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如何忘記一場雨
顏未染抵達紐約的時候,紐約正下着小雨。
她放下行李,就先去老師的墓地,獻上她最喜歡的紫色繡球花。
墓地打理得很乾凈,綠草茸茸,鮮花嬌艷。畢竟是那人當年幫忙選的昂貴墓地。
這麼一想的話,他留給她的,也並不只有痛苦。
雨一時下大了,她站在墓園門口避雨,靠在牆上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細密的雨絲打在零落的四照花上,目光落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過了這麼久,再次回到紐約,再次見到老師,再次遇到這樣的雨……
這一切,都讓她想起當初那些烙印在心中不可磨滅的過往。
那時候的她,剛到美國,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犢的勇氣,就按照一份語焉不詳的地址,前往哥倫比亞大學尋找傳說中的程博士。
出發前老師有些擔憂地問她:“這可是哥大醫學院的博士啊,聽說他在主持一項很受矚目的課題研究,我們這種護膚配方的改進工作,他會感興趣嗎?”
“老師您放心吧,我去打聽過了,他年紀輕輕就能搞這麼重要的一個研究,是因為這個項目本來就是他家裏出資贊助的,實驗室也是他自己弄的,我想他並沒有那麼厲害的學術背景。”顏未染研究着程博士的資料,說服老師。
“但……他是生化理論研究方面的,我們這個頂多能搞成藥妝呀。”
“現在的研究室,不會單純只做生化實驗,大多數都是生理、生化、細胞、分子一起研究。我們請他的研究室幫忙檢測、改進配方,我覺得很合適啊。畢竟理論要聯繫實際的嘛,他們總要參與具體的項目的。”她看着資料又指着他的出生年月說,“您看,程博士是華裔呢,比我才大四歲,都是身在異國打拚的人,我想他肯定會和我們比較談得來,也會真心幫我們的。”
“那你先去試試吧,實在高攀不上的話,我們回國去找個實驗室也是一樣的。”
老師沒抱什麼希望,但兩人都知道,哥大醫學實驗室出來的檢測報告,和國內實驗室出來的分量,不能相提並論。
顏未染就拿着自己從網上打印的關於JaredCheng的研究室的資料,拿着一張紐約地圖,開着一輛二手紅色甲殼蟲,驅車前往哥倫比亞大學。
在哥大門口,似有似無的霧氣瀰漫在前方,春雨眼看就要下起來了。
哥大沒有門禁,可以隨便進出,可她繞了好幾圈,卻沒能進研究室所在的大樓。因為她無法提供程博士願意與她見面的憑證,更無法聯繫上程博士。
顏未染只能將車停在了研究室不遠處,一棵長得高大蓬勃的橡樹下。她趴在方向盤上望着在霧中顯得越發朦朧的歐式古典建築,嘆了一口氣,摸出手機開始給所有自己認識的美國華裔發消息,詢問是否能聯繫上程嘉律。
有寥寥幾個人回應。男生大多都是:程嘉律?是不是大一論文就上SCI的那位大拿?這位永遠神龍見首不見尾啊!
而女生則說的是:程嘉律,我知道呀!超帥的那個醫學博士,之前聽過他的講座哦,可惜太短了,我只欣賞了兩個小時!
然後,就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聯繫他。所謂的“六人定律”彷彿在這個人身上失效了。
顏未染也不知道收到了多少無用的消息,最終喪氣地關掉手機,趴在方向盤上靠了一會兒,想着自己究竟要如何把這個人挖出來。
等她抬起頭的時候,發現雨還沒下起來,可是濕氣太過濃重,使得水汽像是煙霧一樣籠罩着大地。在濕漉漉的世界中,有人在她的車窗上畫著什麼奇怪的一個圖案。
她吃了一驚,隔着車窗向外看去,發現那是一個黑髮的年輕男子。他沒有撐傘,正俯下身專註地在她的車玻璃上列着一個古怪的方程式,從那些字母和數字來看,應該是個化學方程式,但她本來就不懂化學,加上又是反着看,壓根兒一頭霧水。
顏未染按下了車窗,開口問:“喂,你……”
“別動!”他立即抬手試圖去按住車窗,顏未染也趕緊停住手,可惜玻璃已經有近一半降了下去,他列在上面的方程式被刮掉了一半。
他皺眉,看也不看顏未染一眼,手指離開側面車玻璃,在後座玻璃上重新將方程式寫下去。
顏未染探出頭去,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想要詢問他到底想要在自己車上幹什麼。但在她目光對上俯身的他的面容后,忽然就啞然失聲,覺得此時春日的霧氣也變得纏綿起來。
她是個化妝師,所以見到別人時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評估對方的五官,思考其中的缺陷該如何彌補。然而面前這個男人,是她平生僅見的不知道如何下手彌補的人。
一瞬間她聽見自己錯亂的心跳聲,就像她在上美術基礎課時,對着朱利亞諾·美第奇頭像畫下那些素描線條時,被那優雅俊美的五官征服的感覺。
這簡直是“顏控”的盛宴,也是對“顏控”的折磨,顏未染幾乎想嘆息。一想到和這麼完美的面容可能只有短短几分鐘的緣分,一想到無法通過自己的手讓他變得更有魅力,她就覺得人生索然無味,真是浪費了自己所學。
所以她盯着他低垂的面容看了許久,看那纖長的睫毛,看那挺拔的鼻子,看那弧線優美又顏色美好的雙唇。那被雨水氤氳着的膚色蒼白明凈,更顯出一種異樣的吸引力。
他寫完了最後一筆,收回那隻漂亮的手,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那掛着稀薄水汽的睫毛輕微一眨,深邃的雙眸便與她對視上了。
顏未染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遲疑地問:“我能……走了嗎?”
