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想六年的銷售生涯,繃著笑容說著各種討喜的話四下應酬,真累啊!
聽說笑上二十四萬次,就會形成一道皺紋。齊冬摸了摸自己的臉,迅速湊到鏡子前仔細地看。
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走下坡路了。齊冬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感嘆,的確比不過十八歲時的青春嬌嫩。
楊樹的樹身上佈滿了大小的樹斑,像一隻隻眼睛。小楊樹的樹斑清楚明晰,長成老楊樹時,便變成黑黑的一大團,多麼像人一生的變化。孩子的眼睛永遠是清澈如水,年紀增長,眼裏便染上了人情世故,污了一池清水。
她的眼睛依然黝黑明亮,只是失去了小鹿般的單純。
齊冬嘆了口氣,不想再看下去。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離七老八十還遠着呢。
齊冬打起精神開始清點自己的財產。
房貸是每個月要交的,存款還能支持些時間。每個月還要交水電氣物管費,生活費,養老金商業保險,一筆筆堆積着就是個大數目。不找工作,坐吃山空指日可待。
馬天明的公司不是不能去。安個親戚在手下做事,多少都會不方便的。不到萬不得已,齊冬不想去。
齊冬想到了六年前剛來這裏找工作的情景。每天翻完所有的報紙,挨個地上門面試。從最初想找專業對口,到後來只要有份工作就行。
虧得有張漂亮臉蛋,長了副好身板,她輕鬆贏得了前台小姐,秘書,助理,辦公室文員,售樓顧問的職位。最終還是馬天明幫忙,拉了個小訂單,聯繫上天南海北的同學,做上了銷售。
在這行六年了,自己已經不再是茫然地站在大街上,連找客戶都摸不着頭腦的情形。一朝打回原形,齊冬感嘆,六年前她還能吃青春飯,現在她吃不起了。外頭的招聘廣告絕大多數都要求年齡三十五歲以下。三十五歲以後,她怎麼辦?
社會如此殘酷,讓人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
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好歹有個男人能分擔一大半的責任撐起家,這是許多女人的心裏話。二十歲就能決定女人的一生,齊冬到了二十八歲才猛然驚覺。不知不覺間,她最美好的時光一如指間砂,已經漏得只剩下一點點了。
走了一個程峰,她要重新再選擇一個男人為自己的下半輩子買單。
夜色淹沒了城市的喧囂,星星點點的燈火更添寧靜。
齊冬坐在窗台上憶往昔,思今朝,思緒如潮。瞄了一眼幾個月沒抽的香煙,齊冬又想點上一支。想到再抽煙的話每個月還要支出一筆香煙費,她頓時決定從此戒煙。
心很空,她乾脆跑到廚房給自己下了碗面,打開電視邊看邊吃。
門鈴在她大口嚼面的時候響起。
齊冬趿着拖鞋從貓眼裏往外一望,是程峰。
齊冬打開門,程峰凝視着齊冬,嘴唇微啟,卻沒有說話。笑容淺淺地刻在他的唇角,將勉強無奈疲倦等等複雜的心緒展露無疑。
如果是她的愛人,她早就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不求他一定能幫她出頭,只為他的擁抱帶來的安全與溫暖,可惜……程峰不是。
齊冬緩緩地也展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帶着客氣與疏離,平靜地告訴他:“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辭職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程峰猶豫了一下輕聲說:“能讓我進屋談談嗎?”
