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5號漁船

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南方的冬天到這個時候才開始冷起來。冷凍廠到了冬季是淡季，冬天海上風大，經常有大風，適合漁船出海的機會變少了。偶爾有漁船來買幾噸冰塊，那些工人爭先恐後的，就怕自己晚到一步就搶不到活幹了。經過一年多，工人們自己定了個規矩，只要已經粉碎超過一半的冰塊，那晚來的就不能下場去幹活分錢。之前為了工錢分配不均的問題，工人沒少鬧矛盾，輕則吵架解決，重則掐架。

算起來已經有半個月沒有漁船來買冰塊了，老李師傅回去家裏了，只留下小沈師傅。因為冬天冰塊賣得少，三四天制一池冰塊就行，這樣存在冷凍庫里，到了天氣好漁船都齊刷刷出海的時候，冰塊也是夠用的。老李師傅主動提出要回去的，他沒有多說，但情誼在不言中。梁直知道老李師傅是個好人，這幾個月淡季他不住在冷凍廠，梁直就可以少付他幾個月的工資。冰塊產量不需要太多的這個階段，就算他不在，小沈師傅也足夠頂得了。

這天上午，梁直把幾輛板車都拉出來。他想修一修板車。左看右看，左摸右摸，他就是找不到門道。動腦筋想生意的事他在行，讓他拿傢伙幹活卻是不擅長。要是老李師傅再就好了，他是技術能手。小沈師傅技術一般，也比較懶。這會兒還在宿舍睡大覺呢。即使起床了，也是吃吃飯看看電視。

宣蘭坐在宿舍門口一邊織毛衣，一邊叨叨着：“讓幾個能幹的工人過來幫忙不就好了。”

梁直說：“算了，我還是自己來吧。”他鑽到板車下面瞧了瞧。

宣蘭說：“你明知道這些人靠不住，還要來閩口港辦冷凍廠。世界上像你這麼傻的人不多了。”

“我哪裏傻了？我們又不是沒掙到錢。”最後這句，梁直壓低聲音說。

宣蘭白了他一眼，“要是去外面，我們掙的更多。”她熟練地織着毛衣。

梁直看着她織毛衣的樣子，像一幅畫那麼美好。歲月靜好。今天陽光很好，灑在她的身上。他就奇怪了，怎麼自己的老婆不老反而越來越年輕了。

宣蘭看他傻笑，“你傻樂什麼？”

梁直拿着扳手靠近，“我當然樂啦，誰讓我娶了個這麼漂亮的老婆。”

宣蘭“嫌棄”地擺擺手，怕他手上的機油弄髒她正在織的毛衣。自從做了放毛衣的生意，宣蘭越干越快活。每天坐在宿舍門口織毛衣，成了特別開心的事情。鎮上的女人都誇她能幹，什麼花樣的毛衣都能織。而且每隔兩個月她就能去一趟汕頭拿新活。

梁直自覺地退後，順口誇她身上這件新毛衣很時髦。宣蘭心裏美美的。

這時，本地的5號漁船來買冰塊。5號漁船是何兵和他哥哥入股的那艘漁船，他哥哥何力還是大工。大家都說5號漁船的大工初生牛犢不怕虎，好幾次海上風大，連廣東漁船都不敢出海，5號漁船卻敢冒險出海。不過5號漁船有勇氣卻沒運氣，從來沒有一次捕回來的魚能夠比廣東漁船多。

“梁廠長，我要1噸冰塊。”何兵被他哥哥遣來買冰塊。他年輕還小，即使大人裝扮，但畢竟只是個孩子。漁船的事情他懂得不多，討海的這段時間暈船無數次，經常吐得不像人樣。

關於這小孩的事情，梁直多少聽說了一點。而且每次5號漁船其他人都不敢來買冰塊，只有何兵傻乎乎的被差遣來買。因為他們這艘漁船不走運，成船至今捕到的魚還不夠買冰塊的錢。之前跟梁廠長買的冰塊，還有三分之二是賒賬。

梁直看了時間，上午快10點了。漁船很少這個時間出海。一般越早出發代表越有可能捕到很多魚。出海時間很關鍵。但也不是沒有漁船晚出海過的，像2號漁船就敢這麼做。這麼多漁船，就2號漁船最能捕魚。

梁直親切地問何兵，“1噸夠嗎？”

很少漁船買這麼少冰塊，連摳門到家的2號漁船每次最少也買1.5噸。如果冰塊不夠，剛捕上來的魚就沒有足夠的冰塊可以保鮮。保鮮效果不好的話，打回來的魚成色也就沒那麼漂亮，甚至還會臭掉不少。