“不,等等,我先拍下……”他說到這裏,才恍然拍着額頭,煩惱地看向她,“其實我是忘了帶手機,所以只能在你的車上先寫下剛剛想到的一些靈感。唔……能不能麻煩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他的中文特別標準,說話時動作表情和手勢也很少,並不像很多華裔“香蕉人”一樣,用美國人的姿勢和腔調說中文,在這一點上,後來的顏未染覺得,這應該是衛澤希和他唯一的相同之處了。
不過當時,面對這麼動人心魄的華裔帥哥,顏未染依然難以放下心裏的戒備。畢竟,這是在紐約,她和老師所有的人脈,都在那一個小小的手機上。
所以她想了想,伸手示意他退開幾步,然後拿起手機,鎖好車走下來。
等下車一看,她才發現,原來不只側車窗,後車窗上也被寫滿了方程式。凝聚在玻璃上的水霧被他劃出難以輕易辨認的潦草字母,只是空氣這麼濕潤,那些倉促寫下的痕迹已經十分模糊,而且,要是一場春雨下下來,他寫下的一切都將被徹底沖刷掉。
她抓緊時間將自己前前後後車玻璃上的內容都拍了下來,才鬆了一口氣,抬頭看着他問:“那我怎麼給你呢?”
“請你發到我的郵箱好嗎?”他報出了自己的郵箱地址,請她將照片發給自己。
顏未染答應了,直接在手機上就給他寫了郵件,將照片附上給他。
他探頭看着她的手機屏幕:“所有的照片,沒有遺漏嗎?”
“放心吧,所有的,六張都附上了。”顏未染保證完,等到發送成功后,才抬頭看他。
這一刻四目相望,他們才發現彼此靠得這麼近。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幾乎可以讓彼此目光相纏。
兩人都有些不自然,他直起了身子,她偏轉了頭。
就在她轉頭的一瞬間,低垂的枝葉落下匯聚的一滴雨水,打在她的鼻尖上,她狼狽地抬手去摸自己的鼻子,懊惱地對他一笑:“下雨了,幸好我們搶先拍下了你的方程式。”
他卻只望着她,輕聲問:“你是這邊的學生嗎?”
“不,我是來找一個華裔博士的,JaredCheng,請問你認識他嗎?”顏未染有些心虛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我找他有些事,但是沒有人引薦……你能幫我打聽一下如何見到程博士嗎?”
“哦……JaredCheng嗎?”他凝視着她,片刻后,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顏未染看着他的笑容,覺得有些緊張暈眩。人要是長得好看,做什麼表情都好看,就算他面無表情都讓她心動,更別提笑起來的模樣了。
那略微上揚的眉梢眼角,那因為笑意而微微眯起的眼睛,那藏在濃長的睫毛之下的晶瑩眸子,那眸子中隱約透出的光彩……簡直讓她緊張得不行。
“那麼,你找對人了。”他慢慢向她走來,和她站在了同一棵樹下,認真地看着她,說,“我就是程嘉律。”
她還記得那個春日,她跟着程嘉律走進研究室的時候,走廊外的四照花樹伸出了一根帶着雨水的花枝,橫斜地擦過她的裙角,留下一個濕漉漉的痕迹。
在她拍打着裙子上的水時,她聽到程嘉律說:“這是這棵樹今年開的第一枝花。他們都說紐約的春天從五月開始,現在看來,大概是真的。”
顏未染看看還在不停晃動的花朵,再看看他那極為奪目的側臉線條,在心裏想,是啊,春天開始了。
可其實,她後來才知道,在遇見他的那一刻,她人生的春天就結束了。
顏未染看着零落的四照花,心裏忽然想到,不知道他花園裏的那一株四照花,今年春天開得怎麼樣呢?
不知道那花下的鞦韆,現在上面坐的是誰呢?
她立即就察覺到了,低落的情緒籠罩了她,但狠命地深深呼出一口氣,竭力將自己所有的不愉快全都驅趕出身體。
彷彿救贖一般,她眼前又出現了衛澤希花園裏那些開得燦爛的百萬小鈴。千萬朵小小的鈴鐺開在花園中,再輕的風吹過,都能讓它們迎風飛舞,繽紛絢爛。
上海現在是夏天了吧?在灼熱陽光下,那些花朵將會開得更為燦爛迷人。
在剛剛到達紐約的這一刻,她就發現自己開始想念上海了。進而,她還真有點衝動,想現在就問問遠在太平洋彼岸的衛澤希:你池塘里的那些錦鯉,都還好嗎?
她等待着雨過天晴,卻始終沒有等來。只能等雨稍微小點之後,冒雨離開。誰知就在她快步走到旁邊小教堂時,另一輛車急速拐過來,停在她的面前。
車窗搖下,露出張羽曼那張帶着濃妝的臉:“顏未染,你給我站住!”
顏未染沒有理她,站在教堂的屋檐下,從包中拿出紙巾拍了拍自己被淋濕的頭髮,抬頭看着天際。
張羽曼從車內衝出來,幾步跨到她面前,抬手一指旁邊的墓園,叫道:“你還有臉來見我媽?”
