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了

崩了

天近黃昏,落日的金輝在西邊的天空回映出淡色的海棠紅,夜幕漸漸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深冬的天兒很冷,如今甭管什麼活物在外頭,都瑟縮着不愛動,什麼聲響都沒有了。

蕭蕭瑟瑟的北風停了,御花園裏便四下靜寂無聲。

徐青青陪着馬皇后飯後散步,倆人手裏都捧着暖爐。

“唯有這隆冬的夜才是最安靜的。”馬皇後站在亭子裏,望着暮靄下的竹林,悠悠地嘆一聲。

徐青青默默地點頭沒說話,她知道馬皇后在享受這片刻的靜謐。從今春開始,宮裏的事兒便一出接着一出,前幾日剛處置了一名妃子。今日晉王妃又在她跟前哭鬧了一陣兒,皇后這段時間心裏必然鬧騰,累得很。

馬皇后拉起徐青青的手,“若個個都如你這般讓我省心該多好。”

“母后這段日子太辛苦了!不如一會兒回去后,我給母后按一按穴位,保證解乏。”徐青青一雙明澈的眼睛晶晶亮,和人說話的時候用蘊着笑意,讓人不自覺地被她愉悅的情緒所感染,心情放鬆了些許。

馬皇后怔了下,立刻點點頭應下。若換別人,多是巧嘴兒說一大堆的話寬慰她,不過終究也只是一些巧話罷了,沒什麼實在之處。老四媳婦兒卻不一樣,話不多說,直接想法子給你解乏了。

馬皇后因而想到徐青青之前給她配的助眠葯枕,這一年來,確實讓她容易入眠了,睡得也久些。這睡好了白日自然就有精神處置事情,也不容易有差錯。近半年來後宮大小事不斷,若非有這枕頭,馬皇后真懷疑自己可能會耗費過度,被鬧騰病了。

“好孩子,難為你如此用心。”馬皇后說罷,就將手上的血玉鐲子摘下套在徐青青的手腕上。

如火一般紅艷的鐲子掛在徐青青白而纖細的手腕上,尤為嬌俏好看。

只瞧這玉鐲的成色,徐青青便知此玉了不得。她得了寶貝一貫會高興的,趕緊跟馬皇后謝恩。

馬皇后倒喜歡這孩子乾脆實在的性子。皇帝總說老四媳婦兒機靈俏皮,惹人喜愛。可她卻覺得老四媳婦兒是憨的,外表活潑,骨子裏卻樸實天真,在眾多官宦之家的千金中鮮少會見到有她這種品質的。說到底,反倒是老四福氣了,偏被他遇到這麼好的性兒。

徐青青在給馬皇后按穴位的時候,見馬皇後面露舒服之態,便試探着跟她閑聊:“母后和兒媳講講燕王爺小時候的事如何?如今瞧着王爺不管什麼時候都板着一張臉,兒媳還真想像不出王爺小時候會是什麼樣子,總覺得他小時候也會如現在這樣呢?”

“卻不是如此!他小時候逢人便笑,最溫和乖巧不過,連只螞蟻都不舍踩死。那時他身邊的宮人欺負他仁厚,疏忽怠慢他,他卻念及宮人曾為護他摔了一跤折了腿,便再三忍耐那宮人,縱着他。後來事發,陛下惱火他婦人之仁,便要磨鍊他的性子。那兩年但凡京內有哪位大臣抄家問斬,陛下必叫他去觀刑。”

徐青青按肩的力道恰到好處,馬皇后隨即舒服地閉上眼,嘆徐青青好手法。

“老五也同你一樣鑽研醫術,卻沒見他有你這般能耐。”兒媳婦太讓人滿意,馬皇后就開始嫌棄起兒子了。

“五弟更愛鑽研醫藥,兒媳遠不如他。”

徐青青嘿嘿笑着謙虛一句,繼續努力去套馬皇后的話。

“王爺那時候年紀小,觀完斬刑會不會害怕?我小時候有一次跟着師父下山,碰巧見一老農在門口殺雞放血,自那之後,我便接連做了好幾日的噩夢,不敢一個人睡。過了兩三個月了,這事兒才算徹底過去。”

“怕,起初也同你一樣做噩夢,卻照舊還是要去看。但他是男郎,是大明的親王,將來或許還要代父去戰場上打仗,豈能如此膽小懦弱,不經世面?”

馬皇后贊同皇帝磨鍊朱棣的性子,但是當時皇帝教化他的做法,馬皇后其實並不算太贊同,有點太過激烈了。老四後來轉性,對什麼都冷淡,正是由此緣故。後來又多了那件事刺激,老四的性子便更冷了。

“那王爺以前和三哥是不是就玩不來?我看他們現在還總拌嘴。”徐青青半開玩笑地說道。

“恰恰相反,他們兩個關係最要好。老三貪玩總是欺負老四,但老四從不會有怨言,厚道讓着他。”

“那後來——”徐青青迫不及待想聽這後面的故事。

“後來因為一件事兒,兄弟鬧了分歧。老四不肯原諒他,老三又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倆兄弟才彆扭了這麼多年。別瞧他們兄弟如今這樣,在大是大非面前卻能同仇敵愾。”