“我想沒這個必要了。很晚了,不方便。”齊冬拒絕。
程峰搓了搓手,很認真地對齊冬說:“我真的沒有懷疑過你,如果是因為我的話讓你產生了誤會,我道歉。”
齊冬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眸子閃閃發亮,“對,我就是誤會了,道歉沒用。”
她抱歉地笑了笑,輕輕掩上了房門。
如果是她的愛人,他會將房門捶打得砰砰作響,顯露出他的焦急和在意。
可惜……程峰不是。
他在門外停留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了。
齊冬自嘲地笑了笑,坐回沙發繼續好胃口地吃她的面。
這是他不熟悉的齊冬。今天一整天,程峰都在想這個問題。
齊冬大鬧辦公間的潑辣,齊冬平靜卻強硬地提出分手,齊冬洞悉一切的藐視輕笑。程峰長長吐出一口氣。他是否錯過了什麼?又或者,他從來不了解齊冬。
站在樓下,他抬頭往上看。齊冬房間裏的燈光像極了天邊閃爍的星星,寂寞凄清得讓他憐惜。
齊冬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儘管想睡到日上三竿,依然是早早地醒來。
不必再做便當了。齊冬卷着被子眯縫着眼適應着夏日清晨初升的明媚陽光。如今放長假了,她有的是時間戀愛。或者,她該動用齊青這個後備,速度去相親。
齊冬從被子裏伸出手,在床頭柜上摸索着手機。
“咚!”手機被她撥到了地上。
嘆了口氣,齊冬從床頭爬到床邊,撿起手機打開。
“死丫頭,太陽照屁股了,該醒了!”齊冬大聲吼了幾句,得到的是齊青幾聲睡意曚曨的嘟囔。
她太羨慕齊青了。馬天明這時候出門去公司勤勞掙銀子,等齊青一覺睡醒,一上午時間便過去了。
齊青不滿被吵醒,要掛電話。齊冬當機立斷拋出了兩顆炸彈,“我辭職了,我把程峰踹了。”
“哦……啊?”
齊青的聲音由模糊到清楚,齊冬反而懶洋洋地又窩回了被窩。
“姐,你剛才說什麼?”
齊冬重複了一遍,自嘲道:“聽了你的金口玉言,我覺得的確不能找個人將就過了,所以把他踹了。”
齊青想了想,反口幫程峰說起好話來,“程峰配你呢個頭的確矮了點兒,但是人家眉清目秀斯文有禮。他是法學碩士,還考有律師執照,我覺得他還不錯啦。你倆發生什麼事了?你不會是因為他辭職的吧?”
“我聽你的話呀!不是每個條件合適的人都可以嫁的。我不和他交往了,呆在公司也不好意思,所以辭職了。”齊冬存了心逗她,將踹了程峰的原因悉數推到了齊青身上。
齊青啊了幾聲,果斷地說:“你在家?電話里說不清楚,等着我,一小時後到。”
掛了電話,齊冬才看到數條短訊提示。打開一看,除了兩條廣告外,全是程峰的來電提醒,最晚的一條消息顯示凌晨一點多他還打過她的電話,還有一條則是賀大樹的來電提示。
齊冬翻看完,把手機又扔到了旁邊。
就像知道她已經開機似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見是賀大樹的,齊冬接聽了,“喲,是賀總哪!不好意思今天我還是有事。”
賀大樹直奔主題,“齊冬你辭職了?”
消息真快。
齊冬懶洋洋地回答:“賀總消息真靈通哪,不會忙活了一晚上調查我吧?”
“對,我就是花了一晚上調查你。你的聰明咋偏就用來對付我了呢?明明你早就脫身出來了,這事和你無關,你辭職幹嗎?主動背黑鍋,沒看出來你有這麼高尚……”
“和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齊冬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賀大樹呆了呆,知道齊冬心情不好,放緩語氣說:“你昨天找我,是想讓我幫着打聽下消息是吧?”
齊冬正想否認,突然又想哪怕自己走了,也不能白便宜陷害她的人,精神一下就好了,“怎麼,你真的知道這裏面的內幕?”
“……不清楚。”
齊冬瞬間沒了和他聊天的興趣,“有消息的話麻煩告訴我一聲吧,我一定請你吃大餐,謝謝啦。”
“那要麼這樣吧,中午一起吃飯慶祝你重獲自由?”
