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梧桐

紫花梧桐

張三皮

第一章

2014年四月的一個午後,南海市四環張家大院,座落着幾幢以打工族為主的多層出租樓,每層三十二個房間,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備有中央空調和簡單的傢具,按月收費,每天上下班時間都會有自己的班車準時等在就近的地鐵出口。

說是張家大院其實也不過是房客較多,院子倒也不大。從緯十路左邊的岔道轉過去一眼就能看到,灰色的樓房在這片充斥着民房與違章建築中顯得格外礙眼,矮矮的圍牆邊種着幾畦綠油油的青菜,濃密的梧桐樹開滿了紫花,順着公路從門口一直排到院子裏,長長的枝椏像掛上了一串串紫色的風鈴,炫耀般伸向二樓的窗口。

順着窗口望去,一個穿着粉色寬鬆睡衣的女子,頭髮隨意的紮成馬尾,正一邊吃着棒棒糖一邊炒菜,時不時扭頭看看自己右後方的電視。

那是一台八九十年代的十七寸、俗稱“大屁股”的彩色電視機,如同一個安靜的“美男子”,黑色的塑料殼上面划滿了歲月的痕迹。

“作為50年代人,阿姨您對如今家庭日漸升高的離婚率有什麼看法?”廣場上有一位女記者正拿着話筒,現場採訪一位正在給老伴按摩的大媽。

“現在的年輕人,太感情用事,都是雞毛蒜皮的事,動不動就鬧離婚,他們可能不知道,在過去啊,那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要是跟誰好啊,那是命中注定的,人吶就得認命。是不是老張?”輪椅上老大爺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右肩。

“阿姨的意思我明白了,阿姨您對叔叔真好,你們真幸福!謝謝阿姨,祝你們健康快樂!”

“我雖然不太認同阿姨說的認命那兩句話,但是從他們相親樣愛的感覺那裏我們能感受到愛久彌堅的感情,我們祝福他們二老!”

“這位先生您好,請問您對如今家庭日漸升高的離婚率有什麼看法?”女記者又把話筒伸向了長椅上一對男女。

“首先我認為在因為感情問題離婚的家庭中,男人應該負主要的的責任,男人要包容女人,大男人,小女人嘛!男人一有錢就容易變壞,當然不能說都是男人的錯,但我覺得既然當初選擇了,就有責任走下去,去和愛人一起維護自己的初心!男人還是要做到小事不計較,大事不糊塗,把感情危機扼殺在搖籃里,您說是不是!”屏幕中的男人說著便站起來攙着女人走了。

“大男人,小女人,這男的怎麼跟張波一樣大男人主義!等等,那短頭髮,小眼睛,熟悉的笑,不是張波又是誰?但是那個女人呢?”

“啊!張波,你這個大混蛋!”廚房裏傳來吳桐吼聲。

第二章

清晨,朝霞映滿了西直門大街,一串串紫色的梧桐花閃着金光在風中搖擺。偶爾有幾隻順風而下,調皮的打着轉兒落到樹下停着的車頂上,又順着半透明的玻璃窗滑下來,悄然無聲。

“老張給你買鑽戒了沒,多大的?要是捨不得花錢你晚上到我這來啊,我再給你介紹幾個富二代弟弟,包你滿意!”“法海”發來一段語音。

“你給老娘滾,姐姐我和老張是真愛,老張雖然年齡又大又沒錢,可他有才華,男人最重要的是才華!你Y懂不懂什麼叫才華!”白素貞回復着。

“有錢方是才華,沒錢那叫才盡!”

“哎,你們男人是不是見了美女就開始顯擺自己多有錢,沒錢的就顯擺自己多有才,沒才的也只好顯擺自己多有情?你是不是忘記上回挨姐姐打了,嘴巴還腫不?要不要再給你掛上兩根烤腸?”張波從金店裏出來的時候,白鷗還在路邊車上一邊聊天一邊笑。

“對面黃門臉的包子,我最愛吃的,吃完送你個禮物。”張波敲開車窗,遞過餐盒,又把紅色的小盒子在白鷗面前晃晃,重新放進懷裏,轉過去上了車。

“親愛的,什麼驚喜啊,你都讓我看見了,還叫什麼驚喜啊,我還能吃得進去么我,先送禮物行不行?老張你是要求婚么?裏面是什麼東西,鑽戒么?哎老張,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就因為我是你寫那破詩的第一個讀者?還是你要以我為研究對象來體驗生活,好寫你說的那個什麼叫《出軌》的小說?”白鷗接了包子和豆漿,嘴巴像個機關槍似的粘着張波一陣突突。

“先說好啊,你要是不離婚呢,我也跟你好,姐就是喜歡你看不慣我又拿我沒辦法,只好百依百順的樣子。我呢也不要你什麼錢,只要陪我喝酒就行,隨叫隨到啊,你說好不好?不過你這包子味道還行啊,什麼餡的,吃着有股小茴香的味道呢?你說你結婚這麼多年為什麼沒有孩子?不是你那方面有問題吧?嘿嘿,我可認識不少這方面的專家,回頭給你約了見見呀,也讓張老師您知道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幸福’生活?”白鷗吃着包子嘟囔着,一抬頭才發現車已停了,駕駛座上也沒人。

“警察叔叔,你站這幹嘛呢,我老公呢?”白鷗把頭探出車門。

車旁的女交警沒說話,指了指對面右手邊的銀行。

第三章

張家大院住的人又多又雜,除了長期整幢包樓的農民工群體外,大部分是房東的熟客,在這裏住了有些年頭。50平米的小房在他們長期體力與腦力的雙重透支和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中被改造成了各種各樣的小家。後來房東便索性把一半以上的白領房間的客廳一角改成了書房,雖然只能放一台電腦和簡單的小書架。

張波的家亦是如此,每天下班后,便和老婆共用這台電腦,一個用來碼字,一個用來聽歌,寫歌,錄小樣,這個習慣從搬進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年,從未改變。

而今天張波和吳桐卻是相對站着,一陣沉默后,張波抽出紙巾擦去滿臉裹着棒棒糖碎塊的口水,低頭繼續碼字。

“寫寫寫,整天就知道寫,你寫這破玩意給你掙多少錢了?老娘跟着你七年了,你給老娘買過一瓶香水沒有,買過一朵玫瑰沒有?你說,那個女的是誰?你倆什麼時候好上的?還大男人,小女人,男人讓着女人,我呸!狗男女!破鞋!”

吳桐卻因為他的沉默更加憤怒,又把勺子甩了出去。

“我的稿費是不多,但都是轉到你帳戶里了的,上回你過生日我跑了半夜,轉了四五條街、十幾家店才買到你上學時喜歡的那串石榴石,雖然不值錢,買回來你也不戴,是,我承認這根本比不了人家黃鳳老婆一買一大堆,但那也是我正當賺的錢,是我在理想道路上的彩虹,也是對你滿滿的愛好不好,哪來的什麼狗男女。”張波接過勺子,直直走向廚房。

“怎麼不是狗男女?光天化日,摟摟抱抱的,都上電視了,你以為我瞎呢,我說我們倆結婚這麼多年沒孩子,肯定是你在外面亂搞把身體搞壞了,我真是太傻了,我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你快給我說清楚!”吳桐跟着進了廚房。

“張波,你真是出息了哈,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大作家呢,上回你說的許姐怎麼沒讓你成明星啊,不是說給你的新書找名人作序么?不是還要給書里的詩詞譜曲么?不是說要把你推作什麼詩人界的歌者么?還什麼‘文化快餐時代的郁達夫’,我呸!你還不是在我這大院裏碼字?還不得老娘給你做飯!我讓你寫!”吳桐話沒說完,又回到床頭,氣沖沖的抓起筆記本電腦開門扔了出去。

“哎喲,吳桐,你幹嘛呢,哎呀,疼死我了..”

