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 人 張 大 廚
新中國成立前夕,河北香江出現了一位奇人,沒有人記得他具體的大名叫什麼,只知道一提張大廚誰都知道。張大廚的爺爺曾經是皇宮裏的御廚,留下的幾本皇宮菜譜可是張家一代代家傳的寶貝。
張家幾代人平時都不怎麼喜歡說話,遠近鄉親稱他們為“啞巴大廚”。這裏絲毫沒有貶損的意思,而是極高的尊稱。要說張家做出的皇宮菜式,那真叫一個贊,絕對是色香味俱全的最佳典範!在當時,方圓幾百里的富豪鄉紳,無論是家裏的紅白喜事,還是賓朋相聚,都把能不能請到“啞巴大廚”當主勺當作是判定宴席檔次高低的標準。
張大廚的爺爺派頭很大,即使再三邀請也不一定請得動,非得是他看得上的人才會出馬。到了張大廚父親這一代,世道混亂、人人自危,大宴賓客的鄉紳少了很多,前來邀請出馬的人也少了很多。不過有人說,張大廚父親的手藝沒有老一代的精,所以生意才漸漸淡下來。
後來,張大廚跟父親帶着家小在白樓鎮開了一家皇宮飯莊,打着張大廚爺爺的名號,生意很是紅火。有一天,張大廚與父親到鄰近的三和鎮採購乾菜和湯料。遇到土匪交火,父親不幸中了流彈,連遺言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就死了,張大廚咬着牙含着眼淚,一個人把父親扛回家。由於這場變故,皇宮飯莊的生意停了很長一段時間。
1942年清明節的那天,日本人扛着槍開着炮,大搖大擺地來到白樓鎮。不久以後,張大廚的皇宮飯莊進駐了九個日本炊事兵,變成了日本人的食堂。幾個日本炊事兵得知張大廚祖上是御廚,對他還算比較尊重。其中有一個叫西田,經常向張大廚請教怎麼改刀,怎麼下料,怎麼掌握火候……還用不太流利的中國話告訴張大廚說,等戰爭結束后,回日本的家鄉開一家中餐館。張大廚對待這些日本人不卑不亢,依然極少說話,日本人也學着鄉民,稱他為“啞巴大廚”。
沒過多久,白樓鎮發生了兩樁命案:先是進進出出總牽着一條狼狗的木下太君被人勒死在鎮東的杏花樓,緊接着日本中隊長的何翻譯官在趕圩時,大白天的被人用亂棍打死,連舌頭都被割了下來。一時間,整個白樓鎮人心惶惶,老百姓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暴怒的日本人會牽連到誰。
張大廚的皇宮飯莊很快被封,日本兵站在門口檢查,除了進出送食材的人,不準任何中國人進入,連飯莊裏的一口井也有日本兵看守。
一天早晨,張大廚跟往常一樣,在廚房裏忙碌。一位來送豬肉的屠戶走進廚房,站在張大廚面前,生生地盯着他。張大廚有些納悶,這是誰啊,如此沒禮貌!回視了好一陣,才認出來眼前的屠戶是誰,他不由得心中一陣驚喜,原來是劉一刀回來了!
張大廚的父親在世時,給皇宮飯莊送豬肉的就是這個劉一刀。因為他殺豬時下手又准又快,賣豬肉時一刀砍下去,幾乎跟買主所要的斤兩絲毫不差,令人驚嘆不已!
