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齊冬對自己說,你看齊青多幸福!有個寵自己的男人多好!你也二十八了,你的確應該把自己銷出去了。齊冬你再不要看馬天明憐憫的眼神。
齊青再迷糊都不敢說她該找男朋友了,她和馬天明同樣地擔心着自己。
二十八歲,再過兩年她就邁進三十的門檻。
用兩年時間給自己找個好主顧。三十歲結婚後用優良的售後服務保證婚姻這條船不沉沒。能在安全平靜的基礎上獲得幸福和快樂就是好上加好。齊冬很現實地為後半生做了打算。
齊冬是打定主意就勇往直前的人。她拋開雜念,專心考慮起人生中這個最大的銷售計劃。
齊冬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齊冬,既然要賣,就要貨賣識家。”
可是,她該如何銷售自己呢?穿衣鏡前的女子身高一米七零,短髮長頸,眼眸閃亮,腰肢纖細,大腿修長。正是朵開得正燦爛的鮮花,實在是件很好的產品。但是她是朵帶刺的玫瑰,孤獨地盛開,用渾身的尖刺防備着向她伸手的愛情。
而現在,她要主動剔掉這些刺,在花到荼靡之前主動讓人摘走。
只為了不孤獨地凋零。
為了結婚而結婚的,不止她齊冬一個。齊冬搖了搖頭,壓下心底深處泛起的悲哀,拿出工作時的幹勁仔細盤算着她的婚姻營銷計劃。
一名好的銷售人員,不論銷售計劃如何周到,實施過程如何完美,最重要的還是要確定能買你產品的主顧,然後圍繞他展開一系列的銷售計劃。最終成功地讓他覺得你的產品是最值得購買的並順利地收到銀子。
好比你是去賣菜的,你該推銷的對象就應該是主婦們,或者是餐館。但你拎着菜去了醫院,很顯然,醫生們不僅不會買你的菜,還會擔憂你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
目標人物沒有確定,更談不上如何有針對性地包裝自己,再推銷自己了。
齊冬冷靜地將公司的未婚適齡男青年都拎了出來。
倒是有好幾個結婚對象,其中不乏有對她表示過好感的男人。
她根據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情報分析出,這幾名男青年的硬件都達了標。比如,他們的年齡、身高合適,外貌無缺陷、身體零件周全,工作就算被炒了魷魚,也絕對能靠上另一家碼頭再就業。
但她尋思一通后覺得兔子啃窩邊草總是不太好。成功了無妨,可啃不下來就會變成同事眼中的笑話了。齊冬才到公司幾個月,不想這麼快跳槽。
排除了圈內人物后她又將認識的幾位男性青年拎了出來。
一番比較分析后,齊冬遺憾地發現這些男青年都有個通病——不是結婚了就是有女朋友了。當小三撬別人牆角的事她還拉不下臉去干。
想了半天也沒想到個合適的,齊冬有些泄氣。
她突然笑了。原來美麗的自己這麼些年竟然沒有一個關係曖昧的男人,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了。
這座城市裏她只有齊青和馬天明兩個親人,要不讓他們介紹?念頭一起,齊冬搖了搖頭。不到萬不得己,她不想尋求場外嘉賓支持。她知道,只要自己開了口,馬天明和齊青手裏即便沒有資源,恐怕也會打着招聘優秀男員工的旗號,精挑細選一個介紹給她。
齊冬想着那場面就悚然。更何況,她不想看到馬天明和齊青恨不得將她打包嫁出去的眼神。那樣的眼神真令她心碎。
“窩邊草也是草啊!便宜外來人員,不如解決內部需求。”齊冬在心裏對自己說,“與其和不認識的人相親,不如找熟人,還省掉了相互了解的時間。”
齊冬深吸一口氣,用手中的簽字筆在排出來的幾位男同事名字上重重地畫上了圈。
排名不分先後,她的銷售目標卻要分先後攻克。都是窩邊草,總不能挨個去啃一口來比較味道如何吧?
