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呀,互相傷害呀
“尊敬的貴賓,您乘坐的MU5120航班,由於航班調配,起降時間調整為……”
“啊……”候機廳角落,發出一聲絕望的低吼。
那少女五官精緻,長長的黑髮隨意披在肩上,身穿一身紅色紗裙,襯得皮膚白皙亮澤,很是清純可人,只是那雙靈氣十足的大眼睛裏閃爍着濃濃的火星,一看就是憤怒到了極點。
下午五點到機場,深夜一點,還在機場。
飛行五十分鐘,待機八小時。
跟航空公司相比,某網紅手機的廣告簡直弱爆了。
衛生間。
潺潺冷水流過肌膚,舒言只覺得越壓制,心底的火就越騰騰往上冒。
“以後要是再坐國內航班,我就不姓舒!”
滿腔怒火無處發泄,舒言煩躁地把擦手紙揉成一團,正要出門,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撞了過來。
“嗚嗚,嗚嗚!”
雖然候機廳是公共場所,可這大半夜的,別說嗚咽,就是大喊,只怕一時半會兒也沒人聽見。
“安靜點,吵死了!”頭頂傳來“劫匪”不耐煩的聲音。
循聲抬頭,一張稜角分明的帥臉,在昏暗燈光的映射下如妖如月,無論哪個人看了都想再看一眼。
舒言也是人,也一樣挪不開目光。
“認得我吧?”男子眉心一松,手也放了下來。
“嗯。”相貌總有相似,但那雙玩世不恭的黑眸里閃爍着的清冷和不屑,卻無法複製。
江皓宸,顥瀾集團少東家,擁有一張英國小王子同款“嫌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倫敦生活太多年,“入鄉隨俗”了。
曝光率超過當紅明星,內地小股神,京城四大敗家子之首,國民老公……江皓宸身上有太多標籤,哪一個,也跟搶劫犯扯不上關係。
掙扎,顫抖,戛然而止。
“幫我個忙。”江皓宸把一沓嶄新的鈔票塞到舒言手中,語氣不由分說,“把外面的人引走。”
外面有人?
江皓宸彷彿半仙附體,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來陣陣腳步聲。
舒言看看手裏的錢,再看看滿臉緊張的江皓宸,一下子明白了。
這人是不是缺心眼,幾千億身家,出門連保鏢也不帶一個,不是就等着被綁架嗎?可憐她招誰惹誰了,竟跟着卷進這渾水裏去。
報警,必須馬上報警。
“你幹什麼?”她手心一空,手機已被面前的男人抽走,順便按掉掛斷鍵。
“再不報警就來不及了!”舒言踮起腳去搶手機,連殼兒都沒摸着,人就被按了下去。
“江皓宸,把手機還給我!”要是一起被綁票,可沒人拿錢贖她,她還沒成為著名廚師,還沒在歐洲、美洲、大洋洲開舒家菜館分店,可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把小命兒陪葬出去。
“閉嘴!”江皓宸耐心不多,輕易就到底。
“你……”別廢話了,離江皓宸這個“是非”遠遠的,才是活命之道。
她腳底抹油,還沒來得及拔腿,人就被揪着帽子拽了回去。
“江皓宸,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們是沖你來的,我可不想給你當墊……”
“笨女人你聽清楚了,我只是不想回家!”
候機廳到處是高清攝像頭,誰選這地方綁架,腦子一定被驢踢了,還是好幾頭笨驢。
呃?
見舒言一臉茫然,江皓宸似乎覺得以對方的智商,做這樣“坑蒙”的勾當太為難了些,又塞了一沓錢到她手上。
“拿着,回頭好好給智商充充值。”
“江皓宸!”
莫名受了一頓驚嚇,還要來侮辱她的人格,是可忍,孰不可忍!
憤怒的小火苗刺啦刺啦上躥,舒言正要不管不顧地大喊,突然眸光閃動,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那陣腳步聲很快尋了過來,停留在隔斷間外。
“砰砰砰……”
“有人。”
舒言的聲音,打消了門外之人的疑慮,空氣再次安靜下來。
“我可以走了嗎?”舒言翻着白眼,用鼻孔跟江皓宸對視。
江皓宸擺擺手,連話也懶得說,明顯的過河拆橋。
可這橋,還沒過去。
保鏢們沒走遠,舒言一路小跑,很快就追上了。
“別找了,江皓宸就在剛才那個衛生間裏。”
“你怎麼知道?”
