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始於桃園,終於桃園(大結局)
,三國之謀伐
章武二十八年二月,西曆公元228年,漢公曆368年。
大漢皇帝劉備,已經68歲的高齡。
他的頭髮和鬍子花白,原本面如冠玉的臉上,長滿了褶皺和老人斑。
時光永遠是人們最大的敵人。
不管你是身家億萬的地主富豪,還是權傾天下的帝王將相,最終都逃不過衰老的命運。
這些年來,劉備已經送走了無數故人,今年年初的時候,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這種痛徹心扉的悲涼。
陪伴了他四十餘年的老妻李氏病故了,享年62歲,四十年的相濡以沫,最後也敵不過歲月的摧殘,留給人無限遺憾。
等到了二月,為皇后舉辦了葬禮之後,劉備滿懷期待,而又充滿了一種日暮西山,想要落葉歸根的心態,前往桃園的時候,張飛又病倒。
到了這個年紀,即便是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老人稍微有些頭痛腦熱,或者哪怕是摔一跤,都有可能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更別說張飛也已經六十三歲了,體魄雖然健康,可年老之後難免衰弱,前些日子偶感風寒,現在還終日發燒咳嗽。
好在吳普第一時間被派去檢查,確認了只是普通感冒,並不是什麼大病,吃了葯,休養一段時間也就好了。
不過還是驚動了劉關陳,燕國公府,得知張飛病倒,劉備關羽和陳暮都是第一時間趕來探望。
對於三位兄弟,劉備向來是待之以寬厚。
不管是秦國公還是齊國公亦或者燕國公府邸,都是原來洛陽城內數一數二的大宅邸。
像燕國公府就是曾經的梁冀園,秦國公府則是平樂苑,齊國公府則是在廣成苑,都是原來舊址建起來的新府邸。
以前的園林、府邸都毀於戰火,新的府邸雖然沒有以前那麼奢華,但勝在佔地面積大,且離西市不遠。
劉備關羽陳暮到了之後,看到張飛正在院子裏揮舞丈八蛇矛,雖已年邁,手上動作卻不慢,如電風扇般旋轉,虎虎生風,吹得旁邊大樹樹葉簌簌抖動。
“大哥二哥四弟,你們來了。”
見到三人,張飛故作輕鬆,哈哈大笑着把舞動的姿勢停下,單手握矛,另外一隻手擦了擦汗,說道:“許久未練,倒是生疏了。”
劉備皺起眉頭道:“三弟,你既然病了,就該聽醫生的話,好好休息,怎麼能隨意亂動呢?萬一出了岔子怎麼辦。”
張飛將手中的長矛丟給旁邊一直伺候着的長子張包,伸出右手臂亮了亮虯結的肌肉,樂呵呵道:“無妨,一點小病而已,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話音未落。
他就忽然捂着嘴,硬生生在憋着什麼。
關羽立即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劉備則是拍打了一下他的後背,然後張飛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因為是在強行忍咳嗽,好不容易釋放出來后,比之前更加激烈,咳得眼淚和鼻涕不斷地往外冒,十分狼狽。
“父親。”
另外一側的張飛次子張邵連忙遞上手帕。
“大哥,我......”
張飛一手扶着關羽的肩膀,一手摁在自己胸口,沒有接兒子遞來的手帕,再抬起頭,已經是淚流滿面,鼻涕和眼淚湖滿了整張臉。
陳暮拿過手帕來,細心幫三哥擦了擦臉上的污穢,輕聲說道:“三哥,你的心意我們都明白,歲月不饒人,有的時候,我們也得承認我們已經老了,但正因為如此,才不能強撐。”
其實三個兄弟早就看出來了,張飛這場病或許就是普通的傷風感冒,若是年輕時候這些根本就不是什麼病,稍微抗一抗也就過去了。
可到了這個年紀身體抵抗力衰弱得厲害,哪怕是感冒,也會有很大影響。正常人該好好休息,吃藥調養身體才對。
但張飛強撐着起來舞矛,就是想證明自己身體好得很,不拖延出行,怕耽誤了劉備多年以來的夙願。
結果適得其反,在身體虛弱的時候還強撐着鍛煉,導致身體堅持不住,反而更加虛弱。
“都是俺沒用......”