馬皇后了解這倆孩子的性子。

因為一件事兒?到底什麼事?徐青青就想聽這部分內容,誰知馬皇后又給跳過去了。

不過這事兒越是有人有心隱藏,就越說明是個大秘密,足夠重要。

既然皇後娘娘不肯說,徐青青只能另尋辦法。趁着在宮裏住的時候,先鎖定宮裏的老宮人,派碧螺和碧溪去打入群眾內部,探聽消息。

這位紫英姑娘從小就愛武刀弄槍,因她是功勛殉國將領的妹妹,馬皇后和皇帝都心疼她年幼喪兄,不曾拘束過她,知她頑皮,便把她當成兒子一般來教養。幾位王爺年紀不大的時候,紫英和他們都一起玩,關係很要好。

“當年伺候過紫英姑娘的人,如今早都不在宮內了,奴婢紅安不容易找到了負責掃院子的小宮女。她跟奴婢說,紫英姑娘在被賜婚之前,曾有一次在屋內和晉王、燕王大吵了一架,卻不知吵架內容為何,總之摔了東西,似乎都很生氣。

當時外頭有諸多人把守,不許閑雜人等靠近,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具體情況。這架吵完之後,燕王爺率先跑出來,匆匆去了,隨後晉王也惱怒地走了。紫英姑娘獨自在屋子裏哭了小半天才消停下來,那之後本來很要好的三人就不再來往了。”

徐青青琢磨了兩遍碧螺打聽來的情況,再推算當時三個人的年紀。會不會當時三人都情竇初開,來了一段‘我愛他,但他愛別人’的多角戀故事?

徐青青記得,她當初跟朱棣打聽他轉性的過去的時候,朱棣曾感慨過這樣一句話:皇子皇孫何曾差過人伺候,差的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和不配得到真心的背叛。

言不由衷:愛在心口難開?

身不由己:卿本佳人,奈何身世不夠,所以本王沒辦法娶你?

不配得到真心的背叛:我對你那麼真心誠意,沒想到你卻只喜歡臉好看的晉王?

徐青青忍不住腦補了一段又虐又深情的多角戀大戲,簡直比話本還精彩。

不過事情真正的真相還要向朱棣求證,說不定有別的內情。

次日晌午後,朱棣特來坤寧宮接徐青青離開。

倆人往回走的時候,碰巧遇到懷孕的周妃在半路上突然腹痛,有小產的徵兆。徐青青趕忙招呼人幫忙,扶着攙扶周妃回房,並為她把胎診斷。

隨後劉御醫來了,和徐青青的診斷一樣。周妃的胎有些不穩,如今已經見紅,若再不好生養着,只怕難以保住。

“上月老臣為周妃把脈,胎像還並非如此。”劉御醫召來周妃身邊的大宮女,訊問周妃近一月的生活狀況,想知道這問題出在哪裏了。

朱棣因要避諱皇帝的后妃,還在側殿等候。徐青青便不多留了,她與朱棣匯合后,便欲離開。

這時劉御醫出來了,連忙趕過來拜見二位。劉御醫本以為倆人會被象徵性地問一句周妃的情況如何。誰知這對夫妻半個字都不問候,打發他平身之後,便欲繼續離開。

劉御醫一個頭兩個大,近段日子周妃正受寵,他可真真不願做這個上報真相的人,或受陛下遷怒,或把周妃給得罪了。

“王爺剛才怎麼不問候一句?”倆人出來后,徐青青好奇問他。

朱棣睨一眼徐青青,“那王妃剛才怎麼如兔子一般溜了出來?”

原來狗男人是根據她的反應來做應對,算他聰明。

“不想惹麻煩唄,秘密知道太多,容易被咔嚓。”徐青青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便把自己知情的情況告訴朱棣,“周妃不想要她肚子裏的孩子。”

“何以見得?”

“她胎不穩已經有些時日了,定然早就異樣,但凡緊張孩子,一定會有所察覺,她卻一直沒請御醫。保胎必當卧床,不能亂動,周妃卻還要出門亂走。若不是不想要這孩子,會是什麼?”徐青青解釋道。

朱棣蹙眉,暫且不語。

徐青青率走在最前頭,走神琢磨着這事兒若被皇帝和皇後知道了,不知會是什麼反應。結果走了一段路之後,抬頭環顧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好像帶錯路了,扭頭問朱棣他們現在在哪兒。

朱棣抬眸,看見宮牆上方探出一枝如雞爪狀的梧桐樹杈,目光停滯。

“這好像是柔儀殿的后牆。”碧溪辨認道。

柔儀殿,碽妃曾住過的地方。

徐青青立馬看向朱棣,卻見他正狠皺着眉頭,在隱忍什麼。

徐青青預感不妙……

下一刻,眼前的男人猝不及防地抱住她,對着她的左耳低聲道:“書生可能要來。”

徐青青一驚,可這太突然了!一會兒書生醒來之後發現他在皇宮,她該怎麼解釋?我們因為私奔地迷了路,所以才不小心跑到皇宮裏?

這在宮裏行走,難免會遇到宮人參拜,敬稱王爺王妃。到時候書生若聽到這話,崩潰了,她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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