如果這個人是老熟客,你不吆喝他也會來你的攤點買東西,甚至沒事就會在在你攤點前轉悠,買不了也要看個夠,攆也不走。這類人可以留着最後銷售。
那人也許會在你攤上買東西,也許會在別人攤上買東西,就得靠你稍微喊幾嗓子將他吸引過來。這種類型的人也好銷售,窗戶紙捅破光就照過來了。
還有一種人則是原本無視你的存在。他會買東西,卻不知道逛到哪兒去買了,這就需要你花點心思吸引他。將他遊離的目光吸引過來,粘在你的攤上,並最終決定就買你攤上的東西了。
齊冬決定先試難度最大的。攻克了第三類人,第二類、第一類還在話下嗎?
她將公司法務部主管程峰列為了第一目標。
程峰,三十三歲,未婚,且無女友。斯文清雋,身高一米七二。法學碩士,法務部經理一職,月薪一萬二。年終分紅數額雖然保密,但齊冬心裏清楚,公司的中層管理人員都不會低於兩位數。他開的是一輛別克君威。
總的來說,程峰的條件比經濟適用男檔次更高。
而唯一不太般配的是他的身高。相比齊冬一米七的身高來說,程峰個頭矮了點兒。
齊冬和程峰因公司業務打過幾次交道。除了公司業務外,齊冬對程峰的了解都是在公司年會上——程峰常會領着法務部的下屬前來敬酒。
銷售部——年會中號稱來了就會被抬着離開的地方。
不會喝酒,別干銷售。此話男女共勉。
銷售部人人都有好酒量。
年會裏不分尊卑,是一年中唯一的上司會被無情洗涮卻不能生氣的美妙時刻。
公司幾大巨頭要應付的不止是一個銷售部。他們根本不敢到銷售部主場挑戰,只是遠遠地站着大肆表場銷售們的輝煌業績,在主桌舉杯“遙”祝來年更美好。眼看銷售們拎酒殺來,老總們紛紛四散逃向其它部門尋求保護。可最終還是會狼狽地被如狼似虎的下屬們揪出來,灌倒抬走。
程峰例外。他擼起襯衫袖子帶領法務部員工衝鋒在前。
齊冬那時剛到公司一個月,和同事還沒到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舉杯痛飲的地步。禮節性地敬完酒之後,她裝着雙眼迷離實則跟着起鬨的樣子冷眼旁觀眾生醉態。
她注意到兩個細節。
一是銷售部的三十歲恨嫁女經理劉世茹將程峰的肩膀當成了自家的沙發靠墊。難得程峰還極妥貼地將她扶到沙發上坐下,還叫來部門一女同事照顧。
二是程峰喝酒耿直。拼酒的銷售喝多少,他喝多少。比起別的部門經理場面話一堆,喝酒卻像半遮面的扭捏姑娘強太多了,因此贏得了銷售們的好感,杯下留情。最後程峰面紅筋漲,邁着機械人似的步伐走出了銷售部的主場。法務部員工們醉倒一地,雖敗猶榮。
心細體貼而不失男兒擔當。
“就你了!”齊冬望着程峰的名字挑了挑眉。
銷售部人員上班時間留在辦公室里的少。公司規定銷售人員只要不出差,每天都要回辦公室打卡。現在瞧着冷清,臨下班時銷售部就會熱鬧起來。
銷售部幾乎每個人的名片上都印着“銷售經理”一職。只有兩位銷售副總監與一位總監與眾不同。
此時部門的銷售女經理劉世茹正端着糖白骨瓷茶杯說得眉飛色舞:“……那老娘們囂張地說她裝修根本就不考慮銀子,什麼材料好用什麼!阿湯嘀咕,進口水龍頭貴的十幾萬塊一個,他撓撓頭掰着手指頭算她的會所里需要用多少個。哈哈,那女的臉都綠了。阿湯機靈,趁機建議她用我們的貨,說除了價格,一樣也是進口產品,性能一點兒不比那十幾萬的差。兩百萬的裝修材料當場就下了定單。要是多有幾個阿湯這樣的代理,就好嘍!”