張飛這次是真的哭了出來。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廢人,拖累了大家。
就好像一個人身輕如燕,跑得飛快。
忽然有一天腳出了問題,跑不動的時候,他就可能會生出某種情緒。
怨恨自己的腳怎麼成這樣了,然後狠狠地錘一下,恨自己無能。
劉備對桃園心心念念,張飛和關羽又何嘗不想再回去看看?
人到了老了。
總是喜歡懷念自己逝去的青春。
自那年桃花開時,與三位兄弟在桃園把酒言歡后,他也已經三十多年沒有回過涿郡。
這些年來,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耽擱,可憐自己兩個孩兒都快二十了,卻沒有回過老家看看,張飛自己也想回去。
可臨到出發前,卻是自己病倒,張飛恨不得給自己胸口來兩錘。如果這樣能病好,再多來兩錘都願意。
劉備笑着寬慰他道:“翼德,其實回不回去都無所謂的,只要我們四人在一起,哪裏都是桃園。”
“三哥也不用這麼悲傷,春天去不了,那就夏天去。”
陳暮也笑道:“桃園就在那裏,跑不了,臨到晚年,我們應該慶幸的是一路走來,相互扶持,從未分離,而不是自己怨恨自己,不是嗎?”
張飛愣住:“你們不怪我嗎?都是因為我,又不能去了。”
“哈哈哈哈。”
劉關陳三人相視一笑。
陳暮說道:“沒人會責怪你,三哥也不比自責,到了這把年紀,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是啊。”
劉備感嘆道:“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態,我又怎麼會責怪三弟呢?”
關羽也道:“三弟你就安心養病,病好了咱們再走。”
張飛擦了擦眼淚,雙目已經是赤紅。
得兄弟如此,夫復何求呢?
春去夏來。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
等到三月末,洛陽下起了雨。
這段時間是大漢的寒食節,也就是後世的清明節。
正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漢朝時期寒食節的地位很高,家家戶戶都要為節日準備。
等到寒食節國慶之後,張飛的病情好了許多,到四月下旬,天子再次出發,北上巡視河北和幽州等地。
在前幾年天子去了南方,視察了南方的情況,北方的發展也依舊如火如荼,河北的鋼鐵產量與日俱增,到今年的時候,光冀州一個州產量就達到了年產三百萬噸。
要知道三年前河北的產量才一百多萬噸,短短三年時間就番了三倍,就可以知道在佔了礦產區位優勢的情況下,像魏郡、趙國這些地方發展有多迅勐。
而青州那邊也不慢,之前是年產二百萬噸,現在已經達到了五百多萬噸的水平。等到今年年底或者明年的時候,大漢總產值千萬噸不在話下。
鋼鐵產能上去了,帶動的就是整個河北的經濟。現在京杭大運河兩岸已是無比繁華熱鬧,各地縣城發展迅速,一片鶯歌燕舞之中。
或許如今大漢還有很多貧困百姓,但基層治理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好在如今大漢還沒有完全形成士族與宗族文化,像士族成型需要到晉朝以後,宗族成型則要到唐宋以後。
所以漢朝的基層治理只要找對了方法,就不至於像明清那樣麻煩。要知道明清時期南方江西、福建、廣州等地的宗族勢力非常龐大,可謂是皇權不下鄉的典範。
而在宗族勢力還沒有大過王法的漢朝,通過基層公務員來解決以前全靠鄉里族老的治理,就更容易防止出現那種鄉間大族掌控鄉野的局面產生。
特別是河北地區,隨着工業化加深。原本就一望無際極為平坦的華北平原開始到處都在修路,經濟也在隨着高速發展。
劉備從四月下旬出發,陸續考察了魏郡、趙國、巨鹿等地沿線的工業情況,然後一路北上,在六月初就到了涿郡,如今涿縣已經成為了國際化大都市,北方的游牧民族皆聚集於此。