一身西裝革履的黃鳳揉着頭抱着電腦蹲在了門口,青菜水果灑了一地。

第四章

黃鳳,外號老黃,除了講得一手的好段子之外,還是南海鳳凰物流公司的老總,雖說也是奔四,可女兒卻才三歲,因為自己這些年只顧着賺錢,實在太忙,另外也是當時自己除了夢中情人吳桐,誰都看不上,直到她被自己的最好的哥們張波娶到家裏,這才死了心,踏踏實實的找媳婦生孩子過日子。

老黃身高有一米七八,原來在學校也是小有名氣,儘管心裏裝的有人,可戀愛也談過不少,不像張波在沒結婚之前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性。雖然和一個學姐交往不久便同居又很快被甩,但從此以後便食髓知味,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自己也被同學們起了個外號叫“情聖”。

但真到了相親談婚論嫁的時候老黃卻表現的像一個菜鳥,第一天便被現在的老婆拿下了,後來心裏就多少有些不甘心,所以背地裏依然情人不少。所謂的“情人”,也不過逢場作戲,各取所需罷了。正因為自己單身太久,女友多養成了習慣,所以老婆懷孕的時候,自己便忍不住性子,只是又不願去某些地方消費。也是偶然的機會,在酒吧加了一個叫“一夜風情”的微信群,群主網名叫“法海”,年齡不大,但這小子路子野,朋友多,幾次酒喝下來,便給老黃介紹了不少這方面的朋友,“白素貞”就是其中很特別的一個。

“喂,哥你這同學是不是傻子啊,自從見面以後怎麼都不願再見,好不容易找個借口把他約出來,姐姐還裝一回醉,可他連開房間的話都不敢說只是把我送到酒店找服務員照顧我就走了,我還真是無語了。今天早上我們二個大街上碰見了,我說送他上班,他便給我買包子,老娘早上都不吃東西,就剛才啊,開着我的車闖了紅燈,還要馬上去交罰款,我是真的沒脾氣了,你說哥我該怎麼辦,他不會是欲擒故縱吧,哎呀我去,他今天還要給我送禮物,我是趕緊跑了,你都不知道他看我那眼神,老天真啦!”

“小白啊,你不要管他怎麼樣,盡量順着他就好,一會我再給你打點活動經費,哎抱歉,有個電話進來了,先就這樣哈,再聯繫。”黃鳳聽到嘟嘟的聲音,接了來電。

“喂,老張,你在哪呢,怎麼了,什麼?好好,我這就去接你,剛好咱哥倆也好一段時間沒見了,送你路上還能聊聊天。”

張波掛了電話,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又給白鷗打了過去,還是佔線,突然覺得無聊極了,便把那紅盒子掏了出來,用右手拇指一點一點刮著蓋子,直到上面那幾個看着金光閃閃的“大山黃金珠寶首飾”幾個字慢慢消失。

第五章

“老黃真對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門口。”吳桐滿臉羞愧的把茶杯遞給頭上敷着冰塊的黃鳳。

“該!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來我家蹭飯!吃吧,當給你的補償了,小心別撐死你,哈哈!”張波笑着把一盤剛做好的小炒肉放到茶几上,手在灶衣上抹了抹。

“老張,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吳桐才是女主人,是你領導,你領導請我在這裏吃飯,怎麼能叫蹭飯呢,再說,我這是通過食物交換和共同用餐來鞏固我們三個在過去近十年中結下的偉大革命友誼。”

“還革命友誼,你現在就是資本家,我們是長短工,你這叫黃鼠狼給雞拜年,典型的沒安好心!我就奇了怪了,你這老闆不去花天酒地,天天來我家做啥,這回遭報應了吧!”張波一邊炒菜,一邊大聲吆喝。

“沒放味精啊,肉稍有點皮,青椒還行,賣相不錯!”黃鳳慢慢嚼着,放下了筷子。

“還味精呢,來看看你都帶的是什麼,炸雞腿,漢堡,泡椒雞爪,清一色的垃圾食品,就算還有榴槤,青瓜,五花肉...也全都是你愛吃的,也就是把我當成了你的廚師,還是免費的!我送你三個字,不要臉!”

“張波,你怎麼說話呢,黃鳳是來咱家吃飯了,你上學的時候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你都忘記了?你挨打是誰幫你報的仇,前二年咱家鍋里沒米沒鹽誰天天幫襯的你?再說哪次人家不是帶很多東西,那都是我愛吃的,你不喜歡也沒求着你吃啊,我看你才是不要臉呢,你在公園裏摟着那女的是誰,當著老黃的面你給我說清楚!”吳桐說著去要就又要去拉張波。

“親愛的,這些東西真的不能多吃,哪有我們自己在外面種的菜好啊,純天然無公害,又是現成的,雖然種類少點。所以呀我才想着學做菜,讓你吃的開心啊,你看咱倆這麼多年,哥哥我哪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真的是認錯人了,好好好,是我的錯,我不該長的和那狗男的相像好吧,別生氣了,你先陪着老黃,我再炒二個菜,一會我給孫老師打電話,今天你就不上課了,我們一起喝兩杯。”

“喝什麼喝,不行,課可以不上,但是事情一定要說清楚!”

噗!沒等吳桐和張波二人打起來,黃鳳已經將一口茶水洋洋洒洒的噴了出去。“你家今天這是什麼茶,怎麼這麼苦!太難喝了!哎呀苦死我了”

“蟹眼已過魚眼生,黃大爺您剛品嘗的是’梧桐花高碎’,解毒消腫!張老太爺我的是’高啐’,今天第二杯!”張波又放下一盤菜,抹了一把臉,唱了個諾,回了廚房。

第六章

十年前,黃鳳與張波一起南海大學畢業,省火電建設公司在非洲的項目便招他入職並外派出去,三年後,黃鳳辭了職,自己和當初的幾個同事從幾輛自行車做起,經過幾年的風風雨雨,慢慢做到了如今三百輛車,五百多人的貨運配送物流公司。

比起黃鳳,張波的經歷只能說是“浪費生命”,十年裏,工作換了好幾次可工資卻沒漲多少,自已除了幾個會計師的證件,別的什麼都沒有。老黃剛回來時,他連開車都不會,除偶爾和老黃一起玩玩遊戲,但也為他們公司義務做了不少事,出了不少點子。如今雖然學會了開車,卻也只能為領導開開車,除了賬目工作外,偶爾也在家寫點東西,賺點稿費。

每次兩人在一塊的時候,黃鳳都勸張波辭了職跟自己干,說什麼都不用管,只要陪着他玩就行,工資可以給到現在的兩倍但張波就是沒同意。

張波懶懶的坐在副駕駛座上,又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仍是一言不發,直到黃鳳又開始講自己以前在國外時的青春歲月同時續寫這些年的風流韻史,便索性不再想自己要不要真去跟他幹了,雖然聽起來是個笑話,於是一句沒一句的接着,百無聊賴。

“我說老黃,你說你這麼多女朋友,你老婆知道么?要是知道不活剝了你?”