收穫了四周的笑聲恭喜聲和羨慕的目光后,劉世茹示威似的瞥了齊冬一眼,心滿意足地放下茶杯,拎包走人。
劉世茹號稱銷售部一枝花。齊冬來了,原本圍着這朵花的蜜蜂們被更新鮮更漂亮的花吸引,她下意識地排斥討厭着齊冬。
能被一枝花看作敵人,只能證明自己是如假包換的一枝花。這個道理齊冬明白,她懶得計較劉世茹的冷嘲熱諷。眼光如刀畢竟不是刀,傷不了她半分毫毛。
一曲落幕,該她上場了。齊冬看了眼手錶,時間正合適。她起身走向法務部。
她以前去法務部辦公事風風火火,沒怎麼留意到程峰。對客戶不了解怎能算得上是優秀的銷售?齊冬要當面再看清楚一點。
人事部發文要求銷售經理們只要留在公司辦公就要統一着裝。銷售經理們的公司制服一般都掛在更衣室里備用。白天大都在外見客戶,不會穿公司制服,回公司僅僅是為了打卡報道也不會換,僅有留在公司辦公時才會主動換上制服。
齊冬為了不讓別的銷售覺得她今天特別,在公司呆足了一整天。她穿上了藏青色的小西裝、白襯衫、一步裙,端莊大方。
程峰只有一米七二,齊冬遺憾地嘆口氣瞄了一眼自己細心換上的平底小皮鞋。
齊冬頭髮吹得蓬鬆,半露出的耳垂上戴着兩粒粉色珍珠耳釘。畫了淡妝,抹了淡淡的唇彩。指甲修了,塗了層無色指甲油,手指白皙整潔。
她能收集的情報不多。她只知道程峰會用男士香水,辦公桌收拾得乾淨整齊,文件從不會凌亂散放。齊冬認為他是個注重規律且講究生活品質的人。
出門前她洗澡刷牙,香煙在指尖轉了一圈又回到了煙盒裏。良好的清潔習慣讓她的牙潔白如玉,指間沒有半點煙熏痕迹。齊冬不希望自己敗在細節上。
“齊小姐有事?”程峰客氣地招呼她。
“是啊,要麻煩程經理了。”齊冬回報同樣客氣的微笑。
她成功地捕捉到程峰在她修長大腿上一閃而過的眼神。齊冬惡趣味地想,以前來法務部辦事時,他看過她的大腿幾眼?不管怎樣,總比比對她毫無興趣強。
齊冬簡明扼要地說著來意,聲音中帶着淡淡的憂慮,“給程經理添麻煩了。合同有點兒急……”
簽合同就像用電飯煲煮飯,生米下了鍋,沒按下開關仍然煮不出熟米飯。米泡得久了最多水變渾一點,但還是生的。合同簽字生效就是按下煮飯的鍵,意味着銷售們前期的努力將塵埃落定。
公司規定,考核銷售業績只看合同金額。至於合同執行、售後服務、催款等等都是後續部門的工作了。當然,銷售人員也要協助的。
所以,每個銷售最煎熬的不是圍繞目標遊說的階段,畢竟成與不成都是未知。心裏被貓爪撓着似的時候是:與對方談定了,簽字筆與公章還沒落在合同上的時候。
程峰理解地點點頭,但同時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錶,五點二十,還有十分鐘下班。
“今天星期五,還有兩家也在爭取。如果今天法務部審核了打印用章,明天上午我就能簽約。”齊冬微蹙着眉低聲補了一句,抬眼看向程峰。這個眼神她對着鏡子練得熟了,頗有幾份齊青的楚楚味道。
齊冬言下之意,周六周日公司法務部正常休息,但等到周一法務部就算優先審核完畢,加上周末兩天,到合同真正簽訂完也要被拖上三天。
三天,已足夠競爭對手下本錢成功策反一個喜歡貨比三家並從中得到更多好處的客戶。
機會,要是沒有,那就創造一個吧。
對於一個優秀的銷售來說,創造機會是必備的技巧之一。
齊冬特意挑選了周五下午快下班的時間請法務部速審合同,就是為了將程峰留在辦公室加班。他手下的員工誰來加班審這份合同不重要,最終還是要他確認簽字留檔並蓋上公司的合同章。所以,程峰絕對會加班。
