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
亦夕亦希
序章
唐·至德二年(公元756年)睢陽城張府
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長滿青苔的石子路上。腥紅的火燒雲籠罩着整座城。怪異的天象似乎也在暗示着睢陽城無可避免的毀滅結局。這座城的生命正在漸漸消失。農田荒蕪,長滿了不知名的妖艷紅花,空氣中瀰漫著甜膩得令人作嘔的氣味。河流乾涸,裸露的河床儘是橫死人的殘肢屍骨。
一眾將士軍民圍在將軍府外,雙眼迷離,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嚕聲。沿着張府蜿蜒的過道,可以看到會堂中的兩人。后廚房裏的炊煙四處飄散,一部分竟散入堂廳中,包裹着二人。男人喉結滾動,把唾液灌進乾裂的喉嚨中,只感覺一陣刺痛。此刻,連咽入唾液都成了一件花費氣力的事。
睢陽守城將軍張巡知道如何解決問題,卻又不知道問題所在。妾女知夕面色蒼白,十分虛弱,半躺在地上,兩頰深陷,皮膚上佈滿了詭異的青色"血管"。她一隻手用力抓着木椅,暗黃的指甲都嵌進黃花梨木之中,另一隻手則緊緊攫着自己的肚子,彷彿是要把腸胃掏出來一般。幾天前,人們開始瘋狂地吞吃所見到的一切食物,然後又完完全全嘔吐出來,一時,惡臭籠罩着這座岌岌可危的小城,直至斷糧,人們還是沒能填飽自己的肚子。直至有人啃食了他人的屍體而得到了久違的滿足感后,大家就都明白了,明白了解決燃眉之急的辦法。
“知夕,我們大家已經決定了活祭的人選了,大家都無法再等下去了。”
“巡…不要再執迷不悟下去了”,知夕吃力地搖搖頭,“公明降臨,這是我們的命…但我們的孩子是無辜的…”
在府外徘徊的人們似乎失去了耐心,強弓着背,一把推開半掩的門,緩緩踏進府中,路上的積水被一雙雙乾瘦的腳踩得吧嗒吧嗒響,上下起伏的水面倒映出一副副搖搖晃晃的身影。
“知夕,把雙兒交出來吧,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男人嘆了一口氣。
“您還不明白嗎?睢陽已經完了!城外大軍虎視眈眈,城內又暴發了這樣可怕的疫病,天上經久不散的紅雲,就是最直接的證據!趙公明在這本該收穫的季節撒下瘟疫,就是要徹底毀掉睢陽…”知夕猛的一咳嗽,胸口開始劇烈起伏“巡,讓這可怕的惡夢隨睢陽一起消失,對大唐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知夕緊緊環保着男人的腿,試圖動搖他的決心。
“夠了!我們一定能撐過這場災難,睢陽也絕不會毀滅!快把雙兒交出來,不要讓我這個將軍蒙羞!”隨即轉身背對着她,不再面對她眼裏的朦朧。
知夕愣了,許久,她緩緩放下雙手,耷拉在地上,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你再也找不到雙兒了…她會遠離這個噩夢,將一切終結…”說罷從袖中掏出一把繡花刀,凝視着男人佝僂的背影“巡…希望你能實現你的大志……巡…”
兩行清淚流下,女人的口中一直念叨着一個字,一直顫抖無力的纖臂,此刻卻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地將刀鋒送入心臟。女人應聲倒地,胸口處流出一股帶有惡臭的青紅色液體。
門外的人們聞到了這令人癲狂的氣味,粗魯地踹開會堂外的護欄,一雙雙佈滿血絲的眼凝視着這屋裏的一切,短暫的猶豫后是蜂湧而動,嘴裏的咕嚕聲逐漸蓋過了外面的雨…男人還未從知夕臨死前的話中回過神來,源自肉體本身的慾望就壓過了一切……這個名為張巡的男人,也加入了人群之中,撕咬女人的肢體。
雨越下越大,路面上的積水已經漫過了各家各戶的門檻,黃濁的水流沖刷着睢陽,天上的火燒雲越發猩紅,將城中的一切都映射成地獄的模樣。
一個十歲模樣的小女孩,繞過城外的警戒線,顫顫巍巍地走到山上,吃力地越過一個又一個障礙。她不明白爸爸去哪兒了,她不明白媽媽為什麼不吃飯,她不明白小蘭為什麼不跟她一起玩了,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離開那個曾溫暖無比的家,她只知道,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不停的跑…
雨仍在下,天不可阻擋的黑了。雙兒一個不留神就被地上的橫木絆倒了,她累了,不想再走了,她想回到那個軟綿綿的大床上睡覺。在雙兒的意識消失前,她仍在努力地想着一個問題:過去寧靜的生活,為什麼會變了樣?
幾個月後,雨停了,雲散了,一把大火,燒盡了城中妖艷的猩紅花朵,也燒盡了睢陽的生命。城外的人觀望着這場滔天大火,搖了搖頭,紛紛策馬回身。不知是哪個士兵嘟囔了一句:
“睢陽,亡了…”
第一章
2014.6.17南非共和國開普敦大學分支實驗室
“看來又是一個拙劣的玩笑呢。”班奈特博士從四極質譜儀上取下一塊長相奇特的石頭,之前,曾有無數人以為它來自天外而為之狂熱。
抿了口手上的黑色象牙,李玉回過神來,似乎作了一個決定,於是讓助手抬了一個古色古香的楠木盒子進來。
“那你們可能會對這個東西感興趣……”
班奈特與角落裏靜靜抽着煙的艾伯特抬起頭,觀察着盒子。
“裏面的東西,如果解開它的秘密,絕對會讓世界震驚。”李玉臉上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班奈特穿上無菌工作服,將盒子小心端進實驗室里,熟練地操縱機械打開楠木盒子,發現裏面盛裝的,竟是一小塊灰黃的骨頭,再尋常不過。
艾伯特皺了皺眉,不滿地說:“這就是你想讓我們看的東西?”
班奈特卻揮了揮手,說:“不,耐心點。”
艾伯特湊近仔細觀察“骨頭整體長約兩英寸,呈弓形微向後彎曲,從斷面紋路來看,應當不像是獸骨,而應當是人骨,有很大概率是胸肋骨,但由於骨骼不完整,也可能是盆骨或其他。骨骺演化之後已經很難分辨出來,不過至少可以證明屍體死前未發育。骨頭在地下所處的理化環境不斷改變可能導致骨的性狀發生改變,所以暫無法判斷性別及死亡時間。更進一步的了解得通過儀器精密分析,不過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等待一份遺骸的報告上。”
“難道你沒有注意到這些密集的小孔嗎?”班奈特指着骨背上端。
“我之前說過了,也許是它在地下時被微生物分解而留下的,世界上有太多的偶然與未知因素,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也許從理論角度你說的沒錯,但凡事都有其隱藏的一面,我覺得這塊骨頭一定有什麼秘密是你我現在不知道的。讓我們給它做一份碳14鑒定和X光透射吧,這不會花大家很多時間。”班奈特指揮助手將盒子輕輕抬出操作室,轉移至中心實驗室里進行進一步檢驗。
艾伯特搖搖頭,轉身走出了操作室。
目前這棟實驗室的負責人是班奈特·馮,這位四十多歲的非洲黑人女性,是開普敦大學的社會學系及人體疾病防治專業的首席教授。
而艾伯特·希斯頓來自俄羅斯,因其在生物學及病毒學術上的突出貢獻而效勞於世界衛生組織,如今在病毒防控中心工作。艾伯特面容英俊但消瘦,曾有過吸食毒品的前科,但他聲稱只是工作需要。
而這位來自中國的商人李玉,一副眼鏡顯得整體十分斯文,談吐優雅,讓人如沐春風。
性格迥異國籍不同的三個人,相識相聚的原因十分偶然。在多年前舉辦的一場人類科學的學術峰會上,他們因為新奇的言論而發現了彼此。思維的碰撞產生的是無休止的爭論,獨特的視角另三人大開眼界。此後三人便經常邀請彼此出席一些國際性的活動,而往往受邀的人都會帶來新的話題或其他稀奇的玩意兒供大家娛樂學習。
然而這一次的會面似乎另艾伯特很失望,他甚至在想這樣無趣的聚會以後是否還有必要再來。
牆上掛着的羅馬時鐘,一嗒一嗒地搖擺着,唱片機上循環播放着Elvis的《DownBytheRiverside》。午後柔和的陽光灑在酒紅色壁紙和羊絨地毯上,房間裏煙味與咖啡的苦澀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氣味。
許久,班奈特博士回來了,手裏拿着一份長長的報告。
“嗯…這真出乎我的意料…這塊骨頭確實是人類的骨頭,它的年代在大約公元760正負5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它是李先生從中國帶來的,那時候應當是唐朝吧?”
