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3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緊張忙碌的考試結束,期待已久的暑假如期而至。

室友們都在歸心似箭地收拾着東西,準備回家度過一個輕鬆愉快的暑假,凌凌坐在床上認真疊着衣服,一條裙子疊了一個小時。

今天剛好是周末,美國的周末,他約她見面的日子。她焦急地等待着美國的日出,等待是一種悲哀,一秒秒守着錶針轉動,時時刻刻誤以為精確無誤的手錶出現故障。而等待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似乎更加可悲。

終於熬到了時間,凌凌去了網吧,登錄QQ,他的頭像立刻開始晃動。

“你在?”

“我以為你上午會來。”

看來她沒有正確領會人家的意思,他說的是她的周末。時差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上午在寢室收拾東西,剛收拾完。”她又問:“課題做得怎麼樣?有進展了嗎?”

“我在實驗室住了半個多月,還是沒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設備不休息,你就不休息?你是人,你和設備較什麼勁?”

“科學研究就是要熬心血的,我這五年都是這麼過的。”

五年,不眠不休熬在實驗室,難怪他會崩潰,會自閉。凌凌為他感到心酸的同時更加敬佩他的執着:“你會成功的,你的努力不會白費。”

“謝謝你相信我!”

她還沒想好回復什麼話,他又發來一條消息:“我留校做研究員的申請已經通過了,教授答應我把這個課題全部交給我負責,合同已經擬定好了……”

“恭喜你啊!”她由衷地祝福他,能留在哈佛那種學校當研究員,這是學校對他能力的認同。

他卻說:“我還在猶豫。”

“有什麼可猶豫的,多好的機會?”

“如果我簽了,要在美國定居。但我不簽,我做的所有成果必須留給教授,除了一紙學位證書,我什麼都帶不走……”

她能夠理解,一個崇拜愛因斯坦的男人,一定願意為科學犧牲一切。其實他早已做了決定,只是缺少一個讓他堅定信念的鼓勵。凌凌吸了口氣,先給自己勇氣,然後打字:“你這人腦子有問題吧?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簽吧,我以後逢人便可以吹吹,咱有個科學家網友。”

“凌凌,我想再問你一次,你擇偶的標準能不能放寬點?”

她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他知道自己太優秀,不能滿足她的要求,但他想向她要個機會,為此他願意放棄自己的科研成果。她顫抖着手指打出兩個字,鼠標在發送鍵上停頓了一分鐘,才咬着牙點了一下:“不能。”

將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扼殺在搖籃里,這是她自認做得最理智、最正確的決定。從此以後,又一位美籍的華人科學家誕生,科學的篇章上能不能寫上她“偉大的功績”?

“好好做實驗吧,你將成為一位偉大的科學家!!!”她鼓勵他,眼眶卻漸漸紅了。

他問:“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當然了,等你獲諾貝爾獎的時候跟我合個影,再給我簽個名……我把它掛在四級證旁邊。”

“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能認識你,我已經很幸運。”

“認識你是我最大的不幸!”這行字凌凌打了,又刪了,換成“謝謝”,想了想又刪了。

“能認識一位科學家也是我的幸運!來握個手,慶祝我們偉大的友誼從此誕生。”

凌凌伸出手,觸摸到的是生硬的電腦屏幕。她對着電腦屏幕笑了笑:“這樣繼續吧,維持這份真誠的感情,保留這份美好的幻想。”

那天,他們和以前一樣侃侃而談。她第一次發現,和品性高潔的人聊天相當有壓力,越發顯得自己庸俗,簡直俗不可耐!可她偏偏在不遺餘力地張揚着自己的庸俗。

他說:“只要能做出成果,五年時間不算長,陳景潤為了哥德巴赫猜想不知耗費了多少年,他是我見過的最有毅力的數學家。”

她說:“我們大學物理老師說陳景潤沒出名之前,他們小區的人都叫他陳瘋子,他一周買一兜饅頭,之後閉門不出。聽說他家裏堆滿了廢紙,和垃圾堆沒區別。”

“他是我小時候的偶像。”

她彷彿看見他臉色慘白,笑得更開心:“我還聽說他找不到老婆。沒辦法,然後國家分配給他一個女護士。”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對愛因斯坦怎麼看?”

“我了解得不太多。”

“他的相對論是個奇迹。”

“噢,對了……我聽說他新婚之夜忘了帶家門鑰匙,還欣欣然坐在院子裏指着天空對她老婆說:‘運動的速度如果超越光速,時間會變慢……’我要是他老婆,我一腳把他踹出銀河系!讓他去外太空慢慢研究!”

“你確定你說的是事實?”

“大概,可能,差不多是吧。”

“那你一定不喜歡楊振寧。”

“你說那個八十歲娶自己二十歲女學生的老頭子?!我很喜歡,敢於挑戰世俗觀念,有個性,有魄力!”

“我說的是第一個得諾貝爾獎的華人。”

她笑嘻嘻問:“不是一個人嗎!”

他沉默了,估計深受打擊。

凌凌決定不再打擊他,發了個笑臉:“^_^!作為一個中國人,我為他感到驕傲!謝謝!”

“……”

見他無語,凌凌輕輕打字:“很抱歉,我是個膚淺女人!”

他回:“不,是你讓我重新認識了這些偉大的科學家。”

“我和你開玩笑的,你不會認真吧?”

靜默了幾分鐘,他才回復消息,但卻轉移了話題:“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找不到女朋友了。”

“為什麼找不到?”

當她等得脖子僵硬,確信他不會回答時,她忽然看見答案:“你不喜歡不解風情的男人。”

一句話,他的心意,她懂了!

