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黃老人

[1]

對於李小漁來說,找到肖翰並不是什麼難事,在說明緣由后,他痛快地答應了。

他們相約在一家茶社見了面。初次見面,雖然她極力壓抑着心中恐懼,卻還是忍不住一簇心驚。

“不好意思,這麼突兀的約你出來。”李小漁稍顯歉意的說道。

肖翰擺擺手道:“這沒什麼的。其實這對我也不錯啊,跟隨你們,或許我也能夠找到自己身上的謎題。”

“關於你的事情,藍波已經同我講過了,他說你們是不錯的朋友,所以為了藍波,我們也要繼續將這件事情追查下去。”

肖翰眉頭攏上一層愁云:“我已經去看過藍波了,你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李小漁嘆了口氣,一股腦的將他們在狸子墓鎮蒲家大院經歷的一切倒給了他,然後肖翰近乎吃驚地問道:“你說,那個蒲家大院的先祖同我長得一模一樣?”

李小漁重重地點點頭。

“這怎麼可能,藍波說我同一個叫王恩弟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現在你又說我同這個從未見過的死人長得相同,這怎麼可能呢!”

李小漁解釋道:“當時情況危急,我沒有拍攝任何影像資料,不過我相信我的眼睛,那個畫卷上的男人確實同你長得一樣,好似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一個幾百歲的死人,一個年僅六旬的老人,一個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他們竟然擁有相同的外貌!

誰也無法解釋這詭異的事實,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轉世,可若是轉世,說肖翰是蒲庶的轉世尚且說得過去,而王恩才與肖翰相差三十幾歲,肖翰出生的時候,王恩才只有三十幾歲,還在上班,轉世之說根本無法說通!

聽了李小漁的故事後,肖翰第一次徹底的對自己的身世產生了懷疑,試想若有有一天這世界上突然多出了兩個或者數個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你是什麼感覺,恐懼,迷惘還是好奇?

“那你想怎麼樣呢?”

李小漁堅定地說:“現在我沒有任何可用的線索了,唯一可能解開這些謎題的只有你了,我們要一起找出藏在你身上的真相。”

肖翰無奈地搖搖頭:“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藍波也曾追問過我,我對於從前的記憶毫無印象,關於我的父母,我的過去,統統不知曉。”

“那,從你開始有記憶是在什麼時候?”

肖翰思忖了一會兒,才緩緩答道:“我最早的記憶是有一天突然醒來,好像沉睡了許久,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我在醫院裏,醒來的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自己是誰,為什麼會躺在醫院裏。我起身問了問醫生,他說有一個陌生男子將我送到了這裏,留下了一包東西便離開了。”

“一個陌生男子?”李小漁曾經聽藍波說起過肖翰的故事,不過關於這個細節,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沒錯,當時我也追問過醫生這個男子是誰,樣貌和身高,醫生說他並沒有注意這些,只是記得他穿着一襲黑衣,頭戴黑帽,他拿着單子去一樓交費的后便再也沒有回來。我醒來后,醫生將那名男子留下的一個包交給了我,裏面有我的一系列證件還有一筆錢,我這才知道我的名字叫做肖翰,一個1984年出生的男孩子。”

“你沒有試着找找看嗎?”李小漁追問了一句。

肖翰搖搖頭:“沒有任何線索,他只是將我送到了醫院,再沒有出現過,後來我甚至疑惑,是否存在過這個人。之後,我經歷的一系列事情,我的神秘失蹤,神秘再現,腹部的綠色紋身引發劇痛的事情,想必你應該都知道了吧,他說過,同我有相似經歷的大有人在。”

李小漁點點頭:“不過現在藍波成了痴人,那些他掌握的線索也說不出了,我準備將你的事情做成新一期的節目,尋找與你有相同經歷的人,碰撞出更多的線索。”

肖翰微微闔首,沒有再說什麼。

這期節目播出后沒多久,倒是有不少熱心觀眾打電話關注事情的進展,甚至有人說在他們所在的城市,他也見過兩個長相一模一樣,卻毫無交集的兩個人。不過這些都沒有引起李小漁的注意,直至白霜霜的出現,她感覺,整個故事有了轉折性的發展!

白霜霜說不上漂亮,個子也不高,身材偏胖,如此平凡的女孩若站在人群中,你絕對能夠一眼認出她,因為她的眼神很犀利,還帶着一簇莫名的殺意。

約見白霜霜的地點是一家頗有情調的西餐廳。

她們見面后便直奔主題,據白霜霜稱,她今年二十四歲,三個月前的某一天忽然醒來,對於過去的記憶全然不知,她記不清自己的父母朋友和任何事情了,當時的她很害怕,感覺像被這個世界遺棄了,直至後來才慢慢接受了現實,當時她是在一間荒廢的民房中醒來,身邊有一個黑色的袋子,袋子裏有一些她的證件還有一筆錢。

“證件和一筆錢嗎?”李小漁和肖翰坐在她的對面,當聽到她的相似經歷時,肖翰甚至激動地追問道。

白霜霜點點頭:“我通過證件得知自己的名字叫做白霜霜,然後我以白霜霜的身份開始了生活,我盡量向別人隱瞞自己的過去,對於自己,我亦是這麼做的。直至有一天,我去外省遊樂園遊玩的時候,被一個中年婦女不由分說的攔住,她大聲叫我‘媽媽’,當時我甚是驚詫。”

“是不是那個中年婦女的母親不久前神秘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雖然這麼打斷白霜霜的敘述並不禮貌,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沒錯,她說我是她失蹤的母親,不過等她平靜下來,又覺得這事情頗為蹊蹺,我才二十幾歲,她的母親至少也要五十幾歲,我怎麼可能是她的母親呢,不過當她調出她母親的照片時,我還是嚇了一跳,我們長得竟然一模一樣。自那件事情之後,我開始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懷疑,與此同時,我在洗澡的時候對於自己腹部的奇怪紋身也愈發關注了,當時我突然醒來在這個世界上時,腹部便有這栩栩如生的綠色物兒,我特意去了紋身師傅哪裏諮詢了一下,對於這紋身,他也感到十分驚奇,他說這紋身是我與生俱來的,並非後天紋上去的。我覺得這紋身里肯定有玄機,便查詢了大量的資料,終於找到了它的出處!”