“是的,沒錯,但重點不在它的年代久遠,而是這塊骨頭裏面蘊藏的東西。”李玉推了推眼鏡。
“看來李先生對這玩意兒很了解啊,”班奈特隨意接了一句,目光仍停留在報告上“骨頭裏面照射到的球形物體,經檢測后證實是某種植物的種子。碳14鑒定得出這些種子的年代與骨頭一致。”
艾伯特不以為意:“一般來說,自然界中生物的遺骨內部都是不會出現植物的種子的,甚至連微生物都很少檢測出來,這是因為骨頭中大約70%都是無機物,並不具備生命存活的條件,而且這種說法還是建立在種子在屍體掩埋一段時間后暴露出骨骼再入侵的假設之上。”
“但也並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即在遺體分解徹底至骨骼中有機物消耗殆盡前這一段時間內,某種生命力極為頑強的植物紮根於骨頭中,最後種子留在了骨內…”班奈特反駁。
“不可能的,從沒有植物能夠在骨頭中利用骨頭的物質生長。”
就在兩人爭吵的時候,李玉插了一句:“這些種子,還活着。它們休眠了一千多年…”
馮和艾伯特都沉默了。
“歷史上確有種子存活千年的的先例,中國四川省成都市鳳凰山麓曾出土一些西漢時期的文物,在裏面就曾發現至今兩千多年仍有活性的番茄種子。不過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個種子是怎麼出現在骨頭內部的。”艾伯特說。
“骨頭上的密集小孔,應當就是這種植物在骨頭內部生長后頂破骨面形成的。所以說,確實存在着一種植物能夠寄生在骨頭內部,利用骨骼中的物質而生長的。”班奈特接下話題。
“且不說這些假設的有效性,就算這種植物真的能夠在骨頭中生長,但這有什麼意義?李先生,單就一種生命力頑強的植物還不能夠讓世界震驚吧?”
李玉仍舊一副淡然的表情:“在這之前我曾把這個東西拿去公司檢測過,大致跟你們的結論一致,但還有一項指標不同尋常,即少量的帶有活性的紅細胞。”
“紅細胞?你的意思是,這種植物還會吸收人體血液,利用血液中的養分來生長?”班奈特博士驚呼。
“我甚至認為,這種植物在這塊骨頭的主人生前就侵入體內了……”
“你認為這種植物會寄生在活體體內,有什麼依據嗎?”艾伯特詰問。
“不,這只是我的猜測,我正想在實驗室中小規模地培育這種植物,然後再…”
班奈特博士似乎想起了以前的某些可怕的回憶,大聲喊道:“夠了,李先生,我認為這些種子足夠讓世界震驚,但對人類絕不友好,無論它是活體寄生還是死體寄生,它都以血液為食!”班奈特直流冷汗“這種案例我見的太多了,隨北極的冰山消融,一些史前病毒得以暴露出來,重新尋找宿主,我認為這個盒子裏的東西的性質跟那些病毒沒什麼兩樣,如果我們繼續深入,就會發現這就是一個潘多拉盒子!”
艾伯特猶豫了一會,隨後也說道:“同意,我也覺得不能再繼續研究下去了,我們對這種植物的情況一無所知,在黑暗中摸索是十分危險的事情。”
場面突然變得十分尷尬。
李玉的臉抽搐了一下,本還想爭辯,但還是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好吧,確實是我考慮欠周。”
“這樣吧,李先生,我讓助手把這東西銷毀掉,大家就當沒有發生過如何?”
李玉似乎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沒有答覆班奈特博士的提議就轉身離開了。而艾伯特緊隨其後,也離開了實驗室。
兩人走出大樓后,實驗室突然發出了輕微的轟鳴聲——實驗室的某些儀器正大功率運轉中。
“潘多拉的盒子嗎?”艾伯特在門口站定,輕輕喃喃着,隨後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第二章
2014.8.12中國河南省商丘南部芒碭山
步行在這種潮濕的地方,對瘦弱的癮君子來說確實有些困難。
四周全是粗壯的長滿青苔爬滿藤蔓的大樹,一條條粗壯的樹根部猶如大蛇一般鬆鬆垮垮地盤踞在噁心的濕地上。躥上腳踝的野草中,隱藏着數不清的蛇蟲鼠蟻。由於最近剛下過雨的緣故,樹上總是會滴水下來,一旦搖晃或者在山林中摔倒,後果將會是迎來另一場小雨。
艾伯特對着地圖,四處觀望周圍的環境。
這座山就是李玉承包項目的地點,遠遠回望,就能看到一個即將完工的山洞隧道。照情報看,李玉就是在這附近發現了那塊骨頭的。
艾伯特相信,這副千年前的骨骸,絕不會只有一塊骨頭保留下來了,肯定還會有漏網之魚。這是上天給予他的饋贈,絕不能捨棄。於是他打起精神,繼續向上搜索。
然而,毫無頭緒地搜索,終換來一無所獲。也許這具遺骸就在剛才踩踏過的某塊土地下沉睡,也許這具遺骨就在剛才一不留神略過的某個角落…時隔多月,再加上陰雨天氣,挖掘的痕迹鐵定消失了。根本不可能再找李玉當時挖掘的地方,意識到了這一點的艾伯特大腦一片空白。
艾伯特死死盯着那個成型的山洞,恨恨地說:“你到?是在哪裏找到它的呢?李…”
忽然手機響起,來自李玉…
艾伯特吃了一驚,不知道該不該接。
俄羅斯人阿·科斯秋克的《一直向前走》回蕩山間,俄語輕聲低吟:為尋找世上伊甸園,不怕那路途遠…
電話接通了。
“艾伯特先生,歡迎來到中國。”
“什麼事?”
“我很喜歡您的直率,先生。”電話那頭,李玉戲謔地笑了笑。
“我此次是跟隨WHO來華考察的,可能沒時間與你一敘了,”
“不不,艾伯特,你會來的…”
“……你什麼意思?”
“我手上有你想要的東西,您現在不就是在找它么?”
“那些種子?”
“您現在是在白費力氣,何不如我們一起來做個交易?”
李玉的話激起了艾伯特心中千層浪,考慮到李玉的各種動機后,艾伯特回話:“說說吧,你的交易。”
“我會給您提供種子和中國最先進的設備,但請您務必把這種植物種植出來,然後交給我…”
“有意思,你為什麼想要這種植物?當時班奈特博士不是說它對人類不友好么?”
“呵呵,我跟您一樣,不都是熱衷於新奇又有趣的事物嘛?”
