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塵
五年前。
與鄭偉琛在小區樓下重逢的那一晚,簡葇始終睡得不安穩,剛一睡着就會夢見一個孤單的人影站在電影院的門口,從黑夜站到天明。她清楚地記得,那晚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從日落下到日出……
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快要天亮,她才睡沉,再睜開眼時,一輪紅日在林立的高樓大廈里探出半個圓,像是畫在半空中的油彩般艷麗。
每次只要他出現在她身邊,陽光都會特別燦爛,照得她心底都是暖意,慢慢蕩漾。過去是,現在亦是。可惜人不是植物,只要有陽光就能維持生命。人需要得太多,慾望太多,為了滿足這些需要和慾望,那些可有可無的東西就必須放棄,比如愛情,比如自由……
所以,既然錯過了那場電影,便是錯過了,再見,也只能是朋友。其實仔細想想做朋友也沒什麼不好,就像過去一樣,淡淡的關心,淡淡的在意,淡淡的相處,不用想未來,也不必怕迷失。
這樣想着,她頓時神清氣爽地爬起來,收拾完自己,又開始整理房間,那種振奮的情緒真是久違了。
房間剛剛打掃完,她正在一目了然的衣櫥里挑衣服,門鈴響了。透過模糊的貓眼,她看見門前站着同樣神清氣爽的鄭偉琛,他的手中提着一個袋子。
與昨晚冷硬的正裝相比,鄭偉琛今天簡單的牛仔褲白襯衫隨性許多,可
不知為什麼,這最不奪目的顏色穿在他身上,都會讓周圍的景物形同虛設,世界好像只有他一種沉靜的色彩。
她回頭看牆上的時鐘,才七點鐘,這也太早了吧,難道他的時間觀念都是如此的超前?
為了跟上他超前的時間觀念,她只能素麵朝天,穿着肥大的白T恤和幾乎隱沒在T恤衫下的牛仔短褲打開門,為他拿了一雙男款的拖鞋,那是她為經紀人威爺準備的。
他看了一眼,遲遲沒有穿。
一時間,有點冷場。
“你的襯衫很不錯。”她隨便找了個話題。
雖說這是在他們這個圈子裏最常用的社交辭令,可她說的沒有一絲虛情假意。這件襯衫設計剪裁雅緻精細,質地輕柔,無一處不與他剛毅有型的身體曲線完美貼合,低調卻又有格調,米蘭時裝周上那些大師之作也不過如此。她特意找了找Logo,一無所獲。
“謝謝。我會幫你轉達給我表姐。”
“你表姐?”
“嗯,她是個裁縫,不過,她非說她是個‘藝術家’。”
後來她才發現,他大多數的衣服都是他表姐為他私人定製的,應他強烈的要求,Logo都綉在衣服內側最隱蔽的地方,她一直沒有留意。所以她很久以後才知道他表姐的法文名字叫Amber,而出自AmberLi之手的服飾,都是當紅的一線女星用來走紅毯的。
“我剛去買的早餐,一起吃。”他將手中包裹得嚴嚴實實還冒着熱氣的
袋子遞給她,她嗅到最愛的油條豆漿的香氣,頓時饑渴難耐。
迫不及待準備好餐具,他們坐下來一起吃早餐。
簡葇已經記不得自己多長時間沒吃早飯了,更別說如此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早餐。
她一不小心吃多了,於是吃飽了撐地問:“你為什麼給我買早餐?”
“因為……”
她端了豆漿到嘴邊,專心聆聽。
“我十五歲的時候有過一個理想,就是每天給你買早餐。”
豆漿燙到了她的舌頭,她忍着疼,硬生生咽了下去。
這句話從其他男人嘴裏說出來,尤其是從她的少東家岳啟飛嘴裏說出來,那絕對是不加掩飾的色情。
然而,從眼前男人嘴裏說出來,配上他特有的輕描淡寫的語調,非但不會讓她產生除早餐以外的任何雜念,還會讓她有種暖暖的被寵愛的感覺。
直到不久之後,面前這個披着羊皮的狼讓她有了透徹並且深入的認識后,她才真正懂得,但凡身心健康的男人,就沒有不想做的愛,只不過沒良心的男人做完之後,抹一把汗,提上褲子就走人,有良心點的……會等着第二天共進早餐。
而當時,她真的被“理想”這個詞打動了,差點脫口而出了“好”字,幸好她馬上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幾天她的舅媽打電話來噓寒問暖,誇她的戲演得好看,還說她的表姐要結婚了,想買個大點的房子,男方家條件不太好,他們兩家湊來湊去,也不夠首付錢。
她馬上領會了舅媽的意思,答應了這周末先還她五萬塊,剩下的錢等她的新戲簽了,一定還。
舅媽連聲說著:“怎麼好意思呢?”卻沒有拒絕。
今天就是周末,她差點忘了!
