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面前的文件失去了吸引力。

賀大樹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樓盡染夕陽……他已經等了齊冬整整一個下午。

“上次甩我方向盤,這次讓我等這麼久。”賀大樹暗暗磨牙。她叫齊冬。事實上昨天他就從交警登記的單子上記住了這個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賀大樹很期待見到她,認識她。他尋思着自己這種異樣的心情也許是因為齊冬漂亮,也許是因為兩次看到的她給了他不同的感覺,也許是有緣份……在偌大的城市裏與陌生人意外邂逅兩次以上的頻率並不是很高。

時間已到了下午六點,賀大樹的心情直轉而下,從期待變得微微有些惱怒。他腦子裏閃過齊冬狡黠的表情,又情不自禁記起出事故時,她瞬間紅了眼睛的可憐樣子。欠着他的人情,還敢讓自己等。果然是個刁蠻的丫頭,同情不得。

手機再次響起時,賀大樹接着電話走到了落地窗邊。大廈樓下小巧的QQ車正駛進來。他笑了笑說:“我手裏還有份文件,齊小姐在樓下等我一會兒可好?”

掛掉電話,他又覺得自己這招太傻。齊冬大可以坐在車裏聽聽音樂,等待的時候並不難熬。然而話已說出口,他只好回到辦公桌旁慢條斯理地收拾東西。

磨蹭了二十分鐘覺得差不多了,賀大樹拿起包下了樓。

禾木集團寫字樓前是高高的台階,賀大樹站在台階的頂端俯視着齊冬的車,“我在門廳入口處,你過來吧。”

大廈外的地面停車場零散停放着不多的車輛。黃色小QQ這麼顯眼,傻子才瞧不見。透過車窗,齊冬抬頭望着賀大樹直嘆氣。賀大樹不像是平易近人的主,她精心安排這個時間,想順勢請他吃飯,也不知道他能否賞臉。

離台階越近,賀大樹居高臨下的氣勢越足。齊冬不喜歡這種感覺,蹭蹭蹭地直接走到了最高一層台階上,和他並立,“賀先生是吧?路上堵車,讓您久等了。昨天實在是太感謝你了,我的魂都被嚇飛了。多虧賀先生仗義相助,這是欠您的錢。”

齊冬臉上堆滿了笑容,只等賀大樹接過信封就開口請他吃飯。

然而賀大樹卻沒有接過去,齊冬有些詫異。

賀大樹側過身盯着齊冬慢條斯理地說:“那天你甩我方向盤的時候,我可沒想過你還會有機會來感謝我!”

藉著門廳的燈光,齊冬看清楚了賀大樹。小平頭,國字臉,嘴角漾出的笑分明不懷好意。他的皮膚偏黑,鼻樑很挺,眼窩有點微凹,顯得眉下的一雙眼睛格外有神。只是那眼神太精神了,像極了餓壞的人見着了熱騰騰的滷雞腿……原來是那天一車佔兩道龜爬的胎神哪!

他幫她,都是為了這一刻過嘴癮報仇是吧?偏偏她現在需要去巴結他,這叫什麼事兒哪!

睚眥必報,心眼兒比針眼兒還小!齊冬一陣暗罵。

她的手停在半空僵住了。不過兩秒鐘的時間,她已咯咯笑了起來,“哎,是你呀!那天你開車特慢,我性子急超車驚了您,您千萬別介意。”說著,她把信封送在賀大樹手裏,笑嘻嘻地說:“城市這麼大,與賀先生真有緣哪。喲,都六點多了,賀先生還沒吃晚飯吧?我請您吃頓飯吧,就當是上一次事情的賠禮和昨天的謝禮可好?”

燈光映得齊冬雙眸閃亮,顧盼神飛。她眼中的驚詫與尷尬只閃了閃便瞬間化作了笑意。年輕女孩子哪個沒有點兒小脾氣,這個齊冬卻能壓得住情緒,賀大樹反倒驚奇了。

此刻他若是不答應倒像是他小氣似的。賀大樹不甘心地指着公司對面一排酒樓笑了,“好啊,我真餓了。”

齊冬心頭一喜,有門兒了!

她像只輕巧的燕子掠下了台階,回過頭等他,笑容燦爛得像黑夜裏綻放的煙火。

賀大樹的目光落在她微側的身體上。纖細的腰,渾圓翹挺的屁股。他腦子裏飛快閃過一個念頭:她真漂亮!