艾伯特輕蔑一嘆,隨後說道:“也對呢,李先生,雖然無法預測它的未來,但我實在不忍讓一株沉睡千年的古代植物死去。我也想看看這株植物長大后美麗的樣子,如果實在有危險,就交由你毀滅就好了。”
“哈哈,艾伯特先生果然豪爽。”然而這一句話卻並不是從電話中發出來的,似乎就在近處。
突然艾伯特周圍颳起了一陣猛烈的氣流,將四處的草木吹得東倒西歪。天空中懸停着一架直升機,強勁的氣流硬是把密不透光的樹冠切開一道口子。刺眼的陽光照射下來,強光、氣流、轟鳴聲瞬間使得艾伯特跪倒在地,他只感覺自己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
直升機停穩后,李玉從機艙中露出了頭,向下朝滿臉眼淚鼻涕的艾伯特喊道:
“那麼——交易達成,祝我們合作愉快…”
第三章
2014.12.1中國上海浦東陸家嘴金融貿易區
“我們各退一步,這對於我們雙方都有利不是嗎?”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擺了擺手,說道。
“您覺得讓我們把元件的產品價格下降百分之三十,對我們有利?”
“也許現在你是會折損一點資金,但是一旦品牌打上了烙印,帶來的長遠利益可不只有你現在虧得這麼點錢。”
“前輩,未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我們商人從不做無利可圖的生意…”
話已經講到這了,淺川三沢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要怎麼再讓李玉收斂一些。
如今李玉的公司生意越做越強,在生意場上就猶如一支野蠻人的軍隊一樣,橫衝直撞,肆意掠奪,對於弱小的公司更是強勢吞併,不留活路,引起了其他公司的不滿。淺川三沢是李玉公司的重要合作夥伴,而此次與李玉的商談仍舊困難重重。
三沢老先生端起了茶几上的一杯已經涼了的咖啡,李玉察覺到,於是讓秘書為客人換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大紅袍。
三沢接過熱茶,眼睛盯着着紅色茶湯里抱團遊盪的茶葉,茶梗和一些圓球碎末,鼻子似乎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甜味。他自己平時很少飲茶,對中國的茶文化更是不甚了解,於是直接一口氣喝掉了大半杯。秘書撲哧一笑,隨後快步走出辦公室。
“這樣吧,前輩,您與我們公司合作了很多項目,我們也不想失去您這樣的老顧客,嗯…我可以把價格下降二十個點,這是我們能夠承擔的極限了。”
三沢先生臉一僵,緩緩說道:
“李先生,看來你還是沒明白我們的處境啊…我看我還是先回去好了,李先生什麼時候想清楚了再來找我吧,我會把這個訂單留給你三天,如果你已經表示了你最大的誠意,那麼這也是我最大的誠意。”
說罷,三沢先生起身鞠躬,隨後拿起公文包走出辦公室。
客人走後,李玉在真皮靠椅上翹着二郎腿,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不禁失笑:“三天嗎?呵呵,不就是一個強盜么,還講的這麼道貌岸然。”
三沢先生走出辦公室后,環顧四周,發現這棟大樓的構造有些奇怪,靠西一面的窗戶全部都是封死的,二十樓以上的樓梯都被鐵門鎖住,電梯也必須刷卡才能在二十樓以上出入,而二十六層以上的地方只能在樓梯鐵門沒有鎖的時候才能進入,電梯上沒有二十六層以上的按鈕。大樓每一層都採取了鏡像裝修,左右對稱,令人難以分辨方向。
三沢先生在等電梯時看到二十六層通向二十七層的樓梯沒有封鎖,而下面的鐵門全都緊緊鎖住,心生好奇。整個二十六層都是李玉的辦公室,將鐵門打開的話,只有李玉才能上去,那麼他想上去幹什麼呢?
看了看電梯,才到三層,且幾乎每到一層就停頓一次,還要很久的時間電梯才會到,於是三沢先生就走上二十七層“一探究竟”。
然而二十七層的構造與二十六層並無差別,至少表面上都一樣,只是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的甜香。突然,某房間走出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外國人,三沢先生本能地躲進樓道的陰影處,只看見那個外國人將一袋紙袋丟進門口特殊的大容器中,隨後又走回房間。
“什麼東西?”三沢感覺氣味就是從那包東西里散發的…
緩緩靠近,打開容器蓋子。三沢先生嚇得跌倒在地,文件散落四處。
這一定是三沢這輩子見過的最恐怖的事情了——容器裏面全是一袋袋青蛙的屍體,屍體上長滿了猩紅的潮濕的花,散發著無比噁心的氣味…
三沢此刻想的是儘早離開這裏。匆匆收拾就快步下樓,剛好電梯到了。
秘書小姐看見臉色蒼白的三沢先生,以為三沢先生身體不適,便問:“三沢先生您怎麼了,需要帶您去醫院嗎?”
三沢先生滿頭冷汗,擺了擺手,也沒理會秘書就衝進了電梯。終於到達一樓后,逃也似的離開了大樓…
李玉在辦公室里,穿過落地窗,低頭看到公司樓下三沢先生離開的背影,緊皺眉頭。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隨後也快步走上了二十七樓。
那個外國人正好在那裏等着他。
“剛才有誰上來過嗎?”
“…我不知道呢李先生,我才剛出來。”
李玉檢察了一下四周,發現並無異樣。
外國人不再理會李玉奇怪的舉動,直接說了:“如你所見,這花…確實是活體寄生,會在宿體存活的時候就侵入體內,吸收人體的養分,但目前還不清楚對人體的有害程度,是否致死尚無法確定。”
“是嗎,艾伯特,但是很快我們就有人體案例了。”李玉說著,眼睛卻一直在到處看。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倒是你,有沒有培育出活植株?”李玉這回盯着艾伯特了。
“呵呵,已經培育出來了,花種也有很多。托李先生的福,我也有幸見到它的形態呢……”
“艾伯特,那麼根據我們的約定,是不是也該請你保密,並且如數把這些東西交給我呢?”
“我無所謂,但我只想提醒你一句,這東西絕不是觀賞植物這麼簡單…”
“放心好了,我會妥善處理的。”李玉似乎很滿意,拍了拍艾伯特的肩膀,隨後轉身下樓。
……
腳步聲漸漸消失之後,艾伯特久久地凝視着那些青蛙:“真好,這才是最原始最根本的美,不是嗎?”
誰也沒看到他眼裏的狂熱與興奮。然而連他也沒看到,那枚靜靜躺在青蛙中間的紐扣。上面三個孔猶如扭曲的笑臉一般,無情嘲笑着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
第四章
2014.12.2中國黃海
“啊,美奈子,這一定是我看過最令人噁心的景象了。”
“父親…不過話說回來在飛機上打電話真的沒有問題嗎?”
“沒有關係的,還有四十分鐘就到了。”
“好吧~那這樣就更加印證我的猜想了,李玉公司如今發展得這麼迅速,僅靠科技元件的利潤是遠遠不夠的,他的公司一定還有別的隱秘的項目…”
“會不會只是專利的生物製藥或者是其他生物工程技術?”
“如果是這樣為何不敢光明正大的做,要千方百計地隱藏呢?我想,這一定是什麼非法的項目。”
“他的那棟大樓,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實際上有三十層,但對外開放的只有到二十六層,也就是李玉的辦公室,二十七層以上只有李玉自己能上去。”
“結合你說的那些,恐怕那幾層樓就是實驗室了。”
“但這只是你的推測,我不能贊同。我倒不覺得李先生有何不妥之處,跟他對話的時候,雖說我的態度很強硬,但他也並沒有暴怒急躁的情緒,相反還一直很有禮貌,隨後我還沒經過同意就亂闖進別人的地方…還有你讓我帶上的那個東西,真是讓我臉面盡失啊…”
“父親,您別被他欺騙了,我這也是為了您好,我的情報網上指出他曾經私下聘請過許多病毒學的專家,您覺得這種人會是好人?”
“但是不管怎樣,到現在你都沒有直接的證據說明李先生在從事危險的工作。”
“父親!您聽我說呀…”
“他是我們公司重要的合伙人,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該這樣暗地裏調查與揣測他,這次若不是為了配合你們的工作,我也不會賭上我的名聲去與李先生談一場毫無意義的交易。”
“唉,您總是這樣…”
“我當初就不贊同你的那份工作,你看看你現在,以為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搞得每個人都神經兮兮的。”
“您還說呢!我說為了您自身的安全以及方便我的調查,給了您一個隨身攜帶的竊聽器,那現在在哪裏?”