將“還錢”兩個字在大腦的記憶層深化了幾遍之後,簡葇放下手中的杯子,望着杯中濃香誘人的豆漿,“我最近在減肥,戒了早餐。”
“……”
沒有聽到鄭偉琛的回答,她以為自己的拒絕不夠委婉,傷到了他的自尊。帶着深深的愧疚和少許的後悔,她悄然抬頭,想安慰一下他受傷的自尊,卻發現鄭偉琛的目光像激光掃描儀一樣把她從上到下全方位掃描了一遍,連她露在短褲外的大腿也沒放過。
她被看得全身發燙,扯了扯T恤衫的衣襟,蓋住那雙的確偏瘦的大腿。
終於,他收回視線,淡定地陳述結論:“你已經很瘦了。”
“我,這是減肥的成果。”
“就算要減肥,也不該戒早餐,太傷身了……一定要戒,不如戒了晚餐
吧。”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個時間狀語,“今晚的。”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好的提議,至少她這麼認為,可惜不是所有好的提
議都容易實現。
有些事,不是沒有努力過,不是沒有堅持過,可終歸逃不過兩個字——宿命。
她乾笑了兩聲,殷勤地為他倒了一杯豆漿,“這豆漿真心不錯,你在哪兒買的?”
“對面街新開了一家早餐店,很火。他們家的小籠包也不錯。”
“小籠包?很好吃嗎?”
“下周我買給你嘗嘗。”
“下周?”
如果她沒理解錯,他的意思是下周還要來她家送早飯。
“嗯,是蝦肉,我記得你很喜歡……”
她連連點頭。
不知不覺,他們的話題轉到了飲食上,從小籠包聊到B市烤鴨,後來聊起各種她鍾愛的美食小吃,聊得意猶未盡。
他們的話題貌似從來沒有離開過飲食。
吃過意猶未盡的早飯,鄭偉琛便開始幫她修藍屏了好幾天的電腦。確切地說,是幫她恢復一下崩潰了的作業系統,再把一些N年前流行過的病毒從她的電腦里清除掉。
過程雖簡單,時間卻是冗長的。不過面對着自己的初戀,再冗長的時間都是容易流逝的。
簡葇泡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正在專心致志修電腦的鄭偉琛,然後習慣性地蜷坐在沙發邊的絨毛地毯上,背倚着沙發的靠墊看向電視。電視上剛好正在重播她演的偶像劇,劇情發展到了男女主角愛得如膠似漆、你儂我儂的橋段。
“你喜歡看偶像劇嗎?”她隨口問。
他端着茶杯,很自然地在她身側坐下。肩膀似有若無的碰觸,讓她可以感受到他身體的微溫,還有充滿侵略性的氣息,“我從來不看偶像劇,除了這部。”
“哦?!”
“因為我喜歡你演的於孜然,洒脫隨性,很真實,也很有味道。”他微
微側臉,看着她說。
分明是讚美,他卻說得不帶一絲恭維,彷彿只是在客觀地陳述這一件無可爭議的事實。她垂首抿了口茶,濃茶流過味蕾竟絲絲清甜。
“可是我看了兩遍都沒搞明白,為什麼男主角沒有愛上她?”