可她的心意他不會懂: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用標準去衡量的。她決定見他的一刻,她已經說服了自己接受如此優秀的他,因為他讓她嘗到了戀愛的感覺——心跳,惦念,依賴和欣賞。

只可惜網絡是虛幻的,愛情是現實的。她是個平凡的女孩,沒有傾城的美貌,沒有過人的智慧,沒有似水的柔情,憑藉一點小小的可愛,能吸引他多久?

他沒見過她,但她在鏡子裏仔細看過自己,她不值得一個男人放棄那麼崇高的理想。

所以,她替他做了決定,替他選擇了放棄。

事實證明,凌凌的理智是對的。QQ聊天不過是生活空虛的產物,他頹然無助時二十四小時在線等待着她,他找到了曙光,極力奔向廣闊的天空時,早已忘記有個女人在二十四小時掛線等着他。

整個暑假,她幾乎沒有出門,除了做飯和照顧半癱瘓的外公,她全部的時間都用來等待他上線。二十四小時掛線等着一個網友上線的感覺,沒試過的人無法想像那種過程。不論在做什麼,一聽見好友上線的敲打聲,心會猛然懸起,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到電腦前,發現又是那個一小時上線下線N次的無聊傢伙,她憤然把他的頭像拖進黑名單,激憤久久難平。

更可怕的是後來產生了幻聽,有時候她在看電視,還能不時聽見有QQ上線的敲打聲,她氣憤地衝去書房關了QQ,不超過五分鐘,又打開!

“真沒骨氣啊!”她揉亂頭髮,自我鄙視。

一個暑假過去大半,凌凌捂着神經抽痛的牙還在咬牙切齒瞪着QQ的好友欄,她的好友里除了萬年潛水的幾個人幸免於難,其餘的全刪了。

從此以後,她再聽不見QQ上線的敲打聲。

日復一日的等待中,他沒有回應,她幾乎以為世界停止了變化,直到一日狂風暴雨,才讓她恍悟:這個世界一直都在改變,只是她的心停滯了而已。

一日,媽媽下班回來,看見她對着電腦發獃,問:“一天都在上網?”

“沒有,飯做好了,等你呢。”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媽媽的語氣帶着八分篤定和兩分猜疑。

“不是!”她心虛地關了顯示器,站起來,“我去叫外公吃飯。”

“凌凌,媽媽不反對你找男朋友,有空帶回家來讓媽媽看看。”

她本不想提他們的事,但為了不讓媽媽以為她有意隱瞞,她坦白回答:“他……對我挺好的,但他在美國讀書,我們離得太遠,我……”

從媽媽輕微的皺眉里,凌凌已經看出了她的態度。不等媽媽說話,她搶先開口:“我們不可能有結果。”

“他什麼時候能回國?”

牙似針刺一樣地痛,她緊緊咬着,咬得齒根麻木:“他在美國定居了。”

媽媽的眉皺得更深,再沒說話。凌凌笑着走過去,挽住媽媽的手臂:“媽,我們現在只是普通朋友,我也不是特別喜歡他,只是稍微有點好感而已。”

笑容背後,她的眼底刻下無人解讀的落寞和酸楚。她別無選擇,她的外公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更需要媽媽在身邊陪伴。假如她有爸爸,她可以毫無顧忌追求自己的幸福,可她沒有!

凌凌吸了口氣,按住劇痛的牙:“我哪兒也不去,我畢業后回來工作,天天陪着你。”

“凌凌……”媽媽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後來心疼地摸摸她腫起的臉說:“大夫早說了,你這顆牙已經潰爛得沒有任何保留價值,一遇到心情不好的事,炎症會複發……聽話,這次把它拔了吧。”

她搖頭:“我捨不得!”

“長痛不如短痛。早晚是要拔的,拔了它再裝一顆烤瓷的,既漂亮又不會痛。”

她咬緊牙,搖頭。假的再漂亮也是假的,是裝給別人看的。

酸甜苦辣唯有她自己能嘗到。沒有痛,何來滋味?!

第二天中午,傳說中的科學家網友意外地上線,凌凌幾乎不敢相信,以為又是自己的幻覺。

“你在?”他問。

“zai!”她激動得連輸入法都來不及切換。

“我又失敗了,我幾乎把所有的方法都試過了,樣品放大到十幾萬倍,沒有我想找的東西。”

她的牙神經一陣劇烈地抽搐,疼得她整張臉腫得像個饅頭,她一手捂着臉,一手打字:“你是不是只在失落的時候才會想起我?”

看着這句話,凌凌苦笑,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刪去,換成:“^_^!做研究怎麼可能一帆風順,陳景潤研究了那麼多年,才證明了一加一等於二。”

“問題是他證明的是個定理,我的理論計算結果極有可能是錯的。”

“你重算過嗎?”

“驗證過幾十遍,找不到錯誤。”他看上去還是很沮喪。

“你休息一下吧,好好睡會兒!對了,我聽說門捷列夫的周期表是在夢裏排出來的。”

“你知道得挺多啊!我還以為你只關心科學家的夫妻生活。”

她破涕為笑,牙也不那麼疼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即使心情已經跌入谷底,也會因為他的一句話突然就快樂起來。

她笑着打字:“我最關心的是,門捷列夫夢見的為什麼不是他老婆?”

“這個問題的確值得深思。”

一個月來的委屈瞬間煙消雲散,凌凌坐直,愉快地說:“你究竟想找什麼東西?我幫你找找。”

“說太清楚你可能會睡着,簡單點說,是一種可以讓數據曲線極大偏離正常規律的東西。”

這是簡單的說法?她完全不理解。

“究竟偏離了多少?你偷偷改了唄!”

“0.000432。”

這叫極大偏離?為了小數點后四位的數他算了五年!科學家的思維果然非常人所能理解。

“你確定這種物質存在?”