“……大概可能是落在酒店了吧,不管他了!”
“稍等…”
……
……
……
……許久…
“美奈子,怎麼不說話?怎麼了?”
“父親…您有沒有覺得身體不適?”
“…也沒有了,也就有點頭暈吧,哈哈,想不到我一把年紀了還會暈飛機…不過我這幾天一直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父親!無論我提醒多少遍為什麼您就是不聽呢!世界並不是都跟您一樣友善的啊!您毫無防備地對待他人,別人就會真心待你嗎?…”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很着急。
“嘿嘿,你要是真擔心我,你就應該跟我一起,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讓世界充滿善良與和平。”
一陣抽泣之後,“對…沒錯,父親…您是受人尊敬的慈善家,而我也有我的工作…父親,您放心吧…”
“美奈子,今天你怎麼怪怪的…爸爸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了…”男人突然覺得全身冰冷,喉嚨突然一陣腥甜。
“父親…您一直照顧我,我很感激您…但是…我不能……”
“美奈子?美奈子?”男人的聲音太大,已經引起了其他乘客的不滿。
“為什麼…父親…”
“美奈子,你怎麼了,…對不起,先生,飛機上不能撥打電話…請你再稍等一下!美奈子,你出什麼事情了?”
“父親……”電話那邊已經嚎啕大哭。
“先生,您怎麼了!誒!小林快來!這位先生吐血了!先生!您沒事吧!先生,快醒醒!”
“善良的世界嗎?…父親…即使是這樣您還堅持認為世界是善良的?”
“拿止血棉來!還有血壓儀!那位女士請讓開!不要擋住醫務人員的出入!美…奈子…讓機長緊急迫降,聯繫指揮中心!我…一直相信…”
“我愛你。”
……
通話結束了,伴隨着一聲巨響,以及美奈子失魂落魄的抽泣聲。
第五章
2015.1.1美國密歇根州底特律新城機場
飛機平穩地降落在停機坪上,艾伯特提着厚重的行李箱,慢悠悠地走在待機通道上。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毛絨大衣上。然而這樣的天氣並不多見,未來美國大部分地區將會迎來一場大寒潮,即便再燦爛的陽光也無法透過厚厚的低壓雲,使這個地區升溫。
艾伯特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他在猶豫着一件事情。由於現在暫時無法作出最終決定,於是艾伯特打算先找地方休息。
底特律這座城市的治安並不好,一旦出了主要城區,外面就是連片的貧困窟,各形各色的人匯聚在這裏,讓當地政府也十分頭疼。自二零一三年這座“汽車之城”宣佈破產之後,許多人就離開了這裏,底特律一度成為鬼城。
然而就是在這裏,艾伯特曾短暫地找到了人世間的歡喜。再度回到這裏,那一幕幕溫馨的畫面如電影般在艾伯特的腦中循環播放。
“瑪琳…”艾伯特低聲輕語。
那家舊飯店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高雅的咖啡店。艾伯特走了進去,向肥胖臃腫的老闆娘要了一杯西班牙甜酒。
“先生,您不要一杯本店招牌摩卡嗎?很少有人像您一樣來咖啡店喝這種廉價的酒呢。”老闆娘邊說邊咯咯笑。
“不用了,謝謝。”艾伯特沒有多大興趣跟老闆娘聊天。
“唉,先生您好像不是我們這兒的本地人吧?”
艾伯特搖了搖酒杯,說道:“怎麼了?”
“我們店裏曾經也有一位客人,跟你一樣來店裏只點甜酒,不喝咖啡。”
艾伯特好像觸了電一般,心裏揪了一下,隨後又平靜下來:“嗯?”
“當初我以為她跟您一樣,是有什麼偏好吧,所以也就隨她去了,但是後來我的店裏顧客越來越少…您知道為什麼?”老闆娘講得繪聲繪色,想用一個醜陋的懸疑故事打發無聊的時光。
“為什麼?”艾伯特盯着酒杯中的明黃色液體。
“其實我也不是本地人,當初剛開店那會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後來我就去查了,您猜怎麼著?”沒等艾伯特回應,老闆娘就自顧自地大學起來:“哈哈,她是一個妓女!”,老闆娘咯咯笑得臉都扭曲了。
艾伯特捏緊了酒杯,轉過頭去看着老闆娘:“是嗎……”
周圍的顧客看到老闆娘又再說道那個事情,紛紛搖頭嘆息。
“後來我就不讓她進店了,生意又好起來了,您說,像這樣人還來咖啡店裏裝腔調,真是…咯咯咯…真是個笑話,恐怕她就喝不起咖啡吧…”
“那你覺得我喝得起咖啡嗎?”艾伯特用力握着玻璃杯,但語氣仍然平靜。
“噢,您怎麼能跟那樣的人想提並論呢!一看您的樣子就知道一定十分有錢!”老闆娘打趣到。
“不如這樣吧,來兩杯摩卡,能否請你跟我喝一杯…然後再聊聊一些有趣的事情,好嗎?”艾伯特鬆開了酒杯,那邪魅的語氣讓人無法拒絕。
老闆娘也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邀請,便欣然同意了。
很快老闆娘就端來了兩杯摩卡咖啡,上面還拉了花,看得出來老闆娘手藝不錯。
艾伯特接過一杯咖啡,隨後又還回去,拿過另一杯咖啡:“哦,不好意思,我覺得這杯可能更好喝一些。”
老闆娘調皮地笑了笑:“說什麼呢,兩杯不都一樣嘛。”
“你請。”艾伯特舉起陶瓷杯。
老闆娘於是先喝了一口,卻皺了皺眉頭:“不會呀,好像是我香料加得太多了,太甜了。”
“哦,不打緊,我本來就喜歡甜一些。”
“那麼先生您想知道什麼呢?”
“那個女孩,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
“妓女是沒有名字的,那些男人只叫她…嗯…夜鶯。”
“那她現在住在哪兒?”
“先生您問這個做什麼?”老闆娘戴上了眼鏡,開始仔細打量這位有錢的客人。
“哦,你別誤會,我想我可能認識這個姑娘。”
“哦~呵呵,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我想你可能會在當地的貧民窟找到她。”
艾伯特看着老闆娘滾動的喉嚨,十分滿意。本想舉起杯子再抿一口的,但突如其來的反胃讓艾伯特差點把液體吐在老闆娘臉上。
艾伯特匆匆忙忙地抬起公文包,張牙舞爪般地跑了出去。
老闆娘皺皺眉頭,隨後滿臉的鄙夷,自言自語:“還以為遇到了什麼主兒,原來就是個吸粉兒的,嘖嘖嘖。”
艾伯特出了咖啡館,繞過人多的地方,奔到了一個巷子裏頭。他再也控制不住了,胃裏的液體順着食道從口中噴涌而出,粘稠的棕色液體上漂浮着乳白色的泡沫,伴着一股惡臭與甜香……
艾伯特跪在地上,兩手緊緊地抓着肚子,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隨後他意識到了什麼,猶如瘋子一般,全身顫抖地翻動着自己的包,最後顫顫巍巍地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倒出裏面的顆粒物,直接吞咽了下去…
然而這時,艾伯特臉上昏暗的燈光卻消失了。幾道修長的影子圍住了他。
“不要…不要送我去醫院…”艾伯特兩眼獃滯,不停地重複這句話。
確實,那些人並沒有那麼好心,送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去醫院,順便花掉巨額的醫療費。
艾伯特此刻精神渙散,根本無法看到那幾個人的模樣,只能用餘光瞄到幾幅乞丐的身影。
為首的男人盯着艾伯特懷裏緊抱着的公文包,隨後向後面的人點頭示意了一下,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孩子從後面走了出來,慢慢靠近艾伯特,企圖搶過公文包。
兩隻黑不溜秋的手用力扯着手提帶,卻愣是取不下來。
許久那個男人似乎不耐煩了,啐了一口唾沫,大步向前,抓住男孩的頭髮,提起,如扔垃圾一樣把小男孩重重地摔向路邊。
鮮血淋漓。
艾伯特眼裏儘是重影。
男人轉身拉公文包,但艾伯特死死攥住,男人竟也拉不出來,隨後幾個人一起圍住艾伯特,對着全身一頓拳打腳踢。
艾伯特感覺不到痛楚,只有腦中嗡嗡嗡的轟鳴聲…身體裏的溫熱正在漸漸流失,四肢的力量也逐漸散去,意識開始模糊,眼睛一片黑暗。
啪的一聲,男人搶到了公文包,但失去支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包里的瓶瓶罐罐也飛了出來。
那一刻,塵土飛楊。一粒粒罪惡混雜在腥熱的紅與甜膩的白中…
第六章
2015.2.2日本名古屋四日市經城商貿大廈
“你怎麼回事啊,三沢先生才去世了沒多久,你就這麼想收購先生他一手創辦的公司嗎?”一位肚大腰圓的幹事嘲諷着這個台上高瘦的男人。
男人並不生氣,“否則呢?這三個月以來,沒有了三沢,三水重工成了什麼鬼樣子你們自己應該最清楚!”