“哪那麼多為什麼,趕緊去。”舒言把還沒焐熱的百元大鈔,原封不動地塞到保鏢手裏,“幫我轉告江皓宸,回頭給智商充充值,別那麼自以為是。”
為了不讓老爹逮回來談商業聯姻,江皓宸放棄私家飛機,一路混跡在普通乘客中,眼見就要成功,沒想到最後栽在一個女人手裏。
“該死的女人,你會後悔的!”江皓宸坐在客廳沙發上,咬牙切齒。
舒言的確很後悔。
悔得腸子都青了。
飛機晚點八小時的後果,就是她落地時,好巧不巧地,正趕上早高峰。
“師傅,麻煩您稍微快點,快點。”每隔五分鐘,舒言就要重複同樣的話。
她準備了整整兩年,一路過關斬將好不容易殺到決賽,要是因為遲到被取消比賽資格,乾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司機師傅也想快點,奈何他的車沒有翅膀,更沒有隨意伸縮大小的功能,只能望着前面無盡的長龍唉聲嘆氣。
嘆息聲在小小的車廂里此起彼伏了無數次,“顥瀾國際大酒店”幾個大字總算出現在視線中。
舒言像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差點就要涕淚漣漣了。
“借過,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健步如飛地衝進大廳,眼見電梯門就要合上,舒言長臂一伸,險險扒到了門縫。
“太,太好……”沒來得及展開的笑容,霎時凝固在臉上。
跟氣喘吁吁的舒言比起來,江皓宸臉上的笑容就暢快多了,他瞅一眼對方手上的行頭,心下瞭然。
“真是老天有眼啊!”
這女人自己撞槍口上來,可怨不得他了。
“呵呵,真是太巧了,緣……緣分啊。”舒言努力擠出一絲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慢慢將身子探進電梯,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阿彌陀佛,滿天神靈,求你們發發慈悲,讓江皓宸失憶吧,選擇性、間歇性都行,只是不要讓他想起昨晚,不,今早的事。
“下去。”
事實證明,臨時抱佛腳是沒用的,江皓宸沒失憶,更沒打算既往不咎。
“憑什麼,電梯又不是你家的。”
話一出口,舒言就後悔了。
顥瀾國際大酒店隸屬顥瀾集團,別說電梯,整棟大樓都是江家的。
“來者是客,你身為老闆,不能剝奪顧客乘坐電梯的權利。”為了不遲到,舒言據理力爭。
“真不巧,這是我的專梯。”江皓宸抬手指了指對面。
胳膊擰不過大腿,舒言不甘心地退了出來。
“把所有電梯都關了。”江皓宸嘴角上揚,臉上的笑容快要溢出來。
“廚師大賽在27樓。”江皓宸身側的男人跟他年齡相仿,舉手投足間帶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清貴。
“才27層啊,可惜。”早知道那個女人會來,就該把比賽安排到35層。
“既然那麼討厭她,直接趕出去不是更省事。”對方一臉玩味地看着江皓宸。
“弋陽,你話太多了。”
這邊,舒言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等來一部電梯。
“江皓宸,你個卑鄙小人!
“渾蛋!
“無恥!”
舒言一步一步踏在樓梯上,像是在踩江皓宸。
八樓,九樓,十樓,十一樓……
腳步越來越沉,舒言再想罵江皓宸也是有心無力,只能改腹誹了。
“看不出來,你體力還挺好。”
舒言抬頭,就見弋陽單手插兜斜倚在樓梯防火門上,手機攝像頭正對着自己。
剛剛匆忙,她只知道江皓宸身邊站了個穿銀色西裝的人,並沒有看清長相,這會兒離得近了,不由得從心底發出一聲驚呼。
太好看了!
雖然江皓宸也是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帥哥,但他臉上那股“你是鄉巴佬”的傲嬌神色,莫名就讓舒言覺得不爽。可眼前這個男人臉上沒有一點冷漠、高傲、陰險等一系列附加表情,就像一潭清澈的泉水,讓她整顆躁動的心都安靜下去了。
“喂,發什麼呆!”一個熟悉且極度不友好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
“又是你!”看到江皓宸那張欠揍的臉,舒言才消下去的火氣又噌噌冒上來,“你還想幹什麼?”
