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家風如此 誰窮誰富
新婚第二天,子鳶早早起來,到廚房做早飯。子鳶在家沒做過多少飯,做起來免不了手忙腳亂的。
此時,明月也醒了,到了廚房。明月兩眼紅腫,眼圈黑黑的,見了子鳶,不好意思,趕緊低頭掩飾着。
“昨天是弟妹子的好日子,弟妹子本該多睡會兒”。明月幽幽地說道:“更何況鍋里鍋外的活計也是我的本分,不該弟妹子插手的,讓娘知道了還以為我偷懶,不肯起來做飯。”
“姐姐連日勞累,不得休息,也該多睡一會兒。”子鳶道:“如今,我進了曲家門,就是曲家人,以後總該多擔待一些,不能總委屈了姐姐。本來我想把飯做好了,等姐姐起來一起吃,都是我笨手笨腳的,動作遲了。現時既然姐姐起來了,咱倆就一起做吧,我也好跟您學學。”
“這做飯有什麼好學的?都是硬逼出來的。”明月接過了子鳶的活兒幹了起來,邊干邊說道:“弟妹子沒挨過餓不知道,我小時候什麼都吃過。遇到不好吃的了,就想着法兒的做得好吃一些。就說橡子面吧,我能做出五種吃法來,我娘會的更多。”
“橡子面我也吃過。”子鳶道:“在昆嵛山的時候,我舅母曾經做過。吃橡子面不稀罕,但是姐姐的推拿手藝,挺稀罕人的,我也想學,可是沒人教。不知姐姐的手藝是誰教的?”
“我這推拿手藝哪趕得上弟妹子的醫術、葯術。我和你一樣,是跟我爹學的。真說起來,我也就是個半吊子,連我爹的一半也趕不上呢。”
“姐姐,要不這樣好不好?什麼時候你教我推拿,我教你醫術,你看好不好?”
“這樣最好了,還是弟妹子大方。我們那兒,醫術都是傳男不傳女的,更可況外人……”
“咱本來就是一家人,哪裏成外人了……”
兩個人越說越熱乎,說著話的功夫把飯做好了。
鄭月兒一夜未眠,早早地到了廚房開始做飯。手忙腳亂地把飯做好了,到了公爹的窗外聽聽,鼾聲如雷。再到自己屋裏看看,自己的煙鬼丈夫同樣鼾聲如雷,趕緊退了回來,守在了廚房裏。
日上三竿了,父子兩個人總算從炕上起來了,鄭月兒趕緊打了熱水端給了公爹和自己男人。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低頭洗着臉,鄭月兒拿着毛巾在一旁立着。
李老闆抬頭看着李小寶,沒好氣地說道:“這老話說什麼來着?哦,對了,守着饞的沒攢的,守着勤的沒懶的不是。為了讓你學好,我可是千挑萬選,給你選了個巧媳婦,你也跟你媳婦學着點兒,多學點手藝,不要再抽那玩意了。我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媳婦給你娶進門了,你自己不學好,跑了媳婦可別再找我要不是。”
“爹,我這還在好日子裏呢,您老可別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了。”李小寶不樂意道:“當初您沒抽煙泡,我娘也跑了不是!”
“你小子凈說昏話。”李老闆生氣道:“你娘跑了,還不是讓你吸大煙氣的。”
“爹,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老記性不好忘性好。”李小寶也生氣了,說道:“我是沒了娘管教才吸的鴉片,不是吸鴉片才氣跑了娘。要是有娘管着,我也不至於成現在這樣吧。這說起來,我連自己都嫌棄。倒是您老,老是把自己當回事,老覺得誰家的女人都會和你貼心貼肝的,要不是您老亂搞破鞋,我娘會被您氣走?”
李小寶還沒說完,李老闆從鄭月兒手裏一把抓過毛巾,向李小寶打去,邊打邊罵道:“你個孝敬鳥(注8),還沒長得大就開始吃老子了,長大了,老子連骨頭還不知道能不能剩下呢。”
鄭月兒看着父子兩個人你來我往,怔怔地,一動不動。
子鳶和明月把飯做好了,黃氏和文魁也收拾利索了。文魁和子鳶按照規矩給娘敬了茶。黃氏端着茶杯,並不急於喝,看了又看,抬頭對兩人說道:“你爸曾說過,酒滿茶半。這酒滿是告訴喝酒的人酒不能常喝,喝就一次喝個夠。茶半是告訴喝茶的人,常來常往,有茶慢慢喝,不急於一時。過日子就像這喝茶,好的茶、不好的茶各有各的滋味,慢慢品,只要別斷了就行。”
黃氏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說道:“你們兩個結了婚,成得了家,也要立得起業。自今天開始,子鳶就把家管起來,文魁把你爸留下的產業接過來。自今日起,我們曲家要從你們手裏接起來,一代一代傳下去。”
黃氏說完,把一串鑰匙交給了子鳶,把一摞賬冊交給了文魁。
明月端着茶壺剛想進來,聽到娘的話,又退了回去。
鄭月兒重新把菜熱了,端到了桌子上,自己端了個酒壺立在桌子旁,看着李老闆一邊大口喝着酒,一邊狼吞虎咽吃着菜,看酒喝過了,不時地往酒杯里續着酒。
李小寶道:“爹,今天曲家的織綢行抵押到期,帳還不上了,你不是要到里口山接收曲家的場子嗎?這酒怎麼又喝上了?”