可漂亮歸漂亮,賀大樹等了一下午的怨氣仍想發作。他毫不猶豫地將齊冬領進了街對面最豪華的酒樓。

現在宰我一頓,將來本姑娘定要成百倍地賺回來。齊冬瞟了一眼酒樓的招牌又是一陣腹誹,神態自若地走了進去。

齊冬對這家酒樓並不陌生,她暗暗估算着包里的錢。她的銀行卡還在掛失處理中,昨天從齊青那兒借了兩千塊,還了三百,還有一千七,兩個人吃飯應該夠了。

但她心裏突生警覺,賀大樹會不會故意整她,專點貴得離譜的菜呢?

到時候要是沒錢埋單就糗大了。齊冬趕緊把這個念頭壓下去,只不過擺了他一次而已,自己已經道過歉了,賀大樹應該沒這麼惡趣味吧?

“安排個雅間。”賀大樹輕車熟路地吩咐。

雅間最低消費四千八!小氣男人果然想報仇!齊冬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笑容抖了抖,努力保持着沒有從臉上掉下來。

賀大樹停住腳步,迴轉身對她微笑,“我挺喜歡這裏的菜品。”

齊冬只能幹笑着應和,“這裏的菜做得挺不錯。”

賀大樹突然猶豫了一下,“這裏挺貴的,怎麼好讓齊小姐破費,要不咱們換一家吃?”

都走到雅間門口了才說貴?你能再假點兒不?齊冬望着賀大樹恨不得一腳踹死他。她暗暗咬着牙,不就是被宰一刀嗎?等本姑娘拿到禾木的訂單,坐上了銷售部副總的位置,再來謝謝你成全我!齊冬深呼吸,哪怕要花八千四,她也要瀟洒地埋單。

齊冬殷勤地笑着,“我正不知道賀先生喜歡吃什麼呢。既然您喜歡這裏的菜品,在這裏請您最合適不過。賀先生就別客氣了,您請。”

這丫頭很有錢?富二代?賀大樹看不穿齊冬笑容的真假,笑了笑進了雅間。

落了座,齊冬禮貌地請賀大樹點菜,儘可能邁着優雅的步子借口去了洗手間。

她心急火燎地給齊青打電話,“現在馬上趕緊着給姐送一萬塊錢來……遇着打劫的了……你姐的幸福就靠他了!”

掛斷電話,齊冬齜牙咧嘴問候着賀大樹的祖宗十八代。

發泄完齊冬使勁揉了揉臉,兩根手指順着臉頰往上一推,笑容成功掛在了她臉上。

回去坐定,賀大樹合上了菜單,“我不了解齊小姐的喜好,只點了兩道自己愛吃的菜。就沒替齊小姐做主了。”

最低消費四千八哪四千八!兩道菜也要花四千八!齊冬沒動菜單,直接吩咐服務小姐:“照這裏的標準隨意配菜吧。”

反正要吃四千八,吃不完也要點夠!齊冬惡狠狠地想。

她要配一桌子菜兩個人吃?賀大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齊冬,納悶不已。這一頓飯能吃掉QQ車的外殼,夠她買十隻現在拎的手袋了。看穿着打扮,再看她開的小QQ,怎麼也不像富家千金。自己擺明了是在宰她,這個齊冬卻面色不改,還堅持要請。再死要面子也犯不着對一個陌生人這麼獻殷勤吧?自己再怎麼幫她解圍,也不值她如此禮遇,難道這裏面還有別的原因?

賀大樹驚奇並疑惑着。他已打定主意自己埋單,卻又多了幾分對齊冬的好奇。他沒有阻止齊冬,只等着看戲。

不多時,大圓桌上便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菜品。

隨意瞥過一眼,賀大樹好笑地看到齊冬眼神發直……她還是心疼錢包的。

“無酒不成席。”賀大樹火上澆油。

“我喜歡喝澳大利亞的紅葡萄酒……”齊冬微笑着詢問賀大樹。

總算露尾巴了,賀大樹一個沒忍住差點兒笑出聲來。

葡萄酒因產地不同,年份不同,售價相差巨大。中國人喝酒愛喝品牌,不懂葡萄酒就衝著品牌點。目前在華銷售的葡萄酒中最出名的是法國八大酒庄的年份酒。其中拉菲酒庄因為82年的年份酒被炒成了天價出了名,哪怕品質和別的酒庄差不多,一瓶拉菲在中國也能賣到兩萬以上。不論真假,有錢人愛花錢買感覺。

