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煙霧迷朦
回到家,我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屋頂,將即將流出的淚水禁錮在眼眶中……
我也希望有一個能好好珍惜我的男人把我收藏在家裏,讓我可以有一個避風的港灣,專心照顧我的女兒;我也希望不要活在那些充滿情色的目光中,時刻都有被人從內看到外的羞辱感;我也憎惡今天這樣言語上的挑逗,簡直噁心反胃到極點。
可我沒有選擇的權力……
從儲藏室找出落滿塵埃的盒子,一點點打開,灰塵揚起,我的記憶也跟着揚起。
拿出塵封已久的初中畢業照片,我蒼白的指尖輕輕地觸摸着陳凌的五官。
即便照片已經褪色,他的影像仍然清晰。
他真的好帥,每次他在陽光下帥氣地將球扣在籃筐中時,我旁邊就會有很多女生為他瘋狂地大叫。
其實,我那個時候也想叫:我愛你!
可是我沒有那種勇氣。
少女的情懷總是詩一般浪漫,我的日記本里寫滿了“今生今世”的堅決:一生只會愛他一個。
少女的情懷也最是不切實際,自以為天長地久的愛情,根本經不起風吹雨打。
“分手”兩個字從我口中說出時,我腦海中只剩下他那和舊照片一樣褪色的誓言……
我決然走出他的生命,不是因為不愛他……
唉!陳凌,我愛你……
但你不該在信誓旦旦說愛我生生世世時,還偷偷和別的女人交往。
看時間已是五點半,該是我接思思時候了。我收好他的照片,重新放回平日裏無法留意到的角落。
現實畢竟不是童話故事,那段凄美愛情故事的“結晶”也遠沒有小說里寫的那麼浪漫,未婚媽媽的坎坷經歷更加不是一個苦字可以形容的。
但我從未後悔過,至少我曾經真真切切地愛過,至少思思值得我撐下去。
本以為我慘白色的生活將延續下去,沒想到我這份新的工作改變了我的一生……
上班的第一天,我趁着午休的時候,去財務部感謝婉婉。她正在和同事聊天,圓圓的臉上被一雙純真的大眼睛佔滿,亞麻色的捲髮,配上一身蕾絲花邊的裙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可愛的洋娃娃。
“婉婉……”我敲了敲開着的辦公室門,以便引起她們的注意。
婉婉側過臉看向門口,見到是我來立刻過來親熱地拉着我:“冰舞,過來坐……”
我被她牽着手走進她辦公室,一邊對每一個人點頭微笑,一邊客氣地說著:“大家好!”
“我就說她漂亮,這回你們信了吧?”她眨着濃密的睫毛天真地把我推向深淵。與此同時,我也清楚地明白公司員工對老闆破格欽點的秘書助理十分好奇,我以後必須更加謹慎,絕對不能有絲毫逾越的行為讓她們猜度。
我暗中扯了扯婉婉的衣服,從幾位女孩兒品評的目光中,我深刻體會到流言傳播的速度。
婉婉一個個給我介紹,陳姐,王姐……
我很努力地記下那些陌生的臉孔,將她們的長相和早上看過的員工名單一個個對號入座。
介紹完畢,婉婉才問我:“冰舞,找我有事?”
“我來是想謝謝你幫我介紹了這麼好的工作,晚上有空來我們家吃飯吧。”
“好啊!好久沒吃你做的美味了!”婉婉開心地摟着我,一副大姐姐的口氣問:“怎麼樣,工作還應付的來嗎?”
“還好。”上午我將手上的資料全部瀏覽了一遍,我完全體會到林君逸急着招秘書助理的用意。他來自美國,比較傾向於美式的管理風格,也就是他專心於更重要的工作,公司的後勤事務完全由一位管家婆式的秘書承攬下來,偏偏趙詩語那種“社交型”的女秘書只知道做好份內的工作,以及討老闆歡心,其他的事一概不做。
“林先生對什麼事要求都很高,你要小心點。”年長一點的陳姐提醒我說:“前幾天,林先生讓趙詩語幫他從人事部拿一份員工資料,看完之後很不滿意,把人事部的李經理叫去,他說他要知道的是公司所有人員的知識水平,管理經驗,工作表現等信息……資料上卻只有毫無價值的基本信息。他讓李經理儘快搜集好信息交給他,並馬上給他找個秘書助理。”
“哇!這麼厲害?!”我由衷的感嘆說:“難怪公司剛成立三個月,一切都已經安排的井井有條。”
很有氣質的王姐熱心地回答我。“他不但在美國學了十年經濟,而且這些年一直在幫他爺爺打理生意……”
哦!典型的學以致用,理論聯繫實際,難怪和我以前的老闆們氣度不同。
“那他為什麼要回國自己開公司?”
