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降甘霖
躲雨後又繼續前行的一家三口，終於抵達了此行目的地——竹塢大隊祠堂。
竹塢大隊實際上就是竹塢村，一共有90多戶人家。當前國家基層管理由低向高排列，依次是大隊（村）、公社（鄉鎮）、縣（區）三級機構。瑞金醫療隊來此沒地方落腳，就先被安置在村裡祠堂內居住。
按照規劃，後方瑞金醫院就建在竹塢村路邊的土地之上，這裏交通方便，正處於華陽縣境內分佈的10個三線軍工廠中心位置，跟八零一一廠只有不到2公里的路程。
為了能讓支援三線的職工們安心工作，解決大家的後顧之憂，滬江市特意在本市抽調了四家重點醫院來援助皖南山區的小三線建設，他們將依據地域分佈情況興建四家後方醫院專門替軍工廠里的職工服務。瑞金醫院落戶在華陽縣，也是規劃床位第二多的醫院，足足有80張病床。
“你好，請問瑞金醫院的胡大夫在嗎？我是八零一一廠的職工，慕名而來想找他替兒子看病。”
眼前一派忙碌景象，估計是醫療隊正準備替村民義診，所以人來人往。
周建國只好逮住一位女護士用滬語發問，以此來拉近雙方的距離。
“你也是滬江來的支援建設職工嗎？你在這等等，我去叫胡大夫過來。”
對方熟練用一口滬腔回答，隨即表露出友好態度。在皖南山區會滬語表示肯定是自己人，說明周建國的小心思得逞了。
三分鐘不到，就看到護士帶着一位頭髮花白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過來，依年紀看大概五旬出頭，確實印證了老中醫的傳聞，夫妻倆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希望。
而在對方眼中一家三口的景象如下：一位年輕男子下半身褲子濕透，褲腳、皮鞋上都是泥巴，臉上都被雨水打濕，眼鏡片上冒着霧氣，右邊手肘處還蹭破了一大塊皮正在滲血。
身後的年輕女子褲腳和鞋子上也沾滿了泥巴，懷中緊緊抱着用背帶包裹的孩子，從其蒼白的嘴唇和凌亂的頭髮可知，來這路上冒雨經歷不少波折。
而小孩卻在背帶之中露出頭來，黑溜溜的眼睛正在東張西望，沒有遭受任何雨水的侵襲，晃頭晃腦頗為可愛。
可憐天下父母心，大夫胡興民在心裏感嘆了一句。
“你來得那麼快？昨天我才跟你們廠的領導閑聊得知了病情，今天就見到真人了。據說你們還特意回了一趟滬江市，X光片帶來了嗎？”
簡單寒暄后，胡興民就直截了當進入正題，並將人帶到祠堂裏面。
周建國早就將所有病例資料都準備好放在挎包內，趕緊一股腦都拿了出來。
“嗯——”
對着光亮仔細觀看X光片，上面有瑞金醫院的標記，這讓胡興民心裏有底了。
若是其他醫院的片子，他肯定不敢就此參考作出診斷，但自家瑞金醫院拍的片就沒有問題。
“讓我瞧瞧小朋友的左手情況。”
在大夫示意下，俞美詩將周逸的衣衫解開，露出了受傷的左手。
“嗯——”
閉上眼睛，用手指細細在周逸左手臂關節處來回摸索，胡興民進入了診斷狀態。
周建國夫妻倆在一旁緊張地等待，心裏忐忑不安。
“哇嗚——”
一小會過後，估計是大夫按到了痛處，周逸很快哭了起來。
“小朋友還挺堅強，比我預想中要堅持時間長一些才哭泣。”
把眼睜開，胡興民輕輕摸了摸周逸的額頭后說道。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先做好心理準備。”
從醫接近30年，胡興民憑藉超強的臨床經驗，心裏已經有了診斷方案。
“好消息是病情可以治療，我這有一套治病方案。壞消息就是成功率不高，只有五成左右。”
半歲大小的嬰兒，若是其他醫生的話，估計都不敢接此病例，得出結論應該和病曆本上一致以留觀後效。但胡興民卻敢接，因為他是瑞金醫院的骨科金字招牌之一。
本來他應該在滬江市瑞金總院坐診，但接連不斷的運動搞得所有人都雞犬不寧，正好有支援三線建設的活動其便主動請纓而來，以此遠離旋渦是非。
周建國去滬江求醫時，也曾問過資深醫生下放到哪裏勞動，但都沒有得到準確回答。要知道皖南山區三線基地屬於保密級別，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對方竟然主動現身在家門之前。
按照滬江市其他醫生說法，待周逸三歲后才能動手術治療，而且成功率不到三成。
現在胡大夫表示可以馬上治療，成功率還上升到五成，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在小兩口聽來都是好消息。
“我們治！”
周建國斬釘截鐵給出回答。
“從X光片看，小朋友的骨骼已經折斷後合併錯位生長。若是要治療的話，必須將骨折處重新定位，也就是說要斷骨複位，讓骨頭回到其原來的位置。由於嬰兒骨骼細小脆弱，我們只有一次斷骨定位的機會。若是失敗的話，今後就坐實了殘疾的後患。
所以，這一點就是治療方案最大的難關。
風險不小，你們夫妻倆可以慎重考慮一下再回答。”
胡興民說出了自己真正擔心的地方，就連經驗豐富的他都不敢打包票一定成功。
“你怎麼看？”
聽到只有一次機會嘗試，這讓俞美詩心裏又打了退堂鼓，如此賭一把風險實在太大。
“治吧，試一把總有成功的機會，免得我們一直為此事犯愁。”
未知的等待才是對人最大的折磨，若是能知曉結果的話無論好壞，都可以讓人放下從而繼續前行。
