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含怨重生
金陵很久沒有下這麼大的雪了,將天地包裹成一片白色,倒顯出一片清平之氣,只是在郊外一間簡陋的茅草屋裏,一聲聲呻吟打破了一絲寧靜,襲人擔心的將一塊冰冷的帕子搭在襤褸的床上的老婦人頭上,心裏酸痛,已經有些渾濁的眼中慢慢的沁出一滴滴淚水:“二少奶奶,你可要挺住啊,桂哥定然會金榜提名的。到時賈家又能興旺起來了。“你別勸我了。”昔日豐盈如銀盤的臉現在已然乾瘦得只剩一層皮,瑩潤的杏眼也早在日復一日的織布繡花中毀掉了,現在的她早沒有了賈府寶二奶奶的一絲榮光,有的只是一副佝僂的身子,苟延殘喘罷了,“我心如明鏡,聖上惱了我們榮國府,桂哥只要姓賈便入不了天家的眼,這次去只是想絕了這孩子的痴念罷了。你也別在我這裏耽擱時間了,你家官人也要回了,替我謝謝他這些年的照應,我怕是不行了,以後桂哥還請你們照看一二。謝謝的話我便不說了,等到了下面,我好生求求閻王,求來世我們都不要再做女人了。”
“二奶奶。”襲人強忍着淚水,又勸解了幾句,卻不曾想自家小兒子碰的踢開了房門,叫嚷着:“娘,我餓了,爹爹也回來了,叫你家去。”
襲人為難的看了看寶釵,見她閉着眼睛,似熟睡了一般,便悄然起身,牽著兒子帶好門回去了。哪知她的身影剛消失,床上的寶釵便張開了眼,從床上掙扎到地上,然後吃力的向門口爬去。
風雪毫不費力的吹開了大門,呼嘯的狂風如刀子在身上割,只是這些寶釵都感覺不到了,她用儘力氣爬出門口,翻了個身,任憑鵝毛般的大雪打在了身上,方感覺滾燙的身子涼爽些,忽然,她奮力支起身子,對着老天大聲怒吼了起來:“老天爺,我薛氏寶釵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如此對我,為什麼,我不服,我不服!”狂風將她的聲音撕碎四散開了,天地間還是一片瑩白,只是不一會兒,小茅屋前便多了一個雪堆,剛開始還看得出是個人形,不久便同這茫茫大地化為了一體。
金陵薛府現在是一片寂靜,連平日最跳脫的下人都不敢高聲說一句話,豐年大雪,本是好兆頭,卻不想府里的大哥兒帶着小姐在雪堆里瘋玩了一回玩出了事,大哥兒薛蟠只是受了些驚嚇,如雪堆出來的小姐卻倒下了,連着三天還沒有醒,真讓薛老爺頭上的白髮,薛夫人眼角的皺紋都多了幾根。
這日兩人正商量着給京里去信,讓薛夫人的哥哥,姐姐出面請太醫來看看,卻不想一個丫頭氣喘噓噓的跑了進來:“老爺,太太,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阿彌陀佛!”薛夫人激動的站了起來,“昨日去寺里添的香油總算有用,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
薛老爺則是行動派,拉着夫人抬腳便讓那丫頭開路,去看看自己的寶貝閨女。
兩人到了小姐的卧房,卻見床上一個八、九歲粉兜兜的小蘿莉正疑惑的四下打量,一轉頭看見他倆進來了,那小丫頭頓時眼睛一亮,掀開被子鞋都來不及穿的撲了過去:“爹,爹!”那眼淚便如洪水決了堤般涌了出來。
“爹的好寶釵,可是感覺好些了。”薛謹一邊拍着獨養女兒的背,一邊小聲的勸慰着她,倒讓一邊的薛夫人有些吃味了,“怎麼病了一場倒只認得爹了。”
在爹爹懷裏痛哭了一場的寶釵這才不好意思的抬起頭,吸了吸鼻子說:“剛才只顧着同爹爹問安,倒冷落了娘,都是女兒的不是。”
“我的兒,娘是在說笑呢,怎麼病了一場倒假正經起來了。”薛夫人慈愛的點了點她的鼻子,“以後不可淘氣去玩雪了,都掉雪堆里閉過氣了,還是一過路的死命把你刨出來的,一下睡了這麼多天,可把你爹和我嚇壞了,現在剛好一點又淘氣,還不上床躺着去。”
“不,我要爹抱着我。”寶釵趴在爹的懷裏,怎樣都不撒手,薛謹只得將她抱在懷裏暖着,心裏倒有些高興女兒同自己親近。只是兩位哪裏知道,懷裏的這位已是幾十年後的一縷幽魂。
