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那棵珙桐,像血一樣燦爛
1、
在黑暗封閉的瞬間,玄邪把大家帶回伊雪熙的家,可是大家都耗盡了力氣,回到人間,夜烽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被南陌看穿了,他真的連生命也賭上了。
大家都累得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但誰都沒有發現,夜烽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了,體內的毒素一點點地腐蝕着他的神經,夜烽第一次發現這些連自己都無法忍受的痛苦。在昏暗的黑夜裏,他緩緩睜開了眼睛,凝視着熟悉的天花,明明一片幽黑,卻好像看見了很多人。爸爸、媽媽、王奶奶、沐泱、涼以凡……甚至……伊雪熙。
夜烽不禁笑了,原來他也有脆弱的一刻,在這最後的時光里,他竟然希望所有珍愛的人都圍繞在身邊,可惜他連躺在懷裏的涼以凡也不敢驚動。
或許,如果大家都包圍了他,他反而會更脆弱,甚至連離開的心也擠不出來。
沒錯,他要離開,至少他不可以死在他們面前,那個懦弱的樣子,那個憔悴的樣子,漸漸腐爛的樣子,或許伊雪熙看了會恥笑他的。
夜烽藉助最後的理智,極力撐起身體。曾經只是用五指也可以捏碎別人骨頭的身體,現在居然連起床也好像筋骨在爆裂一樣。
雙腳好不容易踩在地上,操之過急的夜烽立刻就想站起來,卻沒有發現雙腳根本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猝不及防之下便倒在地上!
震撼的聲音驚醒了涼以凡,夜烽還沒有來得及爬起來,脆弱的一面已經被弟弟發現了!
“哥,你怎麼樣?”第一次看見這個用手抓住床邊而極力爬起來的夜烽,涼以凡嚇得三魂出竅,立刻把夜烽扶到床上。
他本來以為夜烽只是累壞了,萬萬沒想到夜烽居然連自己把雙腿放到床上的力氣也沒有!看見如此嚴重的情況,涼以凡立刻開了電燈,再撲向夜烽,繼續擔憂地追問:“哥,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差?”
打開光源,涼以凡才發現夜烽的臉頰已經白得發紫了!
“我沒事……”夜烽極力吐出三個字,卻隱藏不了虛弱的氣息。
涼以凡發現情況比自己想像之中嚴重很多,立刻跑出房間,敲打伊雪熙的房門。
伊雪熙從睡夢中驚醒,聽見涼以凡焦急的呼喊,立刻跑出房間。
“怎麼了?該不會是夜烽跑了吧?”伊雪熙第一時間卻吐出連自己都害怕的事情。
“不!哥很奇怪,他的臉白得發紫,全身乏力,好像病得很嚴重的樣子!不!不是病,好像是中毒,又好像……”涼以凡焦急得有點語無倫次了。
伊雪熙來不及聽完涼以凡的說話,立刻撲進夜烽的房間!
看見這張慘白如屍的俊臉,伊雪熙立刻焦急地探了探夜烽的脈搏,卻連自己都驚駭起來了,“你的脈搏怎麼會這麼亂?難道是小煙的毒?不,你體內有這麼多種毒素,你一直都沒事,為什麼……”
“哥,你在跟南陌對戰的時候是不是受傷了?”涼以凡也焦急地發問。
“對了!你使用了兩次子夜砍?以前你用一次之後都很虛弱了,現在用兩次了一定把元氣都耗盡吧?”伊雪熙彷彿發現了問題所在,立刻向涼以凡命令道,“以凡,你立刻去密室叫我父親過來!”
涼以凡先是一愣,因為伊雪熙好像把角色調換了,玄邪是她的父親,這是她的家,應該去把玄邪叫過來的人是她,而夜烽是他的哥哥,應該陪在夜烽身邊的人是他。涼以凡只是疑惑了一下,但他沒有追究結果,立刻走出房間!
伊雪熙蹲在地上,激動地握住夜烽的大手,卻不禁向病人怒罵起來:“笨蛋,你為什麼老是這麼逞強,不能讓我幫你一次嗎?”