“要不,你看第三遍吧。”
他也低頭抿了口茶。隔着蒙蒙的水汽,她捕捉不到他唇邊的笑意,只覺他的眼角揚着,如刀刻般深邃的臉部線條瞬間變得柔和,像是清晨第一縷陽光灑落的淡淡清輝,落在晶瑩清冷的雨露上。
而她,就像那雨露,一點一滴被蒸發,追隨着晨光而去。
電視上的男女主角你儂我儂之後,開始上演激情戲碼,真空上陣的纏綿熱吻,再配上催情的音樂,讓她捧着茶杯的掌心比熱茶還燙,體溫估計可以煎蛋了。
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她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誰知肥大的T恤衫太不配合,寬大的領口從她的左肩滑了下去,恰巧露出一抹清瘦的香肩,還恰巧是貼近他的那側肩膀。於是,氣氛更加尷尬了!
她的手抬起來,又僵住,不知是該及時遮掩,還是假裝若無其事。
她還在利弊中權衡,他修長的手指已伸向她的肩膀,內心深處隱隱的期待讓她不由自主縮了縮身子,卻沒有躲避,直到他拉起滑落的領口,遮起她裸露的肌膚……
她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茶,還是口乾舌燥。
“其實,你演的戲我都看過,”他開口,聲音剛好蓋過電視上細碎的低
吟聲,“包括去年上映的《懸浮之都》,你演得很精彩。”
“《懸浮之都》?你看到我了?!我只演了一場林希兒的替身。”那
部電影上映的時候,她特意跑去看,以為那天翻地覆的旋轉過程中,她多少能露出點臉讓觀眾注意到。結果發現,精益求精的導演真沒讓她白白摔了五次,長達半分鐘的特寫加慢鏡頭,竟一點看不出她是個替身演員。
“看到了。你從樓梯上滾下來過程很逼真,尤其是膝蓋上的擦傷……”
說著,他瞄了一眼她光潔的膝蓋。她不知擦了多少去疤液,還是留下了淺粉色的痕迹。
她雙臂搭在膝蓋上,又問:“你怎麼看出是我的?!”
“感覺!”
……
美麗的深秋,天高雲淡,落葉和輕風共舞。
略顯簡陋的出租屋內,他們坐在地毯上,聊起了年少無知的時光,無聲地微笑着,肩與肩零距離接觸着。手中茶杯早已冷了,電腦屏幕上也已顯示殺毒完成,可這些都沒人會在意了。
說起沒見面的這幾年,她才知道,原來他爸爸終於認識到暴力已經不能讓這個兒子走上正途了,剝奪他的自由才是王道,於是把他送去了一所監獄式管理的“天才”少年班,效果還算不錯,鄭偉琛同學在發憤圖強了一年之後,考上了軍校。接下來的三年,他接受了軍事化管理,實現了他做軍人的理想。
只是,在這四年中,“自由”兩個字徹底和他斷絕了關係。
他問起她的生活,她笑了笑,低頭喝了口茶。
久置的茶濃了,也冷了,入口十分苦澀。
仰望着碧藍色的天空,她沒有化妝品掩蓋的笑容淡如水墨,“我過得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看出她不想說,他也沒有再問,只把手中的半杯茶往她面前一送,“茶有點涼了,能幫我續點水嗎?”
“哦,好。”要不是他提醒,她幾乎忘了這種便捷的茶包需要經常續
水,難怪喝起來這麼苦。
廚房裏,水流緩緩流淌,光潔如鏡的不鏽鋼水壺上倒映着她的臉,她才驀然發現自己的臉白得毫無血色,眼睛泛着淡紅。
這樣一副凄楚的臉色,怎麼看怎麼不像“過得很好”。
看來她的演技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在廚房裏自慚形穢了一番自己的演技,直到眼底的血色褪盡了,雙頰被拍出點紅暈,簡葇才端着兩杯熱茶,掛着動人的微笑出來。剛好,電視上她飾演的於孜然終於露臉了。
於孜然一身縞素站在初雪中,雙眼泛紅地望着一雙愛侶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含笑帶淚送上真摯的祝福,她黯然離開,去了滑雪場。
曾經和喜歡的男人一起去過的滑雪場裏,她獨自從山頂滑下。鏡頭從她快要結冰的眼睛拉遠,越拉越遠,直到茫茫的雪海中,她獨自一人從山巔滑下,如渺小的一點塵埃飄落在滿世界的潔白中。
不得不說,畫面凄涼又唯美,不枉她天寒地凍苦練了整整一周的滑雪,手腳都凍傷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滑雪了?”鄭偉琛忽然開口。
