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藏愛在心底
簡婕剛剛回到B市工作沒多久,雖然一切都還沒有很好地適應,新的工作,新的生活環境,還有新的交通狀況讓她應付得有些疲憊,可她一點都不後悔和媽媽回國生活,畢竟這裏是自己從小生活過的地方,有她熟悉的街道,有她熟悉的味道,還有,她希望看見的人。
今天,為了趕一個新項目的企劃書,她和同事們加了一小時班,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大家結伴走出辦公室的門,走廊里一陣冷意襲來,她才發現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
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雪天。
從前,是因為雪天的路會很滑,她的腿不方便,每走一步都要很小心,所以免不了走得十分狼狽,吸引很多異樣的目光。
後來,她更加討厭雪天,因為每次下雪她都會想起那個人,那第一個讓她動心,如今卻只能稱之為“姐夫”的男人。
那個人曾經在雪天裏為她撐起傘,與她一起走過玫瑰谷逶拖曲折的百年老街,他一路上都在跟她聊天,像是兩個久未相逢的老朋友,聊B市熟悉的舊街道,老城區,聊B市現在的變化,也聊起她在多倫多的生活經歷。
後來,他們還聊起她的親人,因為聊得太過投入,她完全忽略了自己走路的狼狽姿勢,也沒有留意到別人的眼光。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她是個正常人。
現在再沒人會陪着她走雪天的路,可路終歸還是要走的。帶着油然而生
的感傷,她走進全景觀光電梯,隔着通透的玻璃牆壁,她一眼便望見茫茫白色的世界裏,站着一個黑色的人影,那種記憶中最耀眼的黑色。
那種熟悉的沉靜內斂,那眼角眉梢不經意的溫柔……電梯不斷下降,他的影子越來越清晰,他正在專註地打電話,嘴角噙着笑意,全然無視自己被薄雪浸透的單薄外衣……是他,真的是他——鄭偉琛。
簡婕頓時感覺身上的血液在血管里翻滾。
“那不是鄭少嗎?!是他吧?我眼鏡沒花吧?”女同事徐梅驚喜的叫聲
讓簡婕一驚,急忙收回目光。
聞言,另一個女同事白曼也湊過去看。“是他,真的是他!他怎麼會在這?!”
“太帥了,我覺得他好像越來越帥了。”徐梅感慨萬千。
“是啊,這年頭顏值高的男人遍地都是,有這種氣場的男人可是百年不
遇呢!”
說著白曼扯扯簡婕,手指用力戳着玻璃窗,“你剛回國,一定不認識他。他叫鄭偉琛,京城有名的太子爺,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男神啊!”
“是嗎?他很有名嗎?”簡婕只知道姐姐出名,從來不知道姐夫也這麼“遠近聞名”。
“當然,你知道不,他是鄭耀康的兒子!不過你可千萬別以為他是那種
紈絝子弟……他為人相當的低調,不顯山不漏水,只不過有些人太搶鏡了,想低調都難。想當年,他在新聞台里露過一次臉,立刻迷倒了萬千少女,也把我徹底迷死了。”
說起鄭偉琛,白曼簡直是滔滔不絕,轉瞬間就給簡婕簡單扼要地惡補了
一下鄭偉琛華華麗麗的家世和他的人生經歷,然後,又說到感情生活,白曼
仰天長嘆:“你一定想像不到,這樣的男人居然會特別痴情,他和一個女明星相戀了十五年,直到前不久他們領證結婚,那個女明星才公開承認他們的戀情。
你說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對一個女人如此的痴情?!我要是那個女人,我死一萬次都願意啊。哎!其實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他對我笑一下,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簡婕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因為在白曼滔滔不絕中,她們已經走到了公司的大門外。
正在車邊打電話的鄭偉琛看見簡婕,立刻對她勾了下手,示意她過來,然後對着電話說:“她下來了,我們現在就回去……你放心吧,不會的,你以為我是你,百米無人的大街,也能撞上護欄……”
說完,他掛斷了電話,儘管電話掛斷了,他嘴角蕩漾着的笑意還是久久不去。
簡婕掩飾好心中莫名的酸楚,在白曼和徐梅無比驚詫的注視下,含笑走到鄭偉琛身邊,“姐夫,你怎麼在這兒?”
