,本王都一一過問了。”
“這叫照顧?”徐青青見朱棣給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曉得她和朱棣在照顧孩子一詞的理解上有很大的偏差。
“要像這樣才算。”徐青青拿起撥浪鼓在小冬瓜跟前晃了晃,小冬瓜立刻咧嘴樂了,舉着手,咿咿呀呀,樣子特別喜慶逗人。
“近日忙。”
“那現在不忙吧。”徐青青把小冬瓜放到榻上,遞給朱棣撥浪鼓。
朱棣略有所悟,冷淡着看兒子揮舞着短胖的手臂去抓撥浪鼓,隨手就把撥浪鼓抬得更高,叫他抓不着,干使勁兒。
“今兒胡惟庸母親大壽,我一會兒隨母親過去。”
“我們兄弟也去。”朱棣道。
徐青青不禁感慨胡惟庸面子大,王爺們都得給他面子。
“我瞧這帖子上辦壽的地方在京外,聽說他家老夫人月前才搬去,說喜歡漂亮園子,要在那兒頤養天年?”
“嗯。”朱棣的手稍微下移,令小冬瓜終於得以抓到撥浪鼓。
小冬瓜很開心他終於碰到了,便要見撥浪鼓整個抓住,結果那撥浪鼓又被朱棣抬高了。急得他哇哇叫,口水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徐青青忙用帕子給他擦拭,心裏怪朱棣這麼逗孩子太喪良心,但嘴上卻鼓勵狗男人繼續,讚美他真適合帶孩子。
朱棣聽到徐青青的讚美,倒是態度認真了幾分,再一次把手放下,讓小冬瓜終於可以好好地抓到撥浪鼓了。小冬瓜高興地一直咧嘴笑,突然一口口水就吐到了朱棣的手背上。
朱棣臉色不愉地看着手背上透明的液體,轉眸見徐青青在旁偷笑,抬手就在她衣裳上蹭了一下。
徐青青一時沒緩過神兒來,她萬萬沒想到堂堂燕王居然做這麼幼稚的舉動。
這下換朱棣笑了。
徐青青便拿才剛擦過小冬瓜口水的帕子,往朱棣臉上擦,朱棣用手擋住徐青青。徐青青偏不服氣,繼續‘攻擊’。夫妻倆人打得不可開交,倒把榻上的小冬瓜逗得‘啊啊’直樂。
到了時辰,二人更衣妥當,便準備去赴宴。走之前,朱棣突然去前院書房交代了什麼急事,隨後折返才與徐青青一同離開。
至胡府別苑,朱棣作為男賓則要與徐青青、謝夫人分開。
朱棣在門口打量了一圈別苑的壞境,低聲囑咐徐青青,去了後院之後就呆在胡母身邊,不必亂走。
“今日宴會恐有變數。”
徐青青緊張起來,謹記朱棣的囑咐,在被胡家女眷迎接之後,便坐在胡母身邊吃茶,靜觀情況。隨後秦王妃、晉王妃也來了。秦王妃見到徐青青就高興,有許多話跟徐青青聊。晉王妃謝氏只對徐青青歉意地笑了笑,隨後就跟謝夫人聊起來,倆人都姓謝,論起本家來有些關聯,就此這麼聊着了。
徐青青見晉王妃主動攀關係,曉得她這會子真心致歉了,目前看來,大概不會再針對她搞什麼么蛾子。不過跟這種人交朋友就算了,品性本質改不了。
“我來遲了,請秦王妃、晉王妃和燕王妃,還有我們的老壽星,諸位夫人恕罪!”如夜鶯般悅耳動聽的女聲傳來,當即就安靜了屋內的喧囂。
婦人們都望向門口,便見一位美麗恍如仙女一般的年輕婦人,邁着款款步子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