“我敬她愛她,老師生前我竭盡全力做她助理,老師去世時身邊唯一送她的人就是我,她去世后我繼承她的遺志努力改進她的配方。我沒臉來見她,這世上還有誰有臉?”顏未染冷笑,打量着她問,“倒是你,頂着大濃妝,穿着露肩裝,你這副模樣有臉來見你媽?”
“我……”張羽曼一時語塞,辯解道,“我下了飛機就匆匆忙忙過來了!我想見我媽就來,哪像你還要假惺惺換個妝容!”
“那你去看吧。”顏未染說著,去向教堂的神甫借了把傘,準備離開。
張羽曼從車內拿出一把白玫瑰,抓住顏未染就說:“別走!今天當著我媽的面,我要向你問清楚一些事情。哼,我看你敢不敢在我媽面前說虧心話,做虧心事!”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顏未染氣憤得想要甩開她的手,可這個不可理喻的張羽曼卻將她的手腕抓得緊緊的,根本不容她掙扎,拖着她就往墓園走。
顏未染身體虛弱,哪是身強力壯的張羽曼的對手,被她在雨中拖了幾步之後,只能趕緊撐起傘,遮住那些打下來的雨點。
畢竟,現在她身邊可沒有一個衛澤希,能在她暈倒的時候抱住她、照顧她。
她跌跌撞撞地被張羽曼拉到老師墓前。墓碑上的紫色繡球花上積滿了雨水,顏色更加鮮艷。
張羽曼抓起繡球花丟到一邊,把自己帶來的白玫瑰放了上去,然後問:“顏未染,你當著我媽的面跟我說,什麼時候才肯把我媽的遺物還給我?!”
“老師的遺物,我已經全部按照她的遺言處理完畢了。她的遺產一半留給了她妹妹,也就是你姨媽,一半留給你,打到了你的賬戶上,大概你早已揮霍一空了吧?她的化妝用品全部留給我以作紀念,現在還在我的工作室里。”
“哼,少廢話,我問的是她留下的那份配方!”
“配方在我這裏。但按照老師的遺囑,你必須要拿到業內重要獎項或者成為公認的頂級化妝師才可以交給你。”
“那我現在是方氏簽約化妝師,更是方艾黎的私人造型顧問,算不算頂級化妝師?”
顏未染嗤之以鼻:“你是靠着你媽媽的名氣才接近方艾黎的,成為她的私人造型顧問更是靠的其他手段。而且你化的妝容並沒有任何亮眼之處,也沒有其他成就,業界不承認。”
張羽曼怒不可遏地咆哮:“什麼樣的獎項算重要?什麼樣的化妝師算頂級?還不是你說了算!你現在手裏握着我媽那份配方,就算我拿到了‘奧斯卡最佳化妝與造型設計獎’,你說不算也是不算的,對不對?”
“不會的。”顏未染看着老師的墓碑,冷冷地說,“你媽媽既然做了這個決定,說明她有這樣的理由,相信我肯定會做好。而我,也不會因為你的什麼威逼利誘,就違背老師的遺囑,把東西擅自交給你。”
張羽曼怒極反笑,在大雨中指着顏未染,對着墓碑大喊:“媽!媽!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的好弟子啊!口口聲聲說你的遺囑你的決定,可事實上,她已經找到合作的品牌,把你留給我的配方賣掉了!而我,連她賣了多少錢都不知道!”
“張羽曼,你別血口噴人!”顏未染怒斥,“我做的是彩妝,和老師當年那張護膚品配方完全不同!雖然有老師的指導,但更多的是我自己這些年調配試驗了無數次才終於做出來的!”
“和我媽當年護膚品的配方不同?誰信?嘴長在你身上,說什麼都是你對!”張羽曼怒吼着,轉頭繼續對着墓碑放聲大哭,“媽!你當年把她帶回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是引狼入室?如今你的親生孩子落到這種地步,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卻偷取了你留給我的配方發了大財!媽,媽啊……”
顏未染氣得死死咬住下唇,握着雨傘的手緊得手指都泛白了。
這一刻她真想把老師臨死前所說的一切全部說出來,劈頭蓋臉砸向張羽曼,讓她徹底死心,不要再來糾纏自己。
但,她終究還是慢慢地鬆開了自己緊握的手。她將傘略微往後偏了偏,抬頭正視着老師的墓碑,一字一頓地說:“張羽曼,我可以當著老師的面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都無愧於心。老師若地下有知,也會站在我這邊,不會贊成你這種潑婦行徑!你與其找我胡攪蠻纏,還不如自己努力奮進,等你達到了老師的期望,到時候我自然會將老師留下的一切交給你!”
說完,顏未染轉身就走,再也不理張羽曼。
她的腳踩着濕漉漉的草地,泥濘沾滿了她的鞋子。斜飛的雨絲打濕了她半個身子,但她卻彷彿毫無所覺,只迎着風雨,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走去。
身後的張羽曼恨恨地瞪着她,直到她身影消失,才抬手把母親墓碑上的泥漿胡亂擦乾淨,然後快步跑回車上。
一上車她就摸出包里的手機,給方艾黎發微信消息:那個賤人還是不肯把配方交出來,我一定要跟她干到底!
方艾黎對配方的興趣似乎並沒有她那麼大,過了好一會兒,只發消息問:她拿着配方和哪家合作了?
