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異地求醫

第3章 異地求醫

一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周建國就將頭轉過去張望,隨即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頭,你怎麼來了!”

驚喜之餘,周建國隨口喊出了對方綽號。

來人正是他的發小之一,因小時候頭長得大,就被人以此為稱叫到了今天,真實姓名為葉啟南。

“我從你媽處得知你這兩天要乘船返回滬江辦事,有空就特意前來守着,沒想到第一天就撞到了。來,我替你拿行李。”

不由分說,葉啟南一把搶過行李袋提在手上,還笑眯眯對着俞美詩喊嫂子好。見着躺在母親懷中安睡的周逸,他嘖嘖了兩聲后對周建國使了一個眼色,表示你小子還真能幹,一會功夫就妻兒兩全了。

更讓他打心底敬佩的是周建國竟然敢跟一個外地人結婚,要知道孩子戶口隨母親走,這意味着其後代不再是滬江市人,發小真正是支援內地扎了根。

“飛哥呢,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在從碼頭回家的公交上,周建國開口詢問起另一個發小下落。

“唉,他走了,一個月前報名到貴黔省支援內地建設去了,還將全家戶口都一股腦遷走,看來是再也不打算回來這個傷心之地。”

神色暗淡,葉啟南說話時透露着一股悲涼之氣。

說起來,大頭和飛哥都是周建國一起在軍隊大院長大的發小,三人關係親如兄弟。“獃子”綽號就是飛哥沈榮飛替周建國所取,說其愛讀書像個書獃子,他也是三人之中的帶頭大哥。

一聽此話,周建國趕緊追問發生了什麼。

“去年底他家裏發生了變故,沈叔下放了。恰好有去支援內地建設的名額,飛哥就報名參加,帶着全家算是逃離這片是非之地。

他走之前說讓我向你問好,將來有時間一定來看看小侄子長得怎麼樣。”

葉啟南用含糊不清的詞語講明白整件事,其中曲折過程當然不會如此簡單。

“唉,走了也好,以他的能力到哪都能出頭。”

感傷之餘,周建國遙望西南,在心裏向遠走邊疆的發小問好。

三人一塊在軍隊大院長大,平時跟人打架也是三槍齊發,形影不離共同進退。尤為可貴是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十幾年都同窗上學,還成績優秀同年考入了大學殿堂。

沈榮飛考取了交大,就讀機械工程專業;葉啟南報考了同濟,被建築學專業錄取;而周建國則來到復旦,就讀於物理學系。

當年65屆高考放榜時,軍區大院三槍組可是鼎鼎有名,被許多家長圍着誇讚,共同走上了人生巔峰時刻。

想不到短短5年時間,大家都各分西東,互有前程。

前些年,為應對當前嚴峻的國際形勢,中國開啟了波瀾壯闊的三線建設之旅。

顧名思義,三線就是將整個中國分為三大片地區,以沿海省份作為一線,而以京廣鐵路線為界,東邊平原省份為二線,西邊剩餘山區省份為第三道防線,即三線地區。

國家在1964年決定建設第二套完整的國防工業和重工業體系,將國防、科技、工業、交通等生產資源逐步遷入三線地區。

因此,以“備戰為人民”為指導思想,中國開啟了前無古人的三線建設工程,持續十年時間的“三五”、“四五”計劃都圍繞此主題展開,可謂是以舉國之力來建設三線地區。

沈榮飛舉家遷往貴黔省,便是加入了三線建設的百萬大軍行列,到邊疆地區揮灑青春。

當前“三線”這個詞帶有國家保密性質,平時都不準對外隨意談論此話題,媒體上也沒有任何報道,因此參加三線建設的人和物都以支援內地建設為名,簡稱“支內”。只有內部人士相互交流時,才會不時以“三線”一詞稱呼。