“什麼叫女朋友,這是知己,人生難得幾知己?這世人還沒人敢和我老黃搶女人,除了你,你是我兄弟,所以我和不你爭。”

“你不要在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現在跟過去的紈絝子弟沒什麼兩樣,到處沾花惹草的,你怎麼搞,我沒興趣管,但是你不能拋棄你老婆,你知道不?要不然咱兄弟都沒得做!”

“嘖嘖,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我跟你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以前看見美女的時候你狗日的比我眼都直,還在這給我裝正人君子,要是你小子有了艷遇,你肯定會愛的死去活來的,你們這些文人吶,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待到人家等你等不到,找了新歡,你們便這愁那憂的開始咿咿呀呀、真真假假的寫這寫那的,簡直是無恥。”

“世間女子若春花,秀水也,豈可遍折或盡飲乎?奈浮生已半,不若纖纖一枝,順手攀來,盈香於室;不若深掬半瓢,青梅共煮,鳴泉舌底。”

張波正說的興起,剛要再舉些古人忠義專情的例子來,黃鳳已停了車,又按了幾聲喇叭,張波便也順着他目光向前望去。

只見一個小姑娘扎着兩個小辮子,和保姆站在小區門口,小手指着小魚缸,對着坐在花園邊的長椅上曬太陽的老人們,奶聲奶氣的,一次又一次說著什麼。

黃雲聽見了鳴笛聲,扭頭便看到了門外的黃鳳,高興的左一腳右一腳的跑了過來,用她那奶聲奶氣的嗓門喊道:“爸爸,爸爸!你快來看,我給這個,這條小金魚起名啦,叫牡丹!”

張波也下了車,親了親小姑娘,又摸摸頭,不敢看老黃滿眼賣弄似的愛意,隨着斑馬線上的人流走向公交站牌。

第七章

湯元是九零后,南大四年級中國畫專業高材生,卻喜歡畫水彩。他除了上課時候就宅在家裏,每天都會畫上一張人物水彩,取景工具就是是他從六樓窗后伸出的望遠鏡。

鏡頭裏大部分是自己“半窗煙雨”這個南海最有名氣的青年公寓裏的住戶,當然也有街頭的路人。在或大或小的畫布上,幾枝長長短短的筆畫畫停停,四年來從慢到快、又到慢、又到快,直到一個人的外貌、神態、心情只須聊聊數筆。

小湯唯一的偶像便是梵高,他喜歡大師對色彩的把握,以至於,他把中國畫的技法試着用到油畫上,雖然這聽起來像個笑話。中西方繪畫文化差異讓這個充滿理想與慾望的孩子常常陷入左右為難的痛苦中無法自拔。於是他便喜歡上了水彩,試着把油畫的厚重與國畫的意境統一,直到精神抑鬱,這也讓他和女友因為不同意見而分手。

他還有一隻和萊sp20的十孔口琴,大二失戀時買的,那段時間畫完累了的時候,除了喝酒便是趴到窗子上吹上一曲。小湯之所以喜歡上了口琴,是因為聽了那首很流行的《一個歌手的情書》中的口琴獨奏。剛開始學習的時候沒有書更沒有人教,只是憑着一些兒時的記憶每天捧着吹,吹到自己嘴上起了泡,吹到晚上宿舍同學的抗議,最後便自己搬了出來。

小湯最喜歡的是楊樂的“日子”,那是支A調一把位的曲子,婉轉有些憂傷的調子像極了樓下的梧桐樹,風一吹,便有陽光從葉間透進來,帶着一串串的紫花搖擺。

那是一天的黃昏,小湯又趴在了窗口,伴奏響起來的時候,突然五樓陽台露出一張年輕美麗卻有些憔悴的臉,她用黑黑的眸子望着小湯愣神的樣子笑了,說了句,這支曲子真好聽,小湯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她又收回頭去,只好自嘲的笑了笑。

從那以後小湯的水彩人物便只有這個姑娘了,各種各樣的笑,各種各樣的髮型和眼鏡,後來小湯借口新學了曲子請她欣賞,請她看電影,再後來為了給小湯省錢,便把畫室搬到了樓下。

日子依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畫室多了些生氣,少了些垃圾,小湯最開心的時候莫過於放學后在窗口等她下班回家。

他看見那輛熟悉的白色雪佛萊停在四號樓下,看見那個穿着西服,提着兩大袋生活必需品的嬌小身影從梧桐葉透出來,便扯開嗓子喊了一聲:“白鷗!等着我!”鞋也不換,飛快的向樓下衝去。

第八章

“老黃,你說,我,是不是命中注定?”

“當然不是,生孩子有時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有時候你很想要,卻要不到,而你不想要,卻一個一個來,比如我們班那個張偉,這次是第四個了吧,三女一男,我們不知道他還要不要,還能不能生,只是我們不可能都像他一樣,生一堆孩子。”

“我倒不想要多,一個就夠了,最好呢是個兒子,小的時候我帶着他玩,長大了他帶着我玩,要是只一個兒子,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像你我一樣孤獨的成長。”

“一樣的,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孤兒,父母給了我們生命,可沒人能替我們活着,我們一天天的長大,你我當初的笑容、夢想和痛苦也一天天的被這個世界磨去,換成臉上、身上、心上的斑痕。”

“行啊老黃,‘海歸’就是‘海歸’,說的話這麼有深度。”

“老張,我覺得你還是辭了工作,跟着我到處看看,了解一下這個世界的真相,別總是呆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這隻會讓你身體僵化、思維僵化。”

“你說的太簡單了,我還有吳桐,我可以沒有夢想,可是我不能讓她跟我一樣麻木的活着,所以我要盡自己的努力滿足她,讓她快樂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快樂!”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為老婆好,可這生孩子的事也不是一個人的,不要想太多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兒子自己就來找你了。”

“你知道么?每天回家,都是吃飯,洗澡,看日子,測體量,然後開始幹活,我已經一點感覺都沒了。”

“你Y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兄弟我什麼生活么,抱着老婆,動都不能動,老子單身這麼多年,剛結婚嘗到愛情的味道,就只能看着了,然後就一直看着,還得陪着小心,這他媽就像剛才那盤紅燒肉,才吃了一口就掉到了地上。”

“你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婆懷孕多麼幸福多麼開心的事,你小子還出去鬼混?太混蛋了!”

“你是文人,你只知道幸福,卻不知道幸福的基礎,保姆的錢誰出,小舅子的學費誰出,家裏的一切開支,都要我一個人累死累活的在外面裝孫子,陪笑臉,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的掙,可是回家后呢,還得伺候老婆,是,我是鬼混了,可是我他媽的是為了自己么?不是!我是圖那十幾秒的快感么?不是!我他媽的就看不慣!老婆懷孕了就什麼都不做這都無所謂,也不用提我媽生我前根本沒當回事,就是我這一直忙着也是不管做什麼,怎麼做,都是錯!”