二十萬的訂單比起劉世茹拿下的那筆訂單隻能算是小菜。如果程峰拒絕,三天中發生了變化,合同取消,齊冬損失得起。
這年頭生意不好做,拍死只蚊子也是盤肉。因為法務部的時間問題而造成煮熟的鴨子飛了,按照公司規定法務部沒有過錯,但是程峰總會對她有些歉意。
這樣一來,程峰就會注意到她,用不着她製造機會,機會也會出現。將來她的合同審核或出現糾紛時,程峰多少會更照顧她一點兒。
半垂下來的細碎流海間她的眼神閃爍不定。在程峰看來,齊冬是在擔憂夜長夢多。而齊冬自己明白,她眼裏閃爍的絕對是邪惡的光。一旦程峰選擇留下來加班,今夜就將是她推銷自己最重要的機會。
“我知道,快下班了……開年後頭一筆單呢。”齊冬低着頭,輕輕咬了下唇。這動作齊青對她用、對馬天明用,從來就沒有失敗過。讓人憐惜,讓人不忍心!齊冬對着鏡子練了很久。
這是齊冬來公司后的第二筆合同。對於一個才到公司幾個月的新銷售人員來說,頭一年的業績至關重要。
程峰遲疑了一下,向抬頭詢問自己的部門員工說道:“你們下班吧,我來看這份合同。”
法務部的員工不約而同露出了感激並歡喜的神色。有這樣知情趣懂冷暖的上司何嘗不是種幸福。
有同情心、不苛刻下屬的男人,加十分。齊冬看在眼裏,默默地記住。
“程經理你太好了!您先忙,有問題隨時叫我,我在辦公室等。”她毫不吝嗇地露出燦爛的笑容。
是的,燦爛的笑容。帶着一點兒驚喜,一點兒感激。她再次捕捉到程峰略帶滿足的微笑。
能被這樣的一個美麗可愛的女子由衷感謝,哪個男人會不驕傲?加班干點兒活,又算什麼呢?
很好,他並不反感因為她延長了下班時間。
齊冬腳步輕快地離開法務部。回到辦公室,她望着電腦屏幕眯了眯眼,邪惡地想,接下來最俗套又最為有效的接近方式就是審完合同后請程峰吃飯。
為此,她今天故意沒有開車。這樣一業,飯後他送自己回家不就順理成章了嗎?齊冬覺得自己頗有點兒英明神武。想着程峰此時並不知情,又有種想捶桌子大笑的衝動。
她的手指愉快地敲着辦公桌,那份合同中埋伏了一個小問題。她早和客戶溝通好了,卻故意讓它重新出現在合同里。她裝着不知道,只等程峰將它找出來。如此一來,加班時間就不會是一個小時,因為到時她會假裝打電話和客戶溝通,重新修改合同,定稿后再審。這樣時間就會被拖到晚上七點半。程峰以為加班最多一小時不會點外賣,等弄好合同后卻飢腸轆轆。她出於感謝的邀請也就水到渠成了。
一切都按照齊冬最初制定的計劃發展着。
晚上七點四十分,兩人收拾好東西走出了公司大樓。
“這次真的多謝程經理了,我請你吃晚飯吧!”齊冬極自然地發出了邀請。
程峰遲疑了一下。他單身一個人住。這時間回到家自己動手做飯就太晚了。他看了一眼手錶沉吟了一下痛快地答應道:“就在公司對面的湘菜館吃吧!懶得開車了。”
兩人並肩步行過街。
齊冬暗嘆,做銷售真不容易,銷售自己更不容易。她吃不得半點辣,這家湘菜館她就沒來吃過。今天為了煞費苦心製造的機會,拼了。
她斯文地夾菜,嘴裏說著各種話題刺探程峰的情報。
程峰居然是重慶人,無辣不歡。齊冬忍不住倒吸口涼氣。她有點兒懷疑自己選錯了目標。生活習慣不同,磨合起來不容易啊。
她被雙椒魚頭辣得臉頰緋紅,紅燒肉又膩得慌。齊冬拿出銷售的優良素質硬是沒讓程峰看出她並不愛吃這些菜來。
齊冬心裏生出種悲哀,她為什麼要這樣委屈地銷售自己?如果成功,她是不是將永遠告別她的高跟鞋?會被廚房的辣椒熏得天天流淚?