澳大利亞的葡萄酒比起法國八大酒庄的品質並不遜色,卻輸在名氣上,稱得上物美價廉。一瓶酒的價格從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進了酒樓好一點兒的也不過上千元一瓶。

這丫頭怕是早就氣極敗壞了吧?還裝作若無其事。賀大樹端詳着齊冬的笑臉,佩服不已。他很好奇,要是知道自己白點了一桌子菜,齊冬又會是什麼表現?他微微頷首,“我對葡萄酒不了解,隨便什麼牌子都喝不出差別來,齊小姐點自己喜歡的就好了。”

你喝不出差別來,對本姑娘的錢包來說這差別海了去了!齊冬還真怕他點瓶拉菲,回頭還要讓齊青再送兩萬來。她不再客氣,迅速選了瓶幾百塊的紅葡萄酒。

血似的酒液注滿玻璃杯,齊冬覺得是在喝自己的血,心疼得直想大喊大叫。

這不是一頓飯,是一場戰役。

齊冬給今晚這頓飯定了性。

她占的先機在於,賀大樹並不知道她在哪兒工作。她今晚大出血絕對不能空手而回,怎麼著也要和賀大樹混個臉熟。今晚他好意思狠宰她,將來他就不太好意思過分拒絕她。齊冬決定隻字不提工作,先和賀大樹處好關係再說。

賀大樹咳了兩聲,“菜是不是點太多了?”

齊冬笑如春風,“比起賀先生的仗義相助,這算什麼?”

賀大樹嘆了口氣說:“其實咱們才兩個人,哪吃得完這麼多菜。齊小姐的心意我領了,只是這樣點菜太過浪費。”

得了好還賣乖!誰叫你要進這個最低消費四千八的房間!齊冬真想拍桌子大罵。讓她說什麼好?酒樓就開在你公司對面,你會不知道雅間有最低收費標準?自己讓服務小姐照標準配菜時你怎麼不說?明明是他還在記恨之前的事想狠宰自己出氣,卻說成是她鋪張浪費。齊冬仍保持着笑容,“擺一桌四千八的酒席給賀先生賠個禮,表達謝意,也不算浪費了。”

賀大樹等的機會終於等到了,他故作驚詫,“這桌菜四千八?齊小姐為什麼要點四千八的菜?有什麼講究嗎?”

講究你妹!齊冬心肝兒都在哆嗦,死命忍住才保持住鎮定,“菜已經點了,賀先生您就別再客氣了。我敬您一杯,多謝您昨天替我解了圍。”

齊冬不接話茬,賀大樹卻不肯放過她。喋喋不休地繼續說:“難道是因為這裏的雅間最低收費標準是四千八?這間酒樓的老總我認識,我來這兒吃飯進雅間從不執行那個最低收費標準。哎——都怪我沒說清楚,實在對不住。”

說著舉起酒杯和齊冬輕輕一撞。玻璃酒杯撞擊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撞疼了齊冬的心。

她真的很想學着電影電視裏彪悍女的做法,將一杯紅葡萄酒澆上賀大樹的臉。

富人拿錢砸人不心疼。賀大樹想出口氣隨隨便便就讓她破費幾大千。對他來說這點小錢根本算不得什麼。可這筆錢無法報銷,是花的她的血汗錢。幾千塊錢足夠她一個月的按揭費了。

想着昨天被偷走的包,想着過會兒還要借口溜出去從齊青手裏拿錢,齊冬一口氣便堵在了胸口,悶悶得難受。

為了她的訂單,為了不輸劉世茹那口氣,齊冬將酒一飲而盡,生生壓住想發作的脾氣笑着說:“沒事沒事,這家的菜味道真的很不錯。賀先生賞臉多吃一點兒,咱們就少浪費一點兒!”