[2]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找到了那紋身的出處?”二人近乎異口同聲的問道。

白霜霜點點頭:“你在節目裏披露的那枚紅釵你帶了嗎?”

李小漁立刻意識到那枚紅釵的紋飾和他們腹部的綠色紋身一模一樣,便立刻從包里取出了那枚紅釵。

自從數月之前,她的同事林桂桂因為偷了她的紅釵最終落得剖腹而死的下場,自那之後她便一直將紅釵放在身上。

此刻,那枚紅釵便安安靜靜的躺在桌上,白霜霜撿起那枚紅釵,便道:“這枚紅釵叫做母子釵!”

“母子釵?”對於這個突入起來的稱呼,她顯得有些疑惑。

“沒錯,這釵子的名字就是母子釵,我翻閱了大量了史料,在一部清朝野史中查找到,清朝嘉慶年間,嘉慶皇帝十分寵愛孝和睿皇后,便將一枚紅釵送給了她,這釵子便是母子釵,孝和睿皇后頗為賢良淑德,數年後,她聽身邊的太監說起了民間出了一名至真至孝的大孝子,叫做蒲庶。”

“蒲庶嗎?”李小漁一驚,狸子墓的蒲家大院便是孝子世家,而蒲家的先祖,就是那位酷似肖翰的蒲庶,不過墓室中卻只見他的畫像,未見他的屍體。

“怎麼,你知道他嗎?”白霜霜反問道。

李小漁應了一聲:“你繼續,關於蒲庶的事情,我回頭再同你詳細說說。”

“孝和睿皇后本身就是一位孝女,在聽聞這位孝子的故事後,便找機會向嘉慶皇帝進行了推薦。嘉慶皇帝非常重視,派人找到了這位孝子,即蒲庶,在聽了蒲庶為了父親守孝五年,並且不遠遊不工作的情況下,又一直照顧着身患痼疾的母親,最後在得知母親的痼疾需要他的心臟為藥引時,竟然義無反顧的剜心救母,他便變賣了全部家當請了一位大夫剜掉了自己的心臟,給母親食用,最後母親的痼疾神奇的痊癒了,而他也活了下來,心臟被剜掉后,竟然能夠繼續存活,周圍的人都說這是老天庇佑極孝之人。嘉慶皇帝派人找到蒲庶之後,專門召見了他,蒲庶是一個謙卑之人,對於自己的孝舉並不誇耀,他說這是身為兒女應做之事,聽了這些,嘉慶皇帝和孝和睿皇后甚是欣慰,為了嘉獎此舉,便在當時的西南地區,賞賜了他良田百畝,傭人丫鬟數十人,白銀千兩,以此讓他的母親安穩的度過晚年,不久,嘉慶皇帝去西南地區微服私訪,甚至親自去探望蒲庶和他的母親,順便賞賜了一枚‘孝子世家’的牌匾。一同微服私訪的孝和睿皇后也為了嘉許蒲庶的善行,便將這枚母子釵贈予他們母子,這釵子上的紋飾便是我腹部的綠色花紋!”

“這件事果然同蒲庶有關係?”聽完白霜霜的故事,李小漁這才將她先後兩次前往狸子墓鎮蒲家大院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當時鎮上一個姓曾的老者說蒲家當年便是孝子世家,在我去了那座大院后,也聽蒲家大院賓館的工作人員說這裏曾經有過一塊‘孝子世家’的金匾,不過在戰亂時期被人掠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當我們下井進入黃金墓室的時候,也確實看到了那金棺上的名字是蒲庶的,裏面還有一卷他的畫像。這說明,他應該就是當年受到嘉慶皇帝賞賜的蒲庶。”

“可是地點對不上啊,當年嘉慶皇帝在西南地區賞賜了蒲庶良田百畝,而且他已經在西南地區定居了,怎麼肯能再來到狸子墓鎮呢?”白霜霜反駁道。

肖翰點點頭:“她說得沒錯,一個大西南的某地,一個是北方不知名的小鎮,怎麼可能是同一個孝子蒲庶,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差,還是說,其中是一個是冒牌貨?”

李小漁否認了這種說法:“霜霜的資料應該沒有誤差,既然史料中記載了這些,說明歷史上肯定有蒲庶這個人,他很可能因為某種原因捨棄了大西南的家寨,而遷徙了狸子墓鎮,那塊匾額和鎮上的傳說便是最大的佐證。”

“既然如此,事情的脈絡便清晰了,不管是我還是肖翰,抑或是那些同我們有相似經歷的老老少少,這一切都和孝和睿皇后賞賜蒲庶的母子釵有關係,現在釵子在你手裏,那麼只有找到蒲庶才能解開這一切謎題了,但蒲庶應該在二百多年前就死了吧。”

李小漁忽的想到當時蒲庶的金棺內是空的,便道:“不過當時我看到他的棺材內空的,或許……”

“或許他沒有死嗎?”白霜霜反問道,“如果他沒死,那黃金墓室又是給誰建立的,很顯然那是給蒲庶建立的,其他人也不會有這般待遇的,再者,如果他沒有死,現在至少有二百歲了,那豈不成妖怪了!”

李小漁輕輕嘆了口氣:“現在耳聞或者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二百歲的妖怪,我倒願意相信他是真實的!”