何兵雖然不太懂，但是在漁船上呆了一段時間，跟着哥哥和大人們混，或多或少知道他們5號船還拖欠着梁廠長的冰塊錢。所以他有些害臊。

“夠了。”何兵吞吞吐吐的。

梁直沒再多問。他把工人叫齊來幹活。阿來問是哪艘漁船，怎麼才買1噸冰塊。黃景輝猜是2號漁船，只有這艘船最摳門。沒想到最後得知是5號漁船，大家又邊幹活邊討論起來，說5號漁船太倒霉了，根本捕不到魚。何兵可能是回了船上又被他哥哥叫來監工，怕冰塊缺袋少數的。何兵站在一邊監督着，聽着大人們說閑話，他聽得滿臉羞愧。

數到第20袋，何兵知道梁廠長沒有少給冰塊，他心裏放心了。但是粉碎機沒有停止運轉，梁廠長也沒有關上出冰塊的那個冷凍庫小門。

“再來兩塊。”梁直對凍庫裏面的工人喊道。

從凍庫裏面傳來一個聲音，在問：“不是已經出夠20塊了嗎？”

梁直說：“對，是出20塊了。再來兩塊。”

隨之，從凍庫里滑出了1塊潔白透明的大冰塊，梁直把冰塊粉碎了。接着又除來了1塊大冰塊，他照樣認認真真粉碎了。粉碎工邊接冰塊，邊數了數袋子，這樣子就有24袋了。比平常多出了4袋。冷凍廠剛開辦的時候，幾艘廣東漁船“欺負人”，每次都要求額外送1塊冰塊。但這僅僅只對廣東漁船破例。這些廣東漁船捕魚厲害，冰塊需求量大，是大客戶。梁直做這種生意，自然是需要牢牢把握住這種客戶。所以，額外送冰塊實屬無奈之舉。為此事，宣蘭已經跟他吵了很多次。

工人們在碼冰塊袋子，何兵用手一邊點着一邊數着。他已經數了幾遍，確實多出了4袋。不對呀。於是他問梁直，“梁廠長，我沒有買這麼多冰塊哦。你是不是算錯了？”

梁直脫下手套，笑着說：“沒算錯，一噸嘛，185塊錢。”他特意提了冰塊錢是185塊錢，省得何兵誤會。

何兵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哥哥等久了，又急着出海，跳下船來喊他，“好了沒有？”

何兵慌忙跑向海邊，等冰塊都被送上船之後，他也立刻跳上船。可能他跟哥哥說了多出4袋冰塊的事情，只見何力看向站得遠遠的梁直。他看了一眼而已，不敢多看。因為拖欠冰塊錢，心裏愧疚極了。

梁直是故意站得這麼遠的，就是擔心何力感到尷尬。做生意的人自然不喜歡被拖欠賬款，可是梁直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5號船是閩口港第一艘本地拖網漁船，雖然目前捕魚技術趕不上廣東漁船，可是這些捕魚的年輕人很有衝勁，值得敬佩。

海上風很大，5號漁船出海了。工人們卸完冰塊，站在海邊看着在海風中搖晃的5號漁船，有些替這些捕魚人擔憂。阿麗嬸說，要是大海長眼睛，就該可憐可憐5號漁船，好歹讓他們打一次滿載而歸。黃景輝笑她，說要是老天爺是公平的，閩口港就不會這麼窮了。那電影電視劇里的大房子，他們也能有。

梁直這才走過來，對他們說幾輛板車用久了，趁着冬季活少給修一修。一聽這個，工人們知道梁廠長是需要他們幫忙修板車。幫這個忙需要時間和力氣，又不掙錢。大家一點都不積極，一個個都說自己家裏有事要急着回去。

梁直性格溫和，並沒有因為大家這樣的反應而生氣。反而是黃景輝說了句公道話，“你們各個家裏有什麼可忙的？有錢掙的時候可沒見你們這麼著急回去的，一個個都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冷凍廠。怎麼了，現在要你們出點力氣就都不願意了？”

幾句話說得尖銳難聽，卻是說到了實處。大家聽了之後，一個覺得有道理願意留下來幫忙，另一個也覺得自己不着急回家。一個帶一個，幾乎所有工人都願意留下來幫忙。總共4輛板車，梁直自己修的時候，搞老半天還摸不到門路，但他們三兩下就找到門道。才不到兩個小時，大家就齊心協力修好了所有的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