她居然面不改色。沒有看到預想中的好戲,賀大樹極其失望。

眼前的齊冬語笑嫣然,可是他卻想起了齊冬茫然四顧瞬間紅了眼睛的凄楚模樣。賀大樹心裏泛起了強烈的內疚,他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了。

他從來不是個小心眼的人,為什麼執意要看齊冬的笑話?真把她逼得急紅了眼自己就會心滿意足?不是這樣的。賀大樹分明記得自己當時難以自抑的憐惜。

他轉動着手裏的玻璃酒杯,緩緩問道:“齊冬,你為什麼不生氣?點菜的時候我明明可以阻止你的,你就沒看出來我是故意想看你笑話來着?”

賀大樹一本正經的樣子讓齊冬怔住,場面霎時便冷了下來。

可是她是齊冬,是在銷售這行當闖了六年的齊冬。那一絲髮怔瞬息間便從她神色間消散無形,取而代之的是略帶委屈的笑容,“我知道啊。可是我是真心想謝謝你的,又不是和你加深誤會結仇來着。賀先生能解氣,我能多個朋友這點兒錢又算什麼?再說了,我哪顧得上生氣呢。沒見我不停地夾菜吃,一心只想撐個肚圓也要吃回一點本錢來嘛!”

好大氣的女孩子!賀大樹微怔,隨即哈哈大笑,“你真可愛。”

那一點點莫名的惱怒瞬時煙消雲散了。

齊冬鬆了口氣,打蛇順竿上,她的語氣更為輕快,輕輕鬆鬆地便引開了話題,“可愛一般是形容小女生的,我都奔三的人了!”

“看起來不像嘛,像是才出大學校門似的。剛才心裏肯定在罵我小氣,故意敲你竹杠了對吧?”

齊冬反應快,但也馬上承認,“你都看出來了?我剛才一個勁兒地翻白眼,心想牛高馬大的大男人居然這麼小氣!但又想着都說了要請你吃飯,怎麼也不能輸了氣勢,就是大出血也要把面子撐足。”

賀大樹又是一陣大笑,“你太可愛了。齊冬,你工作多久了?”

情形急轉直下,雙方已經進入和諧聊天時段。齊冬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暗想也不枉這頓飯吃掉自己幾千塊了。她邊吃邊比劃,“六年,我工作六年了。”

自己已工作六年了,齊冬唏噓不己。這六年是女人最美好的時光。對她而言,六年就像過了一甲子。生死輪迴,刻骨銘心,世事艱難,五味俱全。

賀大樹翻了翻手掌,“我可比你早工作五年。我不到十六歲就騎着輛二八圈的自行車到廠里上班,胳膊還沒扳手粗就上車床了。”

“不是吧!”齊冬被真正地嚇了一跳。她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好奇。很難想像賀大樹不到十六歲就進了工廠。

“……十五級鉗工杠杠滴!”賀大樹很是自豪。

“哇,不得了不得了!我還以為您是富二代富三代含着金湯勺出身優秀海歸一枚!”

“我連張高中文憑都沒有。地道的農民出身……”

賀大樹話匣子一打開,就和齊冬像朋友似的聊開了。

他一再強調自己沒文憑,卻從不說自己沒文化。談笑中引經據典隨手拈來,事實證明賀大樹讀過的書不比齊冬這個正經大學畢業的人少。

齊冬邊聽邊暗自揣摩。賀大樹高中都沒讀過卻能當上禾木集團下屬子公司的總經理,他絕對是靠着某種關係坐上了這個位置。今年年初才上任,他最大的煩惱應該是來自集團內部和業界對他的質疑。他需要的,不是一般的馬屁。

齊冬敏感地發現了一道與賀大樹接近的路,她毫不遲疑地踏了上去。這是齊冬的本能,也是做了六年銷售和客戶打交道練出來的本事。她懂得“投其所好”四個字真正的含義。

齊冬沒有好奇地去問賀大樹他和禾木掌門的關係。她冷靜地努力做好一名傾聽者,同時巧妙地引導着話題,以免冷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而這種心思卻被她深深地藏匿着。直至吃完飯,賀大樹也不知道齊冬究竟在哪家公司上班,也不知道她還是一名將來會和他在業務上打交道的建材裝飾材料銷售人員。

