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仰天嘆 威海何時還(四)
“可是據我所知,威海百姓普遍歡迎英國人的管理。他們認為,英國官員遠比你們的政府官員要開明得多。這一點,我想你不會否認吧?”女記者繼續說道。
曲文魁不由得仔細地看了看女記者。瞬間,曲文魁回想起了一個畫面:二十年前,為了替父申冤,他曾經跟隨趙知府偷偷潛入了行政署的花園。當時,駱特設了個局,讓趙知府他們不得不對着他磕頭。那個時候,有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女孩兒在旁邊觀看,室內有幾個女人把頭伸到窗外也在觀看。曲文魁後來知道了,那個小女孩兒是駱特的女兒,叫瑪利亞。瑪利亞長大后,曲文魁見過幾次;曲文魁清晰地記得,瑪利亞隨了爹,臉上有着清晰的駱特的印記,讓人很容易辨識出。曲文魁問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原威海衛行政署駱特長官的女兒瑪利亞吧?”
“是的,我現在是京津泰晤士報的記者。”瑪利亞坦然回道。
“瑪利亞記者,我很願意回答你的問題。”
“曲先生,我洗耳恭聽。”
“我是一名商人,在商言商。威海衛行政署把威海衛港區設為自由貿易港,按說商人是最受益的,也最該擁護英國人的管理才對,可是據我了解,最反對英國人管理的恰好是商人。這次我們到天津請願,費用全部都是威海衛的商人們捐資湊起來的。為什麼會這樣?因為自由貿易政策只是便利了在威海經商的外國人,而我們中國商人未受其利反受其害。”
“曲先生,我是大公報記者。你的意思是不是你們不歡迎外國人到威海做買賣?”
“記者先生,我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認為外國人到威海做買賣互通有無,有利於我們威海的發展;前提是,買賣是在我們中國具有主權的領土上公平進行的。我們威海商人之所以不賺錢,就是因為我們國家在威海衛沒有主權,商路都被外國人把控了。”
“曲先生,我還想接着剛才的話題談。我接觸了很多威海衛普通人,他們普遍對英國在租界的管理讚譽有加,對他們的善政感激不盡,他們普遍希望威海衛永遠租借給英國人。”
“瑪利亞記者,你所說的普通人我想應該是總董一類的人吧?既然你說到普通人,我就給你講講普通人對租界是怎麼認識的。威海衛有個種田人叫叢樹奎,一八九八年英國租借威海衛當年的秋天,他推着收穫的糧食到大清官倉去交稅糧,官府不收,讓他把糧食交給英國人。叢樹奎當時就跪在地上,哭着給各位官爺磕頭,求官爺們把糧食收了。你們知道嗎?當時交糧現場有數百人同叢樹奎一樣,哀嚎痛哭。為了把糧交給清政府,叢樹奎連續十多天推着同一車糧食去交糧,可是官爺們就是不敢收,叢樹奎絕望之下尋了短見。瑪利亞女士,威海衛有這樣的百姓,你認為他們會希望英國在威海永遠存在下去嗎?”
“曲先生,我是天津午報的記者。叢樹奎自殺了,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他受夠了日本人的欺負,不願意再受英國人的欺負了,才尋了短見。可是,他對英國人並不了解。威海被日本佔領過,被英國租借過,兩相對比,難道你們感受不到英國人的文明嗎?”
“這位記者先生,我想請問你一個問題:有一天,你的家裏來了兩個強盜,一個強盜說:把你家裏的所有東西都給我,不給我就殺了你。另外一個強盜說:咱倆下盤棋吧,如果我贏了你我就把你家裏的東西都買下來,如果我輸了我就走。這兩個強盜你選哪一個?你會說你選第二個嗎?”曲文魁停了下來,看向眾人;眾人嘁嘁喳喳,議論紛紛。曲文魁繼續說道,“可氣的是,這個強盜其實還有附加條件,你和他比賽下棋的時候,有更多的強盜拿着槍對着你。你敢贏嗎?還有,你輸了,他買了你家裏的所有東西,可是,價格卻是他定的。不僅如此,他還住在你家裏不走,這樣的行為你認為是文明嗎?他和第一個強盜有區別嗎?”
“曲先生,我強烈抗議你對我們英國人的侮辱。《接收威海衛協商意見書》是兩國政府談判的結果,符合兩國利益,任何反對都是短視的表現,也無益於威海的穩定發展。”瑪利亞惱怒了。
“瑪利亞女士,雖然你不高興,可是我還是想接着剛才的比喻說下去。有一天,這個強盜良心發現,說我把房子的主權還給你,不過我要繼續租在這裏,至於租多長時間由我來定。還有,我把當初買你的東西也還給你,不過你得按照它的實際價值買,也就是要按照當初賣價的兩三倍的價格買回來。儘管這樣,還不行,他還要我們把他在我家住的時候形成的負債一併幫他還了。這些就是《意見書》約定的內容。瑪利亞女士,你認為這是公平條款嗎?”