“我約了我妹妹。”齊冬掛了電話,將手機扔到旁邊。
賀大樹咬牙切齒。齊冬是典型的對她無用就懶得應酬,這個現實的女人!
過了十來分鐘,手機又響了。齊冬拿起來一看,程峰的。難道自己沒說清楚?如果不接他電話,他還會打來。齊冬按下了接聽鍵。
似乎有點兒難以相信電話接通了,程峰愣了好一會兒才說話:“齊冬,我知道你很生氣,聽我解釋可好?”
齊冬望着天花板沒吭聲。
“我真的沒有懷疑你!你相信我。齊冬,你在聽我說嗎?”程峰急了。
齊冬懶懶地說:“我都辭職了。公司的事也與我無關了,那事我也懶得再去想了。”
程峰輕聲說:“齊冬,我還在停車場,好像這是我第一次上班遲到,我坐在車裏就是不想進去。今天早晨沒看到你的車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似的。就想等等,沒準兒你又來給我送早餐和便當了。”
齊冬久久沉默。半晌才說:“今天睡了懶覺,不做便當不趕着時間送來,我覺得很舒服。我想我說得很明白了。”
“早起做菜的確太麻煩了。難得輕閑在家不想動彈是吧?下午我沒什麼事,中午買菜過來做給你吃,你在家等我!”程峰用自己的理解直接歪曲了齊冬的意思。
他心裏明白齊冬話里真正的意思是什麼,卻不願意順着她的話繼續說下去。擔心齊冬再出言反對,程峰迅速地掛斷了電話。
他什麼意思?齊冬瞪着手機看了一會兒,趴在床上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幾個月她待程峰小心翼翼,只差沒把他當菩薩供起來了。穿衣打扮說話行事,無一不是投其所好。難得程峰這麼殷勤主動來討好自己,她又用不着再戴着面具裝單純,何樂而不為呢?
齊冬轉動着腳踝,還好是在家,否則她今天一定要穿高跟鞋。
等她慢吞吞地洗漱完,齊青也趕到了,一進門就風風火火連珠炮似的提問題。
齊冬豎起一根手指頭,“停!”
齊青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十足的哈巴狗討喜樣,“姐,你有了新打算?瞄上賀大樹了?”
齊冬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交際花,一天換倆。”
“姐,你快說嘛!急死人了!”
齊青撒起嬌來和剛出鍋的麥芽糖沒什麼區別,除了粘還是粘,可是,卻是極可愛的。齊冬感嘆着,眼珠一轉,往齊青肩頭倒去,“青青,煩死人了。程峰不讓我踹了他,今天中午要來給我做飯吃,我怎麼辦呀!”
聲音粘粘糯糯,餘音裊裊。嚇得齊青伸手便推開她,緊張至極,“完了完了。齊冬,你別不是真愛上他了吧?”
“噗——”齊冬成功破功,倒在沙發上笑得渾身直顫,“齊青你太好騙了!哈哈!”
齊青卻不生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好是騙我。”
齊冬便奇怪了,“我真愛上他又怎麼了?大驚小怪的。”
齊青正色道:“齊冬,你要是覺得他是個結婚對象,只要他對你好,我高興還來不及。我就怕……所託非人。到頭來,你又傷心一場。”
她叫齊冬的名字時,往往是頭腦清醒,不插科打諢胡來的時候。
齊冬伸手扭了把她的臉說:“你怕我還像從前那樣?不吃不喝恨不得死了算了?不會啦,放心吧!想着我對他這麼殷勤,他居然還懷疑我。我一直想着,哪怕沒有像愛顧磊一樣愛他,大家都謹守本分,做對負責的夫妻也同樣可以幸福過一生的。但沒有愛情,不能也沒有了信任,這才想踹了他。”
齊冬將公司的事給齊青大致說了,換來齊青憤憤然,“你為他考慮,主動選擇辭職走人,落在別人眼中還真以為你泄密幹了見不得人的事。他怎麼一開口就問是不是你做的?這是男朋友的態度嗎?好歹也要問問辭了職,你有別的落腳處沒?再負責點兒,就替你付貸款讓你不必為生活憂心。這樣的男人,堅決踹了!”