中途齊冬離席再次去了衛生間,接過齊青遞來的一萬塊錢。

“姐,究竟請誰吃飯這麼狠?兩個人要吃這麼多?你想泡哪個男人解決終身大事?犯得着倒貼嗎?”齊青好奇加不屑。

齊冬瞧左右無人,壓低聲音說:“禾木集團的那個。請吃飯套交情,你以為是什麼?回頭再給你說。”

齊青頓時沒了興趣,見她離開匆忙又忍不住嘀咕起來:“害我緊張地換衣裳……還以為能見着姐夫呢。”

埋單時賀大樹哪肯讓齊冬出這冤枉錢。齊冬聲稱說好自己做東,這頓飯肯定得由自己付賬,她可不想自己白費了工夫。花了這麼多錢請他吃飯,他總得記自己一個人情吧。

兩人都不肯讓步,看得一旁的服務小姐撲哧笑了。

賀大樹便對齊冬說:“看吧,我是這裏的常客。讓女孩子埋單,傳出去我這面子往哪兒擱?再說了,點這麼多菜本來就是我的錯。所以這頓飯我付賬仍然還是算你請的,可以了吧?”

不等齊冬開口,他已掏出卡遞給了服務小姐。

齊冬腦子轉得飛快,她不再堅持,卻笑咪咪地望着賀大樹說:“那這樣好不好,改天我請你吃飯,你別和我搶着付賬行不?”

神來之筆!齊冬太佩服自己了。順勢就得到了下一次和賀大樹接觸的機會,齊冬滿心歡喜。

在停車場等人時,齊冬心情極好,夏夜晚風吹在微燙的臉上好不愜意。

賀大樹偏頭看她,她仰着臉,短髮下露出的纖細脖子柔美異常。賀大樹被她不經意顯露出來的柔弱纖美再次吸引,生出用手撫上去的衝動。

他不是沒見過美麗女人,可是他今天卻數次覺得齊冬美麗異常。陌生的感覺在他心裏泛濫,賀大樹莞爾一笑,“齊冬,說起來咱倆真的有緣,交淺言深聊得很愉快。你也別賀先生長賀先生短的,叫我名字吧。”

齊冬求之不得,替自己埋下伏筆,“你怎麼一句也不問我是做什麼的?沒準兒我這麼殷勤是衝著你名片上的身份來的呢?”

賀大樹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我才不信,路邊偶然遇到的一個也能是來談生意的?”

齊冬半開玩笑地說:“那可說不準!沒準兒哪天我就上門找你談生意了。先說好,你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哦。”

賀大樹雙手抄在褲兜里,瞟向齊冬,“我還真不信了。”

他的眼神帶着酒意斜斜飛來,曖昧之極。一時間齊冬彷彿瞧見了桃花樹亂搖,落英繽紛。她心裏咯噔一聲,頓時不敢再和他對視。正巧代駕開了車來,齊冬便匆匆說了聲再見,上車走了。

賀大樹的驚魂一瞥讓齊冬有些緊張。她畢竟是抱着強烈的目的性來的,處理不好反而壞事。不過轉念齊冬就想開了,以往也不是沒見過這種眼神,只要潔身自好,稍有素質的男士並不會勉強她,畢竟男歡女愛也要講個你情我願不是?

這樣一想,臨走時賀大樹的曖昧眼神便被她忽略掉了。

然而齊冬並不知道,她暈紅着臉慌亂迴避的模樣再一次讓賀大樹心動。

打鐵需趁熱。但齊冬不想讓賀大樹察覺到異樣,她需要找個合適的理由和他再攀交情。隔了幾天,機會來了。

齊青送了兩張《錢多多嫁人記》的首印電影票給齊冬,說是一個朋友的本子拍的,讓齊冬去捧場,還要齊冬答應一定會去。

齊冬沒顧得上理會齊青的小算盤,欣喜地逮着這個機會給賀大樹打了電話。

放映時間是周六下午四點,賀大樹爽快地答應了。

到了周末,程峰的電話緊隨而來,居然也是約她看電影。齊冬只得撒了謊,說周六妹妹家裏有事,把約會改到了周日。

齊冬因為想從和賀大樹做朋友入手再進一步熟悉起來,所以穿着打扮中也分毫未帶辦公室白領氣息。淺綠的翻領小襯衫配牛仔褲,再背一隻帆布大包,清新自然。臨出門時,她想起了賀大樹的身高,有些孩子氣地穿上了高跟鞋。