“老婆為了咱生孩子,受多少苦,就說你家那位,吃一口吐三口,晚上睡覺,平躺不行,側躺不行,只能坐着,還不能坐太久,我們做牛做馬伺候着也是應該的,另外很多女人都會有生產焦慮症,挑你毛病也是為了你進步,這是能夠理解的,你應該遷就一下,不就剩這幾天么?日本鬼子都打跑了,還建立不了新中國啊,還有你不是說么,比天空還要寬廣的是老黃的胸懷!”

“要不你來我家伺候月子,我幫你生孩子,你看咋樣?不過先說好啊,男孩算我的!哈哈!”

“我X,黃鼠狼!我X你大爺!……”

夜已深,路上別無他人,黃鳳停了打鬧,把拎着的酒瓶虛碰了下,搖晃着從馬路牙子上起身。

“細風有意緣何唱,明月無心總自圓。”

明亮的路燈靜靜的照着,梧桐樹下的張波也不送人,自顧自吟起偶得的句子,把手裏剛撿起來攥着的一把煙頭一個一個彈到路邊的垃圾箱裏,回了院子。

第九章

“108號,張波!”

“來了!”張波昂着頭,高聲答道。

“二樓左轉第三個門,有牌子。”小護士遞過來二個像試管的小瓶子,麻木的看了眼這個瘦高的男人。

張波頂着眾人戲謔的目光走向油漆斑駁的綠色小門,推了二下沒開,便等在了一邊。

“怎麼這麼久還不出來?”已經過了大半小時,他剛要敲門,門卻開了,一對男女匆匆而過,看不見旁邊有人尷尬的舉着胳臂。

張波進了門,這是間五六平米的小房,昏黃的燈光照着左手牆上貼着的一排《取精注意事項》,右邊是木椅,小桌和托盤,以及一個洗手池。根本沒有什麼成人圖片、影碟機和A片,更不用提傳說中的“取精機”,不過封閉的空間讓張波覺得挺刺激。誰知道二十分鐘后,老張卻精疲力盡的坐在那裏,一臉無奈,伸手摸摸口袋拿煙,才想起已經戒了一年.是自己太緊張了,還是真的出了問題?這可怎麼辦?

於是老張眯起眼睛,十年流光如電影般在腦海飛逝。他想起春暖花開的一天,自己第一次到校園接吳桐,小吳那時候瘦的像一條風箏蛇,從廣玉蘭林邊遠遠的飄來,撲進自己的懷抱;也想起他倆在校園外小河邊的草地上嬉戲打鬧接吻,還有河對岸起鬨的孩子;也想起自己每天早上起床后給吳桐擠上牙膏才去買早餐,油條豆漿,餛飩鍋貼,白粥糕團每周里從來沒重過樣;想起二人騎着自行車跑在秦淮河邊,邊走邊唱;想起每個有陽光的午後,先醒的吳桐總是送上的甜甜的吻,然後又像只小狗一樣,一下一下用鼻子蹭自己的臉;想起自己那天失眠第二天又早早的起床,在親友的歡聲中裝着喝多了被抬進了新房……

砰!砰!砰!被砸門聲驚醒的老張,突然感到尾椎一陣電擊。

“裏面的開門!我是隔壁王醫生,你老婆在外面等了半天了你是怎麼回事?!”

第十章

“湯圓,你知道我愛你,就像我知道你愛我一樣,只是啊,你這麼有才華又如此不願向世俗妥協,我們用什麼來談以後,我真的好想和你一樣,天天什麼都不做就在這房間裏畫著畫,吹着口琴,等着我回來。”白鷗一臉紅暈,撫摸着小湯熟睡的臉龐,流着淚輕聲呢喃。

“湯圓你知道么?我根本不是什麼總經理助理,二十歲的時候和你現在一樣天真,只想賺點錢回家幫媽媽買身新衣服,幫弟弟買個新書包,給爺爺換個煙袋。可誰知道一進城便被這花花世界迷了眼,再也轉不過頭來。我看着以前的好姐妹如今一個個成了被捧在手裏的公主,穿金戴銀,好漂亮!我好羨慕!又哪裏知道她們是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交換,一張張如昨日可愛的臉的背後是一次次的假言歡笑和受盡無情的折磨。”

“湯圓你知道么?我的第一次給的不是客人,更不是老闆,而是我從來不認識的,一個從大街上隨便找來覺得乾淨的男人,我以為他會像他的樣子一般溫柔,可是當我拖着疼痛的身子,從黑暗的小衚衕里出來的時候,我覺得原來都是禽獸,我不知道我怎麼回去的,眼前閃過爸爸的打,媽媽的淚,爺爺的罵還有弟弟的笑。我一個人默默的走在大街上好久,才想起回去撿那地上的五十塊錢。”

“湯圓你知道么?從那以後,我便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我從客人那裏拿錢,從姐妹那裏學習如何保護自己,我學會了抽煙、喝酒、打麻將、撒潑、罵街,我很快變得跟她們一樣,妖嬈又世俗。滿滿的三年下來,我實現了來之前所有的願望,還買了這套房,我恨那些只是看上我身體便甜言蜜語的客人,我恨逼着我喝酒然後睡了我的黑子,我恨那些所謂的姐姐只有拿了我的份子錢才對我笑,我恨自己為什麼是女人,又為什麼會出來賣?”

“本來我以為賣肉的活兒肯定做不久,只是沒想到這麼快,那是一個雨夜,所有的姐妹聽到暗號,躲到了四樓包廂的暗室里,可還是被警察內線給找到了,店被封了,所有人都被扣下了,我不知道等待她們的是什麼,慶幸的是那晚我和老八正在外面陪客人吃腸粉,避過一劫。”

“湯圓你知道么?老八回店裏打聽情況被黑子哥抓到被當成內線給活活打死了。她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幾天前我用了她的手機報的信。我原以為我會和她們一樣被抓去,好讓我下定決心徹底解脫,只是萬萬沒想到黑子會放出來,更沒想到老八會死,都是我害了她。老八是對我最好的姐妹,像我的親妹妹一樣,她說我長的特別像她的姐姐,她為我擋酒,擋罵,甚至幫我擋去客人要求過份的SM。我無法原諒自己,我時時都能看見老八在問我,為什麼會害她?”

“我原本,原本想在這個房間裏為老八償命,當我拿起安眠藥的時候,我聽到了你的琴聲,你吹的是老八的手機鈴聲,她最喜歡的曲子,她以前暗戀過的房東吹過的,只是可惜沒有和他好上。老八還說自己攢夠了錢,也在他家對面買套房子,可以每天看到他。我開始只是想替老八活着,直到我一天天的愛上你,愛到要無法自拔。”

太陽從白色的落地窗角上偷偷的鑽進來,白鷗的獨白被一陣鈴聲打斷,便捂着手機出了房間,小湯翻了個身,一滴眼淚從眼角緩緩流下。

第十一章

“我說老黃,有你這樣送情書的么?你喜歡人家吳桐為什麼要我給你寫?她有什麼好的,瘦的像根火柴,要胸沒胸,要腿沒腿,不就個高了點,長相也是一般啊?”