周建國力主馬上替兒子治療，因為周逸患病已經牽動兩個家庭所有大人的心，若是再等3年時間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好吧，那就聽你的。”
本以為自己很堅強，但有了孩子后卻一直患得患失，反倒是丈夫成為了家裏的頂樑柱，俞美詩最終同意了治病請求。
“磨刀不誤砍柴工，這幾天我需要準備一些藥材和輔材，還有你們到縣醫院再拍一張最新X光片作為參考。
斷骨之後，需要有6個月時間的恢復期。前三個月是骨骼固定恢復關鍵期，每三天時間到我這換藥一次，后三個月間隔延長為一個星期。
若是想要徹底根治，必須要按此要求進行，你們夫妻倆得保證做到這一點。”
替周逸治病可是一項大工程，長達半年的高頻度治療護理，若不是看在小夫妻兩口子誠心求醫以及同為滬江老鄉的份上，胡興民是斷然不會將此麻煩事攬上身。
“行，只要能治好病，我們都可以做到。”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下定決心要治療，周建國就會全力以赴。
十天之後，胡興民從滬江市瑞金總院託運過來的藥物和耗材都已經送到，並且他還拿到了縣醫院最新拍攝的X光片仔細參詳，將自己的身體也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斷骨的日子終於來臨！
閉上眼睛，胡興民單憑摸索，可以認清楚人體全部的206塊骨骼。他的推拿正骨，可是師承傳統中醫絕學，擁有近30年的臨床經驗，解決了無數疑難雜症，足以支撐其對病情的診斷。
“來吧！”
熟睡的周逸被固定在經過改造的病床之上，主要為了使其不會在斷骨的瞬間掙扎導致失敗，還有一名女護士在旁邊照看時刻準備應付突髮狀況。
胡興民雙手緩慢在周逸左手臂關節處來回摸索定位，重溫早已經刻印在自己腦海之中的X光骨骼構造圖，不斷將兩者融合起來同時在心底尋找尋找那一抹靈光。
“有了！”
他的左右手分別抵達預定位置，可以透過嬰兒手臂上稚嫩的肌肉感覺到骨折錯位的原始位置。
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並清空靈台，胡興民進入忘我姿態隨時準備發起全力一擊。
“分——筋——正骨！”
心底默念祖師爺傳下來的口號，兩隻手用力一扭再一拉，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猶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咔嚓”
從周逸左手關節處傳來一個清脆的響聲，預示着“斷骨”動作正式完成。
“哇嗚——”
手上傳過來的劇痛，讓原本安睡的周逸頓時大哭了起來，若不是綁住了身體怕是得滾下床底。
“成功了！”
胡興民在聽到響聲后，就知曉自己賭贏了這一把。
不放心又摸了一下斷骨處情況，跟預想之中完全一致，此時他才完全放下心來。
不知不覺之中，胡興民額頭上已冒出汗珠，彷彿剛才那一手抽空了全身力氣，不由用手颳了一下正嚎啕大哭的周逸小臉蛋。
“你這小傢伙運氣真不錯！”
在女護士協助下，他將秘制的膏方塗抹在周逸的傷患處，用耗材將其手臂牢牢固定再打上石膏，胡興民終於如釋重負完成了整個治療過程。
回顧自己的從醫生涯，今天所作所為足以列入前三兇險病例，稍有差錯就是萬劫不復。幸好超常發揮了一把，終於將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不辱使命拯救了這個孩子的未來。
周建國兩夫妻在門口焦慮地等待，聽到“哇嗚”哭聲響起就知道斷骨已經有了結果，只是不知道裏面狀況如何。
“運氣不錯，成功了。”
接到示意的女護士在胡興民替孩子獨自包紮時，就走出門口向小兩口報喜，以免他們過度擔心。
“太感謝了！我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感謝……”
俞美詩忍不住落淚，堆積在心頭的大山終於搬空了。
“感謝胡醫生還有你們醫療隊的所有人……謝謝你們能來三線山區支援……”
周建國也忍不住哽咽，這段時間他身上背負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只能一個人硬抗。
如此疑難複雜的診斷治療，胡興民只按規定收了5塊錢費用，基本都是藥材和耗材費用，相當於一趟單程搭乘班車返滬的車票錢。
“好馬好鞍好刀槍，既然來到內地支援建設，那麼大家都是革命同志，為人民服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醫者父母心，胡興民淡然地回答。
陽光總在風雨後，這個小三線新建立的新家庭終於雨過天晴迎來轉機。
時間在不經意流逝，山裡時鐘總感覺走得要快一些。
距離斷骨當天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周建國夫妻倆準時帶著兒子定期到竹塢大隊醫療點換藥推拿，在胡興民精心護理下周逸的左手臂已經開始消腫，病情明顯朝着好轉方向而去。
這讓小兩口徹底放心，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軌，久違的歡笑聲再次出現在家中。
當周建國準備全身心投入工作之際，突然接到單位門衛通知說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