齊冬很長時間沒有穿高跟鞋了,她一想到程峰的身高就有些遺憾。不過,他是很好的結婚對象,兩人相處的前景看起來也很不錯。

婚姻事業兩手抓,還都發展得極順利,齊冬的心情和天氣一樣明朗。

周末電影院人很多,齊冬一出電梯就看到了賀大樹。

他身穿一身休閑裝。一手端着一盒大份爆米花,一手捧着兩杯可樂,臂彎里還夾着一大束花,一副相親男打扮。惹得那些電影院大堂里經過他身邊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賀大樹卻氣定神閑,泰然自若地立在門廳里。看到齊冬的瞬間,他咧嘴笑了,揚起手裏的花喊她。

他個頭高,再加上老大一束花,驚喜交加的誇張表情看得齊冬想踹他一腳。

眾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齊冬身上,會心一笑。

他不怕丟人,難道她怕?沒做虧心事,會怕鬼敲門嗎?齊冬自動忽略齊刷刷的注目禮,笑意盈盈地走了過去。

“齊冬!”賀大樹遞給她一杯可樂,爆米花自己拿着,胳膊肘往前送了送,“不是首映來捧場嗎?送你妹妹的作者朋友去。”

他買花送作者的?齊冬哭笑不得。

賀大樹忍不住揶揄她,“以為我送你的?”

齊冬白了他一眼,“沒事送我花幹嗎?我才沒那樣想呢。”

賀大樹笑嘻嘻地說:“怎麼叫沒事呢?我想追求某人,送花再正常不過。你沒結婚對吧?”

齊冬迅速反應過來,笑眯眯地說:“可是我有男朋友了,已經訂婚了。”

賀大樹心裏閃過一絲失望,不動聲色地說:“那可真可惜。本人名副其實,人如玉樹臨風。瞧我這身板,我當你男朋友和你多配啊。”

有些玩笑話並不是真的玩笑,是存了心的試探。齊冬心一沉,睨着他笑,“的確可惜了。我咋訂婚這麼早呢?沒大樹可乘涼了!”

都是聰明人,賀大樹哪裏看不出齊冬的態度,故意大聲嘆了口氣說:“如果你和你未婚夫分了手要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我第一個來排隊候補。”

齊冬哈哈大笑,“少貧嘴了,進去吧。”

她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她的目的並不是賀大樹本人,而是他所在位置能簽給她的訂單。可是賀大樹的話卻讓齊冬想起了那晚他曖昧的眼神,她不免心中打鼓。也許在賀大樹看來兩人的認識只是緣份,自己長得不差,他有這個意思也很正常。但是如果賀大樹知道自己的目的,會不會惱怒以至於最後弄巧成拙?她好不容易搭上的關係會不會因此而惡化呢?

齊冬很慶幸自己乾脆利落地把程峰搬了出來。有了這道擋箭牌,相信賀大樹會知難而退,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兩人進了場找到位置才坐下,齊冬又傻眼了。她暗罵自己笨,齊青要給朋友捧場,她自己怎麼可能不來?

“姐!”齊青笑嘻嘻地招呼她,驚奇地看着齊冬手上的花。能送花給齊冬的男人……齊青愣了愣,望向賀大樹的眼神變得熾熱。

她肆無忌憚地打量着賀大樹。他的身高配齊冬合適,長相談不上英俊帥氣,卻氣宇軒昂。齊冬終於有動靜了!齊青激動不已,扯着馬天明脆生生地說:“我是齊冬的妹妹齊青,這是我先生馬天明。齊冬,快點介紹啊,他是誰?”

齊青的神情像只偷腥成功的貓。

齊冬知道齊青誤會了,趕緊把花往她懷裏一塞,瞪她一眼低聲介紹道:“這是替我解圍的賀先生。他還特意細心地替你朋友買了花,你自個兒拿去送吧!”