“為了拍這段戲特意去學的。”
“我記得你最怕冷,每次下雪,你恨不能把全身都縮到棉衣里……我還
以為你這輩子都學不會滑雪。”
說實話,她以前也這麼以為過,因為那時候她有永遠溫暖的家,有年年冬天都會給她買新棉衣的爸爸,還有時時提醒她天氣冷了多穿一點的媽媽在身邊,現在,她只有一個不管天氣多冷,都需要讓自己儘可能展現曼妙身材的工作。
所以,“人是會變的。”
“嗯,你的確變了。”他深沉地看她一眼,她以為他會說出很有建設性
的評判,結果,他說:“變漂亮了。”
“是嗎?”熱茶入口,暖暖的清香,沖淡了口中殘留的冰冷和苦澀,細
品還有絲絲甜意,“我以為我一直都這麼漂亮。”
她看着他,同時也在他墨色的瞳孔里看見了自己,T恤衫的領口又從肩上滑下。
房間安靜得可以聽見他們交錯的呼吸,越來越沉……
偏偏電腦上小獅子這個時候打呼嚕。
“病毒應該清理完了。”鄭偉琛起身查看電腦的狀態,確認了一切正
常,又看了一眼手錶,“電腦沒問題了。”
簡葇也看看牆上的掛鐘,一向散漫的錶針今天好像效率特別高,不知不覺竟然轉了好幾圈,時針一轉眼指到了十一點。
“嗯……”她深深覺得請他喝杯茶表達不了謝意,決定客氣一下,請他
吃個午飯。可是威爺鄭重其事告訴過她,作為藝人,她絕對不能光天化日和男人出雙入對,尤其是長得醒目的男人。
“嗯……你……喜歡吃菠菜嗎?”她雙手扳着生硬的門板,身體不自然
地側倚在半啟的門邊問。
鄭偉琛正欲出門的腳步停下來,“還行。”
“那黃瓜呢?”
“也還行。”
“我冰箱裏只有這兩樣東西……而且,我只會用白水煮。”
“沒關係,我不挑食。”
她馬上奔向廚房。
……
後來,大概幾個月以後的後來,他們坐在一起吃早餐,無意中聊起這頓相當沒有誠意的午飯,她說她只是客氣客氣,沒想到他真的留下來。
他停下手中正在挑菠菜的筷子,“客氣?!我怎麼覺着,你根本沒給我留拒絕的餘地。”
“沒有嗎?”
“你讓我怎麼拒絕?說我最討厭吃菠菜,還是說,我只是幫了你一個小
忙,舉手之勞,你不要‘破費’。”
“你可以說,我還有事,改天吧。”
“其實,我那天真的有事。”
她把他挑出的菠菜接收過來,一臉甜笑說:“其實,我是真心誠意想留你吃午飯。”
於是,那天她留他吃了一頓相當沒誠意的午飯,一大鍋的菠菜黃瓜湯。
他把一大鍋湯喝得一滴不剩,足見多麼不挑食。
剛吃過飯,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看見上面閃爍着威爺的電話號碼,簡葇沒有迴避,順手接起。
威爺電話說得很簡短,內容卻極富內涵,“明天公司的新戲要選演員了,製片人是岳大少。”
提到岳啟飛,她馬上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就像身上的衣服正在被一件件剝落,撕得粉碎。
沒聽見她答話,威爺又問:“我聽說他今晚約了你。”
“嗯。”
“好好把握機會,就算爭取不到女一號,也要想辦法拿個女二號。”
她咬牙,壓制住牙齒不由自主的顫抖,“好的,我明白。”
她掛斷電話以後,鄭偉琛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她沒有挽留,也沒有說再
正午的陽光溫柔地流過輕幔的紗簾,星星點點落在她身上。好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真實的和煦溫暖,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多貪戀一會兒,哪怕只有幾分鐘,可惜威爺的電話讓她連沉溺片刻的機會都沒有……
鄭偉琛走了以後,簡葇便取了錢打車去舅舅家。
可能難得碰見女演員打車,自從簡葇上了出租車,熱情的司機大哥就開始按捺不住八卦的天性,八卦起她的私生活。簡葇自認還沒有耍大牌的資本,於是挑容易回答的問題,滿足了一下他的好奇心,比如:
“我看過你演的電視劇,很好看,你叫……你別提醒我,我能想起
來。”
看出他想不起來了,她說:“簡葇。”
“對,對,你本人看上去比電視裏漂亮!你看起來不大,多少歲了?”“你看呢?”