肖翰和白霜霜也不說話了。

這世上有太多無法解釋清楚的事情,現在他們已經經歷,正在經歷或者即將經歷的便是這些事情。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本來我以為我掌握了母子釵的故事,找到他的主人蒲庶便能解開一切謎題了。經你說來,尋找蒲庶或者蒲家後人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白霜霜有些失落的嘆了口氣。

李小漁癟了癟嘴,她輕輕喝了口咖啡,忽的感覺自己像一隻迷失在深海中的小舟,找不到任何明晰的方向。

送走了白霜霜,肖翰顯得有些失落,李小漁安慰道:“不要那麼悲觀了,雖然現在我們暫時失去了線索,不過繼續尋找總是沒錯的。”

肖翰應了一聲:“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有時候,在我們看似沒有任何路可走的時候,只要再稍稍堅持幾步,一條小徑或者一條坦蕩通途便會展現在我們腳下。

只不過,這條路是通往目的地,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你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

下了出租車,肖翰本打算坐車離開的,李小漁卻邀請他上樓坐坐,肖翰沒有拒絕,便一同準備上樓。

正欲進樓,他無意中看到了坐在路燈下的人。他用胳膊輕輕碰了碰李小漁的胳膊,她也一眼看到了是那個算命的。

那算命的好像感覺到了有人在看他,便慢吞吞的站起身,緩緩靠了過來,他走到肖翰面前,笑道:“好久不見。”

多麼親切的一句問候。

此刻在李小漁聽來卻充滿了詭異:他們兩個認識嗎,為什麼這個惜字如金的算命的會主動走到肖翰的面前,說上這麼四個字。

其實,在他們下車的時候,李小漁便看到了坐在路燈下面的算命的,當時她固執的以為他又是在這裏等她,現在想來,她錯了,他是在等肖翰!

肖翰顯得頗為困惑:“你是誰,我們認識嗎?”

算命的淡淡的笑笑:“說的也是,畢竟我們很久沒見了。你對我有些淡忘也在情理之中啊。”

李小漁想要插言,又不知從何問起。

一股粘稠的惡意從體腔的深處綿延開來,然後,倏的一下浮到了脊背上。他向後退了兩步:“抱歉,我真的不認識你,我想你認錯人了。”

算命的仍舊不肯死心,他摘掉了眼鏡,肖翰不禁尖叫一聲:這算命的眉毛下面竟然是空蕩蕩的,他沒有眼睛!

算命的抿了抿嘴,他用手摸了摸眉毛下面的空當,然後那裏便多出了一對黑色的小點:“你還是那麼膽小,我是阿炳啊!”

肖翰一臉怯意:“對不起,我想你真的認錯人了。”

算命的有些失落的說道:“看來是我認錯人了。不過,你長得和我的一個朋友一模一樣呢,看到你,讓我忽然想到了當年的他。”話落,他便挪步走開了。

李小漁像想到什麼似的,叫了一聲:“你的朋友是不是叫做王恩弟?”

算命的沒有應聲,只是繼續向前走。

李小漁仍舊不放棄:“你的朋友是不是叫做,蒲庶?”

這一次,那個算命的竟忽的停住了腳步,不過只是那麼短短的幾秒鐘,他便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黑暗中了。

然後黑暗中傳來了陣陣清脆的搖鈴聲,好似清泠卻深不見底的河水,誘人卻藏着萬劫不復的陷阱。

肖翰倏的抱住了頭,彷彿正在經受某種痛苦,他緩緩的跪倒在地,一邊用力捶打着頭部,一邊發出呻吟聲。

李小漁嚇壞了,她也跪倒在地,追問道:“你還好嗎?”

肖翰只是不停的搖頭,大約過了幾分鐘,他才稍稍鬆開了手臂,鐵青的臉色再次透出縷縷的紅潤。

“你還好嗎,剛才你是怎麼了?”

肖翰恢復了常態:“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聽了那鈴聲,突然感覺頭痛欲裂,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腦袋的深處鑽出來一樣,生不如死啊!”

“是什麼東西要從腦袋深處鑽出來?”

“當時我只是感覺時間好似停滯了,整個人被痛苦鎖住了,然後有一隻手扒開了所有的腦組織,從腦袋的深處竄了出來。”

“一隻手?”

“也好像不是手,但那是一股強悍的力,而且那一刻我還感覺到,隨着那股力量生出來,我還想起了什麼?”

“想起了什麼?”

肖翰低聲道:“我恍惚的記起,我好像從地下爬了出來,緊接着上了一輛車子,接着便什麼也記不起了。”

那個算命的離開后,肖翰好奇地問道:“他是誰,你認識他嗎?”

李小漁搖搖頭,她忽的意識到:或許追尋這些詭異事情的線索並沒有斷裂,那個算命的一定知道些什麼,剛才她大聲追問他的那個朋友是不是叫做蒲庶時,他有了短暫的遲疑,這是最大的證明,他進入黑暗的那一刻,搖起了那木杖上的鈴鐺,又讓肖翰想起了什麼,或者,他才是真相的真正掌握者!

或許,他們之前苦苦追尋的一切都是虛空,這個神秘的傢伙才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鏈條!

[3]

自李小漁同周煥然從狸子墓鎮回來后,他便一直忙於工作,工作之餘還要照顧方柔。這個周末,李小漁也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準備去精神病院探望方柔,恰巧周煥然打電話過來,說他周末要出差,希望她能過來一下。

周煥然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在離家前,李小漁特意為方柔做了可口的曲奇餅,甜橙口味的。她坐在床邊,從盒子裏取出一塊:“方柔,你要不要來一塊嘗嘗,我親手做的,味道不錯呢!”

方柔只是安靜地坐在病床上,手持紅色的畫筆,在白紙上一圈一圈的畫著,不厭其煩。

李小漁忽的記起了那時做的怪夢,夢中有一個半身女子,她要李小漁送她回家,當李小漁問她家在何處的時候,她在地上花了一個漩渦,然後指着漩渦的中心,說道:“我的家,就在這裏!”

“方柔,我們停一下好不好?”說著,李小漁便試圖讓她停止,恰巧被查房的護士看見,對方急忙阻止道;“快住手,你這樣會激怒她的,一旦她被激怒,會一發不可收拾的!”