張羽曼忙發語音說:“她口風很緊,打探不出她和哪家合作,我會繼續盯着的。”
“嗯,總之我們不能讓她這麼春風得意。”方艾黎說了這一句之後,隨後又立即加上一句,“拿着你媽留給你的配方這麼春風得意。”
張羽曼的怒火頓時又熊熊燃燒起來,她竭力壓低聲音,問:“方總,程博士不是回國了嗎?要不,你從他身上下手,看他能不能搞到那份配方?”
方艾黎看着她發來的消息,立即冷笑,按下語音鍵嘲諷地問:“你媽那份配方算什麼,值得我冒險搭上Jared?”但隨即,她又取消了這一句話沒有發出。
其實想想,張羽曼想要配方,而她不想要別的公司得到顏未染這個目前炙手可熱的化妝師,兩人做這件事,其實是殊途同歸。
畢竟,程嘉律總是要和顏未染重逢的,到時候兩人私下見面說不定還要壞事。自己能在他們旁邊盯着,總比在背後發生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好。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與張羽曼再配合一下,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所以她用誠懇的語氣,回復那邊的張羽曼:“好呀,我會勸勸Jared,讓他盡量幫你一把。畢竟這事顏未染真的不佔理,哪有人這樣貪別人遺物的,連我都看不下去呢!”
回到紐約后,自然有很多舊日朋友要聚一聚。
顏未染找的第一個人就是馬佳薇。她四歲就到美國了,愛交際,人脈廣,以前她混荷里活的時候,馬佳薇都能幫她拉到不少化妝的活,簡直是個神人。
果然在電話里一聽她的話,馬佳薇立馬爽快地答應了:“找個生化博士坐鎮你的品牌?應該沒問題!我認識的美國各大研究所的博士還真不少,你有具體的要求嗎?”
“有啊。”顏未染掰着手指頭說,“要求女性,華裔,有生化類工作經驗,製藥也可以,年紀三四十歲左右。”
馬佳薇一聽就笑了:“這麼詳細,你心裏肯定已經有了人選!”
顏未染也笑了:“是啊,深銳製藥的TinaDing,我在雜誌上看過她的履歷,覺得很合適。”
“好,我以前和她在洛杉磯見過面,有她聯繫方式!”馬佳薇二話不說,直接說,“我先去約她,啥時候約上我啥時候帶她和你見面!”
馬佳薇雷厲風行,彈無虛發,她當天晚上就打電話,約了Tina吃晚飯,讓她立即到老地方來。
老地方就是馬佳薇最喜歡的一家墨西哥菜館,顏未染收拾東西飛奔到那邊的時候,馬佳薇已經和一個枯瘦乾癟的女人一起坐在那裏吃上了。
“來來來,未染我給你介紹一下,”馬佳薇用玉米片蘸着牛油果醬汁吃着,一邊介紹旁邊的女人,“這是Tina,目前在深銳研發室。這是顏未染,現在中國超級有名的化妝造型師,她要自己搞一個化妝品牌。”
“Tina你好。”顏未染趕緊向她伸手,笑道,“久仰大名,我在雜誌上看過關於你的介紹,因為是華人女性所以記住了,我現在正好回紐約,就請佳薇幫我們介紹認識一下。”
“你、你好。”Tina遲疑地和她握了握手,她五官倒是端正秀氣,只是臉色蠟黃,戴着一副黑框眼鏡,厚厚鏡片后的眼睛毫無光彩,說話也有點遲疑艱澀,不知道是太久沒說過中文,還是她本身的性格就是這樣內向,“謝謝你啊,我……我不太和人交往。”
馬佳薇聽着她黏黏糊糊的口音直皺眉。以她那大大咧咧的個性,她實在受不了這種人,所以三下五除二嚼完玉米片,把盤子一推站起來就說:“你們認識了就隨便聊聊吧,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等馬佳薇走了,顏未染才對Tina說道:“其實今天托佳薇約你出來見面,是想邀請你為我的品牌坐鎮研發室。我現在拉到了一筆大投資,要把我自己的品牌做出來,畢竟化妝品的安全性很重要,一定要找個靠得住的人主持研發工作才行。”
Tina用有些驚訝的眼神看着她,說:“其實我沒接受過什麼雜誌採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報道過……我就是在到美國之前,發表過幾篇論文,但到了美國后就忙於工作,再也……再也沒時間搞學術了……”
顏未染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到那些斑駁而深淺不一的傷痕,沉默了片刻,才說:“其實我是聽別人介紹的,他說,你是個非常好的生化學者,論文很有分量,只是欠缺施展才華的機會,所以一直不為人知。”
Tina愕然,扶扶眼鏡問:“是誰啊?”
“是……哥大的一個生化博士。”顏未染不想多說,略了過去,“所以這次我要組建自己的品牌,就特地飛來紐約找你了。我會給你比深銳更好的待遇,保證讓你過上更好的日子,你覺得怎麼樣?”
Tina遲疑地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些傷痕,慢慢地握拳,盡量將它縮進袖口去,“我……現在還不想離開美國,深銳……也還不錯。”
“中國現在發展很好啊,而且你現在也是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父母應該都在國內吧?難道你不希望和他們團聚嗎?”