劉一刀低聲告訴張大廚,那兩樁命案是他乾的。張大廚先是心中一顫,進而暗地裏豎起大拇指。的確,除了劉一刀,一般人真沒這個豹子膽。
一連幾天,劉一刀都準時來送豬肉,不過進出都有日本兵跟着,在廚房逗留的時間很短,只悄悄跟張大廚交流下目光。不過,隨着劉一刀來的次數增多,日本兵也不像剛開始那樣盯他盯得很緊。
這天,劉一刀進廚房放下豬肉,臨走時趁着日本兵沒注意,狠狠地踩了張大廚一腳,眼睛有意無意瞧了放豬肉的案板一眼。等他們出去后,張大廚彎腰一看,案板底下有一個小紙包。他連忙蹲下,假裝系鞋帶,把小紙包塞進鞋幫里。晚上夜深人靜時,張大廚打開紙包一看,竟然是一包毒藥。張大廚嚇得整夜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第二天,劉一刀瞅准機會問張大廚,能不能行事?張大廚沒敢拿正眼看劉一刀,搖搖頭低聲說:“他們盯得很緊,開飯前每樣食物都得讓我和那隻狼狗先嘗,過了一袋煙的時間,他們才開始吃。”
第三天,劉一刀用眼神詢問,張大廚依然搖搖頭。第四天,張大廚還是搖頭。第五天,還沒等劉一刀問,張大廚低聲囑咐說:“找一條狗,用麻油炸老鼠,餵養幾天!”
劉一刀走後,張大廚向西田請假,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想回家休息一下。一邊說,還一邊比畫著做了一個躺倒休息的動作,看得西田哈哈笑,准了他的假。
張大廚回到家裏,翻箱倒櫃找出幾本書,先打開最厚的一本,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一直看到天黑,接着點燃煤油燈,又打開幾本已經泛黃的書,找出紙和筆,一邊思考,一邊照着書東抄一點西抄一點。此時已經進入深秋,天氣漸冷,張大廚覺得有些寒涼,時不時縮縮脖子,舒展下手掌。雖然他忙得一直沒吃東西,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餓,微弱的燈光將那道人影映在牆上,好像一座小山。
夜至三更,張大廚終於舒了一口氣,站起來伸伸腰,然後面帶微笑去溫了一壺酒,慢條斯理地喝起來,敦厚的臉上漸漸泛起紅暈,最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接下去的幾天,張大廚悉心地給那幾個日本炊事兵講中國名菜“佛跳牆”的做法,還許諾說,等到了冬天,一定做給他們嘗嘗,保准他們吃着很過癮!西田聽得非常認真,並用豬肉按照張大廚說的製作步驟做了一次實驗,確實非常美味。他接着請張大廚用中文寫了許多配料的名稱,又用生硬的中國話說:“要是用狗肉做,肯定大大的好!”
那年入冬的某一天,風驟雨急,人們都躲在家裏,整個白樓鎮顯得特別冷清。屠戶劉一刀扛着一條大肥狗,來到皇宮飯莊親自宰殺,張大廚要在當天晚餐為所有的日本人做“佛跳牆”。
據說,他當時做了很多“佛跳牆”,菜香味飄出半個白樓鎮。按照慣例,張大廚和那條狼狗先品嘗,過了一袋煙時間,日本人如風捲殘雲般大快朵頤,將這道美食吃得一乾二淨。
看着日本人狼吞虎咽十分滿意的樣子,張大廚笑眯眯地生吃了一個白蘿蔔就回家了,臨走前還順手遞給西田一個白蘿蔔吃。
白樓鎮安安靜靜地過了一夜。第二天,有人發現駐紮在白樓鎮的日本兵除了西田,其餘全睡在床上,再也沒能起來,連站崗放哨的士兵也在睡夢中去了閻羅殿。奇怪的是,他們個個面若桃花一臉滿足的表情。那條大狼狗也歪斜在廚房門口一命嗚呼,整個身子都僵硬了。很快,有人發現,張大廚一家不知去向。
這件轟動一時的事件,在香江縣誌和文史上有些記載,皆說是張大廚所為。白樓鎮的民間流傳着三種說法:一種認為張大廚用了慢性放毒法,另一種認為張大廚做的“佛跳牆”本身散發出某種微妙的毒氣,還有一種認為張大廚在祖傳菜譜中找到某些食物相剋的方法,將其放在一起烹飪毒死了日本兵。
越來越多的人相信第三種說法更具有說服力,因為在1995年春天,那個唯一的倖存者西田來到白樓鎮,對鎮長談起此事,不經意間提到張大廚吃了個白蘿蔔,自己也吃了個白蘿蔔。於是人們猜想,也許就是那白蘿蔔解了其中的毒。真相究竟如何,若張大廚尚在,只有他能揭開謎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