“賀大樹,叫我大樹好了。”賀大樹彬彬有禮,眼神在兩姐妹臉上來回閃,心裏又是一陣詫異。兩張相似度極高的臉,為什麼他還是覺得齊冬更誘人?和馬天明握了握手,賀大樹坐下就對齊冬說,“你們是雙胞胎?長得真像。”

“嗯。”

“短頭髮很適合你。”

他是說在他眼裏自己比齊青好看?齊冬說不高興是假的,低下頭偷笑。

賀大樹望着她露出的纖細優美的脖子,心想若是長頭髮,就露不出這樣美麗的頸項了。鼻端飄來似有似無的香,蠱惑着他朝齊冬靠過去,“那會兒我剛來這裏不久,路不熟被你甩了方向盤。開車開得這樣好,還以為是個男人。走近一看,卻是個假小子似的囂張女孩子。”

原來他是不熟悉路。齊冬覺得當時自己是有些過分,她抬起頭想解釋兩句,一頭就撞進了賀大樹帶着笑意的眼神中。

他的眼神絕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肆無忌憚,毫不退縮。

齊冬又想起上次他看自己時的眼神……自己是肉排骨嗎?齊冬縮了縮脖子,迅速扭開了頭,生平第一次在這種侵略性的眼神下退縮了。

齊青好奇心正濃,懷裏的花束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不耐煩地把花扔給馬天明抱着,偏過頭就看到齊冬因被賀大樹盯着而變得不自然的神情。

自己多久沒見過齊冬懷春的模樣了?齊青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齊青腦子裏迅速將事件排列開來進行了一系列分析:先是賀大樹替齊冬解了圍,然後齊冬一半為了感謝一半為了禾木集團的訂單請他吃飯,緊接着請他看電影。齊青相信齊冬多半是為了訂單。可是賀大樹吃過了飯為什麼還要答應陪齊冬看電影?他還細心地買花來捧場。打死齊青也不相信賀大樹對齊冬沒感覺。

好不容易瞅到一個各方面配得上齊冬的,齊青那裏顧得上齊冬的阻擋,伸長了脖子望着賀大樹,像看到一隻珍稀寵物似的兩眼發出興奮熱烈的光來,“我替我朋友謝謝您了。真沒想到我姐請的是您,我還在猜給她兩張票,她會不會真的帶個姐夫來給我瞧呢,你倆可真有緣分哪,城市這麼大……”

齊冬被她的粗神經和胡思亂想氣得咬牙切齒,悄悄地使勁捏了她一把,又朝馬天明使眼色。她尷尬地對賀大樹說:“別聽我妹妹胡說。”

“我哪有胡說?”齊青忍着疼嘀咕了一句,正想說話,卻被馬天明扯了過去,“台上那不是小海嗎?別說話了,首映式開始了。”

台上,電影的主創人員和導演演員正在致辭。齊青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過去了,興奮得直嚷:“小海今天真漂亮,這身旗袍還是我陪她去定做的呢。小腰真細,寶藍色太襯她的皮膚了,白得跟牛奶似的,看着就想捏一把。”

沒了齊青聒噪,齊冬鬆了口氣。

“你妹妹好像還不知道你訂婚的事。瞞得這麼緊哪?”賀大樹笑得特賊,目光斜斜地盯着齊冬,帶着曖昧不明的味道。

“你沒見她那性子嗎?我就是煩她那張嘴,懶得解釋來龍去脈唄。別瞎嚷嚷,讓她聽到了這電影就沒法看了。”齊冬壓住心裏的緊張,擺出一副無奈的模樣。

不就是幫她解了一次圍,犯得着請自己吃飯看電影嗎?賀大樹往嘴裏扔了粒爆米花嚼着,狐疑地想,齊冬難不成真對自己有意思?這個念頭一起,他忍不住又多瞅了齊冬幾眼。見她板著臉,又沒好氣暗罵自己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

齊青的心思被台上扯走,耳朵卻還豎著。聽到兩人的對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過頭來,目光之亮唬了賀大樹一跳,“什麼事要瞞着我?你倆……有秘密!”

賀大樹噗的一聲笑了,“是啊!你姐正在拒絕我呢。”

齊青一聽那還忍得住?笑眯眯地說:“我姐絕對沒有男朋友!大樹,我支持你!”

齊冬臉色一沉,“別賣萌了!人家是大樹,不是大叔!給你朋友送花去!”

不識好歹!齊青委屈地咬了咬嘴唇,想找馬天明當後援,結果被馬天明瞪了一眼,“你還不獻花去!”

齊青捧着花委委屈屈地走了。

賀大樹不由失笑,“你妹妹真可愛!”

