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原以為去富豪家吃飯得穿得正式隆重點兒,結果賀大樹看了一眼齊冬換上的裙子就搖起了頭,“穿休閑點兒,不用化妝。”

想着今晚吃飯多半是配合賀大樹,齊冬便去換了衣裳,順便打趣他,“你不用我打扮漂亮給你多掙點兒面子?”

賀大樹似想到了什麼,口氣微諷,“我父親農民出身,大字不識得兩個,他大概只會覺得夜店女才美貌。”

齊冬聞言挑了挑眉沒有接過話頭,暗暗在心中八卦,賀大樹的后媽難道就是在夜店傍上了賀董事長?

賀大樹看明白了齊冬的神色,咧嘴笑道:“齊冬,如果我不是禾木建材公司的總經理,只是個種地的農民,你肯跟我嗎?”

齊冬翻了個白眼說道:“那你得是地主才行。”

賀大樹的郁色一掃而空,哈哈大笑,“完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上了賊船跑不掉了。”

賀昌元居住的別墅是一棟小巧精緻的西班牙三層建築,坐落在一片別墅小區里,看上去和周圍人家並沒有多少不同。

齊冬低眉順眼地跟在賀大樹身後,偷偷打量着。

進門之後迎面是一座中式的雙面綉牡丹屏風,齊冬暗想,賀昌元應該是比較講究風水的。屋內的裝修也是中西合璧,佈置得並不俗氣。

繞過屏風,她就看到了昨晚已經見過的賀昌元正獨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今天瞧得更仔細了,齊冬發現賀大樹和賀昌元長得並不像,但卻繼承了賀昌元的高大身材。五十齣頭的賀昌元身材保持得當,顯露出中年男人的成熟。

他沒有起身,甚至沒有招呼一聲。

賀夫人代替了他,熱情地走過來拉住了齊冬的手,“喲,大樹真是好眼光,找的媳婦像明星似的。”

齊冬便羞澀地低下了頭。

齊冬在心裏暗暗吃驚。本來聽賀大樹的意思,她還以為賀昌元真娶了個艷俗的夜店女,可沒想到賀昌元的第二任老婆身上並無一絲風塵味。她穿着一件素色裙子,盤着簡單的圓髻,身材保持得極好,眉宇間仍能看出年輕時的柔媚。

賀夫人旁邊站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繼承了她的柔媚,只是眼神有些倨傲。她大大咧咧地打量着齊冬,嘴角小弧度地撇了撇,眉梢微揚,似乎對齊冬的美麗感到了一絲詫異。

沙發上坐着沒有起身的是個十來歲的胖小子,正專心致志地玩着手機,齊冬的到來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齊冬心道,這應該是賀大樹同父異母的妹妹和弟弟了。

賀夫人拉着齊冬在沙發上坐下,溫言軟語地套問着齊冬家裏的情況,又時不時嗔怪地看一眼賀大樹,“大樹也真是的,結婚這麼大的事也不和家裏人說就決定了,委屈了齊冬怎麼行?”

如果賀大樹事先沒有簡單介紹他的家庭情況,齊冬會以為賀夫人是真的心疼自己。誰不會裝啊?她微羞地小聲回答:“他對我很好的。”說著含情脈脈地看向賀大樹。

齊冬自進門起,就是一副羞澀的小媳婦樣。她要給賀大樹長臉,要表現出良好的教養,但她沒義務去擋賀家人的刀,她一味地示弱,想把戰場讓給賀氏父子倆。

賀昌元的注意力終於從電視上移開,站起身下令道:“開飯吧!”

於是一屋子人轉移陣地進了飯廳。

“齊冬,多吃點兒。”賀夫人一如既往地熱情體貼,彷彿賀大樹是她親兒子,齊冬是她兒媳。

齊冬扮足了小女人,微羞地笑着,斯文無聲地吃着飯。

沒想到賀昌元仍是選擇拿齊冬開刀,“聽說你替秦雨背了黑鍋?還是大樹解決的?”

齊冬只能說:“多虧他了。”

賀昌元果然又說:“大樹幫了你,你才和前男友分手的是吧?”