“我……不要回國。”Tina低着頭,喃喃地說,“我回去了會……做噩夢。”
顏未染看着她臉上的恐懼與悲涼,心知她身上肯定發生過什麼別人不知曉的事情,又無法勸解,只能說:“那麼,我們把研究室設在美國也可以,一切尊重你的生活方式,你的意思呢?”
Tina低着頭,厚重的黑髮和黑框眼鏡遮住她一部分臉,她慢慢地點了兩下頭,但目光遊離,看起來並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心裏。
顏未染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將名片取出遞給她,說:“這是我名片,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隨時聯繫我,我會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Tina含糊地應了,接過名片,目光定在上面的“造型工作室”五個字上。許久,她抬起頭,看着顏未染,聲音低低地說:“其實我今晚來見你,是……聽馬佳薇說你是化妝師,所以……有件事情想要請你幫我一下。”
顏未染點頭,認真地看着她:“你說。”
“我明天要……要出席個重要場合。”她吞吞吐吐地說著,局促地捏着手,“我……我想變得年輕點,恢復到……十年前的模樣。”
顏未染點頭,毫不遲疑地說:“沒問題。”
“但是……我現在的模樣,和以前改變很大,我……”她遲疑着,欲言又止。不過她看着面前帶着微笑又專註地看着自己的顏未染,她的壓力總算小了一些。想了想,她打開自己那個老氣的黑色公文包,拿出一本棕色記事本,取出夾在裏面的一張照片,遞到顏未染面前,低聲說,“這個……這個是我以前的樣子。”
顏未染拿過來一看,不由得詫異地抬起頭,又打量了面前的Tina一眼。
真沒想到,現在看起來這麼木訥乾瘦的這個女人,當初會是那般甜美的一個女生。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毛衣,長發披肩,鵝蛋臉杏仁眼,靠在一棵柳樹上朝鏡頭羞怯地笑着。
這應該是標準的鄰家女孩——清純、溫柔,年輕的時候是小家碧玉,出嫁后是賢妻良母,在安穩平靜的生活中相夫教子,隨歲月從容老去,變成平凡的慈祥老人。然而,面前這個女子,卻不知道在十年裏遭遇了什麼,成了如今這般憔悴不堪的模樣。
見顏未染遲疑,Tina便急道:“真的是我,不信你再看看。”
顏未染仔細地審視着,終於在這兩張臉上找出了相似的地方。無論如何,五官的輪廓是相似的,眉眼與口鼻的形狀也是相似的,臉型與髮際線更是相似的。只是歲月真是太殘酷,一切都只留下依稀可辨的影跡。
顏未染用手機將照片拍下后,把照片遞還給她,說:“沒問題的,你的底子不錯,化妝后恢復成那時候的七八成模樣不成問題。但你現在的狀態和以前是肯定不一樣了,畢竟人經歷過的事情,都會寫在她自己的一舉一動之中……”
“這個沒問題,我只需要外表看起來像十年前的模樣就行了……反正只是短暫的一面,我會很小心的,他不可能看得出來……”她喃喃地說。
顏未染看她的模樣,心下瞭然:“和分別了十年的人相見?”
“對,和……十年前拋棄了我的人。”這個一直木訥得近乎獃滯的女人,說到這裏時,眼神中忽然射出憤恨的光。雖然一閃即逝,但也讓她在這一瞬間看起來像活過來了。她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讓那個負心人,追悔莫及!”
這種場面,顏未染並不陌生,她也曾經替很多去和前男友見面的女生化過妝。
畢竟,現在有的人就是懷着“知道你過得不好,我也就開心了”的心態,和舊日怨侶見面,肯定是要打扮得招搖迷人,讓對方痛悔得肝腸寸斷,才算是贏了這一場。
所以顏未染毫不介意,表示理解地點頭:“行,沒問題,肯定讓你表現出最美好的一面。那麼具體的時間呢?”
“明天中午,他約我在LightSnow餐廳見面。”
顏未染心想,這前男友現在混得不錯嘛,有錢有情調,可以約十年沒見面的前女友去這麼久負盛名的餐廳吃飯。
她看了看手機地圖,說:“好的,LightSnow餐廳附近有一個咖啡廳叫迷你貓,到時候我在那邊等你,你提前半小時過來化妝。”
和Tina的見面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顏未染目送她離開后,一個人站在紐約的街頭,頗覺疲憊。
接近晚上九點了,根據衛澤希給的地址,顏未染到了他的家,用在機場拿到的鑰匙開了門。
裏面果然空無一人。顏未染開亮了燈,走進這屋子裏,一眼就看見了窗外紐約那交織的燦爛燈海,遠遠延伸到海港邊上。而近處是長方形的規整的公園,暗黑色的湖面倒映着星星點點的燈光,如星辰鋪地。
她被這驚人的紐約天際線震得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還以為他給她的鑰匙打開的只是間普通的公寓,卻沒想到是可以俯瞰中央公園的豪宅。不過住這房子確實很符合衛澤希的性格,他大概就是這種,到一個地方就要享受那個地方最好的東西的人。
她到幾個房間看了看,選了最小的一個房間后把被褥取出鋪好,再去廚房倒了杯水,一邊喝着一邊去陽台看衛澤希的花。
其實並沒有花,全都是常綠的鴨腳木和袖珍椰子之類的,而且早已在夏日中枯死了。她有些惋惜地摘了片枯葉捏在手中,靠在衛澤希的陽台上俯瞰着下面的不夜之城。
手機輕輕振動,她喝着水打開一看,頓時有想噴水的衝動。
衛澤希:做了個夢,夢見小不點想念大個子了,小不點想讓它親親。
顏未染無語,問:小不點是誰?大個子又是誰?