李小漁連連點頭,她靠在床邊,顧自嘟囔道:“既然你不吃我的曲奇餅,那我給你講講我最近的經歷吧,簡直太精彩了。”

方柔依舊痴痴的畫著,一圈一圈的,極其虔誠。

反正也是閑來無事,李小漁便一邊吃着曲奇餅一邊將她開始做第一期徐老先生失蹤案件節目說起,包括她同季大海的糾葛,同梅阿姨的情緣,還有在梅村遇到柳婆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講得詳細。

那些或沉甸或輕盈的故事在她的口中化作了一個個字符,輕吐而出。

午飯過後,方柔依舊畫著,紅色的畫筆油水用光了,她又換了一隻黃色的,從早上到現在,她已經畫了整整五本了。

周煥然打電話說路上堵車,估計會晚回來一會兒,李小漁吃光了曲奇餅,故事也講的差不多了,最後自言自語道:“哎,你說是不是見鬼了,他們就這麼無緣無故的走失了,鬼才知道他們在哪裏呵!”

突然,方柔停下了手中的筆,倏的抬起頭,李小漁的目光正好打過去,四目相對,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一股陰翳刺進了瞳孔。

這種感覺像極了你在同一根木頭講話,你以為它只是一個死物,殊不知,它其實什麼都聽到了,而且都聽懂了,適時的時候,它甚至會應聲答話。

“方柔,你怎麼了?”李小漁試探性的問道。

這一刻的方柔好似一個正常人一般,冷冷回道:“他們都在黃老人!”

“你說什麼,黃老人,什麼意思?”李小漁一掃寒意,追問道。

只是那麼短短的一瞬,方柔便回復了剛才的狀態,繼續拿起畫筆,一圈一圈的畫了起來,任憑李小漁再怎麼追問,她都只是痴痴的看着圓圈。

她清晰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方柔的時候,曾經追問過這些圓圈究竟代表着什麼,她當時狂躁地說他們就在這裏,然後用鼻尖戳破了圓圈。

現在當她無意中再次當時的故事時,方柔好似夢醒了一般說了一句“他們都在黃老人”,這個黃老人是一個地名嗎,還是一個代號?

一切,不得而知。

李小漁狐疑的看着低頭畫畫的方柔,她忽然有了一個恐怖的想法:方柔根本就沒有精神失常,一切都是她假裝的,她一直在偷偷觀察着周圍的一切,聽着所有故事,只是她用一個身份掩飾掉了一切。

自那之後,李小漁便再沒有說任何話,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方柔筆下的圓圈,她口中的黃老人會在那些圓圈的中心嗎?

那裏,又是什麼神秘的地方?

傍晚時分,周煥然匆匆趕到了精神病院,當他看到一切正常的時候,着實鬆了口氣。

“怎麼樣,業務談得順利嗎?”

周煥然點點頭。

“不過,你臉色不好看,是不是生病了?”

周煥然嘆了口氣:“回來的路上,我在車上睡著了,做了一個噩夢,夢到你被方柔攻擊了。醒來后便沒了睡意,下車了就急忙趕了過來,看到你們都沒事,我就放心了。”

李小漁轉身看了看方柔:“她很聽話,只是靜靜坐在那裏畫畫。”她沒有同周煥然說起方柔忽然說起的那句話,當時她的眼神,如同一窪深淵,讓她不寒而慄。

拖着疲憊的身體,李小漁回到了租住的公寓。

她準備拉上窗帘睡覺,無意中向樓下瞄了瞄,那盞孤零零的路燈下空蕩蕩的,慘淡的燈光圈了一個圓,那個算命的今天沒有過來。

李小漁忽然想要見他,這個玄而又玄的怪人身上藏着太多詭異。她隱約感覺到,那個算命的反覆出現在樓下,等待她過去同他說話一定是預先設定好的。

今天他沒有過來,李小漁反倒有些失落。

他還會來嗎,

還是說,他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一刻,腦海里倏地冒出了一個危險的想法:跟蹤他,看看他到底是何許人也!

李小漁感覺自己愈發瘋狂了!

她向劉主任請了假,說身體不舒服,由於上期節目反響很好,他痛快的准了假。李小漁坐在卧室里的窗戶前,安靜的盯着樓下。

雖然她同那個算命見過數次,不過她卻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早上,中午,傍晚還是午夜!

她坐在那裏,整整觀察了一天,那個算命的一直沒有出現。一連三天,那個算命的始終沒有出現,他好像沒有來過似的,再沒了任何蹤影。

就在李小漁身體快要垮掉,她行將放棄的時候,那個算命的詭異的再次出現了。

當時客廳里的電話突然響了,她過去接聽電話,剛剛拿起聽筒,對方卻掛斷了,電話屏幕上毫無顯示,她坐回去的時候,那個路燈下面忽的現出一個人影,他帶着一頂帽子,手裏拿着一枚杖子,右腿橫壓在左腿上。

一簇陰寒從瞬間包住了心臟,她去接電話來回也就十幾秒的時間,這個算命的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也太巧合了吧,她剛剛離開,他便出現了。

好像,

他一直在某處監視着她,她稍稍的失神,他便倏地坐了過去!

忽然,那個算命的抬頭,望向了這邊,幸虧李小漁早有準備的拉好了窗帘,她只是透出一條縫隙監察外面的一切。

不過,她總是感覺那個算命的發現了什麼,雖然她藏在黑暗中,但她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他們,扯平了!