夜烽用力凝視伊雪熙,宛若一個很想走近,卻無力走近的眼神。最後夜烽也接受了自己越來越虛弱的狀態,只能儘快吐出可能再也說不了的話:“雪熙……我等不了你一千零一夜了……我也殺不了你……反而被這些毒毒死……”
“誰說你要死了?我和父親一定會找到方法幫你解毒的!”伊雪熙幾乎用吼的力度,明明氣得咬牙切齒,淚水卻淹沒了眼眶,令薄弱的視線也變模糊了。
夜烽很想伸手去幫她抹去淚水,但他做不了這個第一次,也完成不了最後一次。
“我體內的神經已經被毒素腐蝕了,我知道這一次我真的熬不過去了。”
伊雪熙立刻捂住夜烽的嘴巴,激憤地喊道:“我不許你說這種話!你不可以死,在我還沒死之前你絕對不可以死!”
正在吸收修鍊池裏所剩無幾的靈氣的玄邪匆匆趕過來,看見女兒滿臉淚痕,二話不說便給夜烽把脈!
“父親,帶夜烽去修鍊池吧!”看見精神好了很多的玄邪,伊雪熙立刻想起這個方法。
玄邪眉頭也皺了起來,“不行,他現在身體很弱,修鍊池的氣息反而會令他更難受。”
“那該怎麼辦?父親你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淚如泉湧的伊雪熙已經激動得無可不可,捉住玄邪的衣角,就像哀求陌生一樣去請求自己父親的幫忙!
玄邪驚訝地望了望這個清高的女兒,彷彿看到了一些就掛在臉上的情感,卻沒有揭穿伊雪熙的秘密,只是冷靜地說道:“我先用靈丹保住他的性命,再仔細研究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吧!”
事到如今,伊雪熙只能點頭,按着父親的辦法行事。
看着玄邪急急離開了,涼以凡竟然也跟隨他走出房間,因為他竟然發現這裏有一種無法容納多一個人的壓迫感。
夜烽終於不得不承認,他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但這種事情往往不是全軍覆沒,就是第三者勝。
2、
他根本不想斗,根本不想贏。
精通毒學的玄邪把一顆能治百病的靈丹妙藥都給夜烽吃了,但他依舊沒有一點起色。夜烽清楚記得自己曾經中過什麼毒,把每一種毒名都列出來了,可是除了小煙那不知情的毒之外,玄邪的靈丹都可以解除他說的所有毒素。
第一次遇到這麼奇特的軀體,連玄邪也束手無策。他能做的,只是繼續研究。
日以繼夜地研究藥物,伊雪熙一分一秒也不肯放過,累得連視線也模糊,腦袋也搖晃起來了。
昏昏欲睡的伊雪熙終於趴倒在研究的桌子上,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知覺。
涼以凡一直不敢打擾伊雪熙,直到看見這一幕,他才敢偷偷地接近自己的女朋友。少年再次張開雙手去環繞已經睡著了的少女。
為什麼明明是自己的女朋友,卻要偷偷摸摸地去抱她?涼以凡不明白這個道理,但當他不知不覺地盜取了伊雪熙的夢境時,涼以凡不得不承認,其實自己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想去承認而已。
涼以凡猛地清醒了,他要趁伊雪熙還沒有醒來時抽身。
彷彿因為身上的壓力突然離開了,伊雪熙也從中驚醒。伊雪熙彷彿沒有察覺到涼以凡的存在,只是驚呼一句“糟了,我居然睡著了”,然後看也沒有看涼以凡一眼,便匆匆跑往夜烽的房間!
夜烽的生命算是勉強保住了,但是經過這兩天的觀察,玄邪的靈丹妙藥也無法阻止他的毒液擴散開去,再這樣下去,夜烽還是會死,所以伊雪熙一醒來便害怕夜烽會在不小心睡着那一瞬間合上眼睛。
伊雪熙一邊跑進夜烽的房間,一邊呼喊夜烽的名字。
疲憊不堪的少年用力睜開了眼睛,生怕只要慢了一秒,其實很眼淺的少女會淚流滿面。
“幸好你沒事!”伊雪熙撲倒在夜烽懷裏的瞬間,心臟都急得快要停止了,“我剛才不小心睡著了,我都害怕一醒來你就走掉了!”