十秒不到,“叮咚”一聲,一張照片發送了過來,畫面上赫然是衛澤希和那個玩偶小猴子的合照。他把小猴子捏得嘴角朝下,看起來還真是一副委屈相。
顏未染又好氣又好笑,直接給那邊打了個語音電話:“衛少你這麼大了應該知道兩件事:第一,夢是不準確的;第二,玩偶不會想念對方。”
“那怎麼辦呢,我好擔心不滿足它要求的話,它就天天讓我噩夢纏身,非找到大個子不可,怎麼辦?”
顏未染無力地喝完一杯水,然後問:“那就扔掉它,好嗎?”
衛澤希聲音中帶着淡淡的哀怨:“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呢未染,我們要用心呵護每一個脆弱的小生靈。”
“實在無聊的話就去找本《周公解夢》看看吧衛少,再見。”顏未染不管那邊傳來的“周公解夢裏面有關於玩偶的解答嗎”的詢問,掛斷了對話,不想再理會這個發神經的男人。
她回到廚房洗了杯子,到梳妝枱前準備卸妝睡覺。
外面門鈴忽然響了。顏未染警覺地看了看時間,晚上九點了,怎麼會有人忽然到衛澤希的家裏來?
她走到門邊,透過貓眼看了看外面。
走廊的燈光下,出現在貓眼正前方的,赫然是那隻被衛澤希拿走的小猴子。
她愕然,還沒等回過神,衛澤希的臉已經出現,他將小猴子貼在自己臉頰上,隔着門說:“大個子快點開門啊,小不點來找它了!”
顏未染帶着複雜的情緒開了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問:“你……怎麼來了?”
“不是說了嘛,做夢了。”他在燦爛的燈下朝她微微一笑,“就在你走後不久,小不點想念大個子了。”
顏未染此時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她要回到在機場接過猴子的那一瞬間,然後把它砸在他的臉上。
衛澤希卻無比自然地換上拖鞋,問:“我的花怎麼樣了?”
“全死了。”她沒好氣地說。
“哦……我餓死了,有吃的嗎?”他又很自然地往沙發上一趴,問。
顏未染去廚房看了看,說:“冰箱裏有幾罐啤酒,不過過期了。通心粉倒是還有一袋,要吃嗎?”
“白水煮嗎?”他苦着一張臉問。
“可以加點鹽。”
“……不要。”他看看時間,坐起來詢問地看着她,“九點了,估計餐廳都打烊了,要不我們去夜店弄點吃的?”
顏未染心想自己又不是小朋友,才不會輕易被他騙去夜店:“衛少你去的什麼店?我去過的紐約夜店除了酒一無所有,國內的夜店倒是還有點心瓜子。”
衛澤希還嘴硬:“好歹雞尾酒里還有兩片檸檬吧?”
顏未染給這幼稚的男人一個白眼,拿起手機打電話:“快餐店嗎?是的,比薩套餐,雞翅、小吃、芝士條都要。好的謝謝。”
她放下電話看他:“半小時後到。前幾天這兒剛發生過槍擊案呢,別大晚上的去人群密集場所了。”
衛澤希無力地癱在沙發上:“我恨紐約。”
顏未染給他倒了杯水,說:“那我走了,你等着快餐吧。”
衛澤希一骨碌爬起來,驚訝地問:“這大半夜的,你去哪兒?”
“我去住酒店啊,你都回家了,我們畢竟只是合伙人,孤男寡女同屋過夜不好吧?”
“神經。”衛澤希反問,“你沒在我家住過嗎?上次不是孤男寡女嗎?”
顏未染在心裏想,正是因為上次,所以才不敢住在你家啊。因為那一次之後,好像有很多事情,都不太一樣了,眼看着要脫離自己的掌控。
“再說了,前幾天還槍擊案呢,大晚上的你寧可冒死離開,也不肯相信我的節操?”
節操都出來了,顏未染還能說什麼呢。她只能嘆口氣,說:“好吧,我也餓了,待會兒先吃兩個雞翅再說。”
然而,外賣員給她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兩個街區外發生糾紛了,警察都出動了,你不知道嗎?”那位大叔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她,“酒吧里一群人因為球賽而發生混戰,還發生了槍擊事件,我想你一個女孩今晚還是不要出門了。”
在衛澤希得意的眼神中,她只能點點頭,放下了包,吃了一對雞翅后,又吃了兩根芝士條,最後還吃了一片比薩。
“你晚飯沒吃嗎?”衛澤希問。
“事情談得不太愉快,吃不下。”顏未染捏着比薩皺起眉,“我還在想怎麼才能說服Tina。”
“什麼事情?你找的那個人不肯幫你嗎?”見她點頭,衛澤希便又說,“不行就不行吧,我給你介紹個更好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有個特別好的朋友在哥大嘛,雖然他肯定不會來摻和我們這些小打小鬧,但是讓他幫忙介紹一兩個知名的生化學者肯定沒問題吧?”