“混蛋!你這是趁火打劫!”一個來自中國的幹事氣得站了起來,大拍桌子。
“呵呵,這話要是放在三沢那個老東西剛死那時候說才對吧。那時候想收購三水的人多了去了,也就是那時你們不肯賣,到現在才變成這樣,所有股東都急着拋售股票,不正是你們這些頑固的董事一手毀了三沢的心血嗎!現在你去看看,有哪幾家公司肯接手三水?!”
“你!”
“我是在救你們啊,你們居然還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哈哈!你們除了把公司賣給我,領到最後一份遣散費然後給我滾蛋,別無選擇!”
還有幾個幹事正想反駁,這時公司的下面人聲鼎沸,吵吵嚷嚷。
那是三水的員工集體在公司大廈前罷工討薪。公司早已破產,只剩下幾個早年一直跟隨三沢的老乾事在苦苦支撐,員工們的工資和年終獎金已經拖欠了許久…
那些先前一肚子火的“老頑固”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面面相覷,臉色青紫,說不出話來。為首的一個女幹事忍不住掩面哭泣。
台上男人嘴角揚起了不可描述的弧度,心裏美滋滋地想着:“三水重工是我的了!…”
“請吧。”男人拿出一份合同,已簽好他自己的名字,就剩甲方的簽字了。
董事們都不再說話,目光都聚集在女幹事這裏。
女幹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向台上男人擺下的合同。
草…間…彌…女幹事提筆在合同上慢慢寫下自己的名字,只剩最後一個字,公司就這樣被拱手讓與他人了…
突然的一聲,女幹事在短短一瞬間聽見了玻璃破碎的聲音,空氣瘋狂抽搐的聲音,還有人倒地的聲音…
女幹事怔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瞳孔放大數倍,隨後高聲尖叫,暈倒在地。
而台上,李玉捂着胸口的彈孔,倒在血泊中。傷口正汨汨往外冒血…
第七章
2015.6.16南非共和國開普敦郊外私人宅邸
班奈特博士最近總是失眠,自從那封電郵匿名發來之後,班奈特博士的正常生活都被打亂了。
起初,班奈特只當是一封可笑的恐嚇信罷了,但越來越多詭異的事情印證了信上的內容。但即便是這樣,她仍無法分清那究竟只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實發生的事。
班奈特起初想通過這封郵件尋找線索,但動用一切技術手段只能顯示出對方的IP位址屬於日本,接着就無法往下追查了——那個IP被加密。
“日本人?”班奈特從未結交過日本的朋友,即便是同事有日本國籍的也僅是一面之緣,那麼發這封郵件的人到底有什麼動機?
班奈特回頭想了想,如果郵件內容屬實,那麼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
班奈特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了,不能坐以待斃。
然而撥打艾伯特的電話,永遠都是不在服務區,或者無人接聽。
馮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世界都會被這個瘋子顛覆。
“請幫我接聯合國秘書長。我是班奈特·馮。最高權限,立刻,馬上。”
“好的,博士。”
一會兒,話筒那傳來一個老年男人急切的聲音。
“科徹,不,這回我得找你幫忙,還記得我上次跟你反映的問題嗎…看來你現在終於能相信我了啊…幫我找到艾伯特·希斯頓。對,那個世衛里的病毒學專家,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是關鍵…”
一會兒,秘書長報給了博士一串電話。
“好的,謝謝…嗯,接下來的語音我希望你能夠好好聽聽,並採取一些措施…”
放下手機,班奈特抬起座機,撥打了秘書長提供的電話。
信號跨過幾個大洋,在遙遠的另一端,某個酒店房間裏的電話響了。
艾伯特以為是前台的來電,就接起來了。
“艾伯特。”
他一驚,直接掛斷了電話。
“沒有用的,只要我能找到你,你就沒辦法阻止我。”電話里仍舊傳出班奈特的聲音。
“好吧,我的確阻止不了你,那麼你就能阻止得了我嗎?”
“看來你好像明白了我的來意,那我也是否可以理解為你已承認了你反人類的罪行?”
“否則怎樣?”
“艾伯特,無論我這些年做什麼努力,都無法改變你的觀點嗎?”
“馮,就像你自己,無論你的理性再怎麼認為我還有得挽回,你的心裏,不還是認為我是一個瘋子?”
“你確實是個瘋子,但你仍舊被這世界所吸引着,所以我至少還有把握讓你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但你為什麼…”
“美好不過是惡意的假象而已……”
突然傳來一陣信號干擾,話筒那邊的話斷斷續續,含糊不清:“那…我…們…呢?”
艾伯特愣住,隨後長嘆一聲,收起了譏諷的語氣。
信號恢復了,雜音也同時消失了。
“你是社會學的專家,你覺得人的本質是什麼樣子的?”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是現實的,具體的,歷史的,發展的。”班奈特沒有得到正面回答,有些失望。
“那麼從宗教屬性來講呢?”
“人的本性便是一切惡與一切善的互相制衡,本質上來說還是來自於惡。”
“那你是否贊同?”
“我…,就算是這樣又有什麼關係,人類後天的進化不正是引導着人們向善?”
“人一出生便帶有惡與原罪,你所說的不過是卑微的你我所做的毫無意義的救贖罷了。”
“我不能贊同!”
“那是因為你不明白!”
“呵呵,我該明白什麼?像你一樣天天就研究那些吸人血的植物嗎?”
“你永遠都不會懂,人類於自然不過是多餘的,說到底也只是自然的一部分。”
“所以你就滿世界去撒那個種子嗎?如果你還是介懷那些曾發生在你身上的不幸…”
“不,說到底你還是沒能看透,我並不覺得那是不幸,恰恰相反,正是那些我才認識到了一切的本源。”
“哈哈!哈哈哈!笑話!哈哈!”班奈特喪心病狂般地大笑,“事到如今我們也拿你沒辦法了。你總是聽不進別人的話,排斥我們。前幾個月開始,我就無法食用肉類了,只能靠素食充饑,而到現在,我連素食也吃不下了。一旦吞下任何東西,被胃液融化后就會原封不動地吐出來。體液,無論是眼淚唾液還是尿液,都散發出一股奇異的甜香,現在在我聞來,卻再噁心不過了。”
“這很好,我們馬上就要化作原始的一部分了…”
“我能感受它在我的血管中呼吸,我能感覺它就在我體內遊動伸長!”
“班奈特,你真讓我失望啊…這種花還有一個弊病,如果你還想活得更久的話,也許這對你來說會是一個好消息……來自同源的東西會讓彼岸花得到暫時性的滿足,你就可以體會到短暫的飽腹感。”
“你的意思是?”