他言下之意是指責齊冬看上了賀大樹的權勢財富,踹了前男友攀了高枝。換作其他人,沒準兒此刻就黑了臉,齊冬沒有說話,只是在斟酌該怎麼說。賀大樹挺身而出,“我問她,如果我不是禾木建材的總經理,只是個種地的農民,她還會不會跟我。齊冬說啥?說我得是地主才行,她就是個小財迷!”

這算什麼?變相地承認齊冬攀高枝兒?偏偏賀大樹的話又像極了冷笑話,賀昌元愣了愣便笑了,“財迷好啊,看得住財才能持家。”

齊冬便又羞澀嬌嗔地看賀大樹一眼,引得賀大樹貼近她嘀咕:“裝得我起雞皮疙瘩!”

齊冬臉上的笑容更甜了。

兩人就這樣在飯桌上眉來眼去,怎麼看怎麼甜蜜,賀昌元的眼神也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這時候,賀大樹冷艷的妹妹賀慧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齊小姐是做銷售的吧?酒量好嗎?”

齊冬笑着搖頭,“我酒量不行。”

賀慧故作詫異地揚眉,“做銷售的不都要酒量好嗎?輕易被客戶灌醉了,丟臉事小,主要是還怎麼談生意啊?不過,齊小姐這麼漂亮,倒也有先天的優勢。”

這話就是赤裸裸的輕視了,但齊冬仍是一副柔弱嬌羞樣,“大樹說婚後不讓我再干這行,我在家給他做做飯就好。”

賀昌元便點了點頭,“男人拼事業,女人還是在家的好。”

賀慧便有些氣惱,“齊小姐倒是好命,找到了我大哥這樣的好男人。”

齊冬滿足地看了一眼賀大樹,謙虛地說道:“他大大咧咧的,粗心得很,肯定不如妹夫優秀。”

賀慧的臉驀然一白,放了碗筷說道:“我吃好了。”說罷扭身就走。

賀夫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她擔憂地望了望賀慧,又露出笑臉勸齊冬多吃菜。

賀慧一走,席間頓時清靜下來。

吃完飯,賀昌元便把賀大樹叫進了書房。小男孩回了房間玩,賀慧再沒出現。賀夫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陪着齊冬看電視聊天,只是眼神偶爾瞄向書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父子倆大概聊了一小時,賀大樹獨自出來,笑容滿面地攜了齊冬告辭。

走出別墅上了車,賀大樹突然摟住齊冬狠狠地親了一口,大笑着誇她:“你怎麼知道賀慧離過婚?”

齊冬揚眉笑道:“猜的!”

見賀大樹懷疑地望着她,齊冬得意地說道:“猜對了會刺激她。猜錯了,我不就是在誇她嗎?”

“狡猾!敢做銷售的女人果然不簡單。”賀大樹連聲讚歎。

齊冬撇嘴說道:“賀慧不擠兌我幾句心裏就不舒坦。人家明明都扮小白兔了,也不知道哪兒礙了她的眼。”

賀大樹笑道:“是我礙了她的眼。對他們來說,我是闖進家門搶食的狼。賀明還小,今年才讀初三,老來子家裏肯定是溺愛無比,不過等他長大繼承家業還有幾年去了。我一來就坐了禾木建材總經理的位置,等我那弟弟長大,沒準兒禾木上下都已經是我的人了,他們不擔心是假的。”

齊冬誇張地笑道:“一不留神卷進豪門爭奪家產劇里了!會有買兇殺人事件發生嗎?我得趕緊替你買份保險去。”

賀大樹笑道:“一家子弱的弱,小的小,掀不起風浪。賀夫人八面玲瓏,卻不是什麼黑心的,老頭這點眼光還是有的。再說,我只想拿回屬於自己的家產,搶塊肉吃,不見得會趕她們下飯桌,她們也犯不着下狠手。對了,別墅給我了,老頭要求儘快擺酒席。”

“不是以前不肯公開你的身份嗎?現在怎麼又要儘快擺酒席?”齊冬若有所思,“看來跟着你父親打拚天下的人心野了,你父親需要幫手。”

賀大樹讚賞地看着她道:“我再怎麼是狼,也是他親兒子,他便宜我也不肯便宜外人的。不管怎樣,咱倆一條心就好。”

齊冬望着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本來要娶的是誰?”