[4]

思來想去,李小漁最終決定跟蹤這個算命的,她總是感覺,真相就藏在他的背後,只是她稍稍前進幾步,便能找到一切了。

誰知這時,劉主任家中有事,他將負責的一檔節目暫時交給了李小漁,李小漁沒得推辭,只得接了下來,不過她又準備跟蹤那個怪老頭。

本來,她想要將這件事拜託周煥然的,不知為何,自那次從狸子墓回來后,她總是感覺虧欠了他好多似的,是她的莽撞讓他們陷入了危險,甚是可能失去性命。

腦海里的人名單來回翻了幾遍,她最終決定再次找到肖翰。

肖翰聽了她的計劃,痛快答應了。

畢竟,沒有幾個人能夠禁得住真相的誘惑。

這幾天,肖翰住在了李小漁租住的公寓,她則在單位黑白加班忙節目。

李小漁說得沒錯,這個算命會在十點鐘的時候準時出現,不過每次他出現的時候,肖翰都沒有連貫的看到,因為每每到了那個時間,要麼電話鈴聲響起,要麼他忽然感覺肚子痛,要麼就是聽到客廳里有奇怪的響動,反正,每次他再回過頭來的時候,那個算命的就已經等在樓下了。

真是奇怪,那個算命的到底為了什麼,要執着的出現在這座樓下,他在等什麼人嗎,還是別的什麼?

整整一夜,肖翰都沒有合眼,直至天亮,那個算命的才緩緩的站起身,肖翰猜測,他可能要離開了,便急忙下了樓。

算命的走的很慢,他好似在等着肖翰,每走幾十米,便會停下來,然後繼續。

肖翰記得他們走了很久,一直走出了東閩市,然後來至郊區的一處普通民房。連續跟蹤了他幾天,肖翰大致了解了這個算命的每天的生活內容。

“你說什麼,他每天只是來我租住的公寓樓下嗎?”聽了肖翰的彙報,李小漁顯得頗為驚詫。

肖翰點點頭:“他每天晚上十點來你租住的公寓下,一直到次日早上才離開,他步行回那處民房,呆上大約半個小時,便又出門步行到你租住公寓的小區,以此循環。”

“那拜託你繼續監視他,一旦有什麼詭異的行為,一定要在第一時間通知我。”李小漁囑咐道。

肖翰在算命的租住的民房對面也租下了房子,每天的工作只是跟蹤記錄。

這天晚上,李小漁終於忙完了節目的後期剪輯,出了電視台。她順便買了些零食,中午的時候,她接到了肖翰的電話,說那個算命的中午回家后一直沒有出來,他希望她忙完后可以儘快過來。

李小漁找到了肖翰所說的民房,黑暗中,她正欲敲門,那扇大門卻忽的開了,她一驚,本能的退後兩步,然後打開了手裏的電筒,光線打到對方的臉上,他竟然是肖翰!

不過,李小漁沒來得及鬆口氣,便被更加龐大的恐懼覆蓋了,眼前的肖翰,目光中少了靈動,更多的是凍結的漠然!

李小漁瞬間退到了一邊,肖翰好似沒有看到她一般,徑直出了門。她叫了他一聲,他卻毫無反應,仍舊繼續前進。

肖翰這是怎麼了,莫非中邪了?

眼下,李小漁只能繼續跟蹤下去了。

不過,肖翰越走越快,他彷彿着了魔一般沿着寬闊的大道狂奔起來,李小漁幾次都差點被他甩掉,不過最後她還是勉強跟上了,在陌生空曠的午夜街頭,李小漁看到了她此生難忘的一幕!

寂寥的廢棄十字路口,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熙熙攘攘的湧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好似受到了某種指令,整整齊齊的聚集到了路口的中央。

這場面好像是某種集會,可什麼集會會選在午夜,有人甚至還只穿着睡衣。

李小漁的腦海里瞬間浮現出了徐老先生和徐二果失蹤當晚的事情,他們也是下樓后不知所蹤了,莫非當時也是這麼跑到了這個十字路口,參加了這種集會?

他們是誰,為了什麼事情聚到這裏,接下來又要做些什麼?

李小漁忽的感覺呼吸愈發急促了,像進入了某個神秘的境地,她正在一步一步的接近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

李小漁只是靜靜的躲在暗處,看着這場盛大聚會接下來如何發展。

數百人聚集在一個十字路口應該也是一個驚人的畫面吧。想到這裏,她恍然大悟的摸出手機,然後將這鬼祟的一幕偷偷拍了下來。

不知道此時,是否還有像她一樣的人躲在角落裏,錯愕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切。

就在這時候,那稍顯混亂的人群倏地站到了兩邊,數輛軍綠色的大卡車駛了過來,李小漁第一反應便是這些車子是來承載這些人離開的,他們肯定是要去某個地方,一定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可她不能跑上前混入其中,一旦讓他們發現,她將必死無疑,況且那其中還有她的朋友肖翰。

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只有周煥然了。

可是,這次追蹤會不會讓他,或者他們陷入比上次在狸子墓鎮蒲家大院地下墓室中更加危險的境地中呢。

這時,大腦立刻發出了停止思索的指令,繼續這麼猶豫下去,她只會錯過追尋真相的最佳機會!

她立刻撥通了周煥然的電話,幾聲忙音過後,她便聽到了他稍顯疲倦的聲音:“小漁嗎,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李小漁來不及解釋,只是低聲回道:“現在開始,你只需要聽我說,我在……”她抬眼環視了一圈,然後看到了一張路牌,“我在清明路東口,你現在快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周煥然也沒有多問什麼,匆匆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后,她才驀然發現,周煥然遠在他方,又怎麼可能在短短時間內趕過來,她剛才太過於心急,才將電話撥了過去。

該死,真是該死!