“來自同源的東西,就是指同樣被感染的人的血肉…這也是你目前唯一能吃的東西了。”
“吃人嗎,那真是個罪惡的深淵吶…”
“全球目前約半數的人都受到了感染,他們都會是你的食物。你不就想活的更久嗎?”
“夠了!只要現在起聯合世界上的生化專家,我相信不出幾個月就一定能夠找出應對的辦法。我們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信心。”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相信你可以靠你一己之力推翻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但我也相信,你不會這麼做的。”
“我只是尚未這麼做。”
“我們的最終課題是什麼,還記得嗎?自私的人類妄圖通過文明來掩蓋的那個最終真相…”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我們所做的努力。”
班奈特氣憤地掛斷電話,手機里老年男人一陣陣粗粗的喘氣聲交織着班奈特博士劇烈起伏的胸口發出的喘息聲…
第八章
2015.9.18美國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市沃爾瑪
11歲的約翰極不情願地跟着母親傑奎琳逛商場。
“你說你,平時都好好的,怎麼這幾天開始挑這挑那的,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那你自己說說,你到底想吃什麼?”傑奎琳看着一臉不耐煩樣的約翰,也有點不開心。
“看着那些肉和菜,我就是想吐啊。”
“那你想吃什麼?”
“我自己看。”
約翰撇下老媽,跑向了零食區域。
但是真奇怪啊,約翰對這些零食也失去了興趣。看着那些在架上的薯條與可樂,約翰垂頭喪氣。捂着飢餓的肚子,嘟着嘴四處尋找能吃的東西。
經過鮮肉櫃枱時,約翰停了下來。一股甜膩的誘人的氣味散發出來,吸引了約翰的注意。
然而沒等約翰走近,就有幾個人像瘋狗似的橫衝直撞,掀開櫃枱冰箱,拿起幾塊生豬肉就撕咬了起來。
留下一臉驚愕的服務員和約翰。
其中啃食生肉的一個男人抬起頭,張開了牙齒參差不齊的血淋淋的嘴,朝着約翰詭異地笑了笑,塞在嘴裏的生肉碎塊也掉了滿地。
約翰哭着跑了回去。他不敢再回憶剛才看到的一切,這種恐懼感支配着他,他甚至覺得商場裏其他人也跟剛才那些人一樣。
回到剛才的地方,約翰並沒有看見媽媽,打電話也一直都不接。
約翰四處奔跑,在衛生間洗手池上看見了媽媽的手錶。
好像是去上廁所了,約翰就在女衛生間前帶着哭腔大聲呼喚傑奎琳。
但是沒有回應…
約翰哭的更大聲了,拍打女廁所的門,但依然沒有回應。
約翰用力一推,門開了,約翰沖了進去,一個人都沒在,而廁所裏面的隔間門都顯示無人,只有最後一間顯示有人。
約翰緩緩靠近,顫抖地問:“媽媽,你在裏面嗎?”
仍無回應。
約翰想敲一下門板,但是門似乎並沒有關緊,約翰一敲,門就開了。
——傑奎琳蹲在便池上,背對着約翰,並沒有在上廁所。
約翰拍了拍媽媽的背,哭着問她怎麼了。
傑奎琳被約翰這麼一拍,開始全身顫動,嘴裏還一直發出含糊不清的厄厄厄聲。
傑奎琳轉過頭來,約翰只看到一張血淋淋的嘴臉。
傑奎琳一邊嚼着嘴裏的東西,嘴角上流出腥甜的紅色液體,一邊斷斷續續地說:“約翰?你怎麼在這?…你聽我解釋…約翰,不是的…”
傑奎琳一邊說話,一邊從嘴裏噴濺出紅綠色的黏液,“啊啊啊———————————”尖叫聲從女廁所發出,隨後滿臉鼻涕眼淚的約翰驚恐地從女廁所里飛跑出來。
約翰不能接受這一切,他現在失去了最後的安全感,人越多,約翰就越害怕,所有人都可能是惡魔…於是約翰本能地跑向人少的地方。
最後約翰躲在了儲肉室里——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然而隨着時間推移,飢餓感逐漸戰勝恐懼,約翰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
都是那一天,老媽做的什麼湯,又甜又噁心,還非要我喝下去,喝完就吐了,從那之後我看什麼東西都覺得噁心…可是現在,我卻又很想再喝到那個湯了…
夜幕降臨,約翰屈膝蹲着角落裏很久了,終於餓得起來找東西吃。
約翰一起身,那股若有若無的甜香又散播來。約翰循着味找到了一個系得緊緊的黑膠袋,鼓鼓的,裏面似乎裝了很多東西。
輕輕解開它,約翰的瞳孔里倒映出一朵可愛的小花,而那小花,就紮根於下面的一塊塊還流着膿血的肉塊。
約翰似乎魔怔了一般,居然緩緩蹲了下來,肚子咕咕叫着,彷彿在驅使着約翰…
拿起一塊肉碎,不由分說地吞了下去。
啊!再沒有比這更美味了!
第九章
2015.9.19巴基斯坦塔爾沙漠
“上校,那個瘋子就把最初的病原體藏在這兒了,以前這裏是我們團隊秘密工作的地方。我對他再了解不過了。”冰冷的機械合成音從班奈特身着的臃腫的的保護服里發出。
從頭盔上的鏡片往裏看,班奈特的臉佈滿了青綠色的粗壯的血管,從皮膚上的暴突跳動着,五官扭曲,頭髮上佈滿一團團紅色的“頭屑”。
“希望如此,博士,現在全世界的疫情已經無法控制了,各國首腦聯合世界衛生組織已經緊急啟動了齒輪計劃,所有頂尖專家正與我們會合。”
“我相信,找到問題所在,找到他,我們就有能力找到應對措施。”
“博士,前方發現一棟建築,疑似目的地。”迪莫爾上校說。
班奈特身後的一位士兵緩緩推動博士的頭罩,班奈特張開混濁的雙眼,看到了那棟茫茫沙漠中孤立的平房,隨後說:“那就是我們的實驗室,在地下室里。”
直升機徑直飛向平房,平穩降落,一個小分隊跳下飛機,全副武裝地包圍着平房。
迪莫爾上校踹開木門,裏面竟是一個狹小昏暗的甬道,在很近的地方向左拐去,無法判斷裏面的情況。
“博士,他真的會在裏面嗎?”隊長沖遠處的班奈特喊到。
醫療兵推着輪椅,坐在上面的班奈特博士對醫療兵說了一句,醫療兵隨後衝著隊長舉了一個ok的手勢。
隊長示意後面的隊員跟着進去,就消失在了那個昏暗的屋子裏。
班奈特的機械聲詢問醫療兵:“那些專家什麼時候會到?”
“馬上到,一兩分鐘內,博士。”醫療兵回頭望着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染有不同國旗圖案的直升機。
與此同時,一個士兵為班奈特立了一個實時作戰指揮設備,上面傳導着進入建築的一隊士兵們看到的環境畫面,由博士來指揮小隊的方向。
整個平房雖小,但裏面卻並不是房間,而是一條條曲折的通道,跟迷宮一樣。迪莫爾上校始終覺得不對勁……將世界上頂尖專家召集到這麼一個安全無法保障的地區,迄今為止自己的上級與自己都無條件地聽從一個局外人的命令…這一切的一切包含了太多疑點了…
“索曼,你來接管我,帶領其他人繼續深入!”
士兵收到指令繼續向前,不一會兒就從迪莫爾的視線中消失了,而他自己卻沿着來時的熒光記號一路狂奔。
沙丘之上,直升機紛紛降落。醫療兵提醒班奈特:“各國專家們都到了,設備儀器也準備完畢,已經做好就地實驗的準備。”
“好的,士兵…”班奈特說。
與此同時,索曼終於進入了地下室。索曼四周環顧,地下室里擺放着無數的培養瓶,裏面貯藏着一顆顆奇異植物的幼苗。
索曼聯繫外界:“博士,我們已進入了實驗室,哪一個是病原體?”
