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在雪芽碰到殿門之前,殿門先一步關上，甚至落上鎖。雪芽見門打不開，急得直接哭了,“開門啊！開門！”

他瘋狂地拍打門，可外面鴉雀無聲。

“別喊了，朕下過旨了,他們不會開門的。”崔令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雪芽聽到聲音,倉皇地回過頭，發現崔令璟離他不遠時，不由往旁退了好幾步。

“你躲什麼？”崔令璟隱在昏暗中,原先那張陰柔漂亮的臉此時也瘦得可怕，僅僅三日,他又瘦了一大圈,雖穿着華服，卻像個披着華服的骷髏。而與他完全不同的是雪芽，雪芽自從當了貴妃,下面的人小心伺候着,膳食比逃亡路上好了不知多少倍,一張臉幾乎到了容光煥發的地步。

“陛下……我……”雪芽看一眼正中央的棺木,瞧清上面的龍鳳花紋時，更是害怕得厲害。崔令璟步步接近，他一直往後退,直到發現身後是死角,才回過神想往其他方向跑，但已經晚了。

手臂被用力抓住,崔令璟的聲音也在耳旁響起。

“破兔子,朕要死了,朕的江山也要亡了，其他的都算了，有一樣朕始終放心不下。”他低低一笑，“你猜那一樣是什麼？”

他說著，把雪芽翻過身。雪芽一對上崔令璟的眼睛，身體忍不住哆嗦，他想推開崔令璟，可崔令璟都病成這樣了，依舊力氣比他大上許多。

“陛下，我不想死，你饒了我吧，陛下。”雪芽含淚求崔令璟，可他越哭，崔令璟卻笑得越開心，甚至還伸手擦掉他掉下來的淚。

“別哭，朕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那葯不會疼的。乖，你聽話。”崔令璟溫和着聲音，低下頭湊近雪芽的臉，“你不是原來就想跟朕待在一起嗎？朕記得你說的話，你說你很喜歡朕，喜歡得不得了，讓朕疼疼你。朕臨走前，唯一就放心不下你，若朕不在，有人欺負你，怎麼辦？朕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帶你一起走。”

話落，他拉着雪芽往棺木那邊去。

“我不要……不要！陛下！”雪芽拚命掙扎，可他掙不開崔令璟，一直被拖到棺木旁，崔令璟也明顯疲憊，臉色比方才白了許多。他盯着雪芽看了一會，拿出一瓶藥瓶。

雪芽看到藥瓶，瞳孔都不由睜大，過度驚嚇下，他使出吃奶的勁猛然推開崔令璟，迅速往前逃，崔令璟被推到地上，手就捂住了胸口，額頭更是冷汗涔涔。他看着再度衝到門口想出去的雪芽，眼神漸漸森冷。

“來人！抓住他！”

崔令璟一身吩咐，大太監帶着人進來，他們不像崔令璟，直接幾人把雪芽摁在地上，掐着下巴，將藥瓶的葯倒入雪芽口中。

一服了葯，雪芽身上的力氣就漸漸消失，他只能看着自己被抬進棺木里，崔令璟也踏進了棺木，在他旁邊躺下。

崔令璟轉頭看向旁邊的少年，將人摟進懷裏，抱着對方，彷彿身上難聞的藥味也被驅散不少。

“很快就結束了，一切都要結束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隨着他的聲音，大太監等人開始蓋棺木。

崔令璟能感覺到懷中人一直在掙扎，還在哭，他想安撫對方几句，喂的葯無色無味，也不會讓人疼，走的時候會很安詳，不要怕，可他實在沒有精力了，他太累了。

他是天子，九五之尊，天下人以他為尊，可實際上他登基以來，他從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他是天子，所以要夙興夜寐處理朝政，一年到晚除了幾日特殊日子，他都要天不亮去上早朝，聽着群臣說天下的事，哪哪糧食不夠，哪哪遭遇災禍，哪哪又出現貪官污吏。

無論他怎麼做，事情永遠沒有結束的一日，春獵的路上他也要處理朝政，從車簾外聽到宮人們歡快的聲音，他竟心生羨慕。

朝政的事情處理不完，天下人還逼着他成親生子，三日一奏摺，十日一面諫。他明明是天子，為何總要做他不喜歡做的事情？他不喜歡女人，更不想跟女人生孩子，他心有所屬，可所屬之人不愛他，愛的還是他從未想到之人。