心底一個聲音小小的回答:“他是結婚對象。”
是啊,他是結婚對象!天底下哪有白得的午餐?得到與失去孰大孰小能拎得清就好了。穿着高跟鞋吃合胃口的飯菜也不見得就能幸福。
齊冬平靜了。
程峰遞了張紙巾給她,語氣抱歉,“不是經常吃辣吧?”
齊冬道了聲謝謝。他還是看出來了,並遞紙巾給她,還算是個細心的男人。售後服務最重要的就是心細,可以再加十分。齊冬擦着額頭冒出的汗燦爛地笑,“不常吃,不過辣得很痛快!”
“是啊!”一句話勾起了程峰對家鄉菜的懷念,“……大熱的天,辣得渾身冒汗,再灌瓶冰鎮啤酒,那才叫痛快!”
話題順利地從菜品轉到了其它方面。
齊冬學足了齊青的小白兔模樣,全程眨巴着天真少女似的星星眼,驚嘆的同時不失時機地插入笑聲。末了,換來程峰的好奇,“我一直以為做銷售這行得老練世故才行。你為什麼選擇做銷售?”
很好,他認為她還單純。
“親戚做這行的,有些客戶源。我純粹是白撿的。”齊冬半真半假地回答,一副少經世事的模樣。
馬天明就是那個親戚,搭上幾條線當然是白撿的。她不算撒謊。
父母過世得早。家裏沒有關係能幫她聯繫個好單位。她來這裏工作完全是因為齊青嫁到了這座城市。她只有齊青一個親人。齊青在哪裏,她就在哪裏。但是馬天明收容了齊青已經解決了她的後顧之憂,她不能再進馬天明的公司去,讓馬家的人說閑話,令齊青難做。
這座城市很大,大得像海,足夠淹沒每一個人的痕迹。
但齊冬喜歡這裏,陌生而全新的開始。
她應聘過助理秘書,被老闆噁心到了,再不想干此類文職。滿大街最好找的工作是營銷人員。老闆給很少的底薪,談成一筆提成,三個月談不成一筆生意就捲鋪蓋走人。仗着在貿易這條線上有很多同班同學,齊冬死乞白賴慢慢融入了市場。後來被客戶噁心多了她才發現,最初遇到的噁心事最多叫調侃打趣。
但是這些經歷早已完全將齊冬眼睛裏最後一絲天真消磨殆凈了。
程峰感慨:“怪不得。誰都不認識跑客戶拿訂單太難了。像你這樣的外地女孩子能在銷售上站穩腳跟簡直像童話。”
她在程峰面前這樣裝着天真能裝到什麼時候?齊冬當時只想到了這句話。
沒做過銷售沒跑過市場的人不會明白。銷售工作是一把鋒利的刀,能剔掉人天真傻氣的血肉。銷售還是一把結實的錘,將社會競爭的殘酷與人性的真實錘鍊進柔軟的心。銷售還是一雙妙手,隨時能讓人變出不同的臉。
有的餐館將菜全部擺上桌,由客人看了菜後點殺。銷售也是一樣,看菜下飯,看人說話。在社會上混了六年之後,如今天一樣,齊冬已經能自如地根據程峰的喜好行事。舉手投足間展現的無一不是精心包裝后的齊冬。
在齊冬刻意的迎合下,這頓飯吃了足足兩小時。雙方交談親切愉快,笑聲不斷。緊接着齊冬最後一個安排也達到了目的。她用準備攔出租車的方式讓程峰知道她的車送去保養了,所以,程峰當仁不讓地開車送她回家。
車裏放的是蔡琴的老歌。齊冬真正地喜歡。雖然,她不止喜歡蔡琴一個,還喜歡很多歌手的歌,但說喜歡蔡琴是她今晚唯一的本色表演。