顏未染搖搖頭,說:“不要哥大的。”
衛澤希看看她黯然的臉色,心知她肯定又想起了哥大那個渣男,便改口說:“介紹個外校的嘛,著名教授什麼的,他們都有交流的。”
“再說吧,我還是想看看能不能邀請到Tina。”她端起飲料喝了兩口,眼睛望着窗外,那目光黯然又虛幻。
衛澤希覺得自己也吃不下去了,他把比薩一丟,盒子一蓋,轉移了話題:“行吧,Tina那邊我幫你想想辦法。話說,一般新成立的化妝品公司不都是收購幾張化妝品配方找代加工的工廠加工產品嗎?我們給她建研究室之後,讓她研究什麼啊?”
“彩妝。”
“彩妝不錯,顏色多了才好看嘛,對吧。”衛澤希一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真是心花怒放。這時候的紐約指不定哪個角落就正發生槍戰呢,她肯定是不會走了。於是他就漫無邊際地和她扯,“護膚品我們要弄嗎?”
顏未染搖頭:“不弄。護膚品危險係數太大,我老師的配方就因為實驗環節沒控制好,出了大問題。所以這個,我不想碰。”
“但是我研究了一下,這個好像很容易賺錢啊。比如說補水的東西基本成分就是水,美白用維C、熊果苷,祛斑用煙酰胺,紅血絲用水蛭素……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基本成分都知道,我們也弄個名號唬人的研究室,再炒炒概念,估計推出的品牌也能做。”
“不能做。”顏未染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妄想,“人體的大部分構成成分同樣都是水,為什麼你長這樣,我長這樣,還有白種人黑種人長那樣?所以說,即便是成分差不多,後果也可能天差地別,不要想得那麼簡單。”
衛澤希啞口無言,說:“這麼說的話,好像也對。”
“基本成分大家都知道,水、凡士林、甘油。但是好的護膚品就是能藉助裏面添加的最微量的那些成分,做到水油平衡、無菌抗炎、美白祛斑……這些都是在專業的實驗室和嚴格控制的流水線中才能誕生的。”顏未染握着杯子,緩緩地說,“說起來,很多賣得很好的產品,他都曾在實驗室幫我直接調配出來了,但和原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他?衛澤希望着她的側顏,不需要問他是誰,也已經知道了對方是誰。
他心裏有點酸溜溜地想,那些護膚品的配方那麼好搞嗎?也不知道你們在實驗室里弄了多久呢。
一想到她和前男友泡在一起親密無間的模樣,一想到他們一起為了失敗而沮喪,為了成功而歡笑的情景,衛澤希就氣不順。
憑什麼啊,憑什麼那個渾蛋,在分手這麼久之後,還能佔據着未染心底的某個地方,還能讓她在提到他的時候,露出那樣的表情?
不過,顏未染也沒有再細說起那個人,只說:“為什麼和原來的東西不一樣呢?因為生產車間的溫度提高一兩度,濕度升高一點點,原料比例相差萬分之一,都會造成產品質量的變化……衛少,現代護膚品是科學工藝的產物。和女孩子容貌有關的東西,我們不能有一丁點差錯。不然要是出事的話,萬死難辭其咎。”
衛澤希頓時想起她老師去世的原因,知道她一朝被蛇咬,在這方面留下了最慘痛的記憶,所以立即點頭附和:“那我們的東西,就算效果不是最好的,也要弄個最安全的!對了,你看人家護膚品都宣傳葯妝什麼的,要不我們也搞一個?”
顏未染對他這個外行無可奈何:“中國不允許化妝護膚品進行藥物性宣傳,包括消字號在內,何況我的是彩妝。在國內、彩妝界說葯妝,那是沒常識。”
衛澤希有些狼狽:“那……冠個‘草本’‘天然’之類的名頭,怎麼樣?”
“不怎麼樣。植物中提取的成分必然需要更多防腐劑來維持,如果防腐劑加少了的話短時間內就得立即用完,用不完就會引發各種癥狀。所以如果管控不好,‘草本’出事更多。”
“這樣啊……”衛澤希覺得,這真是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領域,所以他放棄了,決定安心做一個只出錢不問事的提款機。
“所以,你能請到自己想要的那個Tina?要不要我幫你?”
你除了砸錢,還能怎麼幫呢?顏未染心想,無奈地說:“不用了,我還想試試看,或許她能看到我的誠意。”
約定好見面的迷你貓咖啡館並沒有包廂,不過現在店裏很空閑,顏未染找了個角落坐下,又把旁邊的大綠植挪到桌前,也算是圍出了一個稍微私密的空間。
Tina提前來了。看見陪着她一起來的衛澤希,Tina一時遲疑。
“我是未染的助理,你別介意。”衛澤希拉開椅子請她坐下,隨口就編。
Tina錯愕地打量着衛澤希,說:“你好像是……在紐約華人圈很有名的衛少啊?”
衛澤希沒想到她居然認識自己,只能捂住臉苦笑:“對,我……被我爹趕出家門了,現在幫未染做點事呢。”
Tina當然不會相信,看看他又看看顏未染,神情遲疑。
“其實我們是合伙人,我之前邀請你加入的公司,衛少是投資方。”顏未染無奈地解釋着,幫Tina清潔了面容,撕開一張補水面膜給她敷上。
“對不起,昨天一夜沒睡好,一直失眠,所以看起來更蒼老了。”Tina敷着面膜,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剝着手上的一層死皮,“早上做實驗的時候,一分神又把化學藥品濺到手上了,你看有辦法補救嗎?”