永濟渠從司隸一路挖到天津,連通了巨馬水、淶水等幾條河流,涿縣就在淶水以南,所以船隊是先到泉州,也就是漢朝的天津,再逆流而上,前往安次、涿縣。
當天子鑾駕從淶水下船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忙碌的涿縣碼頭。整個碼頭一眼望不到頭,來來往往無數人流穿梭,連接着鬧市、貨棧、街巷。
事實上涿縣碼頭規模其實不如泉州碼頭。
因為此時的泉州已經成為了北方貨運集散地,從泉州出海可以去遼東,南下去青州,甚至一路去東南亞都行,而且還能通過運河去內陸城市,因此泉州船運比涿縣發達。
但泉州起家是靠交通,涿縣起家則是靠紡織業。
從章武初年劉備剛繼位沒多久,陳暮就已經在為涿縣佈局。
他命令馬鈞改進紡紗機,在涿縣開始試點。然後利用漠南的羊毛,逐漸開始紡織產業的建設。
最開始只有兩家小型工廠,招募了十多個女工,織布機也只有十幾台。
等到京杭大運河開通的時候,經過十餘年的發展,城內遍佈大大小小的工廠,從漠南每日運送來的羊毛不計其數。
如今章武二十八年,涿縣的紡織產業已經運行了二十多年,有了一個完善的體系和制度。
大大小小的工廠、企業甚至家族內部小作坊不下千家,每日生產的紡織品數以噸計,通過航運運送至泉州港口,再送往全國各地以及海外其它地方。
不止紡織業,還有漠南的牛羊肉畜牧業,以前北方人多食肉、麥、粟,當然,這是指北方貴族,北方平民還是以粟麥為主,肉食極少。
而南方即便是貴族想吃肉也沒那麼容易,因為生產力不足,普通平民完全靠種地都只能勉強維持溫飽,更別說搞養殖畜牧。
百姓即便想養牛羊雞鴨,也得有錢買。古代耕牛是寶貴的勞動力,除了大戶人家以外,平民家庭根本不可能有牛。
可這種現象在草原上就不存在。
牧民就是靠養殖牛羊生活,養牛羊在他們眼裏跟漢人種田沒什麼區別。
但由於交通不發達,他們很難把活的牛羊運往南方,光沿途一路給牛羊吃喝就是個天文數字,且長途跋涉,牛羊也不容易管理。
至於死牛羊肉更不用多說,在沒有冷凍技術的年代,幾天就會腐爛發臭,根本運輸不了多遠。
因此以往游牧民族一旦出現天災人禍,牲畜大量凍死的情況,就只能選擇南下寇略中原王朝,千百年來雙方就像是一個循環,無休無止。
可如今這種局面再難以出現了,新時代的發展以及科技的進步都讓這一切成為了過去式。
火器讓游牧民族載歌載舞。
蒸汽船可以帶着活的牛羊十天內走遍大江南北。
對於目前臣服於大漢的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來說,想活着,就得聽話。
所以現在的涿縣儼然成為了紡織業、畜牧業的發展起點,草原民族把羊毛和牛羊送至涿縣,再由涿縣裝船南下,形成了貿易鏈的第一環。
劉備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龐大的貿易當中的興盛場面。
涿縣碼頭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船隻數百艘,每日蒸汽船打着汽笛嗚嗚作響,要不是當初開挖的時候陳暮擴充了河道,河上根本擠不下那麼多船隻。
人來人往的船工和力工不停地搬運貨物,更遠的地方規劃出一大片空地,裏面擠滿了牛羊,都在等着被送上船隻運往南方。
而且由於劉備的船隊到來,導致今日航運管控,對涿縣前往泉州的貨運造成不小影響。所以這幾天的航運數量減少了許多,幾乎被腰斬了一半。
因為劉備是從泉州港口逆流過來的,航運船隊肯定不能和天子船隊對沖,因此就只能選擇走相反的方向,從淶水上游的巨馬水南下,到滹沱河之後再東去進入東永濟渠河道,再去泉州,繞了一大圈。
河北永濟渠河道有兩條,一條是從洛陽途徑魏郡、趙國、巨鹿、安平國、中山國、河間國抵達涿縣。另外一條則是連着青州平原、冀州清河國、渤海國、河間國到泉州再北上去涿縣。
東西兩條各有不同的航線,西永濟渠可達長安——洛陽——涿縣。東永濟渠可達涿縣——臨淄——餘杭。而河南的通濟渠也分為東西兩段,分別連接這兩路永濟渠。