好比現在,對發小沈榮飛的去向,周建國得知其是參加了三線建設,而葉啟南只認為對方是去支援內地建設。

在中央佈局全國宏觀三線建設之時,地處長江入海口的經濟重鎮滬江市也響應號召,開啟了省級備戰之旅,將一批重要軍工企業遷移到相隔數百公里之外的皖南山區。

這些由全國各省以“省自為戰”為指導思想,自發打造本省配套後方戰備工業基地的舉動,被稱為小三線建設,以此跟國家層面的大三線區分。

跟到西南省份參加國家大三線建設人群不同,位於皖南山區的小三線建設屬於滬江市直接管理。也就是說他們雖然嫁到了安皖省,但娘家依舊是滬江市,屬於一塊管理上的飛地。

舉例說同一個人響應號召支援內地建設,到大三線去那麼戶口遷走就成為完全意義的內地人,而來到皖南小三線的話則戶口本顯示是當地人但卻接受滬江市政府管轄,依舊算是半個滬江人。

0跟0.5,可是有本質意義上的區別。

周建國所在的八零一一廠就屬於小三線,是由滬江市政府一手主導建設,依舊屬於滬江市行政序列。

“說吧,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以葉啟南的聰明勁,他突然出現在碼頭當然事不簡單。

“我想問問你,現在你那邊的單位待遇怎麼樣?我家老頭子說還是你們家那位有眼光,知道第一時間就將你從火坑摘了出去。”

眼見四下無人注意,葉啟南悄悄在耳邊回話道。

“哎呀,就我今年不是剛拿到畢業證嘛,總要找個地方待着。前兩年都講究‘分配一片紅’,滬江市大中專全部畢業生落戶偏遠農村地區,今年開始政策鬆動,我就想問問有沒有其他門路。

聽說上一屆分配到了東北、西北農村的,待不了幾天就要喊着回城,要多慘就有多慘,連上大號都是露天解決沒有手紙。”

看到周建國皺着眉頭沉思,葉啟南乾脆將來意全盤托出。

當前大學是5年制,65年入校的話,今年正好是畢業季。只不過66年高考停止招生,大學教學秩序基本都中斷,直到近兩年才恢復整頓,政府開始將積壓的大學畢業生一股腦發證分配。

葉啟南今年面臨著就業分配,只不過被他以身體健康原因硬拖了一陣子,要不然也是奔赴祖國邊疆建設的命。想留在滬江市基本不可能,留滬工作名額寥寥無幾,專業也不對口。

“我家老頭子想讓我去當兵,你也知道我自由慣了軍營肯定不合適。於是四處打聽之下,有了折中之策,就是到你們皖南山區工作。”

要不說葉啟南精明,以前三人組之中各種損人點子都是出自他的嘴,永遠心裏都有一副小算盤在噼啪噼啪算計響着。

以他自來熟的性格,在各大高校間一串聯,有意無意在軍區大院內打聽,綜合消息分析,就知曉了當前皖南小三線是個好去處。

“按保密原則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但至少上廁所是有手紙,而且還有公共浴室和廁所使用,晚餐還能吃到米和肉。”

周建國可是靈活貫徹了保密政策,既沒有違法紀律,也讓發小得到了足夠信息。何況葉啟南估計早已經掌握了不少相關消息,他今天來就是有的放矢。

直到現在,他從葉啟南口中終於證實自己一直以來的推測,就是1967年突然從大學被市警備區以專業助手名義抽調到小三線建設勘探小組,幕後有着父親周東寶的私下運作。

那個在自己兩歲多才出現的男人,身穿黃色軍裝威風凜凜從吉普車下來,不由分說將自己“周思君”的名字大手一揮改成了“周建國”。那個能讓知書達理的母親甘願冒着“未婚生子”的罵名,痴心不悔苦苦等待上了戰場不知能否活着回來的男人。那個總是不着家在外執行任務,一年到頭都難得見上一面神出鬼沒的共和國軍人,直到今天周建國也不知道父親到底駐紮在哪裏?