“你姐姐說今天天氣不好,怕你打不到車,我正好在附近,順路過來接
你。”他說是順路,簡婕卻清楚得很,他的單位在東城區,這是北五環,怎麼順路也順不到這裏。他一定是不想鄭太太辛苦,才會自己跑這一趟。
可不管是什麼原因,他能來接她,她已經很滿足了。
“上車吧。”鄭偉琛幫她打開車門。
簡婕還沒來得及上車,從詫異中回過神的女同事及時圍了上來,指了指她和鄭偉琛,半天才擠出一句像樣的話:“簡婕,你們認識啊?!”
“嗯,他是我姐夫。”簡婕含笑介紹:“姐夫,她們是我的同事白曼和
徐梅。”
鄭偉琛微笑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就在白曼“唯願足矣”的痴心凝望下,載着簡婕離開。
“你在這兒等多久了?怎麼沒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一下,我好早點下
來。”簡婕看似隨意地問着。
“本來想打的,可是你姐姐啰唆起來沒完……”
“哦?”簡婕眨眨眼,笑得有些調皮:“姐夫,我回家就告訴我姐你嫌
棄她啰唆,讓她以後打電話簡明扼要,別耽誤你的寶貴時間。”
“別啊!這大冷的天兒,我可不想睡冷地板。”
“沒關係,你可以睡書房。”
鄭偉琛毫不猶豫搖頭,“那我寧願睡地板,半夜還有機會爭取寬大處理。”看着他眼角眉梢溢滿的幸福,她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什麼話都說不出
了。
她只是看着他,落在他頭髮上的雪花一點點融化,凝成了水珠,垂落在他臉側,就像他們第一次遇見時的樣子。
初見,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
他只是第一個讓她心動的男人,而不是她的姐夫……
直到今天,簡婕還清晰記得那個晚上的每一個場景。
她給一個國內的考察團做翻譯,在機場接機的時候,她第一眼便看見了他。一身黑色的西裝,黑色的皮鞋,手腕上的手錶也纏着黑色的錶帶,再配上微垂的黑髮,黑眸,和英氣逼人的眉峰,在人潮湧動的航站樓里,他格外的引人注目。簡婕一向不喜歡黑色,總認為黑色太過壓抑,可是,彷彿被墨色暈染的他,竟然絲毫不讓人覺得壓抑,還有種說不出的沉靜內斂,再被一眾看來也很有身份地位的人前呼後擁,更有種超乎尋常的氣勢與味道,耐人尋味。
簡婕本以為這樣的男人只能遠觀,不會有她接近的機會,沒想到接待方安排的訪談活動結束時,她正準備回家,他竟然謝絕了接待方盛情安排的晚宴,真誠地說要送她回家。
她大惑不解。
他簡單解釋說是天色晚了,怕她一個人不安全,遇到壞人。他也正好藉機欣賞一下多倫多的風景。
她想,他大概是看她的行動不方便,怕是雨雪天,發生意外。
她一向不喜歡陌生人這種憐憫式的關心,她的家也離得很近,不用坐車,走路十幾分鐘就能到。但看他一臉真誠,她便沒有拒絕,默許了他的好意。
美麗的河谷邊種滿了野玫瑰,雖然玫瑰花已經謝了,可上面覆著的一團團白雪,就像盛開着的純潔無瑕的白玫瑰。一棟棟古樸雅緻的別墅,風格迥異,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城堡一樣,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而她身邊的男人,和童話中的王子一樣美好,卻遠比童話中的王子更多幾分內斂的鋒芒。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世界裏,他緩步前行,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從容,迎着冰涼的雪花,她抬眼看他,他俊美的五官越發耀眼,讓她不
自覺看得有些失神。
直到聽見他問:“你一直生活在多倫多嗎?”
她才恍然回神:“我出生在B市,十四歲時家裏出了些變故,媽媽帶我來了多倫多。你呢?你從哪個城市來?”
“B市。”
“這麼巧!”然後,他們聊了一些B市的生活,勾起許多她年少的記
憶,她忽然覺得他很熟悉,彷彿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所以她將這種感覺歸結為一見如故——“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後來他問她中文名字叫什麼,她便很自然答:“我姓簡,叫簡婕。”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絲特別耐人尋味的笑意,“哦,很簡潔
的名字。”
他那抹蕩漾着暖意的笑特別迷惑人心,令她的心神不禁一顫。
那時候她以為他是在對着她笑,很久之後,她才明白他嘴角的笑意不過是確定了他的猜測——她的確是簡葇的妹妹。
聊着聊着,簡婕遠遠看見她的家,便指着隱約可見的一棟豪華別墅,對他說:“那裏就是我的家了!”