是啊,程峰知道自己辭了職,咋就沒開口問你難過不?你有什麼打算不?齊冬想到這個就有些寒心。
“也許是我從一開始只想着如何把人家釣上鉤,把自己銷出去。自己沒真心,所以才會容忍他的不溫不火。不過,細想起來,他關心過我沒有呢?看似成熟穩重,感覺上能互相依靠,可是我那陣子每天早晨給他買早餐送便當,他怎麼就沒問過我,你吃過早餐了沒?我吃不吃是我的事,他不問就是他的不是了。我再怎麼裝模作樣,至少我能做到每天給他做便當,哪怕不愛他,他卻能感受到我的體貼。齊青,你說是吧?”齊冬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頗有見地。
你再對我好,卻半點兒不表露。沒有關心的話,沒有體貼的行動,喜歡二字掛在嘴邊說完就完。
我不能說愛你,可是我每天都記得要把你照顧得無微不至。
相比較而言,齊冬覺得後者更實惠。
齊青想到馬天明對自己的細心體貼,再想着齊冬為了把自己嫁出去,對程峰百般忍耐,心疼得眼睛都紅了,“姐,你真想嫁人還怕找不着嗎?至少賀大樹還知道心細地買花呢。”
“他那是對美女獻殷勤罷了。”齊冬嘆了口氣,“我是想找個結婚對象,不想傍款撈金。他和程峰是不同的。”
“姐,難道你對程峰還抱有希望?”齊青不明白齊冬的意思了。
齊冬懶洋洋地笑,“你說對了。”
齊青越發迷糊,“你不是說他對你不夠體貼不夠好嗎?”
“傻丫頭,那是從前。程峰這不是急着要來給我做飯了嗎?這是全面大反攻的最佳時機!他是可塑之材,基本條件完全具備。”齊冬眼神閃亮,像撲向獵物的豹子,充滿了鬥志,“我含冤辭職心情不爽,胃口不佳。他心裏內疚會表現良好,我要讓他保持這種優良作風,將他馴成最佳老公!”
齊青樂不可支,笑得一個勁兒地捶沙發,“你活脫脫就是個女王!什麼樣的男人調教不出來呀?”
齊冬白她一眼,“臭丫頭,什麼女王不女王的!少看些亂七八糟的書。時間不早了,你可以走了。”
“姐,中午讓我也嘗嘗程峰的手藝嘛!”齊青不幹。
齊冬搖了搖頭,“萬一我要裝委屈要裝哭,你給我笑出聲來怎麼辦?再說了,我這不是給人家機會嘛。當你的面,人家想來哄我都不好意思了。別壞了我的事兒,回家去!”
齊青一聽眼睛更亮,巴不得留下來看戲,卻被齊冬連推帶搡地推出了房門。
送走齊青,齊冬哼着歌換了衣裳。
苗條的身體被包裹在寬大的體恤里,愈發顯得纖瘦。素麵朝天,只在嘴唇上抹了一層增白面霜,唇色立刻變得淡而蒼白,襯得臉色也憔悴不堪。她又揉亂了頭髮,對鏡一瞧,自己就像擱了幾天的青菜葉,蔫得沒了水分。
“內疚死你!”她得意地進了廚房。
齊冬拉開冰箱速度打包,連一枚雞蛋都沒放過,她將一大袋食品拎進卧室藏到了衣櫃裏。
齊冬忍不住笑,“可憐吶,不給你做便當,家裏連根蔥都找不到!”