只能從不斷變換的通訊地址之中推測,他所在地方保密級別比自己所在的八零一一廠更高。

懂事以來,周建國發現自己跟父親周東寶待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他早已經習慣了沒有父親在身邊獨立生活的日子,這也造就成父子倆間存在看不見的隔膜,單獨相處時反而有尷尬和陌生感。回家探親,父親周東寶更喜歡跟兩個妹妹一起玩耍,反倒對自己生疏許多。

印象之中,父親唯一一次干預人生就是高中畢業后想動員自己報名參軍,但後來在母親勸導下便不了了之。得知自己以優異成績考上復旦大學,還特意從遠方寄來了50元獎學金算是獎勵。

跟豪爽霸氣的父親不同,周建國更偏向個性安靜從容喜好讀書的母親。

自從當了爸爸后,周建國有些理解父親的想法,他一直在無言默默守護着身邊所愛的人。

剛到軍區大院門口,周建國就看到自家二妹在招手。

“哥——嫂子——”

半年時間沒見,二妹又長高了不少,從兩人之間的通信交流來看,讀完高二的她準備參加年底的徵兵。

在“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人民學習解放軍”的指導思想下,參軍被許多人認為是光榮的康庄大道。

看來周家需要二妹來扛起軍人的傳承,也圓了父親念念不忘的參軍夢。

“媽在家做了你最愛吃的東坡肉,我也能沾沾光,大半個月都沒吃到肉了。好久不見小侄子,看上去好小個,咦——他怎麼哭了——”

興高采烈的周淑英,看見哥嫂一家十分高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小英,見了你啟南哥怎麼沒有表示呢?以前你小時候可是老愛跟着我身後跑。”

葉啟南主動湊了上來接話。

“去去去——當年我是愛跟在我哥屁股后玩,你只不過恰逢其會罷了。”

一臉不耐煩擺擺手,周淑英翻了半個白眼回答。

在門口崗亭登記后,周建國走進這個承載了他年少時光的軍區大院,在這裏有着太多彌足珍貴的成長記憶。

“媽——”

剛走到家門口樓下,周建國就見到了聞訊下來迎接的母親。

“快,先上樓,難得回來一趟還帶那麼多東西。美詩,大老遠坐船來一趟辛苦了。來,我搭把手,抱一抱小逸讓你休息下。”

留着齊肩短髮,身穿藍灰色工作服,氣質由內而生,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幹部出現在大家眼前。

每次見到家婆俞美詩都要打起十分精神應對,因為對方一看就是開會時坐在台上講話的領導,喂了一聲后底下眾人都鴉雀無聲的范。

宋芝華,1941年初中未畢業就跟幾位女同學為了抗日救國,偷偷離開滬江市一同奔赴蘇北根據地參軍。1943年初抗日反大掃蕩時跟周東寶相遇認識,解放後分配到滬江市婦聯工作。

“媽,我不累——”

俞美詩本想拒絕,可看到家婆全部注意力都盯着孫兒看,就只好放手隨她去了。

元旦后得知自己抱孫子了,宋芝華就一直想去皖南看看。由於工作脫不開身,只能在過年假期時才匆忙帶着兩個女兒到皖南去了一趟,待了三天時間就着急返滬回家。

第一次見到孫子周逸,她便脫口而出。

“太像了,簡直跟他爸爸小時候一模一樣。”

由此,宋芝華對親孫子可是比兒子還親,還曾提議讓媳婦帶着孫子來滬江休產假小住一段時間,可惜因各種原因未能成行。

“喲,哥,你又帶了花生和核桃回來啊!這些山貨都是滬江吃不到的好東西。”

周淑英眼睛賊,一眼就看到了心儀之物。

“那是你嫂子聽說你和三妹喜歡,就託人幫忙買了帶過來。”

皖南山區土特產多,像花生、小核桃、筍乾、木耳乃至雞蛋等都是三線職工返城探親時的送禮佳品,頗受副食短缺的滬江城裏人歡迎。

直接將手中布袋遞給了二妹,周建國不忘將真正功臣擺出去,回滬攜帶的行李和東西都是妻子負責置辦。

“多謝嫂子!”