賀大樹愣了愣,撲哧一聲笑了,“你別這麼精明行不行?”

齊冬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十六歲進工廠也不肯找你父親。你媽過世,想必你是答應她一定要拿回屬於你們的財產了。禾木有股東起了異心,你弟弟年紀又小,賀慧顯然沉不住氣,你父親自然會想着用你,小說電影裏聯姻什麼的,也不是稀罕事。”

賀大樹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說:“什麼都瞞不過你。我已經答應他了,我會守住禾木,到時候交給賀明,他會給我應得的那份的。”

齊冬嘆了口氣道:“你本來不用答應他的對不對?為了我妥協?我看呀,沒準兒你想要的可不止你那份。”

“沒遇到你之前,我是想要更多。那樣,我就會聽他的,娶一個對我有幫助的老婆回家。”賀大樹溫柔地說道:“現在,我只娶我喜歡的,拿回屬於我的就夠了。我並沒有她們想像中那麼貪心。她們要多心自尋煩惱,我管不着。”

這不是賀大樹第一次告訴齊冬他喜歡她了。他像棵樹,自然而然的生長,去喜歡陽光水份和風的輕撫。被齊冬的美麗打動,被她的千面風華誘惑,便卯足了勁的追求。

齊冬怔怔的望着他,想着自己的心思和打算,一時間竟有些自慚形穢。她下意識的喃喃說道:“可是你都不確定我會不會喜歡上你……”

這麼說,齊冬願意接受他,願意努力的去愛他?賀大樹湧出一陣狂喜,小心且緊張的說道:“我喜歡你就夠了。”

話是這樣說,他的眼神分明有等待着。

齊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遲疑了下把手輕輕蓋在他的手上:“咱們回家吧!”

婚期定在秋天。

兩人都覺得新房裝修妥當再舉辦婚宴比較好。

兩個人的家,對齊冬來說,是母親逝后,齊青嫁后新的能讓她安心的地方。

對賀大樹來說,意味着齊冬真正屬於自己的開始。

離婚期還有三個月,賀大樹和賀昌元達成協議之後,進了集團總部,跟在賀昌元身邊做事。接下來的日子他幾乎周末都在應酬。

賀大樹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齊冬便辭了馬天明公司的工作,和齊青每天盯着新房裝修,大包小包地採購。

兩人都忙,晚上回到家都累。齊冬卻覺得日子無比充實,自從結婚之後,她基本上沒有再失眠。夜色里的城市萬家燈火,那種和世界隔得遠遠的陌生感再沒有出現過。

齊冬每一天都在笑。

快活的指着沒有修過的婚紗照取笑兩人的窘態,喜滋滋的試着婚紗,毫不吝嗇的買下了一對高昂的婚戒,不厭其煩的拉着賀大樹去酒店試菜。白天兩人各忙各的,回到家賀大樹就牛皮糖似的粘着齊冬,幾乎不給齊冬更多的空閑。忙碌中,齊冬漸漸真實地感覺到自己是要結婚了。

直到齊青對她說:“姐,我說我的眼光不差吧?第一次見姐夫,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上他的。”

齊冬當時正在做酸奶,加了蜂蜜,用筷子攪拌着。她深深吸了口氣,鼻端傳來酸奶和蜂蜜的清香。就像她和賀大樹現在的生活,她的心是酸的,因為有了他對她的呵護與寵溺,變成了另一種美味。

她喜歡他嗎?齊冬在心裏暗暗問自己。

片刻后,她將酸奶倒進玻璃盞里,放進了冰箱,雲淡風清的對齊青說:“嗯,我不討厭他。他人不錯的。”