“這年頭,選擇房地產賺錢最快呀。”婉婉說。
“可不是,像他這麼有能力,長得還帥的富二代真是不多了。”
“……”
提起八卦的東西,沒有一個女人能拒絕得了,她們一發不可收拾,也越說越離譜。
一個女孩兒有意無意掃了我一眼,問她們:“你們說他真的那麼愛他未婚妻嗎?趙詩雨那麼會勾魂的女人都不能讓他就範?”
有人搖頭說:“不好說。”
婉婉神秘兮兮壓低聲音說:“聽說有一次,趙詩雨藉著酒意對他投懷送抱,結果被他丟在馬路上了。”
“不會吧?是不是男人?”
女人傳播信息的速度永遠比黃金時段的新聞更有效率,至於精確度就有待考究了。
但有一點我是堅信的,林君逸這種有能力有身價的男人絕對不會娶一個徒有美貌的女人。正如華爾街上某位成功人士所言:從生意人的角度來看,他擁有的金錢是增值的,女人的美貌是貶值的,對於容易貶值的東西,租賃當然比買入划算得多。但凡精明一點的生意人都只會跟美女交往,決不會跟美女結婚,這就註定那些妄圖憑藉自己的姿色嫁入豪門的女人,最終落得個紅顏薄命的凄涼下場。
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將林君逸的故事翻出來說,就連他和未婚妻的兩地相思都描述的有聲有色,彷彿他們曾經目睹了兩個人的悱惻纏綿。
我靜靜地聽着,其實我最想聽的是關於林君逸的家事……
林君逸和陳凌長得那麼相似,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嗎?會不會像小說中寫的孿生兄弟,或者私生子情節一樣,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種情況似乎在豪門之內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只可惜,我一無所獲。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轉眼我已工作兩周。經過我十幾日的小心觀察,我確信林君逸剛好是我從未見過的那種工作狂。
每天,我上班的時候他早已坐在辦公室里工作了,我下班時,他也還在裏面工作着。
老闆如此,作為他的員工我自然沒法清閑,除了跟上他的步伐,把他交代的事情盡善盡美地做好,還要儘力去了解他的個性,從他的隻字片語裏領會他的意圖。壓力不免很大,但我喜歡這份工作,因為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管家”工作,不需要參加那些物慾橫流的應酬,而且,林君逸果然秉承了歐美老闆的風範,除了初見時言語上對我有些冒犯,之後對我非常尊重,再沒有任何失禮的言行,看來他那天真是在試探我。
今天,是公司半月一次的例會時間,我整理好的會議提綱還放在抽屜里忘了交給林君逸。上班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的車輛沒有一點移動的跡象,為了不耽誤時間,我走下公交車,一路向公司方向小跑。
可能是我太匆忙,也可能是我廉價的高跟鞋質量太差,跑着跑着鞋跟突然斷了,我腳下一滑,從石階上跌下來。
我坐在生硬的油漆路上揉揉劇痛的腳踝,想要站起來堅持走到公司,卻發現它一用力就痛得像是碎了一樣。
休息了一會兒,疼痛稍稍緩解了些,我想試着再站一次,卻發現比上次更痛了……試了幾次我徹底放棄了,拿出電話打給趙詩雨。
公司電話沒人接,她的手機也關機了。
我調出林君逸的電話,對着那個號碼猶豫了好久,這麼做確實有點唐突,可是我連個交代都沒有就這麼消失,以林君逸那種冷酷嚴厲的性格,說不定明天就會被辭掉。
思來想去,我咬咬牙,橫下心,撥通電話。
還不到兩秒就通了,他這速度……連退縮的機會都不給我。
“等等!”他的聲音在電話里很有磁性,如果不是語氣太公式化一定很動聽。
我隱隱聽見電話里響起一陣很輕的腳步聲,關門聲。他該不會是在開會吧,應該不是,憑我的經驗他開會時從沒接過電話。
看看時間,九點過三分,可能會議還沒開始。我說:“林先生,我是姚冰舞。”
“我知道。”
我愣了,他居然知道我的電話,我從未告訴過他……好像就在簡歷里寫過而已。
“您需要的會議提綱在我桌子中間的抽屜里,耽誤您開會是我的失誤。”
“趙詩雨已經給我找到了。”他的聲音不是一般的冷,隔着電話都能把寒流傳播到我周圍的空氣中,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和他說話,都會膽戰心驚。
我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但總覺得他身上有種駭人的氣息,就連聲音都像能殺人。
我怯怯解釋說:“對不起,我在路上扭傷了腳,我會儘快。”
“那你不用來了!”如我所料的冷漠。
我當然沒期望他會關心我的腳傷,可我以為他至少會象徵性的詢問一下。或許是我想的太多了。
“謝謝!”