張波光着膀子下了宿舍樓,把一摞信紙遞了過去,換來一根“大貢”,在老黃捧着火機的手上敲了二下,猛吸了口,又從鼻子裏噴出來,一臉不屑。

“你不懂,打動我的是善良,我上次擺攤賣書的時候,多找她的錢後來又給我送來,請她吃飯都不去;她的歌聲是那麼動聽,迎新晚會上唱的那首《喜歡你》是咱高中時最喜歡的一首歌啊;她的成績又是那麼好,每次都是全年級第一啊,哥們兒是這麼好的成績,那不還樂死;她的微笑,關鍵是她的微笑啊,天真又燦爛的,總是露出她的小虎牙來;還有她那身紫色的長裙,你看就像我們學校這剛種上的梧桐樹,過不了多久一定會枝繁葉茂,開滿風鈴般的花,等哥們兒好消息啊!”

黃鳳抬頭髮現張波不知走了多久,訕訕的笑了笑,便騎車去花店買了朵白玫瑰,等在工商系門口。

一群群男女同學從這個樓出來又從另一個樓進去,那一個個看不清到達何處的門洞,在老黃看來,便如同猛獸的口,吃了人還不吐骨頭。

吳桐穿着一件碎花長裙,背着比自己裙子還要寬大的結他,遠遠的又看到了那個人,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每每收了所謂的情書,轉手投到垃圾箱裏,玫瑰則是送給了同宿舍的姐妹,雖然時不時惹她們嘲笑。

“吳桐同學你好,練完琴啦,我最近不寫歌詞了,改寫詞,您對音樂和文學這麼在行,給看看唄,多提寶貴意見啊”

“《長相思》春思之一,夜未消,冷未消。煙雨西窗歸自謠。桃枝正放嬌。思未消,淚未消。千里春江萬里橋。相看紅一梢。哎喲,寫了十首,這是你寫的啊?”吳桐抽出一頁,一字一字讀完,睜圓了眼睛,滿臉驚訝。

“當然啊,我給你說,這個《長相思》呢,是個詞牌,什麼是詞牌呢?就是……”

“不錯,不過這些我都知道,要不你現場給我來一首吧,我也特別喜歡舊詩詞!”

“現場做詩啊,這個我明白,口占嘛,有點難度啊,等着啊,嗯,半是胡言,半是抄。從來好句費推敲。兩句了,這還沒到夏天都有蚊子了。”黃鳳一臉嚴謹,望了眼吳桐,輕輕一笑,就要開口完成。

“無心卻有飛蚊愛,一首新詩兩個包。我相信你!哈哈哈……”吳桐把信封甩向黃鳳,樂不可支的跑開了。

“哎!哎!怎麼樣啊,評價一下再走呀!哎不對啊,你怎麼知道我這后兩句,哎,吳桐同學!”黃鳳慌忙撿起信來,才發現有個小紙條。

“老黃,你一說起女孩就讓我接不上話,上回我教你的那首打油詩《七絕.口占》可別忘記了,我再給你寫一遍。”

“哇靠,張波,你真是我親哥啊!哎喲!”老黃不再追了,想笑卻又想哭,不留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十二章

“你好,您的愛人吳桐可能是不排卵,唯一的原因考慮是先天性卵巢發育不全症,建議進一步檢查,這是本次檢查單。”

“不會吧,我老婆身體很好啊,怎麼可能呢,每次體檢都沒問題的啊,是不是因為我們結婚時間短,在一起的時間也少的緣故啊,再說生孩子的事情本身就是有機率的吧!醫生您給想想辦法啊!”

“檢查結果在這裏,您的愛人身體其他都是很正常的,我們之所以有這種猜測是因為她第二性徵不太明顯,當然這都也不是百分百肯定的,我們也只是對這次檢查結果負責,請您不要太激動,除了器質性的,心情和身體各方面的原因,也可能會導致不育的癥狀,您可以考慮是不是還要進一步檢查一下,好吧?”

“大夫啊,我太太是個很敏感的人,身邊的親友都有了孩子,就是我們沒有,如果她知道是她的原因的話她會受不了的,肯定壓力大,睡不着覺,無法正常工作,身體會跟着垮掉的。有沒有什麼好辦法來治療啊!”

“這個事情我覺得還是不太適合和您來談,要不請您愛人來一趟醫院吧,我和她當面說。”

“不行,她肯定接受不了,我愛人是很要強的人,這兩年她已經聽夠了別人的風言風語,千萬不能讓她知道啊。”

“您說的我都理解,可是我們要尊重事實,對不起我還要看病,請您配合一下,先出去吧。”醫生把張波讓出了門。

張波坐在醫院的台階上想了半天,還是沒有一點頭緒,便給黃鳳打電話。

“就是這樣的情況啊老黃,你說怎麼辦,這事堅決不能讓吳桐知道,一定不能讓吳桐知道。”

“有病看病不就行了,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麼想不開的,你怎麼想這麼多啊?我看你才有病,而且病更嚴重!”

“吳桐從小就沒受過什麼挫折,你還記得上回我住院的時候么,她哭的多傷心啊,給我送了一周的飯,她說永遠都不想去醫院了,還有啊她們辦公室的小張小趙剛結婚就有了,搞的現在大家都拿異樣的眼光看她,本身壓力就非常大,你說要是再知道了我們沒孩子可能是她的原因,那打擊會多大啊,不要孩子就不要孩子了,大不了過兩年去領養一個,只要教育好了這又有什麼分別。”

“意思是這病治不好了?還是不治了?你這不是諱疾忌醫么?要等到病入膏肓啊!”

“我不是說不看,我是說要換個方式,不能說是她有病,對,就說是我的原因,然後我們買些保健品,我們一起吃,把她的換成藥,我們一起吃,能好就好,等把父母這邊先應付過去再說你看咋樣?”

“行吧,就聽你的,我一會去找找他們科主任,弄張假檢查單子來。”

“檢查單就不用進一次那個小屋子了吧。”張波哭腔都出來了。

“哈哈哈,你小子想的美,隨便打一張,蓋個章就行了!”黃鳳掛了電話,臉上沒了笑容。

第十三章

“你就是我的讀者白鷗?”張波進了咖啡店,看着眼前這位和自己差不多高,帶着眼鏡,穿着黑色西服,半短裙和灰色絲襪的美麗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張波老師,我喜歡您的青春小說,猶其是文中關於感情的感悟。”白鷗大方的伸出手來。

“哪裏哪裏,不敢當老師,水平有限,讓白姑娘見笑了!”張波笑着擺了擺手。

“學生時代的愛情就像一隻早熟的無花果,雖然比較苦澀,但依然迷人,看似無奇,其實裏面開滿了純真的花。”

“《無花果》是我寫的同名青春小說集其中的一篇,都是過去自己聽的同學朋友的愛情故事,又加上了自己的一些聯想,說起來慚愧。”

“可是您寫的很真實,很動人,沒見到您以前我還以為一定是您親身體會呢,比如您寫的小琴從高雲手中接過的玫瑰花,被刺扎到手卻感覺到了強烈的興奮;比如您寫高雲被小琴強吻時,兩人的牙齒碰來碰去,就是親不到對方;又比如高雲請小琴吃飯,小琴還要AA制引起高雲的強烈不滿……”白鷗望着張波,一口氣說出書中好幾個場景。

“呵呵,沒想到您讀的這麼認真,感謝您的厚愛。”

“那您近期有出新作的打算么?會是什麼類型呢?還是青春小說么?您會不會覺得青春小說在一定程度上會導致學生的早戀?您又是怎麼看待早戀的呢?”