唐球兒站了起來,“同學們,有個叫蔡和森的青年在《嚮導》周報上奮筆疾呼:英國對我的侵略,你們視若無睹,聽若無聞,致令日嘗月試,得寸進尺,其膽愈大,其欲愈熾。現在亡國是在眼前,你們還不急起抵制尚待何時?還有個叫***的青年也在《嚮導》上撰文呼籲,相信英國比日本好的同胞們:英國比日本好的地方在哪裏?威海衛交還是要把威海衛變成香港第二,國家主權完全斷送。國人應速起反對露骨侵略中國的海盜英國人。同學們,國家處於危亡之際,我們能眼睜睜看着不管嗎?”
“不能!不能!不能!”
“我們要找政府討說法。”
“我們要求取消賣國條款,我們要求嚴懲賣國賊!”
同學們義憤填膺,振臂高呼。唐球兒高喊“同學們,我們這就到總統府,找大總統討說法。願意的請跟請願團走。”
請願團在同學們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到了總統府。
總統門口迅速拉起了警戒線,大批護衛人員如臨大敵般警惕地注視着同學們;在外圍,英國巡捕也設立了警戒線。
沒有人出來接待他們,同學們就不斷高呼口號。眾多的市民聞聲也趕了過來,聚眾觀看,漸漸地有人開始加入聲援,有些記者也趕了過來採訪。總統府見勢不妙,派人出來從請願團手裏接了請願書。二牛高興地說道:“弟,咱們威海衛收回有希望了。”
請願書遞上去了,請願的任務只算完成了一小部分。在等回信的時間裏,曲文魁他們每天到街上演講,或是找記者交談,希望通過報紙擴大影響,就這樣在天津盤桓了一段時間。雖然請願團在天津有了一些影響,可是總統府並沒有對請願一事作出任何回應,曲文魁和眾人商量后決定,請願團再次到總統府去,當面請求給予答覆。
總統府很是忙碌,每天不斷地有全國各地官員前來請求覲見,也不斷有外國人前來拜謁,對於曲文魁他們無人理睬,反倒不時地有人前來驅趕。
這天,請願團剛到總統府前,便被跑過來的一隊巡捕衝散了。曲文魁和二牛被巡捕擠得跌跌撞撞到了馬路上,還沒來得及喘息,一架華麗的馬車在馬的牽引下快速地跑了過來。車的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撞到二牛了,曲文魁眼疾手快拖了二牛一把,二牛反應了過來,跳到了一邊,馬車飛馳而去。二牛看着遠去的馬車,慶幸地說:“好險!”
二牛話還沒說完,忽然看到馬車離去的方向,一輛汽車飛速地朝這個方向行駛了過來,轉眼到了眼前,眼看着就要撞上他們二人了,二牛用盡全身力氣,把曲文魁推了出去,曲文魁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一聲巨響之後,二牛遠遠地飛了出去。汽車略一停頓,接着揚長而去,瞬間便無影無蹤了。
曲文魁爬了起來,跑向了二牛,只見二牛倒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口鼻不停地往外流着血。曲文魁跪了下來,扶起二牛,高聲呼喊“二牛、二牛”,可是二牛不停地倒着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請願團的眾人重新聚集了過來。眾人高喊:“二牛,你堅持住,我們把你送醫院。”曲文魁回過了神,高喊着“二牛哥,你挺住,我們這就去醫院。”
二牛瞪着眼,艱難地把手抬起,指向了總統府。
曲文魁望向總統府,只見總統府門前依然忙忙碌碌,沒有人注意這裏發生了車禍,如同什麼事情沒有發生一般。
曲文魁問道:“二牛哥,你是不是想到總統府門前請願?”
二牛艱難地點了點頭。
曲文魁怔了怔,瞬間淚流滿臉,哭着說道:“二牛哥,我們這就去請願。”眾人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二牛,二牛艱難地挺直了身子,剛想邁步,全身一軟,從眾人手中滑脫了下來,倒在了地上,瞪着眼睛便不動了。
幾個巡捕拿着棍子跑了過來,高喊着“這裏不許停留,趕快離開”,曲文魁跳了起來,拼盡全身力氣,揮拳向巡捕打了過去。巡捕猝不及防,被打倒在了地上;另外的巡捕反應過來,揮着棍子劈頭蓋臉地打向了曲文魁,曲文魁不躲不閃,奮力向他們還擊。
眾人跑了過來,拉開了巡捕和曲文魁。
二牛走了。出了人命這麼大的事情,巡捕房也不能不管。管事的巡捕親自過來查看后,當天就弄清楚了情況:馬車是北洋政府的一位部長的公務用車,撞二牛的汽車是英國一位伯爵的私人用車。管事的巡捕說:他們兩家都沒有責任,責任全在曲文魁和二牛他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