這樣全國的水路航線就徹底連接在一起,除了長安到蜀州沒有直達的河道以外,其餘地方都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循環。
天子船隊相當於是把東永濟渠涿縣到泉州航線給堵住,人們自然只能走另外一條。
不過劉備也知道自己到來會給當地造成困擾,因此管控僅僅持續了一日時間,他到了涿縣之後,隨行大軍就立即靠岸下船,又命令船隊調頭南下,停靠在泉州碼頭,那裏是海港,空間更大,不會造成船隊阻塞。
上萬人的大軍下了船,先頭儀仗隊在碼頭已經列隊。幽州大小官吏皆已經在等待,如今涿縣是北都,乃是幽州治所,州府大小官吏紛紛前來迎接。
有趣的是,前年新任的幽州牧便是司馬懿。
今年已經四十九歲的司馬懿站在隊伍最前頭,在仕途上他已經慢了諸葛亮一步,甚至慢了陳群和楊修一步。
前幾年諸葛亮去了內閣,陳群和楊修都去了九卿,就連陸議都和他平起平坐,現在調任廣州牧。
因此這一次他想把握住機會,只要能夠讓天子看到他的政績,將來去中央也是指日可待。
劉備關羽張飛陳暮四人下了船,司馬懿及幽州大小官吏連忙迎了過來,拱手行禮道:“臣等參見陛下,丞相,驃騎大將軍,車騎大將軍。”
“免禮。”
劉備站在碼頭上,四處掃視,碼頭寬闊而又整潔,不遠處都是水泥街道,還有紅磚房屋、鐘樓、工廠,大大小小的建築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嶄新的世界。
蒸汽機轟鳴作響的聲音不絕,遠處街頭巷尾人山人海,來看天子船隊的,碼頭幹活的,來往客商絡繹不絕,將整個碼頭堵得水泄不通。
不過外圍都有士兵把守圍住,百姓雖然都想看看天子長什麼模樣,卻也只能遠處觀望,有的甚至爬上樓拿望遠鏡看。
“陛下,行宮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先去洗洗身上的風塵。”
司馬懿又說道。
劉備搖搖頭道:“無妨,朕想先去一個地方。”
“臣明白。”
司馬懿頓時知道劉備想去哪裏,便退開身,讓開路。
這幾年天子想回桃園看看的消息傳遍朝野,那裏是天子和三位兄弟結義的地方,也是他們起家的地方。
正如光武帝劉秀登基之後,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回家鄉蔡陽祭祖,光記載的就達六次之多。
所以司馬懿也早早安排好了,如果劉備想先休息,就去行宮。如果他想視察,就帶着他視察全城。如果他想回桃園,也已經備好了車輛。
隨行的羽林衛和虎賁軍分列兩側保護着天子等一眾高層上了馬車,涿縣的本地衙役也都疏散了人群,一路往城南方向去。
張飛的莊園其實是在城外,畢竟一座巨大的桃園也不可能在城裏。但這些年涿縣縣城經過擴張,已經把原來的郊外合併在一起,甚至還吞併了大量周邊鄉鎮、農田。
這其中也包括了張飛的莊園。
好在誰都知道這莊園是誰的,就算負責拆遷的當地官員都不敢動,因此還保存完好。不管是張家宅邸還是那座巨大的桃園,依舊聳立在它原來的位置上。
多年下來,當地官員盡心維護修繕,宅邸並沒有因為長時間不住人而年久失修倒塌,雖然很多地方都用了新材料,但整體樣貌仍然保留。
劉備關羽張飛陳暮青年時期走出了這棟宅子,臨到了壯士暮年才歸來,一個個白髮蒼蒼,看到這記憶里的宅院,難免感慨。
進了院子,還是從前的前庭,青石板都沒有換過。張飛目光掃視,前庭並不大,栽種了一些花草樹木,看得出來平時常有人修剪,整齊簡潔,家裏也沒有什麼灰塵雜物,十分乾淨。
從前庭進去后,就是連棟的院落群,飛檐斗拱,灰牆大院。猶記得以前的涿縣其實就是個夯土小縣城,連城牆都是夯土壘砌,大多數百姓房屋皆是木質或者泥土。
唯有他家因為是涿縣數一數二的大戶,壟斷了當地的肉質生意,加上城外莊園連綿無數,因此家中都是磚瓦結構,這在當時乃是豪強地主的身份象徵。