恨嗎？

他恨，他恨毒了那兩個人，可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下不了手殺了他們二人。

他本有很多機會殺了雪芽和賀續蘭，可他捨不得，即使知道賀續蘭心有反意，他依舊下不了死手，直至御醫診治說他遺傳了先帝的心衰之病，又因他大喜大怒情緒波動，能活的時日不多了。即使他瞞下自己壽命不長的事情，可群臣發現他重病，就開始商議過繼崔氏旁族的子弟當太子。

呵，他還沒死呢，這些人就想着皇位該給誰坐了。

這些大臣並不在乎他的死活，就像沒人在乎他的喜惡一樣，他們只在乎皇位能不能好好地繼承下去。

什麼祖宗基業，什麼崔氏江山，他不過是綁在龍椅上的傀儡，自以為大權在握，實際上他是死是活，沒人在乎。

主子死了，奴才去伺候下一任主子便是，天子駕崩，百姓們掛上白布七日就能喜迎新君主。

所以崔令璟不想再當龍椅上的傀儡了。

派出去找雪芽三人的官員領的命令從活捉到生死不論，背棄他的人，死了也行，若願意活着到他身邊，最好。

那些大臣不是喜歡江山穩定，那些百姓不是希望生活無憂嗎？他偏偏不滿足他們，他當天子那麼辛苦，這些人也該苦一苦。

至於那些自尋死路，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們若是不說那些話，真心信服他這個天子，他也不會殺他們。

昏君，妖妃，聽上去可真相配。

賀續蘭的大軍兵臨城下，他本可以讓整個皇宮的人甚至整個上京的人陪他一起死，但他想了想，還是算了。遷走親眷，遣散宮人，吩咐守城的將領，若實在打不過就舉兵投降，賀續蘭想登基當新帝，必要表現仁厚，不會殺那些投降的士兵百姓。

不過黃泉路上太冷，陰曹地府太孤單，他還是想有人陪他一起下去，即使那個人不願意。他原來不理解自己的父皇，為何要使出那樣的手段將賀續蘭迎娶進宮，落個被所愛厭惡的下場，可到了他自己身上，他發現他跟他父皇的選擇是一樣，不對，他比他父皇手段更過分。

即使知道身旁人厭惡他，即使知道身旁人不想陪他死，他還是自私地要帶對方一起走。

破兔子如今擔了一個妖妃的名頭，賀續蘭若是登基，妖妃就要被斬首以平民憤，死在心愛之人手裏，破兔子一定會很難過，還不如跟他走，起碼死前都會傻傻以為自己在心上人心裏比一切都重要。

身體一點點變麻，崔令璟意識到自己將死，他用最後的力氣去握住雪芽的手。民間傳言，夫妻同葬，若雙手牽在一起，下一世就不會走散，還會碰到對方。

這三年來，他每日都很累，現在終於可以休息了。

*

雪芽發現大太監他們在蓋棺木，立刻想爬起來，可他沒力氣，甚至都推不開崔令璟的手，他只能躺在對方懷裏。

光線一點點掩去，雪芽哭喊着拍打旁邊的棺壁，拍打了一會，他的手突然被握住。雪芽立刻想到如果崔令璟願意開口，那大太監一定會打開棺木，於是他轉頭去求崔令璟，“陛下，你放我出去吧，陛下，我們可以投降啊，沒必要一定要死的，陛下，你讓他們……”

話未說完，就停住了。

崔令璟沒有動靜。

雪芽像是想到什麼，因為沒有光，他只能伸出手去摸崔令璟的臉。

沒……沒有氣息。

雪芽猛然收回手。

崔令璟死了。

雪芽幾乎快被嚇瘋了，掙扎着從崔令璟爬開，可棺木就那麼大，他無論怎麼躲，身體都碰到崔令璟的屍首。

“救命！放我出去！哥哥，哥哥，救救我！”雪芽無助地哭道，他想推開棺木蓋，可根本推不開，棺木蓋紋絲不動，他身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小，最後只能躺在棺木里，躺在崔令璟旁邊。

他要死了嗎？他還未見到賀續蘭，還未把阿娘的賤籍洗掉，還有他那二十二金子，也不知道被誰撿走了，他攢了好久的。

棺木悶熱，無新鮮空氣，身旁人冰冷，無活氣，雪芽躺在裏面，身體越來越沉重，覺得自己也成了死人。

就在雪芽快要意識喪失的時候，光線突然進入他眼帘。

突至的光線讓雪芽忍不住閉了下眼，而等他睜開眼時，看清來人時，眼淚當即就下來了。

“哥哥……”他無聲地說著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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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加了小崔的自白，為了文章可讀性，把本來的結尾改到下一章開頭了，因為造成了不方便，所以下一章在評論里發200個紅包。是【下一章】，因為這一章已經有很多小可愛已經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