“有可能性而已。”她努力用她石頭一樣的笨腦袋幫他思索:可能有,放大到十幾萬倍卻找不到。她靈感一閃:“這個東西會不會很大?”

“不會。”

“會不會比原子小呢?”

“不可能。”

“會不會你已經看見了,但沒留意到?”

“我找得很仔細。”

她正在發愁,他忽然說:“物質沒變?原子排列……你等等!”

他說了句:你等等!這一等,是七十二小時。

他再次上線的時候,凌凌已經拔了牙,嘴角還滲着血,樣子無比凄慘。而他根本看不見,興奮異常地說著:“我找到原因了,我終於找到我想找的東西了!”

她右手捂着臉,左手打字:“恭喜!”

“我這麼多年沒想到的東西,你居然能想到。”

“那是因為我無知。”

他研究得太深,思維往往陷入一種定式,而她無知,所以思維發散,隨口胡說,竟然激發了他的靈感。與其說是她幫了他,不如說是他到了該成功的時候。

他難掩興奮地說:“我需要對數據重新計算,可能又要忙一陣,等我忙完,我回國看你。”

“不用了。”她打開一個Word文檔,那是她昨晚寫好的話,她複製粘貼了其中一段,毫不猶豫發過去:

“我想,你成功的那一天,是我們結束的時候。因為你已經走出人生的低谷,不再需要我給你的安慰和鼓勵。我想,我們結束的那一天,是我回到現實的時候,因為我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不再需要依賴你的關心和體貼。

“對不起,我沒法繼續和你做朋友,因為我們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繼續幻想下去,我怕自己會愛上你……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陽光照射着大地。

“感謝風,感謝雨,感謝命運讓我們相遇。”

凌凌沒有等他回復,用沾着血水的手將他的頭像拖進了黑名單。

她的手在顫抖,按着鼠標的食指毫無知覺。她咬緊口裏的紗布,鬆開食指。

一切徹底結束了!

在無人的房間,她趴在桌上咬着嘴唇低聲抽泣,現在她終於可以大哭一場,把心裏所有的委屈統統發泄出來。她正哭着,一條系統消息發過來,她抬頭,抹抹眼淚。

“‘永遠有多遠’請求將你加為好友。”留言:“凌凌,對不起!我這段時間太專註於研究,忽略了你的感受,請你原諒我。”

她拒絕。

很快他又發來一條:“你別生氣,我們好好談談,我對你的感情你應該明白。”

她拒絕。

“我可以放棄我的課題,真的,只要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依舊拒絕。

“我馬上回國見你!”

她拒絕,同時回了一句話:“你是我的一個網友,一個網友而已。打開‘好友查找’,裏面有幾千萬個和你一樣的網友!”

他再次發來好友申請,裏面只有三個字:“我懂了。”

之後,他再沒提出申請,她趴在電腦桌上失聲痛哭。

她在心裏說:“你知道嗎?打開‘好友查找’,裏面有幾千萬個和你一樣的網友!能讓我等待三天三夜的,只有你一個。我愛你,我卻不能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嗎?這三天我一直在祈求你不要成功,我多麼希望你的課題進行不下去,可是……是天意讓你留在美國!”

Word文檔上除了她發出的內容,還有另一段:

“^_^!你不要沮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愛上你了!不管你長得多帥,不管你多有錢,即使我們的愛情會以失敗告終,我還是願意愛你——你回國吧!”

成功與失敗只在一線之間,堅持與放棄也只在一念之間。

暑假結束,大三到來。初秋時節,地上稀少的黃葉和天空密佈的陰雲令近百年的校園突顯出歷史的蒼涼。深灰色的寢室樓宛如塵封已久的古迹,色彩被歲月剝落。

第一天重返校園的凌凌在寢室樓前仰起頭,希望能在廣闊的天空裏找到一縷屬於她的陽光,驅散她心中的陰鬱。不承想,疾風忽起,一滴雨落在她臉上,冰涼滲入肌膚。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她匆忙提起腳邊的行李袋以最快的速度跑進寢室樓。陰暗的走廊,不時有小老鼠出沒,她警惕地看看衛生間的角落,加快腳步。奔上樓梯她深吸了口氣,放下警惕心的同時,嗅到潮濕的空氣中隱隱混着洗衣粉和發霉的味道。

“唉!”凌凌推開寢室門,行李袋隨手丟在地上,長長舒了口氣,“學校既然不捨得拆掉這棟有紀念價值的宿舍樓,何不申報成國家文物供人參觀,還能為學校創收!”

正在收拾東西的漣漣一聽見她的聲音,馬上扭過頭看向她:“你回來了?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剛去看了成績,你的考試都過了!”

“謝天謝地,我終於不用補考了!”她又問:“漣漣,你的成績夠保研不?”

“不好說,年級排名還沒出來!”

“哦!”她知道漣漣在謙虛,如果年級前三名的漣漣還不能保研,這世界哪兒還有天理。

“對了!”漣漣興奮地告訴她,“還有個更好的消息,我們的歷史文物寢室樓終於接了寬帶,你以後可以在寢室上網了。”

遙遙緊接着興奮地說:“是啊!我和琳琳明天要去電子大世界買電腦,你去不去?”

外面的急雨打在窗上,一聲聲敲打着她的理智。一念之間的衝動,她想把他的號再加回來,不能像以前一樣常聊,偶爾問候幾句近況也好。

呆望着窗外的疾風驟雨,她終於壓制住了一念的衝動,堅定地說:“我不去,我戒網了。”

“什麼?你要戒網?!”遙遙的尖叫又開始了。

漣漣卻擺擺手,一副不以為然的語氣說:“得了吧,你能戒網,我可以戒飯。”

“餓死你可別怪我!”

一周后,凌凌低頭做着四級真題,琳琳的好友消息絡繹不絕,每一聲刺耳的節奏如同尖銳的鋼針刺在她心頭。凌凌好多次想對她大叫:你戴上耳機行不行?!