這一點曹植也曾經寫過詩,稱讚這樣的房屋是貴族居住。而為了幫助劉備募兵,張飛把莊園和宅邸田地全都賣了出去。
現在回來,看到記憶里依舊不變的張家宅邸,張飛的目光當中滿是回憶與緬懷。
“三哥,那間屋子,便是我們商討大事的地方。”
陳暮指着裏屋廳堂,笑着說道:“還記得那時二哥和三哥不打不相識,是大哥出手阻攔。恰好下雨,三哥邀請我們來屋中飲酒,便是在此時大哥感慨國家崩壞,他為宗室卻不能匡扶漢室。”
“哈哈哈哈哈。”
張飛大笑道:“是極是極,咱們快過去看看。”
四人來到屋內。
就看到屋內陳設沒有態度太大變化,依舊如當年那般,只是傢具都是新的,原來的老舊傢具畢竟過去了四十多年,早就已經腐朽。
劉備掃視屋內,一時間感慨萬分,眼中噙着淚花,回憶入了心頭,輕聲說道:“當年三位賢弟之言,猶如在耳,歷歷在目呀。不知不覺,竟是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三位兄弟,也都垂垂老矣。”
“是啊。”
關羽也感嘆不已,指着那處座位道:“當時我便站在那裏,跟大哥說要追隨大哥,共創一番事業。”
“不錯,我則是坐在那裏,當時......”
張飛正待回憶,忽然想起來,自己當時就只會說一句“俺也一樣”,一時間有些說不出口。
陳暮取笑道:“三哥當時說俺也一樣,順着二哥的話說不是嗎?”
“你這傢伙。”
張飛嗤之以鼻道:“那時你不也跟我一樣嗎?”
陳暮大笑道:“那時也是二哥之言感人肺腑,我若是說些什麼,就有些喧賓奪主,就只好附和二哥三哥,亦是人之常情嘛。”
“哈哈哈哈哈。”
幾個人都被陳暮逗笑,四個加起來兩百多歲的老頭,此刻笑着笑着,都眼中笑出了淚花。
一個個紛紛坐回當初共商大事時候的座位,吩咐許褚拿酒來。
等許褚拿來酒給眾人倒上。
劉備舉起酒杯道:“來,咱們再共飲一杯。”
“好,共飲一杯。”
四人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都相視一笑。
陳暮感嘆道:“我們走的時候,天下大亂。現在回來了,天下太平,卻都已經老了,再也不能縱馬高歌了。”
“誰說不行,待會就去騎馬。”
張飛嚷嚷着。
男人不能說不行,哪怕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也得站着不能倒下。
陳暮笑着擺擺手:“算了算了,都六七十歲的人了,別把骨頭巔散了,還是安安穩穩坐車吧。”
“去桃園看看吧,現在這個季節,桃花早就凋謝了,但滿園應該都結了未熟的桃子。”
張飛提議道。
桃園是他家的,桃花什麼時候開,桃子什麼時候熟,他最清楚。
幾個人便出了屋子,坐上馬車往桃園的方向而去。
一路往南走了數里地,原來涿縣南城外都是農田和荒野,現在變成了一棟棟工廠、高樓和街巷,新時代的二十多年變化讓人都認不出來這是曾經的家鄉。
其實張飛父母早逝,宗族也沒什麼親人,對涿縣唯一的懷念也就剩下桃園和祖輩留下的宅邸。
劉備也一樣。
他家不在涿縣縣城裏,而是在城西南十餘裡外的樓桑鄉,但宗族也都遷走了,那裏也沒什麼熟人。
人都說衣錦還鄉,但當鄉里全都是陌生人的時候,那種場景才是最悲涼的場景。
心中唯一的記掛,也只剩下桃園。
四兄弟很快抵達了桃園外,這座園林佔地很大,有近三百畝,差不多三十個足球場那麼大,裏面密密麻麻種植了大量的桃樹,因此當地人稱為張家桃園。
桃園的外圍用圍牆圈了起來,周圍數十米都不允許存在建築物。相比於附近的鬧市,這座園林就彷佛世外桃源一樣,無人打擾,安安靜靜。
原來的地方官吏一直派人在此地看管,劉關張陳回來之後,那位涿縣縣令殷勤地介紹道:“陛下,桃園這些年來一直保持着原樣,臣常派人打掃園中落葉,每年結的桃子,也按照陛下的吩咐,賞賜給周邊百姓,惠人無數呀。”
“甚好。”
劉備滿意地點點頭。
前面園林看管人員已經把門打開。
一行人來到了園中。
最外圍的是一片庭院,那是原來張飛在桃園裏修的院落。
門口附近就是個演武場,張飛常常在這裏練習武功。
“這塊磚......”