時間一天天過去,新房裝修好后晾了一個半月,賀大樹抽空和齊冬整理好物品搬了過去。等到婚宴前一周,房間基本上整理得差不多了。

一搬入新家,兩人就請了馬天明和齊青過來吃飯暖房。

菜是兩姐妹下廚做的。這天賀大樹開了酒,熱情地約戰馬天明。

兩人的酒量半斤八兩,賀大樹又鐵了心不讓馬天明小覷,馬天明則憋足了一口氣,似乎喝贏賀大樹就能替顧磊爭口氣似的。一來二往,慢慢就喝高了。

因是在家喝酒,大家倒也不需要擔心什麼,齊冬和齊青都沒勸,兩人早早下了飯桌,躲在陽台上聊私房話。

姐妹倆透過玻璃牆看到屋裏的兩個人熱情洋溢,勁頭不減。齊青不由得有些感慨,“要是換成你和程峰,估計馬天明還沒這麼興奮。不是顧磊的對手,他才沒興趣拼酒比較呢。”

說完齊青吐了吐舌頭,偷眼看齊冬的表情。

齊冬站起身說:“我去廚房燉點銀耳湯,酒後喝點兒甜湯舒服些。”

從前顧磊二字是禁忌,是齊冬的死穴,一點就會讓她出狀況。齊冬有些心慌,為什麼現在聽齊青說起顧磊,她只是愣了愣神而己。她在忘記他嗎?她有多長時間沒有想起顧磊了?像是突然發現了心思的巨變,齊冬只想做點什麼,好讓自己不再去深想這個問題。

然而齊青卻像尾巴似的跟着她進了廚房,嬉皮笑臉地攀着齊冬小聲說:“齊冬,你會愛他嗎?”

齊冬像是說給自己聽,拍開了齊青的手:“和他過日子還不錯吧,哪有那麼多愛不愛的。沒聽過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結婚久了就是左手摸右手的感覺。”

齊青有些懊惱:“你們是要過一輩子的。愛上他又怎麼了嘛,日子過得舒心些不好嗎?”

齊冬往外面看了一眼,賀大樹正看着自己。酒氣湧上了他的臉,他臉上帶着傻傻的笑,眼神溫柔無比。齊冬心頭一跳,避開了,敷衍的回答齊青:“我懶得去想。反正他對我好,我對他好,把日子過下去不就行了?”

“那可不一樣!”齊青滿腦子詩情畫意,“久了還不是左手摸右手啊?我就規定馬天明每周都要浪漫一回,每天都要說愛我,還要給我驚喜。”

齊冬撲哧一聲笑了,伸手彈了彈齊青的額頭說:“這是愛啊?這叫完成規定任務!”

齊青揉着額頭嘟囔道:“總之婚後也要保持愛情的新鮮度,有了愛,婚姻才不會變成墳墓。”

齊冬失笑。

新居不方便留客。齊冬將醉后的賀大樹扶進了卧室,他抱着齊冬,將頭在她的頸窩裏蹭來蹭去,嘟囔:“老婆……”

齊冬的心就軟了,取下他的手哄他:“乖乖睡,馬天明喝得人事不醒,青青扶不動他,我送完他們就回家。”

賀大樹又在她頸窩裏蹭,迷糊的笑:“喝死也不輸給他!”

“你沒輸給他呢。”齊冬溫柔的說道,拉開被子給他蓋好,賀大樹便呼呼起來。

齊冬和齊青一起將馬天明攙走。

到了樓下,見馬天明手腳都是軟的,齊冬有些不放心,便讓齊青在後排照顧着馬天明,開車送他們回去。

路上馬天明的手機響了,齊青掏出來接,“……顧磊啊?”

說完后她頓時下意識地蒙住手機看向齊冬。齊冬穩穩地開着車,像是沒聽見似的。齊青情不自禁地放低了聲音,“馬天明他喝醉了。齊冬結婚新居暖房,他和我姐夫拼酒來着……哦,好,明天讓他回你電話。”

見齊青掛斷了電話,齊冬淡淡地說道:“和他解釋那麼清楚幹嗎?都是有家有兒的人了,你還希望他為你姐吃醋啊?”