可她沒有,她仍舊安靜地在真題中膜拜着出題人那巧妙絕倫的陷阱。

漣漣湊過來仔細看看她的臉,像是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你真戒網了?你的科學家網友……”

凌凌打斷她,反問:“你什麼時候戒飯?”

“琳琳!”漣漣立刻轉移話題,“麻煩你把那個超重低音的音響關了吧,咱宿舍樓防震性不好!”

“噢!”忙着和N個人聊天的琳琳飛速關了音響,接着瘋狂打字。

凌凌捏捏漣漣可愛的小圓臉,會心一笑:“你這麼善解人意的孩子,我怎麼忍心讓你活活餓死!”

“算你有良心。”

靜默了一會兒,漣漣開始跟她討論正事:“你打算考研還是找工作?”

“我考研肯定沒戲,找工作……我做不來咱專業的工作……”有人說:“保研的是豬,考研的是狗,找工作的豬狗不如。”兩種動物她都不喜歡做,所以她還在猶豫中。

“我聽說咱校為了減輕就業壓力,降低了雙學位的要求,計算機學院的雙學位只考C語言和計算機組成技術,我記得你這兩門課不錯,想不想試試?”

“計算機系,值得考慮!”

考慮到現在正是電子商務剛興起的階段,拿了計算機的學位證,找個網絡公司工作也不錯,凌凌和媽媽商量了一番,最終選擇讀雙學位。

戒網容易,從失戀中走出來遠非想的那麼簡單。堅持了半個月,自認自制力不錯的凌凌漸漸挺不住了,聽見QQ信息聲,心不再痛,卻鑽心地癢。

夜半時分,她越來越難安睡,常會不自覺地計算美國的時間,猜想他是不是在實驗室里專註地搞研究,會不會想起她。

戒網一個月後,她的毅力到了極限,好多次對着琳琳的QQ菜單呆坐良久。

有天睡午覺,她夢見一個清瘦的男生站在寢室樓門前問一個女生:“你認識白凌凌嗎?”

她很努力想看清他的樣子,可惜只能看清他的襯衫領子平整如新,西褲的褲線筆直,頭髮一絲不亂,聲音溫和沉穩。她定在原地,腳步無法移動,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遠遠望着他的身影,只要能看清他的樣子,她便別無所求……

夢中驚醒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換上她最喜歡的白裙子,跑向網吧。

坐在電腦前,打開QQ,當她記起自己的QQ好友欄里再找不到想找的名字,世界剎那間一片空白!

她想他,從未如此強烈地想聽他講個笑話,可這已經不可能了。那麼,能再看一眼他的名字,證明他的確存在過,也夠了!

她在好友查找里搜到他的號碼,“永遠有多遠”五個字出現在眼前,她的視線再也移不開,心要跳出胸腔。她慎重地打開他的個人資料,個人信息依然是空白,個人主頁貼了一個網址,個人說明裡多了一句話:

“學了楞次定律,知道世界是有彈性的;學了洛必達法則,知道人是有極限的!於是,我只能在牛頓定律中尋找解脫,自由地墮落……”

一段沒有任何傷感和悲哀詞語的文字裏,掩蓋不住刺傷人心的無奈!

是她傷了他,很深,很深!

她忍下心酸,複製粘貼他留下的網址,打開……

一段段文字出現在眼前:

1.拉登說:中國是全球唯一惹不起的國家。

原因是:基地組織曾向中國派遣五名恐怖分子,結果一人想炸立交橋,轉暈於橋上;一人想炸公共汽車,沒擠上去;一人想炸超市,遙控器被偷;一人想炸行政大樓,被群毆,挨打時還聽見眾人喊“叫你上訪”;一人想炸煤礦,只扔了根火柴便炸死了百餘人,但返回基地後半年仍未見新聞報道,遂被基地以撒謊和玩忽職守罪處決……

2.男孩鼓起勇氣問女孩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女孩答:“投緣的吧。”

男孩憋紅了臉再問:“非要頭圓?頭扁點不行嗎?”

……

她捂住臉,熱淚再也控制不住,滾滾而落。

寬容如他,聰明如他,體貼如他,才會在走出她生命時,不忘為她留下最後的冷笑話……這樣的男人怎麼讓她不愛?!

她用冰冷的手臂抹抹眼淚,看向下一條時,一個陌生的男生拖着一把椅子走到她身邊坐下,用食指在她面前的桌上敲了敲,清朗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笑話雖然冷了點,不至於看到流眼淚吧?!”

她漠然地掃了他一眼,因為視線模糊,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子。她轉回臉,眨眨眼繼續看笑話。

男生自覺無趣,剛站起來,她新買的手機響起。她長嘆了口氣,清了清嗓子才接起電話:“喂?!”

“凌凌,你跑哪兒去了?”是漣漣的聲音。

“這麼快就想我了?”

“不是說好去逛街嗎?”