“我離開不是很好嗎?這樣你就不用……左右為難了……你從一開始就……喜歡以凡……以凡也是這樣……相愛不是最幸福的……事情嗎?”夜烽極力安慰伊雪熙。他知道自己的命數在一點點地殆盡,現在能做的只有讓他們都面對現實。
“不!我已經是你的人了,誰我都不要,我只要你負責!”伊雪熙賴在夜烽的胸膛上,淚水又忽然爆發了。
夜烽努力彎起甜蜜的微笑,“我對你的不止是責任。”
伊雪熙一聽,立刻抬頭,用模糊的視線看着夜烽,卻吐出野蠻的語氣:“那是什麼?”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讓我安心離去嗎?”夜烽很想展開燦爛的笑顏,嘴角卻怎麼樣也無法彎成月亮的弧度。
“不要!我要你告訴我,然後永遠留在我身邊!”
“你真霸道啊!”
“這是跟你學的!”想起霸道,伊雪熙的腦海突然又浮現了一個想法!
狂妄的少女竟然大膽得把臉頰湊向夜烽,羞澀又懷着無可不可的慾望的臉頰,讓人渾身劇痛的神經也劃過一絲麻痹,夜烽不禁瞪大了眼睛,語帶驚恐地問道:“你想幹嗎?”
“我要把你的毒素吸走!”伊雪熙壓抑着尷尬,讓桃唇漸漸靠近夜烽的薄唇。
“呀!你這是侵犯沒有還擊能力的少年耶!”
“我不管!”夜烽的反抗令伊雪熙的加倍勇敢,少女雙手捧住夜烽的臉頰,讓他動彈不得,再大膽親吻夜烽,然後用不太熟練的舌頭極力把緊閉的薄唇翻開。
“伊雪熙你在幹什麼?”看見伊雪熙冒險的瞬間,站在門外已久的涼以凡終於驚動了他們。
伊雪熙驚駭抬頭,門外的燈光照射着那張蒼白的俊臉,伊雪熙從來沒有見過面部僵硬得像一個撲克人的涼以凡。
突然,怒火中燒的涼以凡拔腿走出長廊,伊雪熙還愣在原地,驚訝得不知所措,擔憂如焚的夜烽卻狠心地命令伊雪熙立刻去追涼以凡,然後跟他解釋清楚。
涼以凡走得不是很遠,腳步比想像之中慢多了,彷彿刻意等待伊雪熙的出現。
“以凡。”伊雪熙喊了涼以凡一下,語氣很凝重,聲音也很沉重。
涼以凡轉過身去,橫眉立眼的瞪着她,再低喝出咬牙切齒的憤怒:“怎樣?你想求我原諒嗎?”
伊雪熙不禁被眼前狠心的語氣給嚇了一跳,平日溫柔的涼以凡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以凡,你怎麼這樣?難道你不在乎夜烽的生死嗎?”伊雪熙不禁皺起了眉頭,因為她心存疑惑。
“或者他死了更好。”
“什麼?”伊雪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難道不是嗎?”涼以凡冷冷地看着伊雪熙,目光也變得像他的魔紋一樣可怕,“他的出現破壞了我們的感情,還搶了我的家人,害我現在變成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妖怪,其實我恨死他了,我早就不喜歡他,我根本不想接受他就是我哥哥的事實!”