同時,那幾輛綠色大卡車已經停在了路口的中央,這時候,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那個算命的竟然也在人群之中,他的左手依舊舉着那個百卦百靈的牌子,右手則是那根杖子。

他輕輕搖了搖杖子上的鈴鐺,那些混亂的人群便突然井然有序的陸續上了車子,即使是年長的老人也身手矯健的竄了上去,短短几分鐘,那擁擠的人群便消失了,他們全部鑽進了那卡車後面的綠色大帳篷里。

上次她與肖翰一起回家,在樓下偶遇了那個算命的,當時他在離開的時候,也搖動了那杖子上的鈴鐺,肖翰忽然跪地大呼頭痛。

現在看來,肖翰的頭痛還有這些人的聚集都與算命的杖子上的鈴鐺有關,這鈴聲肯定藏着什麼玄機,為何她聽到后毫無反應,而這些人卻能夠陷入其中的世界。

或許,徐老先生和徐二果還有肖翰當時都是聽了這個鈴聲才忽然失去了意識,匆匆奔赴了這個午夜街頭,一同坐上了陌生的車子離開東閩。

他們,還有這些人,他們是不是都有一樣的經歷,腹部都有相同的綠色紋身,平日裏,他們隱藏在這城市的角落,或許之中有人對曾經丟失的記憶好奇,也有人毫不在意,繼續過着普通的生活。

不過,他們不知道,他們正在慢慢拼積出一個龐大,甚至無邊無際的真相,他們同樣不知道,他們也是這真相的見證者。

那個算命的緩緩的拉開了其中一扇車門,他準備上車的瞬間,忽的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好像知道有人在偷窺似的。

雖然李小漁將身體藏匿在黑暗中,不過還是有一種被人看透的感覺。遠遠的,那個算命的忽然笑了笑,好似某個陰謀得逞了,接着便利索的上了車子。

而此時,李小漁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幾輛綠色的卡車緩緩離開了,就在她埋怨周煥然還沒有趕來的時候,她忽的聽到了一聲呼叫:“小漁,快上車!”

一輛黑色轎車不知何時開進了李小漁的視野,她急忙跑了過去,坐上車子的瞬間,她甚至沒有多問周煥然怎麼會如此神速的趕過來,便慌張地說:“快快快,追上他們,五輛綠色大卡車,他們朝東邊開去了。”

周煥然今天來東閩市出差,剛剛談完合同回到旅店,便接到了李小漁的電話,他甚至沒有多想便趕了過來。

又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巧合。

不過此刻的李小漁已經無暇顧及其中的刻意了,或許這一切都是註定的,註定他們踏上一條有去無回的單行道。

他猛踩一腳油門,車子也倏地一下子消失在了午夜街頭。

到底那些事情是否如李小漁猜測同那綠色紋身有關係,他們有何身份背景,午夜聚集於此,匆匆坐上不知從何處開來,又不知開往何處的卡車。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次旅程危機重重!

想到這裏,李小漁不安的看了看全神貫注開車的周煥然,沒有多說什麼。

人是一種一廂情願的怪動物,總是感覺自己能夠在逆境中化險為夷,或者有某種神秘轉機逆轉故事的走向,殊不知,一切只不過都是幻想罷了,真正的真相帶給人們的只有綿延不絕卻如影隨形,至死無法擺脫的絕望和寒意!

[5]

那五輛綠色的卡車行駛得很慢,周煥然的車子一直小心翼翼的跟隨。

不知何時,周圍起了霧,他們坐在車內,只能隱隱的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幢幢重疊的黑影。

車子開了很久,直至天色微微亮了起來。

一路上,李小漁將剛才的所見所聞同周煥然講了一遍,然後他們便沉默不語,完全被這詭異的事件震撼了。

當然,他們也不知道,這條偏僻的公路上,前前後後只有他們這六輛車子。

“小漁,你說他們發現咱們了嗎?”開着開着,周煥然倏地問了這麼一句,此時,天已經亮了,天空陰沉沉的,像是死人的臉。

李小漁點點頭:“我想,自我們出發的伊始,他們就發現我們了,只是沒有制止,一直讓我們跟着罷了。”

“你說,這些車子會開到什麼地方?”

李小漁只是搖搖頭,不再吱聲了。

中途,這五輛卡車在加油站加了兩次油,周煥然也在那些車子開走後,及時補充了油量,他們沒有走國道,而是走了偏遠的下道,甚至刻意繞開了居民區,只是這麼不停的開着,走着沒有盡頭的路。

車子大約開了整整三天,當那五輛綠色開車緩緩駛進一個小鎮的時候,周煥然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

霧氣愈發濃郁起來,那五輛卡車進了鎮子便不見了,李小漁在鎮子的入口處看到了一塊綠色的告示牌,上面寫着三個字:黃老人!

有一股力量輕輕觸動了李小漁心底最敏感的一壑,這個小鎮竟然叫做黃老人!

如果她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也許只是感到驚詫,而這一刻,她感到的更多是無窮的恐懼。

當時方柔突然神情大變,說出了三個字,便是黃老人。

那時李小漁還在思索黃老人究竟是人名,地名還是某種代號,現在看來,方柔口中的黃老人很可能是這個小鎮子。

不過,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吧。

先是方柔無意中吐出這三個字,緊接着她便跟隨着那五輛開車來到了這裏,而當時方柔的話里還藏着其他信息——他們都在黃老人。

她的精神失常同這個黃老人一定有着某種關聯,她口中的他們多是指的自己的父母,莫非,當時她的父母也來到了這裏,她追至此處,然後經歷或者看到了什麼?

“小漁?”周煥然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沉思,她轉身跳上車,說道:“我們進鎮子看看吧,見機行事。”

這絕對是李小漁見過的最古怪的鎮子了!

進入鎮子后,他們本想找一家旅店休息的,卻驚詫的發現這鎮子上的建築都是圓形或者圓拱形的,所有使用的物品也都是圓形、圓拱形或者螺旋狀的。

圓形的房子,圓形的房頂,圓形的門窗,圓形的路燈,甚至連路上都畫滿了圓圈。

李小漁決定先找一家旅店住下,他們開了轉了轉,最終選擇了一家叫做“圓滿旅店”的地方住下了。

這是一家民用旅店,說是旅店,只不過是將二樓的房間出租罷了,這旅店裏只有一個女主人,自稱阿環,三十幾歲。

“請問,為什麼這鎮子上東西都是圓形或者旋渦狀的呢?”李小漁追問道。

阿環笑盈盈的答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這應該是我們鎮子上的傳統吧,喜歡將任何東西都做成圓形或者旋渦狀。”

李小漁點點頭,二人便上了二樓。

二樓只有兩間客房,店主還煞有介事的掛了兩個掛牌,101室和102室。雖然心底滿是疑惑和不安,不過身體卻提醒他們快些休息。

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躺在這個陌生的房間,李小漁慢慢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好似做夢一般,她便到了這個甚至不知位於中國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哪個省市內的小鎮子,一個叫做黃老人的怪地方。

轉身的時候,她忽的看到了擺在床頭柜上的挎包,她起身從挎包里摸出那支用白手絹包裹的紅釵。

黑暗中,這紅釵發出隱隱卻灼目的光芒。現在,看似雜亂無章卻詭異連連的事情好像都同這紅釵有關係,當時為何柳婆就這麼堅定的將紅釵交給了她,讓她送它回家,為什麼她沒有選擇其他人,而偏偏選中了她,李小漁。

只是隨機的,還是說是柳婆早早計劃好的?