別把她當小貓咪,她可是會反抗的。
“乖乖向我認錯,我就考慮讓你坐電梯,怎麼樣?”視頻里,江皓宸正悠閑地吃着水果。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舒言輕嗤一聲,用鄙視的眼神還擊江皓宸。
她算看出來了,這傢伙就是個錙銖必較心胸狹隘的貨,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她,只怕道歉的話剛一出口,就會換來一頓嘲笑。
與其示弱讓他看扁,不如輸得有尊嚴些。
“行,算你有骨氣。”江皓宸氣笑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慢慢吃,當心噎死。”舒言揮開面前那張礙眼的臉,繼續爬樓。
“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見女孩子敢這麼跟皓宸說話,敬你是條漢子!”弋陽很喜歡舒言“威武不屈”的性子,自來熟地一掌拍到她肩上。
“嘿嘿,客氣。”舒言眼角下垂,皮笑肉不笑。
弋陽長得的確很帥,可惜“厭屋及烏”,她對江皓宸身邊的人可沒什麼好感。
見舒言繞過自己,弋陽長臂一伸,直接把人拽了回來:“27層呢,你真打算爬上去?”
“不然呢,飛上去?”
飛?
現長翅膀是來不及了,但並不代表沒有辦法。
弋陽眼波一轉,手已經抓到舒言腕上:“跟我來。”
“你要做什麼?”舒言警惕的神情,怎麼看怎麼像防人販子。
“人跟人之間,還能不能有點信任了!”見舒言始終不肯動,弋陽抬了抬手腕,把表伸到她面前,“就剩五分鐘了,你是不是想遲到?”
遲到?
舒言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就趕緊的。”
弋陽顯然很熟悉地形,帶着舒言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偏僻的貨梯廳。
“可以吧?”
“可以可以。”管他什麼梯呢,只要快就行。
“保密,要讓皓宸知道我幫你,肯定會讓我爬一個月樓梯。”
弋陽跟江皓宸認識二十多年了,比誰都了解對方“睚眥必報”的性子。
“謝謝你啊。”舒言不好意思地撓撓耳朵,為自己誤會弋陽的行為表示反省。
“小事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弋陽擺擺手,“一定要讓那傢伙多吃幾次癟,我看好你。”
爽朗的笑容像一陣涼風,吹得舒言脊背發寒。
算了,惹不起。
可是,你不找麻煩,並不代表麻煩不會主動找你。
顥瀾集團作為此次廚師大賽的承辦方,照例要有一位公司高層來擔任特邀評委,董事長江凌風沒有時間,這份差事就落到了江皓宸身上。
只能說“巧”,非常巧了。
“史密斯先生,‘守時’和‘整潔’是主廚的基本素質,這位女士姍姍來遲,素麵朝天……”
何必聽得懂法語,只看江皓宸臉上那欠揍的表情,舒言就知道絕不是在表揚自己。
“CherMonsieurDupont.”清甜甘洌的聲音搭配法語獨有的浪漫氣息,句句沁人心脾,“守時觀念恰如菜品火候,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不足,至於不化妝這一點,我想您就更清楚了。”
廚師不允許塗脂抹粉,更不能噴香氛,一是防止化妝品掉落到菜品里不衛生,二是怕胭脂水粉的味道會破壞菜品的香氣。
舒言微微一笑,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落到江皓宸身上。
沒文化真可怕,找碴兒都找得這麼不專業。
史密斯先生看了看舒言,點頭道:“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只有二十四歲,是入圍選手中年齡最小的。”
廚神大賽每兩年舉行一屆,往年入圍的決賽選手都在三十歲以上,一群中年男人里多了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史密斯先生不想有印象都難。
舒言笑容大方大體,語氣亦不卑不亢:“是,能跟這麼多優秀的前輩請教學習,我感到很榮幸。”
決賽現場高手輩出,舒言隱去名次之爭,側重於切磋學習,便不會挑起不必要的矛盾。
“很好。”
史密斯先生微微點頭,嘴角舒展成一道愉悅的弧度。
至於江皓宸?舒言懶得看他什麼表情,權當是空氣。
國際廚師大賽為了考查選手的綜合能力,常會出台新穎的規則,比如這次,採用的就是黑匣子模式。
所謂“黑匣子”,是由主辦方選取三種食材放置於一個密閉盒子中,選手無論選到什麼,都必須用箱中給出的食材來烹制決賽菜品。
這樣毫無套路可循的規則,通常會將選手打個措手不及,相比之下,那二十四小時的準備時間,就微不足道了。
簡單來說,考驗的除了技術,還有人品和運氣。
舒言人品沒問題,至於運氣?