寶釵想到自己本已被雪埋了,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隻手扒開了雪堆,將自己扒拉了出來,渾渾噩噩的躺了幾天,腦子裏翻來覆去的都是前世的片段,小時闔家團圓時幸福,父親猝死時的慌亂傷心,看盡親戚嘴臉時的心寒,與母親哥哥避到京城時的彷徨,大觀園姐妹們的歡快,被親姨媽算計丟了選秀資格,委屈嫁給寶玉時的心酸和些許的憧憬,婚後寶玉的無情,賈府被查抄時的顛沛流離,自己最後喪命大雪之中的凄涼,這一幕幕在她的腦海里打轉,卻不曾想耳邊忽然聽到了幾十年不曾聽到的聲音,睜眼看到了以為永遠都見不到的父母,她怎能不激動呢。
也許只有失去過才知道擁有時的可貴,寶釵想着自己小時候不懂事,隨着薛蟠胡鬧,偷看禁書,私自溜出去玩,讓父親氣得跳腳,當時只覺得父親不通情理,一旦失去了這個靠山,才知道沒了父親意味着什麼,還記得當時父親屍骨未寒,在靈堂上便有族人躍躍欲試的想代管生意,還有族人串通拐子想拐了薛蟠,更有族人勾結官府上門來敲詐,種種過往,讓薛寶釵看透人情,才有了螃蟹詩中對世人的諷刺。
“爹爹,寶釵好高興,你沒事。”寶釵平靜了一下內心,有些不好意思的用小手摸了摸爹爹胸前濕答答的一塊。
“是誰給爹的小寶釵氣受了?可是你那個混世魔王的哥哥?他也受了風寒,只是比你好多了,等你養好了身子,爹帶你去看他,順便錘他幾下為你出氣好不好。”薛謹抱着自家女兒軟軟的小身子,心也軟得一塌糊塗,他雖納了幾房妾,奈何兒女緣分不多,只得了一兒一女,好在都是嫡子,若好好培養,也能將家業順順噹噹的傳承下去,只是近來覺得身子越發不舒服了,便對兒女要求嚴格了些,卻不想寶釵還好,薛蟠不樂意了,正值下了場百年罕見的大雪,薛蟠便慫恿着寶釵逃學去堆雪人,才有了這次的禍事。
“爹爹,此事與哥哥不相干。”寶釵回憶了一下前世,也有這件事,只是她當時整整昏迷了十天,不但讓薛老爺,薛夫人再不敢強逼一雙兒女,為薛蟠的學壞埋下了禍根,還引出了那個癩頭和尚,想到這裏,寶釵不禁冷笑了一聲,如今自己提前醒了,她倒要看看,這癩頭和尚還送不送得來吉祥話,還說不說的出金玉良緣。
若說前世死前薛寶釵最恨的,倒不是姨媽、寶玉,而是那癩頭和尚,如她與寶玉無緣,為何要搞出金玉良緣,若說她與寶玉有緣,為何婚後又是那種光景。薛寶釵到死都不知道這癩頭和尚是不是自己那個惡毒的姨媽派來的,現在又是新的一世,她自然不會被這個莫名其妙的金玉良緣牽絆。
“是女兒太貪玩了,聽大堂哥說梅林的雪漂亮便跑去了。”薛寶釵討好的笑着說。
“喔?禮兒是這麼說的?”薛老爺看了看一臉討好認錯表情的薛寶釵,又同自己的夫人對視了一眼,便將寶釵放入被窩,“寶釵好好休息,等全好了,父親帶你去泡溫泉如何?”
“那可好,我還要碧蓮姐姐幫我煮溫泉雞蛋吃呢。”薛寶釵忙乖乖的依言躺下,目送自己的父母出去了。
“老爺,你看這事......,”薛夫人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的丈夫,她是個沒主見的女人,要不前世也不會任由自己的親姐姐掏空了自己錢,害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好在現在她的天還沒有塌,自然有主心骨。
“此事不要傳出去。”薛謹是個成功的商人,當年他鬥倒年長的幾個兄弟奪得家主之位,憑藉的可不僅僅是唯一嫡子的身份,也不會在短短十年的時間裏讓自己的勢力擴大了幾倍。他是個多疑謹慎的人,今日小女無心的一句話倒讓他沉思了很久,“我們沒有證據,就是有,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一家親戚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你能為了一句話把他丟牢裏去?”
“妾身自然知道這個理,只是妾身想到蟠兒和寶釵都躺在床上,這心裏便......”薛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淚,“也是妾身福薄,若是能多給老爺生幾個,也不怕他們算計了。”
“他們若想算計,生幾個都是算計。”薛老爺倒想得開,“子孫不是越多越好,到時嫡庶相爭,各房鬥法,再大的家業都禁不起折騰,須知我們這等大家,很多時候都是從裏面開始爛起的。不過今日你倒是提醒我了一件重要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