齊青的小心思被看穿,尷尬地說道:“我不就想讓他知道,你又不是為了他一生不嫁來着。”

齊冬沉默了一會兒告誡齊青:“我現在和賀大樹處得還不錯,和顧磊早沒有關係了,你別老惦記着從前的事兒。”

齊青訕訕着答應下來。

齊冬開的是馬天明的車,送完兩人回家,她在小區路口攔了出租車回家。

夜深了,出租車安靜地行駛着,撲面而來的只有風聲。整齊的街燈成排地退後,前方的路彷彿沒有盡頭。

一安靜下來,齊冬就忍不住去想顧磊的反應。她一個勁地對自己說,她本來是不會去想的,都是那個電話。

不,她其實是竊喜的,所以她沒有阻止齊青向顧磊透露自己的情況。她賭這口氣賭了六年,今天終於借齊青的嘴告訴他,自己要結婚了。

她自嘲地笑了。她讓齊青別惦記着從前的事兒,可她自己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可是她又奇怪,為何只有一種報復后的輕鬆,卻沒有以前那種悲傷與思念?齊冬突然盼着早點兒到家,她不想再想下去。

進了家門,齊冬的心就平靜了。

她進了卧室,賀大樹睡得正熟,發出陣陣鼾聲。

齊冬凝視着他,揭開被子,默默地替他脫衣裳。

賀大樹閉着眼睛,臉頰緋紅。

齊冬解開他襯衫的紐扣,說道:“抬手!”

賀大樹便乖乖地舉起手,任由齊冬擺佈。

脫完衣裳,他自覺地將被子裹上身,扭了扭身體,頭埋在枕頭上繼續呼呼大睡。

這情形讓齊冬忍不住啐他,“多大的人了,像孩子似的!”

說完齊冬就發現語氣里的寵溺和嗔怪。可是她真是覺得他這樣很可愛。什麼時候起賀大樹讓她覺得可愛了呢?齊冬隔着被子抱着他,下巴枕在他的肚子上看他。沉睡的臉,薄被下厚實的身軀讓她覺得安全極了。齊冬滿足的把臉貼在被子上,幾乎就這樣睡著了。想到狼藉的餐桌,她又睜開了眼睛,朝床上睡得正香的某人撇了撇嘴:“臭死了,今晚不和你睡。”

將臟衣服扔進洗衣機,收拾完餐桌,齊冬洗了個澡。整理完後走到卧室門口時,齊冬停住了腳,賀大樹的鼾聲和撲面而來的酒氣讓她猶豫了一下就去了客房。

明明倦了累了,齊冬愣是失眠了。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心裏空空的睡不着。她將被子裹成一團緊緊抵在心窩,一個念頭閃電般刺入她的腦海:“我已經習慣抱着他睡了么?”

齊冬將臉蒙在被子上,心裏拚命的反對:“是顧磊的電話惹的,是青青告訴他我要結婚了才這樣的。”

像是找到了理由,齊冬繼續抱着被子,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睡著了。

早晨齊冬是被賀大樹鬧醒的。他剛洗完澡,頭髮濕漉漉的,把齊冬連人帶被子抱着,臉靠在她脖子上蹭。

“醒了?”齊冬有點歡喜,絲毫不知道自己變得殷勤,“昨晚熬了銀耳湯,去喝一碗會舒服點兒。”

賀大樹膩着不肯去,一個勁地嘟囔:“以後我再也不喝這麼多酒了。”

齊冬聞言笑了起來,“我又沒怪你。”

“喝高了滿身酒氣,你都不肯和我睡。”賀大樹孩子氣地撒着嬌,“你以後要監督我,聽到沒有?”

齊冬心裏的喜悅越來越重,她伸手扭了扭他的臉,笑咪咪的嗯了一聲,“要去上班了?”

賀大樹使勁地抱了抱她,無奈地說:“嗯。”

齊冬便掙扎着要起床,“我去廚房給你做早餐。”

賀大樹一使勁便將她壓了回去,他拂開齊冬額前的劉海,“沒睡醒給我做什麼早餐,我路上隨便吃點兒什麼就行。”

齊冬心頭暖暖的,窩回床上,又叮囑道:“銀耳湯在冰箱裏,你放微波爐里熱熱,喝一碗再走。”

賀大樹啄了啄她的唇,“好。”

齊冬的回籠覺睡得無比香甜。一覺睡到了自然醒。

她才整理好自己,就接到了馬天明的電話,“顧磊來了,聽說你結婚,他買了份禮物。你看是我轉交給你,還是他親自給你。”

齊冬愣了半天問他:“他的意思?”