看見那棟鶴立雞群一般巍然聳立的別墅,他不禁微微一怔,臉上寫滿了不解。
簡婕並未多想,以為他是想不通她這個看似平常的女孩兒,為什麼能住得起這麼奢華的房子,所以她很自然地解釋說:“這棟房子是我姐姐買的。”
“你姐姐買的?”他似乎還有些難以相信。
她繼續解釋:“她是個演員,叫簡葇,她在國內演過很多電視劇,不過大都是偶像劇,你可能沒看過。”
“我看過,她的演技相當不錯。”他的臉上閃過難以言喻的光芒。
“連你都看過?!看來她還挺有名氣的。”
“嗯,挺有名的。”然後,他又看了看她的家,那棟嶄新的別墅,“你
真是有個好姐姐。”
“是啊!其實她的片酬也不算高,積蓄也不多,但她希望我和媽媽在加
拿大生活得好點,非要給我們買這裏的房子,為了這棟房子,她在加拿大的借貸公司貸了不少錢。”
“哦?!這個房子每個月的費用也應該不少,她豈不是每個月都要還很
多債務?”
簡婕平時本不太愛說話,可不知道為什麼和他在一起,看他滿眼期待地等待她說下去,她就像是被蠱惑了,不知不覺說了很多。
“嗯,她為了我和媽媽,真的付出了很多,就連她踏進演藝圈也是為
了我們。我記得小時候,姐姐最喜歡芭蕾舞,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將來可以跳《天鵝湖》裏的奧傑塔,可惜後來我們家發生了變故,我媽媽拿不出錢來給她交芭蕾舞學校的學費,她就退了學去芭蕾舞劇團學,她每天要跳十幾個小時,特別辛苦,賺錢卻少得可憐。後來,她只好放棄了,聽了媽媽的建議去考了電影學院。這些年,她雖然在演藝圈混得挺好,可我知道,她一丁點都不喜歡娛樂圈。”
“她和你說過不喜歡娛樂圈嗎?”
“沒有,她怎麼會告訴我。在我和媽媽面前,她永遠只會說她活得多
么光鮮亮麗,過得多麼隨心所欲,不管遇到什麼事,她都不希望我和媽媽擔心。這麼多年,我唯一一次見到她哭,還是五年前,她來加拿大看我們,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偷偷哭……”
鄭偉琛的腳步頓了頓,轉頭看着她:“她為什麼哭?遇到了什麼難處?”
“她遇到再難解決的事,都不會哭的。她是因為失戀了,她和她喜歡
的男人分手了,她告訴我:愛一個人太痛苦了,她以後都不會再愛任何人了……”
“想不到,這世上還有能讓她不想再愛的男人……”
“有的,她真的特別愛那個男人。即使分手了,那個男人送她的鑽石戒
指她還捨不得扔,攥在手裏攥得緊緊的。”簡婕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的有點多,閉上了嘴。
可鄭偉琛緊緊盯着她,似乎特別期望她說下去,講完整個故事。“鑽石戒指?!”
猶豫了一下,她終於還是說了:“那枚鑽戒是她和那個男人熱戀的時
候,那個男人送她的。她收到戒指的時候還給媽媽打過電話,說她談戀愛了,那個人特別愛她,她要跟他結婚,要跟他好好過日子。”
簡婕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沒多久,她又告訴我們,那個男人不喜歡她和男演員鬧緋聞,她不想失去他,所以決定退出演藝圈,做個賢妻良母……我和媽媽都以為她找到了一個好的歸宿,可是沒想到,只短短的幾個月,他們就分手了。我姐姐是個特別堅強的女孩兒,她會哭成那樣,會說出‘以後不會再愛’的話,那一定是被傷透了心。”
她見鄭偉琛沉默着,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很多不該說的。“看看我,怎麼跟你說這些。”
鄭偉琛抬眼看了看漫天的薄雪,“你講的這個愛情故事挺動人的,讓我想起我的初戀。”
“你的初戀?”