“十七八?”
“嗯。”
“你怎麼幹上演員這行的?”
“我讀的學校都干這行。”
“那你演一部戲的片酬多少?”
“不一定,要看演什麼角色,有時候整部戲只露一下臉,幾十塊。”“這麼少!還不如夜總會賺的小費多呢。”
……
充滿歷史滄桑感的小區終於出現在眼前,簡葇鬆了口氣,正準備交錢下車,不務正業的司機大哥把握這最後的機會,問了個非常有見地的問題:
“人家都說演藝圈的女明星都是靠潛規則出名的,想演女主角,就要和導演
睡,是不是真的?”
司機大哥問的時候,灼灼的目光緊緊盯着她,盯得她手心直痒痒,真想找個地方拍一巴掌。
用力搓了搓手心,她微笑着將錢遞到他手裏,“如果想演女主角這麼簡
單,影視劇就沒法看了。謝謝!”
在司機大哥灼灼的目光中下了車,簡葇才呼出滯留在胸口的悶氣,原來這就是做明星的感覺,被很多人認識,被很多人關注,當然也會被更多的人質疑着。不管面對什麼,你都必須微笑着面對,稍微有一點情緒壓抑不住,分分鐘就會被圍觀群眾的口水淹死。
……
早已在小區門口久候的舅媽一見她下車,熱情似火地迎了過來,不管簡葇怎麼強調自己還有其他事,依舊百折不撓地把她往小區裏面拉。
簡葇終究還是拗不過舅媽的熱情,跟着她走進了小區,這裏的一切都沒有變。脫了漆的大鐵門還在搖搖晃晃立着,地上還是鋪着補過一次又一次的石板路,唯一改變的就是小區裏的車多了,一輛一輛擠在狹小的園區里,更顯得凌亂紛雜。
她繞了一小段路,避過單元門前的石子路,走進樓道。
灰暗卻整潔的樓梯出現在她眼前,一共一百階樓梯,她記得再清楚不過。因為從她剛有記憶開始,爸爸每天抱着她爬上爬下,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有力的臂彎把她緊緊摟在懷中,生怕她不小心滑落。
後來,爸爸牽着她的手爬上爬下,高大的身軀總是為她屈着,他努力放慢腳步,耐心地等她艱難地抬腳。再後來,她長大了,一步兩階往上跑,恨不能一下子飛進家門,爸爸便在後面兩步並做一步追着她,還不停地喊着:
“葇葇,慢點,慢點,小心別摔着。”
直到四年前,她親眼目睹着最愛的爸爸從樓上跳下來,頭摔在小區門前的石子路上,暗紅色的血從他的腦後蔓延而出,染紅了灰白的石子。
從那之後,她再也不敢回這個家,害怕晚上的夢裏又出現血紅色的石子。這一次,要不是被舅媽熱情的手拖着,她也絕對不會回來。
一百階樓梯艱難地爬完,並不比想像中的艱辛,只不過漫長了點。
熟悉的棗紅色防盜門打開,舅舅親切的笑臉出現在她眼前。多年不見舅舅,他的變化不大,除了兩鬢的頭髮白了。
“小葇,快進來。”舅舅招呼她,“你好像瘦了。”
也許是因為他那張與媽媽三分相似的臉,他的笑容讓她有種特殊的親切感。
其實,她原本和舅舅不是很親,甚至在她的印象中,舅舅只是一個長得與媽媽有幾分相似的長輩,僅此而已。那是因為她的媽媽二十年前就來了B市,而舅舅則一直生活在老家,那是北方很寒冷的一個小城市。很小的時候,媽媽帶她和簡婕回去過一次。剛剛入冬而已,那裏的積雪已有半人多高,放眼望去除了白色的雪,就是灰濛濛的天。她一向最怕冷,一步都不肯出門,天天窩在熱炕頭兒陪外婆聊天。
後來,爸爸出了事,簡婕的腿又傷了,需要一大筆手術費,舅舅二話不說把全部積蓄拿出來幫忙。那時候,簡葇才第一次感受到舅舅兩個字的深刻意義。
“舅舅。”她從包里拿出準備好的錢,遞過去,“我聽說茜茜姐要買房