馬天明心領神會,“都過了這麼多年,你終於也結婚了,還是見一面吧,又不是仇人,都有各自的家了。”

齊冬便明白了。她結婚了,顧磊再沒有不敢見自己的顧慮了。

明明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合情合理,但擱在齊冬身上,卻讓她生氣。這算什麼?她說話算話,沒有大吵大鬧,沒有上吊跳河,走得乾淨利落。但顧磊現在不躲着她了,又算什麼?心安理得了嗎?

“好啊,見唄。相逢一笑泯恩仇,我還沒打算為他守一輩子呢。”

齊冬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分外不善。馬天明苦笑半天,斟酌着詞句勸她,“顧磊只是單純地希望你過得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對你的心。”

齊冬只覺得鼻子很酸。沉默了一會兒才靜靜地說:“也就在你面前說說而已,我從來沒有怪過他。那會兒都還小,能怪誰呢?”

馬天明忙不迭地應道:“我明白,我明白。”

馬天明把他們的見面地點約在了一間咖啡屋。他像少時替同學拉皮條的好人,齊冬落座沒兩分鐘,他就急急站起身說公司有事,鞋底抹油溜了。

齊冬打量着顧磊。六年的時光沒讓他有太多的改變,只有眉宇間增添了幾分成熟穩重。他臉上一直掛着淺淺的笑容。齊冬覺得他很陌生,記憶中,哪怕是最後一次和顧磊見面,他倆也從來沒有這樣生分的對坐着。

顧磊推過一個禮盒,先開了口,“我來省城辦事,聽說你快結婚了,買了點東西送你。”

齊冬拿起禮盒客氣地說:“謝謝。”

就這樣兩句話后,兩人就陷入了沉默。

齊冬終於開口,“我挺好的,我老公對我也很好。你呢?上次聽馬天明說,你兒子動了個小手術,恢復得如何?”

見她開口,顧磊也微笑道:“他恢復得不錯,上學基本沒什麼影響了。”

齊冬有些心酸,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就到了談及自家小孩的年紀了。她和賀大樹如果有寶寶,會是什麼情形呢?齊冬的思緒飛開,如果是女兒,賀大樹會寵得像小公主一樣吧。如果是兒子,父子倆一定會在家裏鬧騰,她會插着腰罵兩個男人趕緊洗手吃飯。齊冬想着,不知不覺翹起了嘴角。

顧磊敏銳的發現齊冬在走神。然而她的笑容卻顯露出幸福的味道。她的眼神像春日下的湖水,柔的那麼美麗。顧磊有些黯然,這麼美麗的齊冬,曾經深愛着自己的齊冬屬於別人了。他又禁不住唾棄自己。他還有什麼資格去嫉妒,她過得幸福難道不是他六年來的希望嗎?

“他對你好嗎?”顧磊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齊冬回過神,笑容還沒有散去:“他對我很好。”

顧磊再一次發現,齊冬提起“他”時,眼神變得嫵媚。他暗暗嘆了口氣,輕聲說:“對你好就行。”

乾癟的兩句話后,兩人就像再也找不到話說了,沉默的坐着。只有銀勺攪動咖啡時碰撞細瓷杯發出的清脆聲響。

齊冬驀然發現,真的再見到顧磊時,那些濃烈熾熱的情感彷彿一下子沒有了,顧磊就像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從前有什麼事她都不瞞着顧磊,六年後,她在他面前已經變得拘謹。

她曾經不止一次想過,當再相見時,顧磊問她過得好么,自己會怎麼回答。怨他的時候想,她會用各種刻薄的話擠兌他。想他的時候,她想她一定會像從前一樣,抱着他把所有的委屈都哭給他聽。她從來沒想過,會連句話都找不到,沉默的坐着。

時間是把殺豬刀,能剔盡所有的感情。齊冬想到這句話,有點悲傷。

兩個愛得刻骨銘心的人,居然無話可說。齊冬不想再坐下去,她拿起禮品盒又說了聲謝謝,猶豫了一下,站起了身:“那我先走一步。”

“好。”顧磊起身送她。

齊冬轉身欲走,顧磊低聲叫住了她:“小冬。你是不是很恨我?”