“是啊,那時候我也年輕,義無反顧地愛她,我想娶她,想讓她做這個
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後來呢?”
鄭偉琛苦笑了一下,“我們分手了。她也傷透了我的心,那時候,我也覺得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愛任何女人了。”
“直到現在,你還是忘不了她?”
他沒有回答,不知不覺走到了她的家。
他笑着離開,可是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一種哀傷。
有時候,一個全心全意愛過的男人,那種真切的深情會讓女人遺憾,但也同時會深深打動一個女人,簡婕覺得自己毫無防備地動了心。
嫉妒那個女人的同時,她也暗暗地希望着,自己可以改變他,可以讓他走出那段往事,成為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女人。
之後的幾天,鄭偉琛對她特別地照顧,很多人都覺得鄭偉琛對她動了心了,有時候就連她自己都會有這種錯覺。
直到有一次,她聽見鄭偉琛和幾個人聊天。有人問鄭偉琛是不是對她動了心,要不要大家幫忙撮合撮合。鄭偉琛還沒來得及開口,便馬上有人替他解圍:“就算如來佛祖動心了,鄭少也不會動心……”
“為什麼?”
“他是絕對的不婚主義者。”
簡婕默默離開,一時間感慨萬千。
自從腿受了傷,她就習慣了別人異樣的眼光,不管是善意的,憐憫的,哪怕是那些嘲笑的,她都已經習慣了不去在意。
因為她覺得她是幸運的,她有很愛她的親人,她們竭盡所能讓她讀最好的大學,給她找最好的醫生治療腿傷,她知道,她們一直希望她能重新站起來,站起來走路,也站起來勇敢面對她的未來。
所以她一直相信,只要我足夠努力,足夠優秀,即使一條腿不能靈便的走路,她也可以過好她的人生,也可以找到真正欣賞她,珍惜她的男人。
現在她真的遇到了,她才發現,那一條不太靈便的腿到底是摧毀了她所有的自信,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她也沒有勇氣站在他面前,告訴他:她喜歡他,很喜歡!
後來,鄭偉琛要離開,她很捨不得,害怕這一別,人海茫茫,他們以後都沒有機會遇見。
可他卻笑着摸摸她的頭,“我們以後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會嗎?”
他把手機號碼告訴她,還說:“什麼時候回B市,我請你吃飯。”
“好啊!”
那時候,她以為他對她是有好感的,否則他不會對她那麼溫柔,那麼呵護。
可是,很久之後她才明白,他會對她那麼好,只不過因為她有一個好姐姐——簡葇。
在感傷的往事中回過神,她再看鄭偉琛,他還在專註地開車,似乎沒有留意到她停留在他臉上的視線。
靜默片刻,她忍不住問:“姐夫,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能不能告訴我真心話。”
“你問吧。”
她吸了口氣,開口:“你真的很愛我姐嗎?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漂亮,
你會愛上比她年輕、比她漂亮的女孩兒,拋棄我姐姐嗎?”
她也知道這樣的問題她不該問,可是她還是想知道答案,想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他不再是她的姐夫,她的愛可以不用繼續藏在心底,藏得那麼辛苦。
鄭偉琛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清淡的目光看不出一點情緒,“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可以預料。不過我可以確定一件事,即使我不再愛你姐姐,我也不會再愛別的女人。”
“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她:“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你在寒冬臘月等了她整整一夜,想要對她表白,而她卻沒有出現,你還想再經歷一次這樣的愛嗎?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你為了她不見天日過了三天三夜,重見天日便迫不及待想見她,可是你看到的卻是她和別的男人約會……”
鄭偉琛深深呼吸,繼續說道:“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你想與她共度一生,可在你設計着各種狗血的求婚橋段時,你在網絡上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雨夜擁抱的照片,你還想再愛嗎?如果你不惜與父母決裂,也要娶她,她卻告訴你,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你,她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只是在演戲,你還想再愛嗎?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你很想見她,哪怕只是簡單地打一個招呼,問候一聲,可是她卻寧可把自己撞死,也不願意見你一面,你還想再愛一次嗎?”
簡婕無言地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替她回答了:“你一定不會想要再經歷一次那樣的傷害!”
“可是,你還是愛着她。”
“……但我只會愛她。”
簡婕笑着點頭,她喜歡這個答案,那麼乾脆,那麼決絕,徹底斷了她所有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