有江皓宸在,註定好不到哪裏去。
打開黑匣子,裏面赫然擺着彈性堪比橡皮筋的白芸豆,大小不一的零散紅棗,外加兩個磕破殼的柴雞蛋。
舒言忍得牙根都酸了,才勉強沒把黑匣子扣到對面那張幸災樂禍的臉上。
“乖乖認錯,或許我心情好了,會考慮饒你一次。”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你……”舒言就快要控制不住呼之欲出的拳頭,可突然一道靈光從腦海閃過,只見她剛剛還紅潤的小臉變得慘白,豆粒般的淚珠啪嗒啪嗒從大眼睛裏往下落,“江皓宸,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歡你,無論你多麼有錢,我都不會喜歡你,求求你不要再糾纏我,更不要再為難我了!”
什麼?
江皓宸愣住了,不遠處兩個八卦周刊的記者也愣住了。
舒言對上八卦頭條沒興趣,稍稍側身避開鏡頭的同時,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兩個分貝:“你故意關了電梯讓我爬上27樓,我不怪你,故意分這些無法下手的食材給我,我也沒有怨言,只求你別再糾纏我了!”
“我……糾纏你?”江皓宸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以他的條件,只要他鉤一鉤手指,想要貼上來的女孩分分鐘能從二環排到五環外,就她這資質,哪裏值得他糾纏?
當然值得。
新鮮的、倔強不屈的、意想不到的,才能吸引眼球。
起碼那兩個娛樂記者是這麼認為的,看來這次盯梢盯得很值啊,明天頭版頭條的題目有了。
時間彷彿靜止了,等江皓宸勉強把震得七零八落的三觀拼湊回來,眼前哪兒還有舒言的影子?
“皓宸,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弋陽晚幾步出來,正好看到江皓宸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暢快地大笑出聲。
“很好笑嗎?”
寒氣逼人的冷眸,將弋陽暢快的笑容凍在臉上,他乖覺地後退兩步,避開江皓宸的攻擊範圍:“我這就去查查她住在哪兒,這樣有趣的女孩兒,太難得了!”
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有好戲看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
懟江皓宸雖然解氣,卻變不出新食材來,舒言看着老掉渣的白芸豆,無語問天花板。
芸豆炒雞蛋,芸豆炒大棗,芸豆大棗雞蛋湯?
“啊!江皓宸,你個卑鄙小人,渾蛋,敗家子,紈絝子弟……”
舒言一拳一拳捶打着枕頭,把腦子裏所有能想到的貶義詞,統統往江皓宸身上套了一遍。
“老天爺,求您賜我一條錦鯉吧!”舒言整個人埋進被子裏,用黑暗來襯托絕望。
“咦?”被子霍地被掀起,露出她奓毛的髮型以及……亮晶晶的眼眸。
比賽規則上沒寫一定要做炒菜,不是嗎?
對,就這麼辦!
舒言興高采烈地衝出門,迎面就跟弋陽撞了個滿懷。
“你站在我門口乾嗎!”舒言捂着鼻子,哀怨地控訴。
幸虧沒整過形,否則鼻樑非得撞彎了。
“我要敲門的,誰知道你沒頭沒腦地衝出來。”弋陽的目光落到舒言手裏乾癟的白芸豆上,“幹嗎,你不會想腳底抹油吧?”
就這玩意兒,是個人都做不出來能吃的東西,虧得皓宸能想出來這損招。
“我想往江皓宸腦子裏抹點油。”
舒言態度還算不錯,並沒有遷怒弋陽,但也沒有時間招呼他。
弋陽最愛湊熱鬧,怎麼能允許自己被忽視,他張開雙臂把門堵了個嚴嚴實實:“需要我幫忙嗎?”