張飛走進門后,看着地上的一塊磚出神。
園林的看管人員忙道:“大將軍,這磚壞了,已經修過。”
“這樣啊......”
張飛有些失落,那塊磚當年就在門口,是他小時候父親陪他練武時打碎,後來父親病逝,他較少管理家業,因而也一直沒有修。
每次進出桃園他都會踩過這塊磚,感受到那塊磚的凹凸不平,漸漸成了習慣。
現在再踩上去,原來的那種熟悉感已經失去,就彷佛丟失了某種東西一樣,再也找不回來了。
劉備負手緩緩在桃園裏漫步,看到桃樹枝繁葉茂,上面結滿了青果,搖搖頭道:“可惜了,沒有桃花,只有桃葉和桃果。”
現在是六月盛夏,桃樹開花要等到二月末,三月初,大概到四月就開始凋謝。此時院中只有綠葉和未成熟的青果。
夏風徐來,劉備關羽張飛陳暮四人走了進去,暖暖的陽光灑落下來,桃樹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曳。
一望無際的桃樹海洋里,風吹得枝葉簌簌作響,隱隱能看到中央的空地。
“我回來了,我的桃園。”
張飛張開雙臂,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發出了一聲吶喊,宛如四十多年前那樣,站在桃樹下仰頭望天。
劉備關羽陳暮跟在身後,三人此時已經沒有了那年的激動,只剩下感嘆與回憶的目光。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的時光,人生已經過去了大半。
那年。
他們跪在桃樹下,結拜為兄弟,立誓要平定這亂世,拯救天下蒼生。
那年。
他們回到了桃園,一起擊鼓彈琴,高歌飲酒。
那年。
桃花正開,出了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如今時過半百,。
此情此景,陳暮亦是目光中閃爍着淚花,輕聲道:“仲達。”
“在。”
司馬懿輕輕走到他的身後。
陳暮說道:“去那空地上搬來鼓和琴,還有酒,記得要黍酒不要烈酒,放上席子,你們就出去吧。”
“是。”
司馬懿退了出去。
四個人漫步在桃園裏,走向了桃林深處。
院外有溝渠引曲水入園,還是像當年一樣,僕人們抬上了一缸缸的美酒,兩隻大鼓,一架古琴以及數張草席,擺放在桃園中央的空地上。
等他們都退出去后,四個人都坐了下來,就着這夏風吹來的桃葉清香,聞着那黍酒的滋味,紛紛開始喝了起來。
一杯一杯地下肚,宛如那時一樣,你來我往,說著趣事,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大哥,我來彈琴助興。”
陳暮起身彈奏。
“我來擊鼓。”
劉備也起身。
“我來敲鐘。”
張飛走到了銅鐘下。
關羽左右看看,那年他來舞刀。
可今日青龍偃月刀卻沒有帶上,便折了支桃樹枝幹,輕笑道:“我來舞刀。”
冬冬冬冬。
擂鼓聲音響起,陳暮閉着眼睛,輕撫那琴。
音樂響徹了整個桃園。
關羽拿桃樹枝幹舞刀,忽然有人唱起了歌謠。
“馬蹄揚塵風變色,呼嘯繞長戈。
疆土不懂分與合,只嘆人心隔。
黃沙隨風各奔走,人世又如何。
光陰不解蒼生願,誰來論功過。
新城起,舊城破,守得住什麼。
為尋立足去開拓才見你氣魄。
新城開,堅城奪,留下些什麼。
青史一頁會記得,你們都是強者。
征以戰,服以德,情懷高遠自成國。
得天時,聚人和,一捧江山在掌握。”
那是陳暮在唱歌。
琴聲也隨着他的歌聲而時高時低,劉備關羽張飛沒有聽過這首歌。
但宛如福如心至,亦是隨着他的琴聲而伴起了完美的節奏。