這聲小冬扎得齊冬哆嗦了一下。她轉過身快速說道:“我老公對我真的挺好的,他人也不錯,有點兒錢,我不會過得很辛苦。”

顧磊勉強的笑:“我一直很自責,聽天明說起……你過得好就行。”

齊冬埋在心裏的怨恨就爆發了:“我說過,我會過得好的。你其實不用……不用怕我嫁不出去,就攛掇着大劉來和我相親。”

顧磊驚詫地看着她:“你說什麼?我怎麼會做那種事?”他的笑容凝固成一點點苦澀,“我再怎麼……也不可能給你介紹男朋友。”

齊冬呆了,喃喃地說:“不是大劉說……”

她第二天順從着賀大樹閃電般登記結婚,不就是因為恨得被顧磊攛掇着和大劉相親嗎?他的行為激怒了她,讓她發狠的想速度找個人嫁了。

那樣,和拿把刀去捅齊冬有什麼區別?她是他手心裏的寶,是令他愧疚一生的女人,他巴不得她過得比自己幸福百倍千倍,他怎麼可能!

顧磊苦笑:“你覺得我真的會那麼做嗎?”

齊冬望着他,腦袋嗡嗡作響。為什麼大劉會那樣說?為什麼?大劉是馬天明介紹的,難道馬天明想給自己來劑猛葯,讓她誤會顧磊,讓她徹底斷掉對他的牽絆?齊冬迅速的回過神,她不願意讓顧磊再卷進來,便掩飾的說道,“那天我喝高了,是我聽錯誤會了。我想想也知道,你不會那樣做的。”

“你該不是因為這事才結婚……你愛他嗎?”顧磊的神情變得嚴肅。

過去的顧磊猛然回到了齊冬身旁。不管是否娶了別的女人,他仍習慣去保護她。

齊冬的心一下子變得酸楚莫名。生命中有兩個男人愛着自己,她覺得幸福。她想了想認真地告訴顧磊:“結了婚,只要彼此關心,總會有感情的。我可能不會再像愛你那樣愛他,但我發現……我會愛他的。六年了,你愛於倩倩嗎?”

顧磊毫不猶豫的點頭,“不會再像愛你那樣愛她,但我也會愛她的。”

不再有疏離和隔閡,也不再有拘謹和保留。他的回答和她一樣,就如同六年前他們相愛時,彼此心意相通。

刻骨銘心的愛情,能遇到的人很少。而遇到的人一生也只會有一次。然而這並不意味着從此後再也沒有了愛。

十五歲,我們會因為喜歡那個人,連說話也躲着他的眼神。二十歲,我們會因為相愛肆無忌憚的在公共場合接吻。三十歲,我們會因為愛着他,記住他喜歡吃的每一道菜。

沒有了懵懂和瘋狂,歲月磨鍊去了性情的稜角,讓人變得沉穩懂得體貼知曉忍耐。

像一捧麵粉,經水沖刷之後,留下了韌性的麵筋。牢牢的粘合著彼此,再難被風輕易吹走。

顧磊自然地伸手揉了揉齊冬的頭髮,“好好過日子。你過得不好,我總是內疚。”

背了六年的包袱在這一刻悄然而逝。她想到結婚這幾個月來賀大樹的體貼呵護,想到兩人間親密契合的歡悅,想到那間擺滿了花草的陽台,想到他每天下班圍着廚房搓着手迫不及待等着開飯的模樣,齊冬柔情四溢,露出燦爛的笑容,“你放心,我會過得很好很幸福的,我走啦。”

“嗯。”

出了咖啡屋,齊冬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天和大劉喝醉酒,大劉上車之前說的話她至今印象深刻。

大劉說:“他還叫我好好照顧你呢。”

大劉見她給賀大樹打電話,有了男朋友,咬牙切齒道:“好哇,馬天明又夥同顧磊涮我。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她從來沒有記錯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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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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