再在客廳里轉一圈,沙發的靠墊便東一個西一個散亂扔着。整潔的家瞬間就變得亂七八糟。
“這會兒我當然沒心思收拾屋子了,給你個機會當清潔工!”齊冬眉開眼笑。
舞台已經佈置好,只等程峰閃亮出場。
程峰敲門聲響起的瞬間,齊冬飛快地將眼藥水滴進了眼裏。驀然的刺激讓她使勁眨了眨眼睛,她反手抹去滑落的藥水,眼淚汪汪地開了門。
程峰手臂上搭着西裝,沒系領帶,襯衫扣子也解開了。他顯然昨晚沒有睡好,眼睛裏透出淡淡的疲憊。他兩手沒空着,拎滿了蔬菜。
齊冬見他的瞬間,把頭一埋,一副壓根兒不願讓程峰瞧見自己眼淚汪汪的模樣,事實上沾在眼瞼上的藥水還沒幹呢。她面帶微笑,“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
“我知道,是我的話讓你誤會了,我今天特意來賠罪的。”程峰拎起手裏的菜揚了揚,“我的手藝很不錯!吃了保管你胃口好心情更好!”
從前都是自己將笑容往臉上一貼取悅他,風水輪流轉了。齊冬心裏暗爽,轉身進了客廳。
程峰將菜拎到飯桌上擱着,轉身看到齊冬坐在沙發上發獃。
儘管齊冬一再說辭職是件小事,說分手時也極其平靜,但是哪個女孩子遇到這種事會不難過?程峰深感自己今天來得英明。他走過去,蹲在齊冬面前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怎麼也不會就這樣離開公司的。”
他眼裏寫滿了誠摯與歉意。
照最初的設計,齊冬應該善解人意地原諒他的懷疑,楚楚可憐地撲進他懷裏痛哭一場。
時至今日,齊冬全然改了主意。這個男人是結婚對象,漫長的歲月里要相攜相伴,難道要自己忍一輩子,裝一輩子?她抽出了手,偏開頭淡淡地說:“公司上下都推斷是我在你辦公室偷看了標書,向競爭對手泄了底價。硬咬着牙留下去查不出真相,黑鍋背着,日子也難混。正好公司又出台規定,給我一個台階下,讓我走得不至於那麼難堪罷了。話說回來,耳光我也打回來了,在辦公室也發泄得差不多了。”
可是她真的沒事嗎?短髮凌亂,臉色蒼白。微抿的嘴唇流露出的倔強更叫人心疼。這種時候,他怎麼可能同意和齊冬分手。
程峰站起身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裏,“我那天一直在想,究竟會是誰將標書上的底價泄露了出去。你打電話來,我就脫口問了。我不是懷疑你,你別生我的氣。後來聽說了你在銷售部發飆,我真嚇了一跳。”
他抬起了齊冬的臉,見她想笑又想忍着,自己忍不住笑了,“這是我認識的齊冬嗎?這麼厲害啊?”
說著他低頭在她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好了,我去做飯!我家齊冬受委屈了,要補償!”
程峰拎着菜去了廚房,回頭一看,齊冬摸着被自己親到的臉震驚地望着他,不由笑了。
齊冬被程峰突如其來的親吻嚇着了。隔了好一陣,她猛地打了個寒戰,她被人親了?如果程峰吻她的唇,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條件反射一腳踹過去。
看來自己的思想準備工作還沒具體落實到位哪。
齊冬回想了一遍程峰說的話,又納悶了。程峰知道自己在銷售部發飆,扇了劉世茹一巴掌,怎麼沒反應?他真不把劉世茹放心上了?前段時間還不溫不火的,難不成自己一句分手將他砸醒了?
廚房裏響起各種聲響。
齊冬站起身快步走過去,倚在門口看他,“程峰,你該不是覺得我可憐才跑來安慰我的吧?”