“沒有,我並不擅長寫青春小說,雖然我比較喜歡青春時代,但是青春離我越來越遠了,再繼續寫下去難免有些黔驢技窮。最近把舊詩詞拾起來了,準備寫一篇古典武俠。對於早戀,我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愛情這個東西雖然很難說,但不應分年齡,地位,更不該分早晚,真正的愛情可能就是一瞬間愛上對方。”

“哇,原來我們的愛情觀是驚人的相似!我也是相信一見鍾情的人。相信您和太太感情一定很好,一定很幸福!”

“謝謝您的祝福,我們很好的,我還要上班,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們改日再聊,如何?這是我的名片。”張波起身告別,不動聲色的移開被桌下高跟鞋貼上的小腿。

“那我要做您的第一個讀者,可以么?”白鷗也興奮的起身,接過名片。

“《柳梢青.暮春》,細雨何些。風翻柳浪,草隱蘆芽。竹葉青低,桃枝紅淺,啼樹驚鴉。魂消夢裏無邪。獨對語、橫窗亂椏。小字休留,痴心莫問,明月煙花。”張波俯身抄到了杯邊的便簽上,合了鋼筆,對白鷗笑了笑,扭頭出門。

第十四章

“您是張波吧,我叫湯元,您不用管我是誰,來之前讀了一會您的書,也算是半個讀者,叫什麼果來着,你看我這記性,好像都是對青春的回憶,我覺得還不錯,但是有一件事情可能您還不清楚,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坐下好好談談。”

“謝謝你的關注,可是我今天真的有事情,不如你留個名片,我們改天談好么?”

“這個社會節奏這麼快,我看您這打扮這麼正式,還真是有事情的樣子,忙什麼呢大作家?是新書發佈會,還是被人告了,更或是去勾搭小姑娘?”小湯揪起張波的藍色領帶,不以為然。

“請你放尊重點,既然你是我的讀者,也請相信我的為人,我是去上班,我也不是什麼大作家,不過為了養家餬口。”

“嘁,裝什麼裝!現在說是餬口了,還為人,你有什麼為人,不過是披着羊皮的狼,一個斯文敗類!”

“什麼狼,還敗類,我好像並不認識你吧,我還要上班,請你讓開!”張波推開湯元的手。

“張波,張老師,張大作家,你們公司的正式上班時間是早九點,晚五點,中午不休,有伙食補貼,現在是上午十點半,像您這樣的自以為嚴謹的人怎麼可能會遲到這麼久!你一定是去赴一個重要的約會,我敢肯定對方一定是個女人!”

“是,我是去要赴約,可是跟你有什麼關係么?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對方確實是一個姑娘,不過只是我的一個熱心讀者,你要底想幹什麼,還把我的時間調查的這麼清楚?”

“我說了,我是誰不重要,我只是想和你談談,既然你有這麼重要的讀者要見,那我也可以去吧,討論作品,還是討論生活,或者是情感挫折的故事?”

“那好,一起去,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談。”張波雖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好奇,說不定這些事情以後會成為自己筆下的素材。

“這樣才對嘛,張老師,我們邊走邊聊。”小湯其實非常緊張,只是裝作好像若有其事的樣子,上了張波剛攔的出租,急馳而去。

第十五章

“喂,是張老師么?”

“白鷗啊,有事么?”

“親愛的,這幾天怎麼不和我打電話啊,微信不回,是不是有什麼事啊?”白鷗知道旁無他人,口氣也變了。

“沒什麼事,工作忙,財務報表,另外我趕一個稿子。”張波的聲音很平淡。

“你再忙我都理解,可是你知道我天天在等着你,你為什麼還不和我聯繫?”

“能讓我好好工作么?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肯定在不久的一天,你會收穫一份偉大的愛情。”

“呸,流氓!誰和你一起收穫愛情,我才不和你這大叔談戀愛,一點浪漫都不懂,那天你拿的小紅盒子是買給我的么?為什麼不給我呀,讓我等這麼多天,一直在想那裏面到底是什麼?”

“你現在哪裏?還是我們上次見面的咖啡屋,我馬上去找你,順便把東西給你。”張波掛了電話,去公司冰箱底層拿了東西,便準備出門。

“張會計,報表都做完了么?老闆讓我催一下。”李秘書攔住了他。

“都好了,已經交給了小王,沒有轉給你么?你找他要吧,我出去見個讀者,添麻煩了哈!對了,順便把車借我用下,謝謝!”張波一臉真誠的撒謊,拿走了公司車鑰匙。

半小時之後,張波看着滿桌的雞尾酒呆住了,對面是白鷗洋洋得意的笑容。“小白,你這是要幹什麼,點這麼多酒?咖啡屋裏還有這些東西?”

“當然,現在的咖啡屋哪個不是酒咖,姐姐我有錢,我想點什麼就點什麼,今天和你一起一醉方休,好不好?”

“哎,你跑什麼啊,不準走!”白鷗把張波拉了回來。

“沒事沒事,我就怕你把他們家煤氣給點了。”張波笑笑,算是扳回一局。

“少貧!來,喝!”白鷗端起兩個杯子,左手遞給張波,右手一飲而盡。

“一共是十六杯,我十個,你六個!嗨!你別喝了!”張波端起第三杯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了八個空杯。

“我十個,你六個!張老師數數幾個了,我怎麼看不清了?!”白鷗搖晃着趴倒在桌上。

“服務員!”張波攙起白鷗,順便把手裏的紅盒子放到她的手包里,又結了賬,緩緩走向最近的公園。

第十六章

“這是兩千塊錢,今天晚上你就在這裏陪我喝到明天,你別嫌少,我知道你更不會說多,小白,我是真的喜歡你這的樣子和你這樣的性格。”黃鳳從包里掏出錢來放到了茶几上,阻止了正準備脫衣服的白鷗,又讓了根“大貢”。

“我說哥,你這每次來都只聊不做,還回回給這麼多錢,讓我多不好意思,您是心理障礙,真沒一點感覺,還是嫌棄妹妹我?”白鷗接了煙,輕輕的抽了口,吹在黃鳳臉上。

“這個真不是,哥是真喜歡你,哥不能做傷害你的事,哥很早就聽說過你,也知道你挨過多少次打,打過多少人,這幫看起來一個個人模狗樣的,其實他們沒一個好人,還老欺負你,哥就是想讓她們知道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一樣只是為了你的身體才喜歡你!”黃鳳拉過白鷗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

“我給你說啊,哥這輩子只喜歡過一個女子,便是我兄弟的老婆,只是萬萬沒想到,他們會走到一起。”

“兄弟?朋友妻不可欺,他不懂么?這叫什麼兄弟?”