用手挽着俞美詩的胳膊,周淑英甜甜地說道。

上樓后將行李袋放下,葉啟南就識趣先行離開,他知曉周建國難得回來有事要跟家人商量。

“獃子說皖南可以去那就不會騙人,我也得回家好好合計一下要如何謀划。

事物發展有客觀規律,但人可以在其中發揮積極主觀能動性。

皖南距離滬江四百多公里,平時回家總比跑去數千公里之外的東北、西北要強。”

走下樓梯時,葉啟南也在思考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他內心就不是一個坐以待斃之人。

“乖,不哭,小逸不哭啊——”

一回到家,宋芝華就解開周逸的被褥,查看他左手上的傷勢。沒想到輕輕一觸碰,孫子就哇哇大哭起來。

“接到你們消息后,我也打聽了一下,現在兒童骨科最好的醫生在瑞金醫院。明天你們就帶着介紹信去挂號,看看專家醫生的建議如何?

實在不行,大不了將滬江知名大醫院都跑一趟,我就不相信沒有治療的方法。”

接着,宋芝華當著兒媳俞美詩的面,從房裏拿出600元積蓄交給周建國,這是她昨天特意去銀行取回來的存款。

“你們剛結婚手頭緊,這筆錢是你爸和我的一點心意,現在替小逸看病是大事,不要不捨得花錢。

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該花就花。當前正是用錢時刻,你們不用推託了。”

這筆錢算是周家家底的絕大部分,用在孫兒周逸身上,宋芝華可是一點沒猶豫。

按理來說,周家兩大高級幹部,加上周東寶常年在軍隊吃穿都不大用錢,憑工資足以積攢下不少身家。實際上,周東寶的工資基本都另有他用,常年接濟逝去戰友的貧困家庭,導致養家只依靠宋芝華一個人的工資支撐。

“媽,我們帶了足夠的錢過來,不夠的話再向您要——”

俞美詩一看,趕緊阻止,來時她和丈夫清點過身上有近800元現金,足以應付此趟求醫之旅了。

“你們不用嘴硬了,媽是過來人,知道新婚夫婦的情況如何!”

她一面說,還一面望向周建國,宋芝華示意兒子出來打圓場。

“那我們就暫時收下,一切等逸兒治病完再說。”

若是平時的話,周建國不想要父母的錢。只不過怕眼前婆媳不好下台,加上為了替兒子治病,一切都非常之舉處置。他心想就相當於先借吧,到時再一起歸還父母。

待讀初中的三妹放學回來,周家更是一派其樂融融,讓愛哭的周逸也少了許多抽泣聲。

第二天早上六點鐘,周建國一家三口就出門坐公交前往滬江市鼎鼎有名的瑞金醫院挂號,為了替兒子治病他們夫妻也是使出渾身解數四處奔波。

沒想到去了醫院一看,坐診醫生的人數寥寥,而且還很年輕,對周逸這樣嬰兒骨折錯位的情況也是束手無策。

“擅長嬰兒骨折診斷治療的醫生都下放去勞動了,反正當前孩子太小依我看是治不了,等他長到三歲后再來看吧。”

兒科本來就是小眾,加上骨科又是大人病例為主,這個嬰兒骨科的移位畸形案例實在是十分棘手。

不死心的夫婦倆接下來幾天將滬江市各大醫院都跑了一趟,所見和所得都跟瑞金醫院差不多,大夫們看了X光片和周逸現狀后都搖搖頭不再說話。

最樂觀的診斷就是3歲時待孩子骨骼長得初步成型后再嘗試動手術治療,不過效果卻不敢保證。

從抱着一線希望到漸漸墜入絕望,周建國夫妻倆短短几天蒼老了許多,連滬江大醫院都治不了,那自家兒子就真的沒治了。

“回去吧,我們已經儘力了!”

只請了一個禮拜假期,現在歸期臨近,周建國不得不安撫妻子,準備雙雙踏上了歸程。

但在離開之前,他想起了自己還有一件要緊事得在滬江市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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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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