“織綢場那點事兒,我安排的人早去了”。李老闆道:“老話說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因為今天去接收場子你爹我才喝的酒。”
“爹,你這沒有好事兒的時候,也沒斷酒啊。”
“這老話又說,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你爹我,一頓無酒,三餐無滋味。這人活着,不就是為了享受不是?你跟你爹我學着點兒,成家了就得有個成家的樣子,不要老想着那些敗家傷身的玩意兒。”
“爹,有句老話怎麼說的,男人一口煙,美似活神仙。”李小寶道:“您老好你那口,兒子我好我這口。我不干涉你,你也別干涉我,行不行啊?。”
鄭月兒見公爹酒沒了,過去倒酒。李老闆偷偷瞥了一眼李小寶,見李小寶正低頭用筷子夾菜吃,就用手握住了鄭月兒的手,鄭月兒趕緊掙脫了,把手在衣服上狠狠地擦着。
“爹,你這給我娶的什麼媳婦兒?從進門到現在,一天多了,愣是沒說上一句話。”李小寶瞥了一眼他爹的手,心裏恨恨地,說道:“我說爹,別是你看上了吧?”
“你個鱉羔子!這是什麼話!”李老闆把酒盅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厲聲說道:“你爹我要是看不上,會給你娶回來?”李老闆轉向鄭月兒道:“月兒,我知道你心裏委屈,可我的委屈找誰說?別的不說,你爹欠的一百大洋我替你爹還了,為娶你,里裡外外又花了一百多大洋不是。有這錢,到天津什麼樣的好女人買不來?”
“爹,你又說你買女人那段了,你買了那麼多女人,一個也留不住不是?”
“留不住是他們沒福不是?我這買賣眼看着快不行了,得,曲家把織綢場抵押給我了,偏偏又還不上錢了,老天都讓我發財不是?那些個賤女人不是我不願意要他們,是他們沒福跟着我享受不是?”
“爹,別自誇了,你不打老婆,他們會跑了?”
“你小子反了你了!”李老闆拿起筷子就要朝李小寶頭上打去。
“你們還有完沒完!”鄭月兒積攢了多日的怒火瞬間迸發,舉起了酒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鄭月兒罵道:“你們兩個,沒有一個好東西!”
“你這是忤逆!”李老闆尖着嗓子喊道。
“對對,你就是忤逆!”李小寶也跟着喊道。
李老闆摔門走了。
文魁接過了賬冊,子鳶接過了鑰匙,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後齊齊跪下了。文魁道:“娘,我和子鳶還小,擔不起這麼重的擔子,這家還得您老操持。”
黃氏過去扶起了兩人,兩人趕緊起來攙扶着黃氏坐下了。黃氏道:“娘原想着一步步把買賣交給你,如今看,你大了,成熟了,娘交給你放心了。子鳶善良穩重,把家交給子鳶娘更是一百個放心。再說了,論年紀,你兩個也不小了,我和你爹當年也是像你和子鳶這麼大成親的。”
“娘,您是怎麼和我爸認識的?”子鳶問道。
“這一晃兒三十多年過去了,想起來還像在眼前一樣。”黃氏道:“當年,我在里口山放蠶,你爸去收藥材,向我打聽誰家有藥材,當時,正好我家有,就把你爸領到了我家。後來,你爸老上我家來收藥材。”
“那您家有沒有藥材呢?”子鳶着急地問道。
“我家本來就是種地的,我和我娘放蠶,藥材都是抽空採的,哪有那麼多藥材可賣?”黃氏笑了起來。
文魁和子鳶也跟着開心大笑了起來。
“後來怎麼樣了呢?”文魁好奇地問道。
“後來,你爸在我家沒收到多少藥材,倒是經常把收到的藥材臨時堆放在我家,我不但要管着吃喝,還要幫着整理藥材。再後來,我把自己也貼進去了。”黃氏望着仰棚(注9)開心地說道:“這一切,真好像發生在昨天。”
“娘,我和子鳶也是採藥認識的,我怎麼覺得和爸與您認識時的情景那麼像呢。”文魁開心地說道。
“美得你!”子鳶道:“咱倆怎能跟爸和娘比呢?咱爸對咱娘可是好了一輩子。我聽說,多少人勸爸娶妾,爸可是從來沒動過心思。”
“是啊,為了曲家有后,我也多次勸過你爸,可你爸從未動過這個心思。為了不惹出是非,家裏連丫鬟也不要。”黃氏把頭轉向了屋外,“如今有了明月,你爸又不在了。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建起的織綢場也要不在了。”
黃氏望着屋外,心思重重地說道:“今天,你唐叔要和李老闆交接里口山織綢場,也不知道交接得怎樣了?”
三人正說著話,唐掌柜跌跌撞撞地進來了,進門帶着哭腔說道:“大奶奶,不好了,里口山織綢場出事了!”
注8:孝敬鳥:舊時的威海人認為,孝敬鳥這種動物長大了會啄父母的眼睛,是不孝順的代名詞。
注9:仰棚:北方農村建房,室內房梁下面普遍用高粱秸稈扎個頂棚,然後糊上花紙,形成了平頂,以便隔熱、保暖,也有裝飾作用。這個平頂就叫仰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