班奈特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嗓音,問到:“迪莫爾上校呢?”
那個平房裏傳來迪莫爾的聲音:“我在這,博士,現在由我來負責您的安全。”
迪莫爾從黑暗的甬道中走出,來到班奈特身後,用手槍輕輕頂着班奈特厚厚的防化服,即便這衣服再厚也抵不過子彈。
班奈特朝對講機喊:“是那個編號為09DB的瓶子,確保它無恙,然後拿出來就可以了!”
索曼順着編號找到了它,培養瓶中省長着焉黃的幼苗,培養皿中的養料並不足以使它生存。
索曼戴着手套,輕輕將瓶子拿起,收入到一個特質的箱子中。
任務已完成,士兵都有序地離開實驗室,只有索曼還留在這裏,仔細地打量着09DB號瓶拿走後櫃枱桌面上出現的一個奇異裝置,它是嵌在桌子上的,原來培養瓶把它遮住了,現在拿走瓶子后,裝置上的兩個標誌其中一個亮了。
索曼似乎覺得這個裝置很不對勁,仔細地在腦海中搜索是否以前哪裏有見過類似的東西。
平房外面,指揮台上的屏幕傳來模模糊糊的影像,那是索曼的視角。
“上校,我有點看不清,能把我往前推一點兒嗎?”
迪莫爾此刻也很想知道索曼究竟看到了什麼,就推着輪椅緩緩前進,輪椅的輪胎似乎磕着石頭了,迪莫爾一用力,輪椅便翹了起來,趟過那些凸起。
地下室里的那個裝置,另外一個標誌突然也亮了起來,同時地下室開始顫動,跟地震了一樣,瓶瓶罐罐摔了滿地。
索曼終於將它跟很久以前遇到的核爆反應堆點火裝置對上了號。
“shit!”他不由得罵了一句,絕望地望着瘋狂閃爍的點火裝置…
一瞬間,核輻射從地下深處向外擴散,積蓄已久的氫原子核開始不受控地亂竄…
一朵壯觀的蘑菇雲自沙礫中掙脫,灼熱火焰帶來的高溫熱浪自中心向外擴張,沉默地吞噬着人類的希望。
在輪椅輕輕壓過石子的前一剎那,班奈特輕輕嘆息,竭盡全力望着灰暗的天空。
“果然我們都是瘋子啊…也許人類本身,本就是一個自欺欺人的物種…”
第十章
2015.9.26俄羅斯西西伯利亞平原某樹林
艾伯特獨自走在他庭院附近的樹林裏。柔和的陽光從樹葉間的縫隙散下,呈現圓形,印證了簡單的小孔成像原理。
費力地開啟一瓶罐頭,鮮紅的血凍散發出甜膩的氣味。這是目前艾伯特能吃的唯一一樣的東西,從黑市採購來的人血製品。
西伯利亞少有人煙,艾伯特的家裏也只有他一個人居住。他費力地走了很久,終走到了不很遠的另一座小木屋。
屋主是一個名為克曼徹的老樵夫,是艾伯特幼時在這偏僻山區唯一的鄰居。然而艾伯特已經許久沒見到這位身體硬朗的老朋友了。
推開結滿蜘蛛網的木欄,屋子裏一切都很正常,斧頭砍柴刀都整齊地擺放在籃子裏。艾伯特四處不見人影。
艾伯特轉身出門,來到後院。那裏赫然躺着一副白骨,且基本已粉碎化,碎骨頭上面長着零星的莖蔓,幾朵黑紅色的花朵自萎懨的枝條上冒出,軟塌塌地隨風搖曳。
艾伯特凝視了許久,那些花朵也如艾伯特一樣,面朝艾伯特,靜靜凝視彼此。
“恭喜你了,克曼徹…”
正當艾伯特有感而發的時候,一發無聲的子彈穿過艾伯特硬厚的身體。艾伯特不可置信地捂着身體上的彈孔,朝外看去。
是一個年輕女子,長着一副亞洲面孔,站在門外,舉着手槍對着艾伯特的腦袋。艾伯特觀察到女子裸露的手臂上也有一縷縷“青色血管”。
“我們……認識嗎”艾伯特駝着背,問到。
她用一副流利的英文回答:“你不認識我。”
“你想殺我?”
“世界上想殺你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他們知道你才是問題所在的話。”
“恩……看來你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咯?”
“他們只是一群被蒙在鼓裏的傻子,而我只是為了我自己……你為我所不容,你就沒有理由活下去。”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天真的孩子…既然你不是因為感染病的原因來殺我,那就是我之前做過什麼事情得罪你咯。但就像你說的,我不認識你。”
“我活到現在,殺了無數人。”
艾伯特好像明白了什麼“殺手啊…那你的僱主是誰?”
“僱主就是我自己。”
艾伯特不知所云。
女子開始自說自話:“我的父親,是這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幼稚的人…”
“就是因為他的單純,他失去了妻子與孩子…”
“後來他在一片廢墟中找到了我,救了一個敵對國的敵人…”
“我的父親一直相信着這個養育他的世界,也時刻都想讓我忘記黑暗的過去,重新拾起對未來的信心。”
“是我的父親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本以為我的人生中只有硝煙與生命的逝去,是那個自己亦慘遭不幸的人給了我光明…”女子眼中流下了淚水。
“他真善良…處處為人着想,休假的時候還滿世界跑去做慈善,做宣傳,但他的行為必然影響到了一些人的利益…”
“從那一刻起,我重新抓起了我封存多年的武器,往昔那一幕幕痛苦回憶湧現出來,但我沒有理由再次逃避…這一次,是為了我,為了我們…”說到這裏,她似乎喪失了理智,語氣愈發激烈。
“所有妄圖傷害我們的人,傷害我父親信仰的,所有被我評估為在未來可能傷害我父親的人,都由我殺掉…”
“這些我父親都不知道…他每天還興緻勃勃地告訴我這世界是多麼的美好…我只好苦笑,但無論怎樣,只要父親他開心…我怎樣都行。”
“我的父親是個固執的人,把信仰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會成為人人唾棄的惡人,那會比殺了他還難受…”
“是你!是你毀了一切!”女子厲聲嘶喊。
女子現在已經跟個瘋子一樣,悲聲哀嚎,手槍朝四處亂射。
艾伯特完全沒聽懂她想表達什麼,趁她神智不清,轉身想逃走,院子後有一個艾伯特自己挖的誰都不知道的密道,只要到那兒就安全了。
然而一發銀色的子彈穿過艾伯特的胃與小腸,從艾伯特身前穿出,打到地面上。但身體並沒有意料之中的血液噴濺,艾伯特也並沒有感受到痛苦,只是獃獃地站定着。
女孩繼續開了幾槍,打中了胸腔與頭部。
艾伯特聞到了身體裏木屑的味道。大腦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漸漸變得昏暗。
倒地的艾伯特奮力掙扎,妄圖讓心臟繼續跳動,讓大腦繼續保持清醒——他還沒見證最後,他還不能死。
女孩眼神冰冷,朝着在地上如蟎蟲般蜷縮的男人又連續開了幾槍,直到艾伯特再也不動了。
艾伯特的手機從口袋中滑落,播放出那首歌曲:
神奇的山巒那邊,輕紗般雲霧瀰漫。
藍盈盈湖面上面,紅彤彤霞光閃。
去那裏涉水跋山,要歷經多少磨難。
為我到世上伊甸園,再艱難夜心甘。
……
歌聲夾雜着女子凝重的哭聲,在山谷中不斷迴響…
附章
1972年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小希斯頓興沖沖地打開門,想衝到爸爸媽媽的懷裏,想展示給他們這個月離家參加夏令營的收穫。但推開門,等待他的不是溫暖的家,而是一片狼藉的客廳。
“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裏?”希斯頓的腳小心翼翼地越過那些破碎的物品,輕輕上樓,然而在所有的房間裏都不曾發現父母的身影,而且這些房間也同樣是被翻得到處都是。
正在希斯頓慌亂之際,家裏的門開了。
“Ohmygosh!”