“幫我打死江皓宸,謝謝。”舒言軟腰一彎,像泥鰍般從縫隙擠出門去。
她沒有問弋陽怎麼知道自己的房間號,對他來說,查這點小事易如反掌。
江皓宸還指望弋陽能帶回來點有價值的東西,結果鎩羽而歸。
“真不能怪我,那丫頭警惕性很強,一個字都不肯說。”
“那你還坐在這裏?”
弋陽偷摸帶舒言坐電梯的小動作,怎麼瞞得過江皓宸,“將功折罪”的唯一機會砸了,他只能去爬舒言沒爬完的樓梯。
“命苦!命苦啊!”
弋陽哀怨的聲音,在樓梯間久久回蕩。
事實證明,精神摧殘往往比肉體折磨更痛苦。
酒店裏,舒言對着剝出來的白芸豆,陷入一輪又一輪深思。
辦法是有了,問題是就這幾顆豆子,連篩子縫都塞不滿,她就是田螺姑娘附體,也別想磨出芸豆粉來。
“江皓宸你個公報私仇的卑鄙小人,姑奶奶我早晚要出了這口惡氣!”
等等……公報私仇?
對呀,像這種齷齪卑鄙的小伎倆,顯然拿不到枱面上,她就算買點白芸豆以次充好又如何?
就這麼定了。
長這麼大,舒言第一次作弊,作得理直氣壯。
比賽定在第二天上午九點,因為是總決賽,八個參賽廚師都提前到了。除了舒言,其他幾人目測年紀都在三十五歲以上,頗有資歷,其中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師傅身材纖瘦,淡淡的臉上看不出半分油膩氣息,刀工和烹炒技術皆嫻熟高超,遠超眾人。
鍾恩德,現任颶風餐飲集團行政總廚,舒言在餐飲雜誌上看過他的專訪,並不覺得陌生。
舒言抽到最後一號,輪到她的時候,她並未像之前幾個廚師一樣展現刀工技法,而是從黑匣子裏取出一袋真空包裝的白芸豆粉外加自製的棗泥餡兒。
呃?
眾人紛紛蹙眉,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史密斯先生,我正在製作的菜品叫棗泥芸豆糕……”
舒言不賣關子,直接將一張方形塑料薄膜固定在案板上,團狀的濕芸豆粉在她手中就像被賦予了生命,很快便均勻分散成薄薄一層,隨後,她又用相同的方法將棗泥餡鋪平,捲成筒狀。
“就這,是個人都能做到吧?”江皓宸還以為她有什麼新花樣,看到這個,難免失望。
“這只是雛形。”舒言掃了江皓宸一眼,目光很快轉回主評委身上,“史密斯先生,成品芸豆糕寬厚皆為2厘米,皮餡1∶1,均勻分佈成五層。”
“Areyousure(你確定)?”史密斯先生扶一扶金框眼鏡,饒有興趣地跟身旁的評委對視一眼。
芸豆粉沒有彈性,伸拉過程中,只要手上一個不穩,棗泥餡便會跟麵皮摻雜到一起,能維持表層不露餡已經很難,更別說還要顧及內里的層次感。
“Yes!”
舒言含笑垂眸,包裹着芸豆糕的塑料薄膜在她的操作下來回移動,很快便拉伸成長長一條。舒言打開薄膜,用事先準備好的裁刀將芸豆糕裁成數段,稍加修飾,一顆顆小星星便躍入盤中。
隨後,用事先準備好的薄刀片切成六段,分置於黑瓷圓盤中的不同位置,又以蛋黃和糖粉調製出來的黃色汁液為點綴,一道扇面畫模樣的點心就擺好了。
“芸豆糕是一款古典宮廷美食,外形上稍有弧度,內裏層次分明四四方方,體現外圓內方、愛憎分明的處事原則,另外,宮廷文化講究吉利,所以擺盤上層層遞增,取步步高升之意。”
“大多數人都認為吃飯只是為了填飽肚子,但飲食所蘊含的文化,絕不是這樣膚淺的。”史密斯先生讚賞地點點頭,用小叉子叉起一塊芸豆糕,細膩的糕點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一般棗泥總會有點苦味,你這道點心卻沒有。”另一位評委擔心自己不夠細緻,吃下第二塊之後,才提出疑問。
“太甜的東西往往會帶有苦味,在製作棗泥的時候加一點鹽,少許鹹味可以恰到好處地把苦味遮蓋住,還會讓棗泥更加清甜。”
“Verygood!”