寒意一層一層的從身子下面暈染出來,李小漁從未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她認識梅阿姨和季大海實屬巧合,不過當柳婆見到她的時候,眼神中卻透出一絲驚異,好似她們曾見過一般。

想來想去,睡意便被打得煙消雲散了。

李小漁就這麼一直躺着,直至天亮,也沒有絲毫睡意。早早的起床,洗漱完畢后,她便拉着周煥然出了旅店。

他們本想開車尋找那五輛綠色卡車的,不過他們剛剛上車,便聽到了一陣尖叫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披頭散髮的向這個方向跑來,她邊跑邊回頭,好似在被什麼東西追趕着,不過她身後空空,並無異常。

轉眼間,她便跑到了李小漁的面前,李小漁上前一把攙住了她,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個瘋瘋癲癲的女孩子只是驚恐的看着身後,有節奏的搖着頭,李小漁再次追問道:“姑娘,你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人在追趕你嗎?”

這個女孩子只是喘着粗氣,不再答話。

李小漁抬眼看了看周煥然,他聳聳肩道:“先打打聽一下這鎮子上的派出所在在哪裏吧。”

他們帶着這個陌生的女孩回到了圓滿旅店,周煥然找到店主,問道:“請問,這鎮子上的派出所在哪裏?”

店主阿環甚是驚詫地說:“派出所,什麼是派出所,我從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是一個人嗎?”

李小漁先是一驚,然後托口問道:“你開什麼玩笑,派出所,你沒有聽過嗎?”

阿環一臉茫然的點點頭。

李小漁同周煥然對看了一眼,然後他吞了吞口水,問道:“那你聽過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和政府嗎?”

阿環甚是無奈的搖搖,從她迷惘的表情中,李小漁能夠判定她沒有說話,她確實沒有聽過這幾個名稱,恐懼在第一時間內襲擊了她,她沒有聽過這些,說明這鎮子上很可能沒有這幾個地方。

試想想看,一個沒有政府、公安局、派出所、檢察院和法院的地方,有多麼邪門和鬼氣森森。

李小漁忽的不敢想了,她又看了看周煥然,二人便默契的上了樓。他們都進了101室,那個瘋癲的女孩倒也聽話的坐在了一邊。

李小漁確定門被鎖好后,才開口道:“剛才你聽到了嗎,那個店主竟然沒有聽過政府和派出所,這太邪門了,我們該怎麼辦?”

說真的,周煥然也沒有主意,他低聲道:“我覺得我們應該離開,不要再試圖尋找什麼真相了。”

雖然李小漁有些猶豫,不過她最終還是決定聽取周煥然的話,這個鎮子太詭異了,不僅建築裝潢古怪,甚至沒有治理鎮子的相關行政單位!

“那這個女孩怎麼辦?”李小漁追問道。

周煥然快步移到女孩面前,輕輕拉住了她的手,柔聲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家在哪裏,你去了什麼地方?”

或許是這句話刺激到了她,她忽然再次狂躁起來,拿起李小漁放在桌上的圓珠筆便開始在牆上畫起了圓圈,一圈一圈的。

她的這個舉動讓李小漁和周煥然極為驚詫,這竟然同方柔的狀況一模一樣,剛才周煥然無意中問出的一句正是當初將方柔推入淵藪的那句——你去了什麼地方?

詭異,

太詭異了!

兩個人足足緘默了十分鐘才掙脫了這莫名的鬼氣。

李小漁拉上周煥然便欲離開,他卻一把掙脫開來:“我們不能這麼離開了,我們不能丟下這個女孩!”

這一刻,他忽的想到了方柔,眼前這個女孩同方柔的情況如此相似,試想,如果今天來到黃老人的是另外兩個陌生人,他們遇到了瘋癲的方柔,他也不希望他們丟下她。

李小漁嘆了口氣,拉上這個女孩下了樓,周煥然去結了帳,三人便急忙鑽進了車子。

他們離開旅館的時候是上午九點,直至傍晚時分,他們竟然還在鎮子中,當他們第三次看到圓滿旅店的牌子時,他們終於承認,他們在這個小鎮子中迷路了。

這個鎮子好像是一個沒有缺口的圓圈,這幾個小時裏,他們一直在轉圈圈,他們試圖找到來時的路,卻終是徒勞。

他們再次回到了圓滿旅館,今天的生意似乎不好,或者沒有生意吧,店主早早關門了,李小漁敲開門后,店主阿環甚是驚詫的問道:“你們怎麼回來了?”

“我們迷路了。”

店主阿環似乎有些驚愕:“你們迷路了,如果你們想要離開鎮子,只需要沿着門前的路一直向東走就可以了,看到一塊藍色牌子就可以出去了。”

“真的嗎,可是我們今天就是一直沿着路向東走的的。”

店主阿環思忖了片刻,回道:“你們明天再試試看吧。”

這一次,李小漁只租了一間客房,這天晚上,她同周煥然都沒有睡覺,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裏,反倒是那個陌生的女孩倒在鋪子上,沉沉睡了過去。

“對不起。”李小漁突然這麼說了一句。

“怎麼了?”