剎那間,好似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鼓聲鐘聲琴聲乃至虎虎生風的舞刀聲頓時撞在了一起,爆發出激烈的碰撞。
馬蹄揚塵飛變色,冷風呼嘯繞長戈。
密集的鼓聲作響,銅鐘大呂,夾雜着琴聲中略帶了肅殺之氣,像是浩瀚的海水不斷沖刷着海岸,波濤連綿不絕,一次又一次地奔涌而來。
連續數次高昂的節奏后,急促的鼓聲漸漸放緩,鐘聲悠悠飄蕩,琴聲獨奏,似惋惜,似悲鳴,似落幕。
歌聲也隨着這音樂時而高昂,時而低沉,時而燃燒,時而死寂。
到了最後。
鼓聲輕點,宛若英雄遲暮。
鐘聲哀鳴,似年華已老。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滿庭的桃葉在風中搖曳,落葉在空中飛舞。
陳暮停了歌聲,撫平了琴意。
劉備不再擊鼓。
張飛放下了手足的銅槌。
關羽舞至最後,像是精疲力竭,駐刀屹立,緩緩倒下。
鼓音斷,鐘鳴絕,歌聲停,刀槍止。
“曾!”
隨着最後一聲凄厲的琴鳴,一曲結束。
餘音,隨風而去。
暮歌,悠悠泛止。
傍晚夕陽,絢爛的晚霞遮蔽了夜空。
夜幕升起,繁星滿天。
四人相識一笑,笑中帶淚,到了最後,哭得肝腸寸斷。
他們記得那年在桃花林里縱聲高歌的樣子。
也記得那年春風當中,桃園四結義時的豪情壯志。
那一拜。
春風得意遇知音。
桃花也含笑映祭台。
那一拜。
報國安邦志康慨。
建功立業展雄才。
人生能有三個知己,都已是死而無憾。
至少他們現在還能走,還能跳,還能喝酒還能笑,這便已經足矣。
章武二十八年六月,劉備看了桃園。
春去秋來。
轉眼已是第二年春天。
章武二十九年二月,他們再結伴回來看了桃花。
他們臨終時,天下已經太平,匡扶了漢室,回到了當初的桃園飲酒。
章武三十一年初,劉備病重,迷迷湖湖間,只一直在輕聲重複地說著兩個字“桃園,桃園”。
關羽張飛陳暮含淚遵從了他的詔令,沒有把劉備的帝陵安置在邙山帝王陵園當中,而是派人去涿縣於桃園當中修建帝陵。
到二月中旬,大漢皇帝劉玄德病逝,享年七十一歲。
三兄弟哭到嘔血,幾欲隨先帝而去。
後來還是陳暮雖萬分悲慟,但亦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為先帝料理後事。
首先是劉備謚號。
朝堂商議許久,最終決定為謚號“章武”。
這與劉秀的光武帝異曲同工。
在廟號的選擇上也沒有任何猶豫,稱之為“漢中祖”。
三月份,滿朝大臣扶着天子靈柩北上涿郡。
三月中旬,先帝於涿縣桃園安葬。
那時桃花正開。
接近四月桃花要謝時,滿天桃花飛舞,為章武大帝送葬。
劉備病逝不久,關羽因悲傷過度,也病倒了。
章武三十一年十月,關羽隨劉備而去,享年七十歲。
張飛和陳暮連受兩次打擊,悲憤欲絕,頭髮全都發白,容顏蒼老如八十老者。
新登基的天子劉封親自為二叔送葬,在先帝下葬之前,關張陳就已經在先帝墓附近修建了三座衛陵,拱衛先帝。
如今關羽離去,便也安葬進了桃園當中,由大漢丞相陳暮為其哭誦悼文,定謚號為“武成公”。
兩年後,張飛也死了,享年六十八歲,大漢丞相陳暮為其送葬,定謚號為“武威公”。
又是五年後,到新天子年號興隆七年,西曆公元238年,大漢公曆378年,已經七十一歲的大漢丞相陳子歸正式辭去丞相之位,乞骸骨回鄉,準備頤養天年。
大漢天子劉封百般挽留,然丞相之志不改,只願回蒲陰養老。
無奈之下,劉封只好賞賜無數,答應了他的請求。
離開之日,洛陽碼頭聚集了數萬百姓,大漢天子劉封與新任丞相諸葛亮前來為陳暮送行。