“以凡!”伊雪熙狠狠喝了涼以凡一聲。
涼以凡眯起了眼睛,用一種像南陌般陰森又諷刺的目光打量着伊雪熙,“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用你服侍夜烽的方法來服侍我,那麼我就當作你跟夜烽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涼以凡!”伊雪熙真的很想狠狠摑他一巴掌,但她現在沒有心情去理會涼以凡為什麼變成這樣,也沒有力氣去憤怒,她的精力要用在夜烽的治療上。
伊雪熙深深吸了一口氣,懶得跟涼以凡計較,憤然轉身。
看着大步走開的少女,那雙握得緊緊的拳頭才遲疑鬆開了……
在伊雪熙的腦海里,全是夜烽的臉頰,但在涼以凡的腦海里,全是他們的臉頰。此時此刻,涼以凡才發現原來他真的無法從愛情或親情中選一個。
3、
涼以凡在那一刻憤怒之下一走了之,再也沒有回來過。奇怪的是,夜烽卻突然好起來了,連玄邪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種靈丹妙藥令他起死回生,因為他吃過的葯實在太多了。
身體恢復起來之後,夜烽第一時間便追問涼以凡的下落,可惜伊雪熙真的不清楚,她只知道涼以凡是氣走的。
夜烽從床上走下來的一刻,伊雪熙便看得出他要走了,可是她這一次再也不會放他走。
伊雪熙守在門外,夜烽沒有兜路,直接來到怪屋大門。
“雪熙,讓我去找以凡吧!”夜烽看着伊雪熙,卻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吐出冷漠的語氣。
“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的。”
夜烽抿住雙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如果涼以凡不喜歡的話,他也許真的不會回來了。
“我們都一直只在乎以凡的感受,但我們都沒有在乎過對方的感受,現在,你就不能給我一點溫柔嗎?”伊雪熙勇敢地凝視着夜烽,儘管視線已經模糊了。
這一次,夜烽終於有力氣和勇氣去撫摸伊雪熙的臉頰,為她抹掉一串串不停滑下來的淚水。
伊雪熙委屈的樣子實在讓人硬不起心腸,堅強的眉頭也皺起來了。
少女用力握着那雙隨時會消失的大手,霸道地問道:“你說對我不止是責任,那還有什麼?現在告訴我!”
夜烽無奈一笑,嘴角竟然掛着無法掩飾的甜蜜。半晌,夜烽實在對這氣得就要殺人的神色沒有了辦法,不禁溫柔地脫口道:“還有喜歡。”
“既然喜歡為什麼還要離開我?你知道要我去承認喜歡你有多難嗎?還要我主動說這麼多次!”伊雪熙猛地抱住夜烽,小臉緊緊貼在矯健的胸膛上,“混蛋!夜烽你這混蛋,討厭死了!”
“我從來只聽說你恨我,討厭我,沒有聽過你說喜歡我哦!”
“到這時候你還要耍我?”伊雪熙氣鼓鼓地抬頭,狠狠瞪着夜烽,卻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夜烽不禁展顏一笑,突然低頭,薄唇放肆地吸住氣得嘟起來的桃唇,卻又迅速抽離了,“怎樣?這樣行不行?”
“混蛋!”伊雪熙狠狠捶打了夜烽的胸膛一下,繼續霸道地命令道,“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去找以凡,我們要一起說服他!總之做什麼都要在一起,你不許離開我半步!”
“哎呀,你跟小煙一樣麻煩!”
“你怎麼拿我跟她比了?難道我在你心裏面只有那麼一點兒地位嗎?”
夜烽摸了摸疼痛的腦袋,再笑說道:“我為了你決定對不起自己的弟弟,難道這也算是一點兒地位嗎?”
伊雪熙一聽,興奮得眉開眼笑,不禁再次撲進夜烽的懷裏!儘管以後的路有多難行,起碼這一刻她終於感受到夜烽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自己的決心。
涼以凡真的沒有回來過,二人拚命地尋找,心裏越來越擔憂,可是用盡什麼方法都找不到,就像當初治療夜烽的病一樣困難。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學校的中央竟然生長了一棵珙桐樹,它的葉子並不是原來的雪白,卻像血一樣燦爛。
伊雪熙為了保住這棵看起來很不吉利的樹,再次收買了校長,讓學校在珙桐樹旁邊種了一些有保護作用和襯托作用的花草。
從此,這棵珙桐樹就成了世明高校的校樹,一直守護着學校和堅貞的他們倆。
雖然南陌下落不明,但是他們沒有發現人間與魔界的結界已經被那黑夜的力量撕裂了,第二個黑夜流沙已經淹沒了純吸血王族,逐漸蔓延到魔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