“我不該把你拉上,現在我們好像被困在這個古怪的鎮子裏了。”

周煥然燃了支煙,啪嗒啪嗒抽了兩口:“你想得太多了,店主不是說了嗎,明天我們只要沿着公路一直向東走就可以了。”

“可是,我們真的可以出去嗎?”

“放心吧,肯定可以的,我們吉人自有天相。”周煥然說這席話的時候,心底卻是空蕩蕩的。

李小漁不再說什麼了。

[6]

有時候,我們總喜歡這麼想,明天,一切就都會解決了。其實,那不過是把絕望的時間向後推遲了一天罷了。

次日一早,周煥然便帶着李小漁和這個陌生的女孩離開了旅店。

離開前,他們特意詢問了店主阿環,店主信誓旦旦地說:“你們沿着公路一直向東走,看到一個藍色的牌子向左拐就能出去了。”

周煥然看了看油表,李小漁低聲問道:“油量還充足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安慰道:“放心吧,我們一定可以出去的。”

李小漁抿了抿嘴,不再吱聲了。

車子啟動,他們沿着公路一直走着,李小漁坐在車內,她盡量用筆記下了周圍的一些門面的名字,不過記了一會兒,她便放棄了,那些寫着名字的門面多是一些“圓滿”、“方圓”,“圓圓”之類的奇怪名字。

中午時分,車子還在這條公路上開車,周圍能夠看到一些行人,他們似乎在熱絡的聊着什麼,李小漁抬眼看了看周煥然,他的額頭上已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她知道,他已經慌了。

而她,也慌了。

他們沿着這條公路一直走,卻沒有看到那塊店主所說的藍色牌子。他們似乎再次陷入了那個怪圈中,不聽的打轉。

“我們要不要去問問鎮上的人?”李小漁一時沒了主意,提議道。

周煥然輕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李小漁倏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她徑直跑到一個坐在路鐵椅上的老爺爺面前,問道:“您好,我想請問一下,怎麼走能出鎮子啊?”

那個老爺爺熱情地指着東面說道:“出鎮子的路很多的,你們沿着這條路向前走,看到十字路口向左拐便出去了。”

李小漁如獲至寶般連連道謝,她坐回車裏,堅定地說:“繼續向前,看到十字路口向左拐就出鎮子了。”

周煥然急忙啟動車子,十五分鐘后,他們確實看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然後向左拐,但他們並沒有出鎮子,擺在眼前的是另一條平坦的小公路。

“這是怎麼回事?”周煥然問道。

李小漁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時那個老頭確實是這麼說的。”

恰巧此時一個中年婦女領着孩子路過,李小漁搖下車窗,問道:“大姐,打擾你一下。”

那個中年女人很是熱情,三兩步靠了過來,一臉笑意的問道:“有什麼需要幫助嗎,小姑娘?”

她將臉貼得很近,似乎熱情的過度了,這讓李小漁有些不舒服,不過她還是問道:“我想請問一下,要出鎮子怎麼走啊?”

中年女人指着她身後的路:“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你在第一個十字路口向左拐就能出去了。”

李小漁有些懷疑:“可是我剛才問了一個老大爺,他說沿着我們來的這條路遇到十字路口向左拐就能鎮子了。”

中年女人似乎很自信:“他說的是錯的,你按我說得走,一會兒就可以離開了。”

李小漁道了謝。

眼下,她只能相信她一次了。

“她怎麼說?”

“她說沿着這條路向前走,遇到十字路口向左拐就能出鎮子了。”

周煥然沒有多說什麼,車子倏地一下竄了出去。

十五分鐘后,他們看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不過讓他們再次失望的是,當他們將車子向左拐的時候,看到的又是一條嶄新的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還沒有出去!”李小漁驚叫道。

周煥然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了,我覺得包括店主阿環在內,他們三個說的都是假話,或者他們根本不想讓我們出去,或者他們也不知道出去的路。”

“這怎麼可能,剛才那個女人說的很堅定的!”

“那你說說看,為什麼我們走不出這個小鎮子,我們想要求救,卻找不到派出所和政府,想要找朋友來接我們,我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只是這個小鎮子叫做黃老人,該死,真該死!”周煥然第一次失態了,或許是反反覆復的折磨終於讓他有些支撐不住了。

李小漁滿腹委屈,眼球將淚水壓迫出來,過了幾分鐘,周煥然心中的怨氣漸漸消散了,他驀然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失態:“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大聲吼你,其實,我也只是着急,我也想走出這個鎮子。”

李小漁微微頜首:“我沒事的,我只是自責,當初不該拉上你,讓你再趟這淌渾水。”

周煥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帶着男人特有的溫度:“不要自責,既然我們能夠進入這裏,就一定能夠安然出去的。”話落,他手握方向盤,再次啟動了車子。

他們每遇到一個行人,便停車詢問,每個被詢問的行人都是熱情的幫他們指路,告訴他們繼續走,見到十字路口向左拐,當他們第十次遇到十字路口向左拐的時候,車子終於徹底停了下來。

“怎麼了?”

“車子沒油了。”周煥然用力拍了拍方向盤。

這一刻,他們離開鎮子的希望徹底渺茫了起來,他們開車都沒有走出這裏,更何況現在只是依靠步行了。

誰知這時候,一直坐在後座上的陌生女孩忽然開門下了車,周煥然追了上去,邊追邊回頭囑咐道:“站在車子旁邊不要離開,我一會兒就回來。”

李小漁本想再說點什麼的,不過周煥然同那個女孩便跑遠了,漸漸的,他們縮成了兩個點,咻的一下,消失在了視野之中了。

等了好久,李小漁都沒有等到周煥然回來,眼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圍的門市都相繼關門了,她有些慌張,急忙摸出手機,撥通了他的號碼,不過緊接着她便發現由於他下車很是匆忙,手機還放在車上。

李小漁看着周煥然離開的方向,驀然發現,或許,他也已經迷路在這古怪的鎮子中了,他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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