程峰拴着她的花布圍裙,麻利地切着菜,頭也不回地說:“齊冬你太不自信了。你要是跑大街上喊一聲‘姑娘我要徵婚’,包管排隊的人能排出幾條大街去。能做你男朋友,我壓力比你大呀!時不時擔心有情敵跳出來找我決鬥,我才是心虛的那個,擔心這麼漂亮的女朋友hold不住。”
自己知道他和劉世茹的事,該不該向他挑明呢?齊冬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
每個人都有自己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她找程峰,是有目的有計劃有算計的,又何必強求他必須愛自己?如果將來的日子,程峰能在她委屈時安慰她,在她生病時照顧她,能給她家的溫暖就足夠了。
想法是這樣,話卻要說明白,“程峰,你理想中的老婆是什麼樣的?”
程峰將菜下鍋,熟練地翻炒。藉著動作,他心裏浮起了往事的片段,再甜蜜恩愛都已經過去了。他不是二十齣頭的毛頭小子,他也該很現實地為將來打算。程峰慢吞吞地說:“我主外她主內,家溫馨一點兒。老婆孩子熱炕頭,齊頭並進奔小康,這樣就很好了。”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嗎?沒有愛得死去活來,卻也有家的溫暖,親人一樣的對待。齊冬望着他炒菜的樣子,越看越順眼,“你是公司里我最親近的人了,自己男朋友都懷疑我,我當然生氣。”
聽到這句話,程峰放下鍋鏟走到她身邊,再一次伸手攬住了齊冬,“對不起。”
齊冬撲哧笑了,“你還沒關火呢。”
看到她笑,程峰終於鬆了口了氣。他飛快地走過去,起鍋裝盤。
齊冬接過,拈起一根茼蒿送進嘴裏,讚不絕口,“不錯不錯,清香爽脆。你這手藝跟誰學的呀?在家也做飯嗎?”
程峰這時已刷了鍋開始炒第二道菜,笑着答她:“我離家早,大四實習開始自己租房就學會做菜了。喜歡吃的話以後有空我也常做給你吃。”
齊冬眨了眨眼睛,決定替將來爭取點兒福利,“你沒有那種男人不下廚的思想?”
“總不能家務事全讓老婆做。再說,我挺喜歡下廚做飯的。你沒聽說過大廚幾乎全是男人嗎?男人天生味覺就比女人靈敏!”
齊冬不服氣地反對,“才不是味覺呢,是炒菜時有時候要翻那個鍋,女人力氣小,火候掌握不到而已。”
“咦?”程峰驚詫,“你懂得還不少嘛!”
齊冬揚眉,“必須的。”
程峰又恭維了幾句,說得齊冬眉開眼笑。
她端着菜盤吃着菜,嘴唇油汪汪的,塗的增白面霜早被吃進了肚子裏,臉色也隨之轉好。
程峰瞧着,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饞貓,再吃就沒了,過來端菜。”
吃過飯,程峰責備她不好好照顧自己,冰箱空空如也,拉着她又跑了趟超市,大包小包地買了許多食物。
晚上送走程峰后,齊冬從卧室衣櫃裏拎出自己藏起來的食物,哭笑不得地發現冰箱早就塞滿了。
齊青又迫不及待地打電話來問情況。齊冬得意地說:“反攻兼圍剿,你姐大獲全勝。”
齊青又患得患失起來,“也就是說,他極可能成為我的姐夫了?”
“他哪點兒不討你喜歡?”
“太普通了,沒半點兒感覺。”
齊冬笑罵道:“你對馬天明有感覺就行了。我呢,只要能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就好了。”
沉浸在愛情幻想中的齊青仍不死心,“可是萬一哪天你真的會愛上別的男人呢?”
齊冬怔了怔,輕聲說:“到哪兒找比顧磊還好的男人呢?”