寒暄過後,在無數人的目光當中,為大漢奉獻了一生的前丞相陳子歸,帶着他們的那份卷念,乘着船隻,北上去了。
二月初,陳暮回了蒲陰,回家中安頓了一個月。
到三月份,桃花開了。
他去了桃園。
北都涿縣又是日新月異。
劉備死後的第七年,這裏修起無數高樓大廈,城市的繁華漸漸興起。
唯一不變的,就是那處在風中搖曳的桃林。
春風吹起。
無數桃花從園中飄出來,飛了滿天。
垂垂老矣的陳暮回到了桃園中,趕走了守陵的軍隊,一個人坐在了帝陵前。
劉備提倡薄葬,墓中隨葬品除了跟隨一生的雙股劍以及早就老死的的盧馬屍骨以外,就再也沒有其它物品。
那帝陵僅僅只是修了一座小土包而已,若非陵前墓碑刻着“大漢中祖章武帝之墓”外,誰都不會知道,這座墓葬是劉備的墳墓。
在他的周圍,還有兩座墓,一座是“大漢武成公關羽之墓”,另外一座則是“大漢武威公張飛之墓。”
跟劉備一樣,墓中的隨葬品只有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爪黃飛電以及烏雲踏雪。
陳暮站在墓前,手裏拿了一壺酒。
他的頭髮斑駁發白,面容蒼老,目光當中,滿含着深情與淚光。
“大哥二哥三哥,我來看你們來了。”
陳暮盤膝坐下來,倒了三杯酒,一一灑在地上,然後自己痛飲了一口,目光掃在了另外一座墓上。
那是為他留的墓。
三座墓如三角形眾星拱月一樣,將劉備的墓圍在中間,如曾經的三人,拱衛着帝陵。
這墓里,早就埋下了他的士子劍和老死的紫影馬屍骸。
千百年後。
或許這裏依舊會
留下他們的傳說。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大哥和二哥已經走了七年,三哥也是,走了五年。”
陳暮一個人喝着酒,邊哭邊笑道:“你們三是前後腳兩年內都走了,算是沒有違背當初同生共死的誓言,可是為什麼就不能再等等呢?等等我呀。”
“現在就剩下我了。”
“你們好狠的心,就這樣拋棄我而去。”
“我有時候,也想過一了百了,想和你們一起走。”
“無數次做夢的時候,在夢中看到過你們的身影,醒來的時候,枕頭全都是濕的。”
“荀或也死了,還有臧霸、張遼、趙雲、牽招、許褚.....他們都死了。”
“你們去了那個世界,在一起肯定很快樂,獨留我一個人。”
“這個世界上,很快就再也沒有了我的朋友。”
“為什麼我還不死呢。”
“為什麼!”
他說著說著,已經是淚流滿面。
一口一口的酒喝着。
春風吹拂。
黃昏過去,傍晚繁星點點。
他的聲音嘶啞,臉上掛着慘笑,嗚嗚嗚哭泣:“就剩下我了.......”
那天上,有一輪那麼藍的月亮。滿天的銀河,把光輝靜靜照在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身上。
他趴在墳頭,哭成了淚人。
.......
.......
後記:漢興隆十二年,大漢前丞相陳暮病逝,死的時候,滿懷着笑臉,彌留之際,亦只重複說著“桃園,桃園”二字。
家人明悟,連夜將他送至涿縣桃園。
到了桃園后,前丞相迴光返照,居然撐到了當今天子以及丞相諸葛亮前來探視,幾日後,陳暮於一個桃花飛舞的夜晚,在先帝陵前與世長辭,享年七十六歲。
天子和丞相親自為其在桃園發喪,念誦其一生功勛,贈謚號為“文正公”,凋塑和畫像列入桃園殿右排第一位!
千百年後,桃園四結義的事迹千古流傳,名垂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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