我正要掛斷電話,他忽然問:“你現在不會坐在馬路上吧?”
“啊?哦!”耳邊一陣又一陣刺耳又急促的喇叭聲此起彼伏,估計他再笨也聽得出。
電話那邊沒有了聲音。
我“喂?”了一聲,他也沒有回答,不像是掛斷,又不像有人在聽。
這人。高傲到一定境界了。
我無奈掛斷電話,一個人坐在冰冷的石階上,望着隨風擺動的柳枝。
此刻我多希望有個肩膀讓我倚靠一下,哪怕就這一刻而已,可惜我註定像那柳枝一樣,無力抵抗風雨,又無所依託,只能獨自面對凄風冷雨,在這世界飄搖。
人脆弱的時候,總會想起不該想的人。
望着街上穿梭的行人,我忽然想起陳凌。
不知道他現在過的好不好?是不是已經娶了那個女孩兒,已經和她過着平淡而甜蜜的生活,他會不會在寂寞的黑夜想起我?
我自嘲地笑笑,當然不會!
一個在他窮困潦倒時嫌棄他,不顧他的懇求決然拋棄他的女人,有什麼值得留戀……
一輛計程車在我身邊停下,司機問我要不要打車。
我急忙說:“謝謝!”
司機相當熱心,不僅立刻跳下車把我扶到他的車上,到了醫院,他還一直把我扶到急診室,幫我掛了號才離開,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
醫院裏,大夫看看我的腳傷,說沒有傷到骨,沒什麼大礙,在家裏休息了兩天就好了。
還好那天是周五,我在家休養了兩天。到周一,腳雖然有些痛,還能忍受,我忍着腳痛到公司的時候,林君逸早已經在辦公室,他聽到門聲抬頭看了一眼,又低頭工作。
我按照慣例,泡了杯咖啡給他送進去。“林先生,咖啡。”
我把咖啡放在他桌上,發現他正在看近些年的房產動態,瀏覽全市的地形圖。
看見他專心致志的神態,我又移不開視線了。
他的側面像頂極藝術大師的傑作,充滿男性剛毅的味道,又不顯得生硬。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擋住了他凌厲的視線,也遮住了我最討厭的鄙視眼神,所以我不自覺的又在他臉上尋找陳凌的影子……
越看越發覺他們不像,確切的說他比陳凌更有味道,更有吸引力!
“還有事嗎?!”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不超過兩秒,便轉回到電腦屏幕上,逐客令下得非常明顯,毫不掩飾。
“沒事了!”
我本來還想說一句:“咖啡喝太多對身體不好。”
一見他的態度,也省了!
轉過身,腳上一陣刺痛,我咬緊牙試探着走了兩步,才適應了疼痛。
“明天不用來上班了。”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嚇了一跳,剛要說話,聽見他補充一句:“回去養好傷再來,工資正常給你,醫療費用公司負責。”
心陡然被什麼東西撞擊一下,那是一種久違的感覺,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我輕輕轉身,迎上他寫滿關切的眼神,看來這個人雖然冷酷,卻不至於無情。
因為他平時太冷酷,我有些受寵若驚,露出感激的微笑,恭敬地欠身:“謝謝林先生。我的腳傷不重,不會影響工作。”
“嗯!”他低頭看文件,再沒說話。我安靜地退出去。
我剛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便聽見千嬌百媚的秘書小姐趙詩雨冷嘲熱諷的聲音:“最近送咖啡送得可真勤哪!”