對齊冬來說,初戀便經歷了刻骨銘心。再戀已是激情過後的餘燼,有點兒熱度就不錯了。
就在齊冬和程峰小心地維護着彼此間那一點點小小的溫暖時,賀大樹向齊冬伸來了橄欖枝。
“虧你想得出來。我前腳辭職,後腳到禾木集團上班,傳出去不知道有多難聽。”齊冬拒絕得很是心疼。
禾木建築裝飾公司營銷部副經理的職業啊。她夢寐以求坐辦公室喝兵血的好日子!但出於理智和對賀大樹本人的戒心,齊冬狠心回絕了。
這樣的反應似乎在賀大樹的預料之中。
他並沒有費盡唇舌遊說齊冬。聽到齊冬拒絕之後,他便絕口不提。在齊冬眼中,賀大樹還算知情識趣。但她不知道的是,對賀大樹而言,他只在意這間餐廳面朝大海的風景和廚師的好手藝,以及,齊冬終於坐在了他對面。
深藍的夜,暈黃的光,還有對面近在咫尺的她。
賀大樹覺得這幅畫面很適合那句話:面朝大海,春暖花花,歲月靜好。
美女他見過很多,卻沒有一個美女坐在他身邊時,能讓他有安心的感覺。他不想錯過齊冬。
醒了兩小時的葡萄酒散發出的馥郁的香,剔透的水晶杯,齊冬修長柔嫩的手指讓他有些恍惚,他嘴裏被催眠似的蹦出了心裏的話,“齊冬,我以前曾經說過想追求你,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不願意。”齊冬回答得極乾脆。她迅速地解釋,“就好比……程峰是盤家常菜,百吃不厭。你是大餐,平頭百姓攢很久才能去消費一次。你就不是我的那盤菜!”
賀大樹自嘲地笑了,“你以為有錢人的胃與眾不同?吃不得清粥小菜饅頭煎餅?”
齊冬正色道:“那倒不是。我總不能吃着碗裏還瞅着鍋里吧?”
賀大樹眼睛一亮,“你是說如果你沒和程峰在一起,有可能會考慮我?”
“沒有發生的事情,我從來不去猜測。”
齊冬心裏暗暗告訴自己,那也是不可能的。她盼望着能用優良的售後服務去換取平凡婚姻的幸福,她並不相信賀大樹能安於平凡的家庭生活。有時候條件太好的男人,自身就充滿了不穩定的因子。
賀大樹給她工作的事情,齊冬對誰也沒有說。接下來的日子,她都在不停地遞簡歷、面試中度過。
同行本是冤家,齊冬開始一直投的是建材銷售公司的簡歷。交談幾句,她就知道關於泄露標書底價的事影響有多大了。在本市,她不可能再干這行了。就算進了公司,也難免會聽到閑言碎語,不得重用。
上下五千年,浩氣長存也好,佛爭一炷香人活一口氣也罷,國人往往是最受不得憋屈的。齊冬也不例外。
半個月過去,齊冬仍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她和程峰都不再是不曉世事的年紀。大家都懂得適當付出,再收取相應的回報。你來我往中感情談不上大起大落,倒也融洽溫馨。但牙齒免不了也有和嘴唇相碰的時候,接觸越多,彼此個性上的差異也逐漸凸顯。
小事情磨合起來不費勁。但在齊冬工作這個問題上,程峰異常固執。
用程峰的話說,女人用不着那麼拚命掙錢。
他動用自己的關係給她介紹了幾家小公司,都是在寫字間做普通文職。程峰的意思是隨便做份工作就成,他並不希望齊冬再做銷售,為了高額提成四處奔波。
他的心意是好的,齊冬卻不想接受。
如果齊冬去做普通的小文員,月薪連每個月的房貸都不夠。
一晃齊冬離開公司已經整整一個月,程峰終於忍不住說了他的打算,“如果你實在不想坐寫字間當文員,在家歇着也好,將來如果我們結婚的話,我養家。”
家庭婦女?齊冬腦子裏沒有這個詞的存在。
她和齊青不一樣。
齊青從小習慣了被人照顧。沒事上網看小說玩遊戲是齊青最大的愛好,安坐家中齊青可以一周不出門。
齊冬從小就幫襯母親,習慣了凡事自己奔勞自己作主。要她呆在家裏做完三餐,打理家務,晚上陪吃陪喝陪聊陪睡,她會憋死。
另外,她注意到程峰的話里有兩個字:如果。
如果她真的嫁給了他,他會養家。
可是如果她和他相處些日子又分手了呢?哪怕他們結了婚,如果又離婚了呢?