“是你不懂,是我讓他幫忙照顧吳桐的,他們兩個有共同的愛好,性子也互補,本來我是想借兄弟一起,讓我們找找共同話題,增進感情,誰料想他們互相喜歡上了對方。不過我要是真娶了她,也不一定有現在這麼幸福。”黃鳳抽了口煙,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憂傷。

“當年的她呢瘦瘦高高,愛穿着紫色的連衣裙,就像我們南海路邊的梧桐一樣,美到極致,很多時候在想我倒底是因為她喜歡上了梧桐還是因為梧桐喜歡上了她。來,走一個!”

“現在呢,他們兩人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到只有油鹽醬醋茶,都可以稱作潦倒,你說這都結婚三年了,還住着出租屋,也沒有孩子,雖然感情很好,但你覺得這正常么?”

“你問我心裏怎麼想,我當然想去照顧她,可是又無法面對我這幾十年的哥們兒,真是下不了手呀,每次去他們家都是折磨吶,但是我他媽的還偏要去,好像還上了癮!”

“這說明哥你還愛着她,你不是有老婆么,不是說很愛你老婆嗎?一個人怎麼能同時愛着兩個女人呢,其中一個還是自己哥們的老婆?哥你別生氣啊,我就是有點好奇?”

“小白啊,你還真是小白,這個世界上有兩種愛情,一種是捧在手心裏的厭倦,一種鎖在眉頭上的衝動。”

“哇,哥你說的太好了,雖然我聽不太明白,但覺得很經典!”

“嘿,這都是我這哥們兒小說中的句子,就這破句子還經典?你要真喜歡,我介紹給你認識啊,順便幫我測試一下他人品,怎麼樣?”

“太好了,不過我想能不能先讀讀他的作品?”

“行吧,文如其人,你先了解了解,下回我把書給你帶來,五千本都在我倉庫鎖着呢。”黃鳳端起酒杯,望着身前一臉期待的玉人,忽然沒了講下去的興緻。

第十七章

小姑娘坐在第二排座位,扎着兩小彎彎的小辮子,身上背着粉紅色的書包,左手挎着個小盒子,右手用竹籤挑着青褐色的田螺肉往嘴裏送,一邊用力的嘬,一邊聊着天,還時不時把胳膊提起來讓吃完的另一個小姑娘打開盒子去拿,不一會的功夫,便吃完了。等她微微站起把裝滿空殼的盒子投到垃圾桶里,接過鄰座遞出的紙巾,擦嘴擦手,收拾的很乾凈,這才感覺到有些辣,卻仍然說著笑着,還吸着氣。

張波摩娑着手機,愣愣着的看着她們,想到黃鳳家的妞妞黃雲,也想到如芙蓉般美麗的白鷗。

“張波,咱倆離婚吧,這些年存的錢都在我這裏,我一分都沒花,咱倆一人半,本來我看好了一套房子,黃鳳還幫我讓人給打了不少折扣,我還想買了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個驚喜,現在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對我好,我們沒有孩子我也不怪你,現在你和人家好了,說不一定就有了,以後寫作的時候別坐太久,煙要是實在戒不掉,就不要戒了,省得天天避着我和黃鳳跑到樓下。還有,你媽昨天晚上打電話了,說你的電話不通,單位的也不知道你在哪裏,我告訴他你可能出去體驗生活了,忘記帶充電器,你有空就回個給她,省得還惦記。那個女人的男朋友昨天就來家裏了,他給我說了你們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相信的,我想讓你親口給我解釋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沒想到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們在一起這麼久,現在已經沒有誰欠誰的,過去大部分時候都是你寵着我,我覺得這輩子再沒有第二個人像你一樣對我這麼好,這次我不怪你,我們好聚好散,我真心祝你們幸福!白頭到老!”

吳桐的話依然響在耳邊,如同鋼針生生扎在心上,一陣陣的刺疼。她沒有再給張波解釋的機會,也覺得二人在一起這麼久了,沒有解釋的必要。以前無論多大的事情,張波都會主動道歉,包括這次吳桐只是想讓他服輸,證明他依然是過去那個把她喊作小乖的張波,她覺得這回也只是他的錯,但也一定是個誤會。

可誰知道事實卻並不是這樣。在她裝着越來越憤怒的去質問的時候,張波接到了白鷗的電話。聽筒傳過來第一句便是“親愛的”,這普通到平淡的三個字而今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吳桐和張波的耳際,任憑對方一直在說話直到掛斷。張波張了張口也不知道想說些什麼又什麼也沒有說,出了門。

他上了門口的公交車,頭沉沉的,不知道該去哪裏,只是望着窗外,又望着匆匆上車又匆匆下車的人群,直到吳桐剛才打來電話。

隨着報站聲響起,兩個小學生起身了,張波也跟着下了車。她們扭頭看了這個一直盯着自己看又跟着的奇怪叔叔一眼,便拉着手飛快的跑向馬路對面。

“小心!”張波一個機靈,衝上前推開了她們,便聽到了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和幾處大聲呼喊。他突然感到自己好輕,那是前所未有的放鬆,如同在夢境般飛翔,藍天離自己很近,白雲在臉前流淌,他看到了吳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長裙站在在雲朵間對他招手,微笑着跑來。

第十八章

“這一定是搞錯了,是的搞錯了,這根本不是我要送給你的東西。”張波站在小湯身前,指着那隻金戒指,大聲對着白鷗說道。

“搞錯了?怎麼可能,那天我看着你從西直門大街上的金店出來,如果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為什麼把我約到這裏?”

“張波,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我真想不到你原來是這樣一個人,白鷗姑娘是我剛請來不久的助理,也是在我桌上看到你的書才和你聯繫,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你對得起吳桐么!對得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么?”黃鳳指着張波,氣憤的說道。

“老黃,連你也不相信我么?你什麼時候找的這麼漂亮助理,我根本不知道,白鷗也從來沒和我說過,我們認識也不久,她只說是我的讀者,喜歡文學又在本地,失戀的時候偶然看到我的書便從書店老闆那裏問到我聯繫方式,我們每次見面也只是交流寫作心得,根本沒有什麼別的,這個戒指是搞錯了,我買的不是這個東西,你們等我回公司換回來!”張波羞紅了臉,拉長了脖子,像被剝光爆曬在太陽下的鴨子,就要走。

“我說為什麼白鷗要和我分手,原來真的是你在勾引我女朋友,我打死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老流氓!”湯元衝過來就是一個耳光,又要打就被黃鳳拉在了一邊。

“第一次見小白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吳桐,她失戀時的狀態讓我每每陷入回憶。我那天本來是偶然碰到小白,幫她買了早餐,剛好看到路邊小攤上有以前我們小時候吃過的‘糖戒指’便買了一個準備送給她,因為包裝實在過於簡單也是因為我想通過這個告訴小白,愛情不像天上的雲一吹就散,也不是都像鑽石一樣光彩奪目,它可能就像那個‘糖戒指’一樣,需要用心的呵護,才能保持甜蜜,哪怕有一天被全部吃掉,也會有那個底座留下,不用傷心也不必感嘆,因為愛情已經徹底的融成了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永遠不會失去。”張波站着一動不動盯着白鷗說著。