齊冬沒好氣地說:“就是腦子裏少根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所以我現在都沒給她說我的事,省得她上躥下跳盡搗亂。”

賀大樹好奇地問道:“你和她是雙胞胎姐妹,怎麼說話的語氣倒像你是她長輩似的?”

“我爸媽過世得早……首映式完了,開場了。”齊冬轉開了話題。她只想和賀大樹混個臉熟開口談訂單的事,不想讓他過多地知道自己的私隱。好在電影片頭出來了,四周燈光一暗,她鬆了口氣,下意識地軟了背脊,蜷縮在座位上。

暗下來的光線讓她不用再面對賀大樹的探詢,齊冬輕鬆了許多。不知道為什麼,賀大樹哪怕只是隨便說笑幾句,也會帶給她一種無形的壓力。

賀大樹眼角的餘光瞅到齊冬玉雕般的側臉,也打住了話題。

他的思緒飄揚開去,電影他幾乎沒有認真看。眼前一會兒是齊冬狡黠囂張的表情,一會兒是欲哭無淚的可憐,一會兒是她語笑嫣然的活潑,一會兒是成熟嚴肅的安靜。他時不時地偷眼看她,卻發現無論是哪種形象,他都覺得很美。可惜她有未婚夫了,賀大樹遺憾不已。

馬天明和齊冬同學四年,多少看明白了齊冬的眼神,這個賀大樹身份太敏感。齊冬想插手的訂單讓他自覺地對自己的公司和職業三緘其口,所以他有點兒怕齊青熱血上頭把事搞砸。映完散場,馬天明立即拉着齊青離開。

齊冬有些感激馬天明的識趣。她下意識地又向賀大樹澄清,“上次本來說好我做東,結果還是您付的錢,一直想請回來。正巧趕上齊青送來兩張電影票,就請你一起來看了。主人公不容易……”

齊冬一句話將話題扯到了剛放映完的電影上。

她向自己解釋幾次了……賀大樹突然對齊冬急於撇清和自己的關係有些惱怒。他大致知道電影的內容,便順着齊冬的話戲謔道:“感觸這麼深?三十和奔三還是有差別的,別恨嫁了,你不還有個未婚夫嗎?”

齊冬被噎得一窒。想着自己費盡心機向程峰銷售自己,不自覺地乾笑。

“放心吧,你和未婚夫分手的話,第一備胎在這兒!”賀大樹似笑非笑。

男女之間只要把握好火候,曖昧的玩笑只會拉近關係。齊冬總算反應過來,是自己太敏感了,以至於被齊青和賀大樹的話害得緊張起來。想明白這點,齊冬立刻眉眼舒展,笑着說:“行了,備胎先生,我請你吃飯去。這回你別掏錢了啊。”

轉瞬之間,齊冬便恢復了自然。她真像一隻泥鰍,滑不溜手。賀大樹心裏騰起一股鬥志,正色地拒絕她,“不行,晚飯我付錢。這樣你才有機會再請我,不是嗎?雖說你有未婚夫了,但你這麼漂亮,我還想多看幾次養養眼呢。”

玩笑話便當玩笑話聽唄。齊冬正愁這頓飯請完下次還有什麼理由和他接觸呢,打瞌睡遇到送枕頭的,她忍不住樂道:“得,我又省飯錢了。”

晚上兩人吃的是私房菜。地方小,環境不錯,味道好,價錢也公道。

席間賀大樹問及齊冬是做什麼的。齊冬覺得時機沒到,不願意賀大樹現在就猜出自己的目的,用一句“我是在公司打雜的”混過去了。

她為什麼不願意告訴自己?賀大樹探究地打量着齊冬。看起來她並不拒絕和自己接觸,那麼,他總會知道她是做什麼的。這樣想着,賀大樹再不追問這個問題。

兩人離開時,齊冬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一扭頭就看到劉世茹和朋友正站在迴廊的另一頭。

劉世茹穿着件及膝長裙,纖腰嫵媚,眼風如刀。

她認識賀大樹嗎?最好認識,這樣她就不會拆穿自己的謊言。賀大樹又認識她嗎?最好不認識,免得提前暴露自己的意圖。

齊冬琢磨着偷眼看向賀大樹。他頭也沒回地往外走去,顯然沒瞧見劉世茹。齊冬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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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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