“逛街?!”她一時忘了。她放在鼠標上的手不自覺揉了揉前額:“哦……你在寢室等我,我回去找你。”

收起手機,她扶着電腦桌站起來,因為一天沒吃飯手腳有點酸軟,眼前漆黑一片,她站了一會兒,才找回力氣,慢慢離開……

她一直不知道,那個她沒看清長成什麼樣子的男生正是傳說中的鄭明皓,最讓T大計算機系老師們頭疼欲裂的學生。

從那日後,凌凌決定徹底擺脫那段虛幻的網戀,讓自己重生。為了讓自己沒有時間和力氣去想那個人,她開始瘋狂地學習,除了上課就是上自習,大三下學期她又開始準備計算機雙學位的考試,恨不能把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掰成好幾份用。然而,那個人卻始終駐守在她心底的某一個角落,就像她的爺爺和爸爸,不再出現,也從未消失。

凌凌一直相信,人的一輩子很短,這短暫的時間裏,誰都沒有理由讓誰等待;可一輩子又很長,長得足夠忘記一個人,即使那個人曾刻在心頭。大四那年,凌凌認識了汪濤,就是那個在川菜館裏拾金不昧的男生。汪濤是計算機系一個很普通的男生,普通得恰如漣漣所說,她從窗子丟個繡球下去,能砸到一群這樣的男生。

可她卻認定了他們有緣,或許是因為汪濤出現的時機剛剛好,出現在她最想重新開始的那天。那天,她在網吧看了一晚上笑話,頭暈目眩,站起來時險些跌倒,幸好汪濤從背後扶住她,她剛想說謝謝,一轉頭就看見一張她在心中勾畫過無數次的臉,“永遠有多遠”的臉。

她一時恍惚,問:“是你嗎?”

他的表情是陌生的關切:“同學,你沒事吧?”

她笑了笑,搖頭。

從那之後,汪濤不溫不火地追求她,幫她補習完計算機的專業課,又天天輔導她英語,他沒有用虛假的浪漫帶給她激情,卻憑着脈脈的溫情給她一種安全感。

數月後,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寒冬,凌凌從四級考場走出來。天空中潔白的雪花片片晶瑩,悄然落地,融化成泥。

她抱住自己的雙臂,抵抗住襲入心脈的絲絲寒意,仰望着浪漫的雪花,既然註定會融入淤泥,何苦生得如此潔凈無瑕?

然後,她不禁又想起了遠在大洋彼岸的那個人,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在做什麼?是否還和以前一樣,每天在實驗室不分晝夜地做試驗?他的身體會不會熬壞?

“凌凌!”溫和沉穩的聲音低喚,如同夢境中的幻覺。

她移回視線,一身整潔的汪濤捧着潔白的百合花站在她面前,讓她恍然有種錯覺,那個人回來了,就站在她眼前。

汪濤說:“我是個平凡男人,但我會用平凡的方式愛你一生一世,可以嗎?”

她閉上眼睛,抑制住即將決堤而出的淚水,緩緩點頭!

汪濤手中的百合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她接過,憐惜地撫摸着被冷風吹皺的花瓣,看着嬌嫩的百合花在她手中凋零,她不禁嘆息,鮮花的命運既然註定了零落成泥碾作塵,何必要綻放得如此孤傲?

當汪濤驚喜得情難自已,用力摟住她的時候,她不經意望見不遠處站着的男生。那男生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很酷,簡單的藍色牛仔褲,棕色外套,背倚着壓了雪花的青松,薄薄的雙唇鬆鬆叼着半根香煙,挑染過的淺棕色的碎發被風掀起,張揚着骨子裏的叛逆。她一向不欣賞叛逆的男生,但是……也許是因為這個男生太帥氣,且帥得很有吸引力,如此不羈的神情反而突顯出他的個性與魅力。

他迎上她的目光,輕挑一下唇角,噙着嘲弄的笑意,他唇間的半根煙以完美的拋物線飛落。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汪濤抱着,紅了臉推開他:“別這樣,有人看見了。”

汪濤急忙鬆開她,回頭,對着樹下的男生憨然一笑。

男生便走向他們,右手在破牛仔褲上蹭蹭,伸到凌凌的面前:“鄭明皓,汪濤的朋友!”

“你好!”她笑着伸手,指尖接觸到他掌心時,一股強烈的暖意流入血脈,“久聞大名,未見其人。”

“我比較低調!”

她收回手,笑着說:“你太謙虛了!”

連她這個孤陋寡聞的女生都對他耳熟能詳,可見他有多高調!

鄭明皓不羈地挑眉,拍拍汪濤的肩:“今天哥請客,慶祝有情人終成眷屬!”

凌凌原本認為“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事沒什麼可慶祝的,可見鄭明皓堅持,而且態度強硬,便沒有拒絕,同他們吃了一頓氣氛還算融洽的晚飯。

和汪濤、鄭明皓吃過飯回來,凌凌打開電腦,找出QQ的個人簽名:“我是一株永遠為自己開放的野百合……”

她看了許久,一時衝動,在後面加了一句:“離開了泥土就是愛他的代價!”

她不知道這麼改對不對,但她期望着大洋彼岸的那個人能在心煩意亂時再刷新一次,期望他明白:牛頓定律是他的理想,不該成為他尋求解脫的方式,因為她的“放棄”是為他能有一天實現自己的理想。

幾經遲疑,凌凌又將個人說明改成:“我是一株為自己綻放的野百合……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

這是魯迅在《墓碣文》裏寫過的一句話,她很喜歡,但她知道科學家的思維一定理解不了魯迅先生一生堅持,不過,他不懂不是更好嗎?

傷過才能徹底忘卻,就讓他們都忘卻這段美好的幻想,給感情畫上句號,讓人生另起一段!

但她永遠也想不到,她徹底放棄這段感情前的短暫掙扎,QQ系統上只記錄了兩個小時的信息:“離開了泥土就是愛他的代價!”——讓大洋彼岸正在煩躁地點着鼠標的人拋下了一切回國。

他回來了,帶着執着不悔的愛戀,跨越了時間和空間回來找她。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精心設計了最浪漫的邂逅,最深情的表白,連他那情場浪子的表弟歐陽伊凡都感慨萬千:“我若是女人,一定非你不嫁!”

而他深愛的女人,視若無睹地與他擦肩而過,依偎着另一個男人離去。

原來,他們只不過是陌生人,她決定離開泥土投入的懷抱並非是他!