“我知道這些年,你一定記恨我奪走了吳桐,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事實。當年你們雖然沒有正式在一起,可是吳桐心裏還是有你的,她知道你挖空心思的去討好她,每天接她,送她,幫她佔座買票,打過的飯你都要仔細檢查看裏面有沒有沙子,她天天說的那些打擊你的話就是故意惹你生氣,她想看到真實的你,可是你從來不生氣,你那些偽裝讓她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直到你厭倦了,把她推向了我,說什麼我們之間有共同語言。你根本不知道開始的時候我們只是演戲給你看,她想知道你是有多麼在乎她,當你看到我們在一起吃飯,打個招呼就走的時候,她有多麼的傷心,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真實的你,你以為你會生氣的沖向我和我打上一架,然後自己再告訴你事實的真相,來證明自己原來收穫的上真正的愛情。可是你沒有,你是個懦夫,你選擇了逃避,你去K歌,你去鬼混,不上課,還關上了手機,不接所有人的電話。”

“那些日子她實在不能習慣沒有你的日子,我便繼續陪着她,她是善良的女孩,她讓我多多照顧你,不讓我告訴你。有一天晚上我陪着她轉了幾個網吧沒找到你,便在你們常去的馬路上坐了一夜,聽着她講你們的故事,直到我們倆都哭了,也是在那一刻我愛上了她,我講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光,講了你的好,我勸她繼續和你在一起,可是她沒有,她說她不想再說這些事情了,也讓我不要再和她聯繫。”

“我們畢業后,你出國了,我選擇了考註冊會計師證,工作換了很多,吳桐不想做自己的電子商務,便開始了她的音樂道路,我們之所以一直租房住並不是因為我們要買好一點的房子,是因為我們的錢都用來給她上課請老師交學費,這些年,我們錄了很多音樂小樣,我也幫她寫了很多歌詞,可是投出的作品都如石牛入海。”

“張波,當年是我的錯,我當時比你更自卑,我害怕看到她拒絕我樣子,怕自己接受不了。你和吳桐的事,我從來沒怪過你,包括今天這事,我也可以當作不知道,我是不會告訴她的,但是你自己必須處理好。給我和吳桐,也給白鷗和小湯一個交待!”黃鳳說完便拉着白鷗走了。

“張波,張大哥,對不起,我想一定是我錯怪了你!我向你道歉!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我相信你,也相信我女朋友不是隨便的人,您趕快回去問問,是不是和誰拿錯了東西,白鷗要走了,我想一定不是因為您,保重!”湯元搓着手,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賠了不是便匆匆向白鷗追去。

空空的咖啡屋裏,只留下張波一個人拿着自己熟悉的紅盒子和陌生的戒指發獃,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第十九章

潔白的床單,明亮的玻璃,靜靜的走廊,張波撐着雙拐,從床邊緩緩坐起,一步步的走着,出了門,回頭看了一眼,才知道這是骨外科四病房十號床,又轉了轉自己左手的腕帶,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這是什麼情況。

這是幢新建的病房樓,為了照顧行動不便的病人,張波和很多人一樣被安排在了一樓,正對着現在灑滿金色陽光,鳥聲如洗的小院子。兩三棵櫻花樹還稀稀的留着幾片未落的花,樹間拉着兩根藍色的長繩子,掛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男女衣服,偶爾有穿着白藍衣服的醫生走過。院子右手邊是一排鐵柵欄,鎖了門,留有“Z”字型的人行出口。張波聽着肚子咕咕的響,拖動打有石膏的左腿慢慢出了院子。

大門的馬路上,傳過來一陣陣城管執法人員喝斥流動小餐車的聲音,張波搶在他們離開前買了張油餅和豆漿。滿滿的小桌子,小椅子早已被收了起來,老闆娘看他行動不方便給他留了一張,本來吵鬧的門口,只有張波不急不慢的吃着,一邊看兩位小攤主扛着大掃帚清掃成堆的垃圾。

遠處走來一群男男女女,打着條幅,舉着彩旗,在呼喊着什麼,張波也站了起來,走到路邊樹下,等着他們過來。

“拯救南海梧桐,築起綠色長城!”,“砍樹不如砍頭!”長長的遊行隊伍緩緩走來,他們胳膊上都綁着綠絲帶,其中有白髮蒼蒼的老人,也有背着書包小學生,他們聲音洪亮,步伐一致。左右都有青年男女在向路邊的人們分發著傳單。

張波看見執法車停了喇叭,打開車門,一個個如惡狼般撲向人群,便覺得胸口好像堵了起來。可誰知等他們靠近搶過傳單,卻是走到更遠處分發,還把自己的擴音器遞給了帶隊的中年男子,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伸起了大拇指。

張波笑了,笑的很開心,他慢慢的扶着拐杖彎下腰,拾起了一朵梧桐花,閉着眼睛把鼻子湊近,一陣淡淡的久違的愉悅感充滿了身體。等人群越來越長從身邊走過,他才睜開眼睛,把花朵放進口袋,緩緩起身準備回去。

從住院部大門口到病房,不到二百米的距離。張波走了近半個小時,汗水浸濕了病號服,豆大的汗珠從他臉上滴下來,砸到緊握拐杖的手上,落進身邊匆匆而過側目而視的眼睛裏。

張波路過護士站的時候,小護士埋怨他出門不打招呼,又通知快回病房準備輸液,他笑了笑,沒說什麼,等走到房間裏才發現裏面站滿了人。吳桐,黃鳳,白鷗,湯元,李秘書,孫老師,還有兩個戴紅領巾的小姑娘都回過頭來盯着他看。

“敬禮!”小姑娘們向張波舉起了胳膊。

“吳桐,老黃你們來了,今天這麼多人來看我,他們都是誰啊?”張波也朝小姑娘們舉起了胳膊,感到很疑惑,便微笑着問從後面擠出來,紅着眼睛好像剛哭過的女子。

吳桐衝過來抱緊了張波,過了好一陣才在張波的戲謔聲中迴轉,從包里掏出一張紙來,輕聲說道:“我們有兒子了!”

第二十章

又是深夜,吳桐穿着寬大的紫色孕婦裙,抱着結他在窗前唱起了幾年前張波作詞自已譜曲的《梧桐》,婉轉輕柔的聲音飄到窗外,和着梧桐葉上滴答的雨聲。

白雲飛往了何處?

窗外只有沙沙梧桐雨。

道猶阻,人誰許?

行盡天涯萬里,一秋驚雁序。

有言不問便無言。

如何消受兩孤歡。

子夜的淚水打濕了流年,

打不濕我們回不到的,得不到的從前。

鳳凰鳴矣,於彼高崗。

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噫~啦啦~噫~啦啦~啦啦~噫~

與誰共了江湖夢。

君不見、昨夜風雨已吹去故枝交鳴鳳。

月明還在雲深處。

梧桐空對南窗歇了相思雨。

道雖阻,心更許。

莫道孤燈徹夜無眠,銷魂最是憶春序。

當時況味竟誰言。

一杯聊借故人歡。

子夜的淚水打不濕流年,

打濕了我們遺忘的、難忘的從前。

鳳凰鳴矣,於彼高崗。

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噫~啦啦~噫~啦啦~啦啦~噫~

是誰倦了江湖夢。

唯留我、一身肝膽笑萬朵桐花懶相送。

琴聲漸漸停了,雨也越來越大,張波從電腦前起身拿了件外套,快步走向陽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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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花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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