“沒問題的,交給我。”顏未染握住她的手,看着上面留下的新舊不一的酸性物質泡出的和鹼性物質燒出的痕迹,先用嬰兒油把手徹底塗抹以柔化皮膚,然後拿起小矬子細細地磨去死皮,一邊和她閑聊,“這麼危險的工作Tina你不戴手套嗎?累的話,至少請個假啊。”
“有些化學藥品戴着手套會產生化學反應。”她疲憊地說,“也不敢請假啊,我除了養活自己,還有女兒要養呢。我現在就是趁午間休息,從實驗室跑過來的。”
“別太過度操勞了,要好好保養自己。”顏未染在她的手上塗抹好遮瑕和身體粉底,將她煥然一新的手輕放在桌上,然後揭去她臉上的面膜,清理完畢后,開始給她的臉上底妝。
Tina閉着眼睛,聲音低低地說:“不壓榨自己不行啊,畢竟我是個十歲孩子的媽媽。”
顏未染的目光掃過她乾瘦的身材和平坦的胸部,說:“你的身材看起來不像是生過孩子的。”
“是嗎?”Tina有點不自然地抿了抿嘴,說,“大概是因為我奶水不夠,沒餵過奶。”
“難怪保持得這麼好。”顏未染說著,也沒在意。
Tina缺乏保養,氣色和皮膚實在太差,用面膜補水后氣色只是略微強了點。顏未染着重在她的底妝上下功夫,用遮瑕膏蓋住黑眼圈與色斑,打造出乾淨清爽的面容,再用腮紅強調出蘋果肌,提拉下垂的眼角和兩腮,營造出飽滿瑩潤的臉頰。
等到氣色上佳的面容出現之後,施以素淡的眼妝和唇妝,稍加點綴。
最後,上蜜粉定妝,即將大功告成。
顏未染的手停了一下,餘光微微地向旁邊偏轉了一點,正對上一直在盯着她的衛澤希。
他看着她很久了,她雖然想當作沒看見,可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目光交會時,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與落地窗外照進來的艷陽一樣,帶着耀眼的光芒。這種溫柔欣賞的含笑目光,讓她心裏升起淡淡的愉悅感,又怎麼能生得起氣來。
她強忍住不再轉頭。直到化妝結束,她直起腰時,才假裝整理東西,不動聲色地輕敲了他的額頭一下。
衛澤希捂着額頭,想要裝出被她敲痛的樣子,但終究還是因為心裏湧起的歡喜,嘴角上揚,連眉頭都皺不起來。
化完妝的Tina似乎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她偏轉臉站起身,說:“那麼,我先告辭了,顏小姐再見。”
“好的,再見。”顏未染向她揮揮手,看見她走進了洗手間,顯然是要審視下自己現在的模樣。片刻后,她從洗手間出來,向顏未染看來。
顏未染詢問地看着她,她驚喜地點點頭,向她做了個“OK”的手勢,加快腳步就出了店門,向著LightSnow餐廳走去。
衛澤希看着她進了斜對面的餐廳,詫異地問:“LightSnow?”
“是啊,怎麼了?”
“這家餐廳很難訂的。”
“是啊,但她的前男友就是約她在這裏見面啊。”
衛澤希皺起眉,想了想,湊近她小聲地問:“她的前男友,應該是個中國人?”
“可能是吧,有什麼奇怪的嗎?”
“昨天,我幫人訂了這個餐廳的位置。對方和我坐同一班飛機來的,剛好頭等艙只有我們兩個人,就聊了聊,多說了幾句,我也順便幫他訂了這家餐廳。”
顏未染眨眨眼,問:“你的意思是?”
“對,而且那個人你也見過一次,就是如希去檢查的那一次,在醫院,你還記得不?”
顏未染訝然:“就是那個可能得了重病,在醫院背着人痛哭的屈偉川?”
“是啊,有妻有子有錢有權的人生贏家,在知道自己得了重症后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來見前女友?”衛澤希臉上露出牙痛的表情,“我彷彿已經聽見天使們在歌頌感天動地的愛情了!”
“你可真八卦啊,衛少。”顏未染打開菜單,邊看邊問,“看來你摸清這兩人的底細了?”
“那當然,我在紐約人脈多廣啊!略一打聽就知道了。屈偉川有個初戀叫丁雨燕,她有個姐姐叫丁雪燕。丁雪燕大學畢業后在一家製藥外企工作,後來調到了美國總部,而丁雨燕也銷聲匿跡好多年了,我想她可能是來美國投奔姐姐了,就叫人查了查丁雪燕在美國的住處,而屈偉川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衛澤希把手機里的一份資料給顏未染看。那是幾年前的一份檔案,丁雪燕是生物系畢業的,畢業後進入了一家製藥公司,證件照上是個長得頗為清秀的女生,對着鏡頭露出不自然的微笑,顯然性格頗為內向。
顏未染瞥了一眼后,立即皺起眉,問:“這是她姐姐?”
“是啊,妹妹沒有照片。”
衛澤希見她臉上終於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知道她來了興趣,便面帶詭異的笑容,拉開椅子:“那我去看好戲了哦,不喜歡八卦的染染,再見。”
顏未染看他這副揚揚得意的樣子,只能放下菜單跟着他出去:“這樣打探別人私隱,會不會不太好?”
“當然不好了,窺探私隱,亂管閑事。”衛澤希大步往前走,奔赴狗血劇現場,“然而我就是喜歡,不然心裏肯定難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