冬去春往,初夏悄然而至。

T大校園裏的桃花又搖曳起粉紅色的花瓣,不時將美麗的芳香灑落在行人腳下。如此良辰美景,凌凌卻坐在電腦前絞盡腦汁調試着軟件程序。

頁面的結果一次次顯示“調用數據庫失敗”,她百折不撓地一遍遍修改。這時,寢室電話鈴震耳欲聾般響起,正戴着耳機看韓國偶像劇的蔣琳不堪忍受噪聲的折磨,以最快的速度接起電話。

“嗯,知道了,謝謝阿姨。”說完,她掛斷電話,對置若罔聞的凌凌大聲說:“凌凌,樓下阿姨說有人找你。”

“哦。”凌凌隨口應了一聲,隨後猛然想起自己約了汪濤,急忙看一眼電腦上的時間:“糟了!五點十分了,今天汪濤的室友聚會,汪濤約我五點在樓下見!”

蔣琳一聽到“室友聚會”四個字,明眸霎時光彩逼人:“聚會?鄭明皓去不去?”

“嗯,應該去。”除非他有事。不過,鄭明皓那種遊手好閒的男生,有事的概率比彗星出現的概率還要低很多。

蔣琳滿臉艷羨,雙手捧着明媚動人的雙頰,感慨萬千:“能有事沒事和鄭明皓吃吃飯,聊聊天,做汪濤的女朋友也不算很虧嘛!”

再笨的人也聽能出蔣琳在損汪濤,而凌凌卻絲毫不介意地沖蔣琳甜甜一笑:“我們家汪濤哪兒得罪你啦,有你這麼損人的嗎?!”

不等蔣琳開口,正在床上看書的漣漣先接茬:“她的意思是……她搞不懂你哪門子後現代的審美觀,怎麼就看上汪濤了!”

“我審美觀怎麼後現代啦?你……”凌凌剛要反駁,迎上漣漣洞悉一切的眼光。她好像一個充氣的皮球,被人一戳便漏了氣,縮成一團。

她僵硬地扯扯嘴角,不再反駁,沉默着找出自己最喜歡的白色裙子和鞋子換上,散開束着的長發,對着鏡子照了照。鏡子裏的她及腰的柔順黑髮隨意披散,襯得肌膚白皙細膩,高挑勻稱的身材凹凸有致。雖然看上去有點睡眠不足,但一雙知性的眼睛輕靈剔透,一臉溫柔恬美的笑容看得人心情舒暢。這樣的女生雖稱不上傾國傾城的驚艷,卻美得耐人尋味。

蔣琳上上下下打量凌凌一番,實在壓抑不住內心的好奇:“凌凌,說真的,你到底看上汪濤什麼了?”

凌凌狡黠一笑,莫測高深回了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說完,她無視蔣琳的嗤之以鼻,挎上可愛的淑女包包出門。門關上之前,她隱約聽見漣漣說:“恐怕鴻鵠志不在天下,而在逃避……”

凌凌腳步一頓,僵在原地:逃避?

她選擇汪濤只是為了逃避嗎?心裏立刻有一個堅定的聲音否定了這個想法。雖然平心而論,汪濤家境不好,人長得不高不帥,但他為人正直、坦誠、上進,絕對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男人,如假包換!她喜歡汪濤,很喜歡,就像對那個人一樣的喜歡。

凌凌走出寢室樓,一眼便看見桃花樹下向她揮手的汪濤。凌凌一見汪濤,立刻收起眉目間的朦朧,換上最燦爛的笑容。

她正欲邁步,一個很有氣質的男人迎面走過來。男人很高,凌凌一米六九的身高不算矮,也只到男人的肩膀,所以她第一眼看見的是他手中一束黑色中流轉着紫色光暈的鬱金香。

一個男人的品位,一束花便能完美地彰顯。棄玫瑰而擇鬱金香,且不是普通的鬱金香,而是千金難求的黑色鬱金香,足見眼前這個男人的非同尋常。

不及回神,凌凌便聽見身後一個女生悄悄說:“好帥哦!咦?他手裏拿的是黑色鬱金香嗎?我還第一次見到呢!”

另一女生答:“高貴的愛,無盡的愛,忠貞不渝的愛……”

凌凌正欲抬頭,又聽見其他女生的驚嘆聲:“真的是極品哦!”

還有甚者,興奮地叫着:“快看!快看!”那急切的語氣跟要圍觀大熊貓似的。

“不行了,我不能看了,這男人會毀了我的審美觀……”

此起彼伏的感慨聲讓凌凌暗自嘆了口氣,打消細看這個男人五官的想法,垂下眼瞼,快步從帥哥身側繞過去。

不是她不好奇,事實上,她好奇得要死,可是在相貌平凡的男友眼前圍觀帥哥,是對男友最大的不尊重,她不忍心打擊汪濤脆弱的自尊心。

與極品帥哥擦身而過時,凌凌除了聞到鬱金香神秘莫測的香氣,還嗅到一陣沁人心脾的幽香,好似一種淡淡的茶香,她一時記不起是什麼茶,卻深深記住了那個男人——人濃如墨,味淡如茶。

僅僅是一個擦肩,便令人感到心靈的震撼。這種男人,淺嘗則醉,豈能細細品味……

凌凌努力壓下回眸的慾望,笑着伸出手臂,挽住迎面走來的汪濤:“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

“等你,再久都沒關係。”汪濤憐愛地攬住她的肩,“我們走吧,他們都在飯店等我們呢。”

“哦!李微一定又要罰你喝酒。”

“沒關係,反正阿皓能背我回去!”