“是林先生讓我每小時給他送去一杯。”
我知道女人是最善妒的,但為了送咖啡對這麼點小事斤斤計較,我實在不能理解了。
更何況林君逸又不是她未婚夫,看得再緊有什麼用。
趙詩雨撇撇嘴,用塗著深棕色眼影的媚眼斜斜地看着我:“是嗎?你沒來以前,他每天只喝一杯咖啡。”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掛着最明媚的笑容,非常客氣地向她解釋:“可能他最近壓力比較大,休息不好吧。”
女人很可怕,喜歡嫉妒的女人更加可怕,但最可怕的莫過於美麗又善妒的女人。喝咖啡和我來也能扯到一起,真是服了她的邏輯思維方式。
我長得就那麼吸引人,讓他為了每個小時看我一眼,便喝上一杯咖啡?我還沒自戀到這個地步。問題是他幾乎就沒看過我幾眼,是我視線在他身上繞來繞去,無法自已。
呃,話說回來,我對他每小時要一杯咖啡的嗜好也有點不解,這些產於海拔750-1500米高原的曼特寧咖啡價格不菲,而他每杯只喝幾口,有時一口不動,敗家也沒有這麼敗的。
趙詩雨見我專心地敲打着電腦鍵盤,整理着林君逸需要的工作計劃,也就不再說話,專心對着鏡子撥弄着已經非常精美的髮型,向下拉扯着已經很低的領口。
很明顯她的美麗不是為了給我欣賞的,只是不知道她想要吸引的人懂不懂這份情趣。
我翻了翻桌上的資料,沒找到那天的會議記錄,恭謹地問她:“周五的會議記錄需要我整理嗎?”
“會議?不用了,那天會議取消了。”
“為什麼?”
“我哪知道?會議剛開始,林先生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就說取消會議。”
電話?該不是接我的電話吧?
我正迷惑,公司的外線電話響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接起:“您好,君逸房產公司。”
“您好,我是發展銀行,你們總經理在嗎?”
“您好,請問您找林總有什麼事?”
“貴公司的貸款有些問題,我們暫時不能批。”
“哦,請您等等,我把您的電話接給林總。”
我快速接通林君逸的內線電話:“林先生,發展銀行的電話,想要跟你談談貸款的事。”
“接進來。”
我接進去,放下兩邊的電話,通話燈閃了將近三十分鐘才熄滅。
我再次送咖啡進去的時候,見到林君逸正對着窗外發獃,眉宇間多了一抹愁容。
這也難怪,工程已經動工,所有的資金都已經投進去,銀行這個時候拒絕貸款無疑是讓我們進退兩難。
我不想打擾他,輕聲放下咖啡正打算出去。
他忽然問:“趙詩語呢?”
“她和工程部的人去了城建局。”
“你幫我約一下張行長,我想和他談點事。”
“是!”
和張行長的秘書周旋了很長時間,我才約下林君逸和張行長的見面時間。
那天下午,我陪林君逸如約去發展銀行見張行長,可是時間已經到了,張行長卻說有事,讓我們先回去。作為秘書來說,這是我的失職,沒有預見到兩方的臨時變故,提前給張行長的秘書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我以為林君逸會大罵我一頓,憤然離去,可他沒有。
他端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點上一支香煙。
他的姿勢很優雅,身體微微后倚,一隻手輕輕搭在沙發撫手上,另一隻手在繚繞的淡淡煙霧之中,白皙修長的十指在朦朧間美的不似男人的手。
“林先生,對不起,是我辦事不力。”
“不關你的事,有些人就喜歡擺出高姿態,不然不能顯示他的尊貴……”他的聲音不似惱火也不似責怪,很低沉,也很冷。
正常來說他應該會感覺到很受辱,可在他臉上我看不到任何情緒,想不到他年紀輕輕就會收斂鋒芒,懂得沉住氣,估計加以時日,必會有所作為。
在他身邊工作的近一個月,公事以外我們之間的交談極少,所以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麼話題,只有沉默地陪他等待着。
看着繚繞的煙霧中他展不開的眉頭,又讓我想起陳凌。
我只見陳凌吸過一次煙,那時我們還在讀初中,當我看見他置身瀰漫的煙霧中,被那淡灰色的氣體浸染,我莫名地心痛,所以我對他說:“吸煙對身體不好!”
從那之後,我再沒見過他吸煙。
林君逸面前的煙灰缸里幾乎裝滿了煙頭,他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正常來說,意氣風發的男人如果沉迷女色我還比較容易接受,沉迷於煙酒真不容易理解,我以為只有那麼些鬱郁不得志的男人才會藉著煙酒消愁,逃避現實,林君逸這種天之驕子湊什麼熱鬧。
我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勸道:“林先生,吸太多煙對身體不好!”
他捏着香煙的指尖微微一動,一點點煙灰落在地上。
他稍稍遲疑了一下,熄滅了剩下的半支煙,抬眼看着我說:“謝謝!”
那眼光異常明亮閃爍,有着難得一見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