是姐姐瑪琳回來了。同時瑪琳也看到了樓梯上獃獃站着的希斯頓。
瑪琳看了看弟弟的表情,趕緊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爸爸媽媽去鎮上了,看來家裏遭賊了。”
希斯頓不置可否。
隨後瑪琳就帶着弟弟離開了家裏。
走到自家後院時,眼尖的希斯頓發現了一處草叢的異樣。
希斯頓掙開姐姐的手,就跑到哪裏一看究竟,姐姐於是也就一起過去了。
那塊草叢異常地凸起,近看,那輪廓竟是兩個人合抱在一起。在一些草比較稀疏的地方,還露出了些許衣物。而在這草堆里,他們還發現了一把生鏽的砍柴刀。
瑪琳和希斯頓都懂了到底發生了什麼,瑪琳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希斯頓只是獃獃的看着,並不發出聲音——他在注視着那些長在父母身上的好看的花草與小蘑菇,眼裏儘是痴迷。
1996年
“你也喜歡這個嗎?”艾伯特擺弄着恆溫瓶中的奇異花朵,與尋常花朵不同,它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腐屍味。
許多人都認為他是精神病,因為艾伯特整天跟那些令人作嘔的生物作伴。
“嗯…每種生物都有生存的意義…我覺得很可愛…”班奈特朝艾伯特甜甜地一笑。
艾伯特從未感覺如此美好。
那個笑容,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2014.12.2
美奈子一邊接電話,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打開新傳輸過來的視頻,電腦上就播放出一段不太清晰地對話聲。
“這花…確實是活體寄生…會寄生在人的身體裏,吸收人體血液中的養分,並以此為生。”
“可能還有傳染性。初期感染癥狀為頭昏眼花,這種植物寄生在人體一段時間后,人體皮膚表面就會產生青色的血管類似物,後期人體內就會充滿這種植物的莖須,頭髮上會出現花粉…”
…
“目前尚不確定會不會致人死亡…”
“不用擔心,我們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
“李先生,我勸您不要玩火…”
“放心好了,我會妥善處理的。”
“好吧…”隨後伴隨着一聲關門聲。
…
“老闆,三沢訂了後天的機票。”是那個秘書小姐的聲音。
“這麼快?他在上海不是還有別的行程嗎?”
“都推掉了,離開我們公司時還很慌張…”
“不管了,你們對於那花研究的怎麼樣了?”
“按照監控中艾伯特的辦法,我們的實驗結果跟他所說的基本一致,他沒有騙我們。”
“基本一致是什麼意思?”
“像三沢那樣的年紀,如果彼岸花真的具有殺死寄主的特性的話,那麼他活不過三天的。”
…
“是,老闆,三水的收購預案已經準備好了。”
“……哈哈,靜待佳音。”
……
美奈子瞪大了眼睛。
2015.1.15
“紅燈區?”艾伯特來到貧民窟中挨家挨戶地詢問“夜鶯”的下落,結果人們大都給了他這樣一個答案。
艾伯特從小跟姐姐生活,姐姐一人辛苦地工作,供他上完了大學。但是艾伯特卻已經十幾年沒見到姐姐了。在他上大四的時候,姐姐寄來的錢出奇的多,竟是以往的好幾倍,但也自這時起,姐姐就如人間蒸發般,無法聯絡,也不在家裏了。問她曾經的朋友,只說她去外面掙錢了。
一筆筆生活費陸陸續續的寄來,但是艾伯特卻愈發著急,通過寄錢的始發地,他四處尋找姐姐的蹤影,但結果總是一無所獲。結束學業之後,姐姐不再寄錢了,也自此,艾伯特斷了與瑪琳的任何聯繫。
就在之前,艾伯特偶然得到了瑪琳的一點消息,於是就來到了底特律。
艾伯特左拐右拐,找到了所謂的紅燈區。
許多抹着濃厚脂粉穿着妖艷暴露的女人,或是女孩,站在昏暗的街邊,四處觀望。
見艾伯特的到來,許多女人簇擁了過來。
艾伯特見狀皺了皺眉,直接甩了一疊鈔票出去,那些女人便朝另一個方向跑去拾鈔票了。只有一個女人繼續朝艾伯特走來。
“不想玩,來這幹嘛?”
“夜鶯在哪兒?”
女人直視着艾伯特的眼睛,臉上一副驕傲勝利的表情。
艾伯特掏出另一疊鈔票,塞給她。
女人數了數,後來發現太多了,索性不數了:“跟我來。”
艾伯特跟隨女人又是一通左拐右拐,來到了一家不知道是什麼生意的店面前,然後女人就原路返回了。
艾伯特走近,撥開店面前一串串暗着的粉紅色的小燈泡,推開了一扇滿是灰塵的白色的門。
艾伯特終於在這裏看到了他的瑪琳。
然而他的瑪琳,卻再也不會朝他笑了。
瑪琳的頭在電視前,靜靜地望着艾伯特,瑪琳的手在床沿指着艾伯特。瑪琳的腳躺在垃圾桶里,瑪琳的血在牆上凝固…
2015.2.4
“李先生,做這個手術的風險是很大的,您剛剛做了腦部填充手術,身體禁不起折騰。”
“夠了,艾伯特他就是個瘋子,我不想死在一個瘋子手裏。”
“這種血液替代品最多可以維持您十年的壽命,超過期限后就會不可逆地壞死”
“艾伯特,哈哈,你可不是什麼救世主,終歸,你還是不了解我,不了解人類啊。”
李玉自顧自地說話,完全沒搭理這些黑市醫生。
“唉…”主刀醫生把李玉從一個手術室推出來,又推進了另一個手術室。
李玉在病床上獰笑着——那是腦部填充手術的後遺症,無法理性控制情緒。
2015.9.10
班奈特咬着自己的手指,鮮血從嘴角流淌出來。
五歲的女兒在她面前若無其事地玩着娃娃。
“嘎嘣”一聲,牙齒咬到骨頭的時候碎掉了,神經髓液從牙齦中流出。
班奈特兩眼通紅,望着女兒肉嘟嘟的臉蛋,不斷搖頭。
班奈特博士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只能不斷地搖頭轉移注意力。
終於,班奈特博士發出了一聲低吼,痛苦的表情似乎將整張臉都揉碎了。過來一會,她不再搖頭了。四處觀望,看見了一團肉在搖籃里晃動。
“食物…”博士慢慢爬向搖籃。
班奈特費力地捧起這團肉,這團肉似乎還在朝她咯咯笑着,班奈特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但這一瞬間很快就過去了,班奈特用力咬了一下,溫熱的液體自齒邊噴濺,她第一次體驗到如此嫩滑的口感…
2015.9.26
成群結隊的人們圍在一起互相撕咬,控制他們的此刻不是名為人類的理智,而是野獸的本能。
美奈子也是其中的一員,嘴裏嚼着別人的肉碎,嘟囔着:“惡人…殺光…惡人…殺光”
美奈子體能過人,很快就把這片區域中的其他人都解決掉了,四周頓時一片清靜。
“惡人…殺光了…哈哈…殺光了…”
她重重倒地,一直重複着這幾個字,直至天地間一片平靜。
2016.1.1
“新年快樂,各位新人類!”李玉在高台上大呼,如瘋子般哈哈大笑。
然而台下空空如也,只有一朵朵綻放在白骨之上的彼岸花。
“怎麼了,大家,你們難道不開心嗎?為什麼不回應我?”兩行濁淚從佈滿血絲的眼睛裏滑落,一發不可收拾。
“歡迎來到新世界!人類的樂園!哈哈哈哈!”
“新…新年快樂,嗚嗚嗚!”
撲通一聲,地球上最後一人倒地。
戛然而止。
萎懨的彼岸花趴在地上,靜靜看着這場最後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