“放心,還有我呢。”

說著笑着,她和汪濤親昵地走向校園外的飯店。

自從和汪濤交往,凌凌和他的室友們也都混熟了,他們寢室一共六個男生,除了踏實的汪濤和帥氣的鄭明皓,還有話總是很多的李微,還有來自江南水鄉的楠祿、西北山區的高原,他們都是很有性情的男生,在一起總有講不完的段子。

吵吵嚷嚷的酒桌上,凌凌安靜如故。

酒過三巡,汪濤有些醉意,平時謹言慎行的他,話越來越多。凌凌一向不喜歡男人醉酒後的失態,可她不想掃大家的興,讓汪濤沒有面子,所以她沉默地數着手指。

二百九十二天,和其他的二百九十一天沒有任何區別,她日復一日地忙碌,被畢業設計搞得暈頭轉向。但這幾日她有些心神不寧,隱隱感到心肌缺血的不良癥狀。昨天她去校醫院檢查,想確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臟病,那個庸醫連CT都給她做了,也沒檢查出什麼問題,更可氣的是,建議她去精神科看看。

她氣得吐血,出門時還咬牙切齒說:“這個大夫是不是走後門才拿到畢業證的?”

“噓!”汪濤謹慎地拉着她走遠,“你別亂說,讓人聽見多不好!”

她沒再說話,默默走出醫院。汪濤縱然再像那個人,終究不是他,若是他,他一定會說:“我懷疑這個大夫是護校畢業的。”

她會努着嘴對他抗議:“還不都是因為你,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啊?幹嗎要換個簽名?還換了個那麼難以理解的:‘血沃中原肥勁草——魯迅的思想境界豈是愛因斯坦所能企及的!’你這麼寫,我能不心臟病發嗎?”

不知道他會不會說:“難以理解嗎?你該懂我的意思。”

從小到大,她最愛魯迅,愛他棄醫從文的堅決,愛他字字如刀的犀利。而他把愛因斯坦當成偶像,對他來說,科學不存在國界,為了他的研究成果,他甘願留在美國。她理解他的選擇,也支持他的選擇,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可如今,他的個人簽名改成“魯迅的思想境界豈是愛因斯坦所能企及的”,這句話意味着什麼?他是否想告訴她,他也懂了魯迅的理想,願意帶着滿腔的強國之志回歸祖國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他真的會嗎?他真的捨得放下美國名校的重用,捨得放下熬盡心血的科研成果嗎?

越想頭越痛,凌凌揉了揉劇痛的額頭,無意間抬眸,鄭明皓正凝神看着她,墨色的瞳仁,流動着清亮的光,分外明亮。她剛想回他個微笑,汪濤忽然一把摟住她消瘦的肩,臉貼近她,帶着濃重酒氣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凌凌,你沒吃什麼東西,是不是不合口味?”

汪濤身上熏人的酒氣令她極度排斥,她不由自主推開他,向後挪了挪椅子:“我吃飽了。”

鄭明皓掃視一圈滿桌辛辣的菜品,拿下薄唇鬆鬆叼着的半根香煙,在煙灰缸里掐滅:“服務生,給美女加一碗雞蛋玉米羹。”

玉米羹是這家店的特色,放了蜜糖,味道甜香,口感順滑,喝進胃裏暖意融融。凌凌一連喝了幾口,抬眼看向鄭明皓:“味道很好!沒想到你挺會照顧人的。”

“那還用說?”坐在她身邊的李微,不忘適時展示一下他誇大事物的能力,“你別看阿皓整天弔兒郎當,他可是出了名的好男人。”

“是嗎?倒是我孤陋寡聞了!”蔣琳對鄭明皓如滔滔江水的讚美之詞中唯獨沒有這一條。

李微搬搬凳子,挪近一些:“白凌凌,我有個問題早想問問你。”

“我智商低,別問太有深度的。”

“半年前,在網吧,濤子和阿皓在一起,你為什麼看上濤子,沒看上阿皓?”

“他們在一起嗎?”她愣了一下,不確定地看向鄭明皓,又看看汪濤。

她清楚地記得,接受汪濤那天才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鄭明皓。當時只覺得他百聞不如一見,帥得一塌糊塗,人神共憤,難怪把不少T大的女生迷得暈頭轉向。

鄭明皓見凌凌滿臉不解,好心給了她答案:“我們見過很多次,是我長得太普通,不容易讓人留下印象。”

他的室友楠祿還在打趣他:“別謙虛了,你長得上對不起祖國,下對不起人民,你自己不知道啊?”

“早讓你別出來嚇唬人,你非來,受打擊了吧?!”高原隨着附和。

汪濤抿抿嘴,沒插話,夾了一大口菜往嘴裏塞。

李微又拉拉椅子,湊近凌凌一些,一雙桃花眼眯成兩條縫:“假如你當時看見我們阿皓,是不是濤子就沒什麼機會了……”李微話剛說一半,一個酒瓶飛向他,好在他反應夠敏捷,側身避過。

伴隨着酒瓶破碎聲,鄭明皓怒罵聲響起:“少胡言亂語!”

李微對剛剛向他行兇的鄭明皓滿不在乎地笑笑:“瞅你這火氣,早讓你找個女人敗敗火,你不聽!你看人家濤子脾氣多好!”

凌凌第一次聽見這種暗示性的話,臉像火燒一樣,轉臉見汪濤目光獃滯地對她傻笑,笑得她更加坐立不安。鄭明皓看出她的尷尬,又一個酒瓶飛過來,目標還是李微:“嘴巴放乾淨點,當心我回去廢了你!”

這一次李微精準無誤地接到,絲毫不生氣:“好心沒好報!我什麼都不說,我喝酒!”

說著,他拿起瓶啤酒給汪濤的杯子裏倒滿酒,汪濤打了個酒嗝,急忙握住酒瓶,搖頭說:“我不能再喝了。”

“你今天遲到,是不是該自罰三杯?”

汪濤眼光閃爍了一下,憨笑着點頭:“應該,應該。”

三杯酒下去,汪濤漲紅着臉,醉眼矇矓。李微又倒一杯,汪濤好久才找到酒杯,剛端起來,旁邊的鄭明皓抓住他手裏的酒杯:“行了,別喝了!”