她第三次收到程峰眼裏的驚喜。齊冬知道,自己的首次銷售表現在及格分之上。
最後一次笑着向程峰告別,齊冬轉過身時,閉了閉眼,濃濃的疲憊感從臉上一閃而過。對她來說,程峰和那些需要費盡口舌去爭取的客戶沒有什麼不同。每次應酬完,她覺得笑容都是用漿糊粘在臉上的,想不笑的話只能用手才能揉搓掉。
程峰一直目送着齊冬離開。
下屬們早議論過齊冬,說銷售部新來了一枝花。程峰失笑,他怎麼今天才注意到她?他絞盡腦汁回想,以往印象中只有齊冬匆忙閃過的身影。他甚至沒注意到她的五官如此玲瓏秀美,笑容純真燦爛。
想起她被辣得雙頰緋紅雙眼水盈的嬌俏,程峰心頭微熱。
他仰起頭。月隱在薄薄的雲層之後,依稀的光讓黑夜多了些光明。他默默地看着,心底深處朦朧的浮起一絲期待。
洗完澡,齊冬沖了杯速溶咖啡,靠坐在窗台上出神。
窗外萬家燈火,星星似在腳下。
公寓不大,四十幾平米。老家的房子拆遷,賠的房款她和齊青一人一半。齊青拿着當了嫁妝。她付了首付,買了這套房。
有房才有家。齊冬堅持要擁有一個能包裹住自己的殼。
從一個人的家能看出她的不少性情。比如實木的地板,白色的沙發,青花瓷缸里游弋的錦鯉證明齊冬也是很注重生活環境的人。但玄關亂扔的鞋,沙發上堆着的衣裳,廚房裏沒洗的碗,茶几上扔着一堆咖啡空袋,煙灰缸堆滿了煙頭,又證明她的生活極無條理。
但這些都不妨礙她以踩着高跟鞋打扮入時,與穿着機車夾克的形象同時出現在太陽底下。
齊冬已經學會靈活運用銷售的第三隻手——憑着條件反射成功地更換形象出現在各種場合面對不同的客戶。
只有回到她的殼裏,她才又變回軟體動物。
手機響了。是程峰的短訊:多謝你的晚餐。
齊冬撇嘴,說是她請,卻是程峰買的單。一個不讓女人掏錢的男人,還可以再加十分。只是,真……累啊!她想了想回信:程經理能賞光是我的榮幸。
短訊隨之再來:簽完合同要請客哦!
這叫打蛇隨棍上?證明她的銷售計劃第一步不僅在及格分以上,可能還更高?
魚兒有吞食上鉤的跡象,齊冬卻沒有半點興奮。她懶懶地想,程峰放過下屬加班,給她遞紙巾和主動買單給他加了三十分,加上硬件條件合適的五十分已有八十分,他的飲食愛好和個頭偏矮扣十分。一個七十分的男人還是值得繼續推銷的。
齊冬回了短訊:哈哈!必須請!
將手機擱一邊,齊冬喝了口咖啡,香醇中帶着一點苦。
一個人的語言並不見得完全能表達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字面上的東西更是如此。就像她回復時哈哈一笑!此時的她哪裏有過半點笑意與高興。
手指在窗戶上輕輕滑動,漸漸變成一個人的名字。齊冬眼裏漸漸蓄滿了淚,低聲說道:“我正在努力把自己銷出去。婚姻沒有愛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售後服務一定要好。那樣才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