盤中的芸豆糕只剩下兩塊,兩位評委似乎忘記還有江皓宸這個特邀嘉賓的存在,他只好自己找存在感——
“點心,不屬於菜品吧?”
舒言心裏亂拳齊揮,把江皓宸那張帥臉揍得鼻青臉腫,臉上卻笑容燦爛:“江先生,江董事長說過,新廚大賽的主旨在於推陳出新,發揮出食材最合理的使用價值。”她從黑匣子裏取出一顆白芸豆,遞到評委面前,“主辦方選擇特殊食材,也是這個意思吧?”
……
江皓宸嘴角的笑容還沒展開,就如退潮般消散而去,這女人分明就是給自己下了個連環套,如果他再有異議,就是公然反對親爹的理念,又或者承認自己故意為難她。
雖然他就是這麼做的,但不能讓別人這麼說不是?
“董事長的理念很棒。”史密斯先生向江皓宸點點頭,“技術精湛,充滿創意和文化內涵,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史密斯先生在餐飲評審界有着絕對的話語權,此話一出,其他選手臉上的笑容就像被秋風掃過的樹葉,嘩啦嘩啦掉了一地,勉強剩下的也搖搖欲墜,只懊惱自己選到些尋常食材,丟了另闢蹊徑的機會。
鬧心。
至於江皓宸,只會比他們更鬧心。
“很得意?”江皓宸大長腿一伸,直接把電梯門擋了個嚴嚴實實。
他認可舒言的才能,只要對方態度誠懇地主動認錯,就大度地既往不咎,奈何舒言從頭到尾只當他是空氣,連眼角餘光也沒給一個。
“謝謝你。”舒言粲然輕笑,春暖花開。
江皓宸愣怔住了。
得第一名,興奮地轉性子了?
很遺憾。
江皓宸很快發現,那抹笑容隨着眼前的人一起移到弋陽面前,他只是站得太近,有幸被餘光掃到。
“昨天多虧你幫忙,這盒芸豆糕不值什麼錢,吃個心意吧。”舒言似乎料到他們會追出來,從包里取出一個小巧的塑料飯盒遞給弋陽。
“這……怎麼好意思。”弋陽不結巴,純粹是被江皓宸那張鍋底灰臉嚇的。
舒言才不管弋陽“好不好意思”,直接把東西往他懷裏一塞,揚長而去。
“皓宸……一起嘗嘗?”弋陽的求生欲向來滿分。
“你是越活越不講究了,這種三無食品也敢吃。”弋陽手上一空,飯盒被江皓宸直接奪了去。
“你要幹嗎?”
“扔垃圾桶!”
扔?弋陽翻了個白眼,鬼才信你。
很多事情,猜得中開頭,也猜得中結局,芸豆糕的確被江皓宸扔進了垃圾桶,但過程實在是……一言難盡。
回到辦公室,江皓宸隨手把飯盒一擱,埋頭處理公文,可是那一個個字就像成精似的,無論怎樣排列組合,拼湊出來的,都是同一張笑臉。
偏偏那笑容,還不是對他的。
“該死的!”江皓宸起身來到落地窗前,33層,地面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濃縮成一個個五顏六色的點,看不清誰是誰。
回頭,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飯盒上,小巧可愛,不像它的主人,狡黠多刺。
“我倒要看看是真好吃,還是史密斯少見多怪。”江皓宸給自己搭了個台階,理直氣壯地打開飯盒。
“咳咳,咳咳……”東西剛吃進嘴裏,就忙不迭吐了出來。
這哪是芸豆糕,分明就是咸鹽塊兒。
那女人故意把點心送給弋陽,實際早就料到飯盒會落到自己手裏。報復,有預謀的報復。
江皓宸氣笑了,顧不上找水漱口,直接撥通弋陽的電話:“把那死女人的資料給我找出來,馬上!”
幾家歡樂幾家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