如果分手,房子用程峰的錢付按揭,產權是否也要分他一半?齊冬的同學中就不乏這種案例。
為討女方歡心,將房子記在女方名下。結果房子都裝修了,兩人不結婚分手了。女的理直氣壯地將男友趕了出去,想申冤都沒辦法。
齊冬很愛自己的小窩。
一個陌生城市裏有自己的房,才會覺得把根紮下了,否則依然會覺得自己是片浮萍。如果到最後連這個窩她都守不住,齊冬想着就覺得凄惶。
再比如齊青和馬天明,他們是少年夫妻,奔着一生一世一雙人去的。馬天明翻臉放狠話說離婚,齊青依然茫然。
經濟地位決定話語權。一簞一食皆從男人手中接過,寵着你讓着你時日子好過,一旦有衝突不給你好臉色瞧,你也只能生受着。
話又說回來,若是愛進了骨子裏,真正地信任依賴了,誰還顧得上計較這些?
齊冬不愛程峰。
程峰愛她嗎?齊冬從沒在程峰眼中看到過當初顧磊那種擺明就是喜歡的眼神,她也沒有瞧見過那晚劉世茹走後,程峰那種悲傷無奈失落的神情。
無喜無悲,平和溫柔,卻與愛無關。
齊冬絕對不會讓自己徹底和社會絕緣,陷自己於被動。她明確地表了示反對,“成天待在家裏會閑得無聊。”
女人可以在事業上不夠成功,但不可以變成男人圈養的寵物。
這個道理程峰明白,他不解地問她:“你隨便找家公司做普通的文員混日子不就行了?難道你就喜歡做銷售風吹日晒的?”
齊冬也不喜歡銷售,但是提成高啊。做成一單小的能提幾千上萬元,做幾筆大單,她可以提前幾年退休。
見程峰面色不虞,齊冬採取了曲線救國的辦法,“我是想自己創業。”
“自己創業哪有這麼簡單的?十家開公司的,七八家都以倒閉告終。”
“我還是想擁有自己的社交圈和生活空間。”
程峰不理解,“做普通的文員就沒有空間和新的朋友了嗎?”
齊冬語塞。
歸根結底,是她對程峰不信任。她不願意將自己的未來全盤交付於他,可是這些話是她不可能對程峰說的。
戀人之間的真誠並非百分百透明的。像齊冬的這種心思看似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一旦曝光,後果卻極嚴重。輕則隔閡,重則疏離。不信任的種子一旦種下,總有一天會長成有毒的荊棘,將兩個人傷得鮮血淋漓。
所有的結婚對象都不見得是可以盡吐心事的對象。否則,哪來的紅顏閨蜜,藍顏知己。
齊冬找了一個月的工作,兩人之間的小爭執就持續了一個月。
看來自己再找不到工作,程峰就會一直在她耳邊念叨。齊冬為著結婚這個目的採取了折中的做法,“在外面的公司做文員還不如去馬天明的公司。他說了很久了,讓我去他公司幫他管內務,他安心在外跑業務應酬。青青也成天念叨,幫外人不如幫家裏。我休息一個月也夠了,下個月我就去他公司上班好了。”
馬天明是自家公司,他怎麼也不可能讓齊冬拋頭露面風吹日晒。齊冬去做些內部管理的事,馬天明也放心。
然而齊冬算計的卻是幫馬天明牽線搭橋做成一單拿提成就行了,反正馬天明打死也不敢賴她的賬的。
這事總算磨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