“我沒……事!”汪濤搖搖晃晃站起來,口齒不清地說著,“我敬大家一杯。”

這樣的場面,凌凌再笨也看得出李微有意想灌醉汪濤,即使不是汪濤的女朋友,她也不能再冷眼旁觀,搶過汪濤的酒杯,她對大家說:“這杯酒,我替汪濤敬你們!”

一桌人都在起鬨,汪濤趴在桌上不省人事,鄭明皓倚向椅子靠背,冷冷地說:“我不跟女人喝酒。”

凌凌不理會他,緩緩地說:“汪濤是我見過的最重感情的男人,只是不善於表達。大學四年,你們即將分別,各奔東西,他捨不得你們,心裏難受,他很想陪你們喝到盡興,可惜他酒量不好。這杯酒,我代他喝了,他這份心意……希望你們能明白。”

她把那杯啤酒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從唇舌流淌過身體,融入血液,就像她的初戀,甘甜已經發酵,只能儘力從滿嘴的苦澀中去尋求那僅剩下的一點虛假的甜意,不停地回味。

一杯見底,凌凌又倒上一杯,笑着說:“我喝多少是代表汪濤的心意,你們隨意!”

鄭明皓看着她,原來他也醉了,看着她的目光比汪濤還要獃滯。她連喝了三杯,鄭明皓才回過神,開了一瓶酒,飲盡。

“阿皓!”李微打趣說,“你不是從不跟女人喝酒嗎?”

“滾!你們誰都別想看熱鬧,今天白凌凌喝多少,你們給我喝多少,誰少一口別想站着走出這個房間!”

“我實在喝不下了,我一會兒爬出去行不?”高原說。

“不喝,行!”鄭明皓斬釘截鐵地說,“從窗戶跳出去。”

“這是四樓啊!”

“頂多是個殘疾,要死哪那麼容易?”

“鄭明皓,你狠!”高原端起杯子,一副英勇就義的口氣說,“我就不信,我還喝不過一個女生!”

那天,凌凌不記得喝了多少酒,只記得地上擺滿了瓶子,所有人都醉了,高原趴在桌上睡着,李微和楠祿說話顛三倒四,鄭明皓依舊很沉默,越喝越沉默。

凌凌把最後一瓶酒倒盡了之後,鄭明皓出去了,沒說去哪兒。凌凌有些頭暈,慢慢走到洗手間裏,打開水龍頭接了冰冷的水,拍在臉上,又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水。

鏡子裏的她下巴又尖了,黑髮沾了水貼在臉側,更顯消瘦,明亮的眼眸也凝了一片水。

她很努力地深呼吸,雙手緊緊按着自己的胃,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着說:“白凌凌,你做得到,你一定能做到,誰離了誰活不了……”

突然,鏡子裏出現另一個人,是鄭明皓拿着一片葯和一杯水站在她身邊。她木然地從鏡子裏看着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一直以來,她的審美觀總被人鄙視,唯一和室友們有點共鳴的就是:鄭明皓長得相當帥。他的眼眸總帶着耀眼的神采,幾分叛逆,几絲情愫,那是二十幾歲女孩們最痴迷的眼神。他的皮膚是很乾凈的麥色,那健康又性感的顏色,曾被女生們評為男生最經典的膚色。

而他最迷人的時候,是在足球場上,就像她最喜歡的因扎吉。似一把最鋒利、最敏銳的劍,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擊,但你只要給他一點點機會,他絕對能給你致命的一劍!

此刻,她真的覺得自己被他刺了一劍,心都在滴血。

“濤子說你胃不好,讓我給你拿點葯吃!”他說話的氣息還有些不穩,他的額頭沁着汗滴,一縷發貼在額上。他跑得真快,最近的藥店離這裏至少五百米。

“謝謝!”凌凌接過葯,吃下去,水還是溫熱的,溫了胃,也溫了心。

“我還以為他醉得什麼都不記得了呢……他對我總這麼細心!”她笑着說。其實,她知道汪濤根本不會記得,他即使不喝醉也不會記得。

鄭明皓伸手接回空杯,握在手心裏,換了口氣才問:“你胃不好,為什麼要喝酒?”

“心情好,喝得開心!”

“哦!”他從牛仔褲的兜里摸出一包面紙放在她手上,很洒脫地轉身,停了一下,又回頭對她說:“誰離了誰活不了,都什麼社會了,還能至死不渝!”

……

他走了,帶走不染一絲凡塵俗事的洒脫,卻留下一句諱莫如深的話,讓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深呼吸,壓下自己的胡思亂想,對着鏡子用紙巾擦擦臉上的汗,走回包房。她坐穩,鄭明皓才進門。醉得有些迷糊的李微曖昧地沖他眨眼說:“你小子泡女人去了?”

鄭明皓不忿地說:“我還需要泡女人!你當我跟你一樣沒出息,泡我的女人有的是。”

“你有出息,我給你創造機會,你……”

“你有完沒完?!”

白凌凌低頭,發現面前的酒杯換成了茶杯,茶水還在冒着熱氣。她小心地端起杯子,茶香入鼻,她驀然記起下午在公寓門前遇見的極品男人,他身上優雅的清香正是茉莉的味道,清而不淡,香而不浮,恰到好處的矜持,反而誘人回味……

說心裏話,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子,有點遺憾!

她沒有想到,不久之後這個遺憾被彌補,彌補到她審美疲勞,一見那張臉就頭疼欲裂!

“楊嵐航”三個字出現在她生命中之後,她的人生天翻地覆,自認心理素質超強的她,被折磨得一見某人就想去撞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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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緣淺,奈何情深(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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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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