子,我現在只有這麼多,不知道夠不夠,如果不夠,我再想辦法。”
舅舅硬生生把錢推了回去,眉頭鎖出深深的溝壑,“快點收起來。你舅媽也真是的,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給你打電話,你現在還在上學,賺點錢不容易,舅舅怎麼能用你的錢。”
舅媽也趕緊說:“剛才你舅舅知道你要來送錢,把我罵了一頓,怪我不該給你打電話。是怪我,我病急亂投醫,一心就想着趕緊把房子的首付交了,免得夜長夢多,一時借不到錢,就給你打電話。唉!你也知道,B市現在的房價漲得跟瘋了似的。”
簡葇在舅媽臉上看到了真真切切的焦慮和為難,就像當年她媽媽為了簡婕到處借錢一樣的神情。那時候舅舅要不是把攢了半輩子的棺材本都拿了出來,現在也就不用這麼為難了。
她把錢塞到舅媽手裏,“舅媽,這些錢你先拿着,首付款是不是還不夠?還需要多少?我可以跟朋友借。”
“這……”舅媽看了看舅舅的臉色,又把錢給塞了回來,“還是不用
了,我再問問老家那邊的親戚。”
看出舅舅是真的不想要她的錢,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坐下來和舅舅舅媽喝茶聊天。
聊完了家裏的近況,又聊了表姐的婚禮籌備情況,簡葇才問起表姐的新房在什麼地方選的,一共多少平方米。
一提起房子,舅媽立刻翻出房子的宣傳冊和戶型圖給她看,“你看看
這房子,戶型多好,八十五平方米才二百三十萬,我排了一宿的隊才搶到號……明天交款還能打九五折呢。”
“嗯,這麼好的位置,這個價格真的很難遇到。”
“可不是嘛!”
“姐夫家不能多拿點嗎?”
“他們家都砸鍋賣鐵了,才湊了三十萬。別說再拿十萬,就是一萬都拿
不出來了……”
舅舅乾咳了一聲,舅媽似乎意識到說多了,趕緊轉移話題,“看我光顧着聊天,我給你削個蘋果吃。”
“我自己來吧。”
手中的蘋果皮被刀鋒緩緩剝離,簡葇在心裏仔細計算着,她拿到的片酬除去交房租和交學費的部分,就只剩下七萬多,就算不給簡婕寄生活費,就算在拿到下部戲的片酬前省吃儉用點,也不夠幫舅媽交齊首付款。
威爺雖然對她不錯,可他向來把錢算得最清楚,從他那裏借錢,跟要他的命差不多。她的少東家岳啟飛倒是不會在乎錢,可是向他借錢,似乎在明明白白告訴他,她要賣身。
她倒不在乎賣,問題是憑她對岳大少的了解,他這個人一向喜歡女人賣得有點格調,有點內涵,明碼標價會掃了他的興緻。
思來想去,她拿出手機,翻出手機上最後一個未接來電。為了給鄭偉琛深思熟慮的時間和可以拒絕的理由,她發了條委婉的短訊息,“不好意思,又有事情找你幫忙,你有三萬元嗎?”
手機一直沒有動靜,直到她吃完了一個蘋果,她才收到回信,“你在公寓嗎?我現在讓人給你送過去。”
“我在舅舅家呢,就是我以前的家。”
“好,半小時后,你到小區門口等着,我朋友給你送去。”
“謝謝!我拿到片酬就還給你。”
他沒有回復。
剛剛好半小時,簡葇就看見一輛掛着白色牌照的越野車停在門口的停車位上,靚麗的車型引來不少圍觀群眾。
隨後,一個就算矇著眼睛都能嗅到“高富帥”味道的男人從車上下來,
目不斜視走向她,溫文而有禮地遞給她三萬現金。
“簡小姐,這是鄭偉琛讓我給你送來的。”
她接過,“謝謝!我會儘快還你的。”
“我只是負責送錢的。”帥哥微笑着說。
言外之意,還錢的事情與他無關。
帥哥沒再多說什麼,便離開了。他上車前,她聽見他的手機響。
他接通,眉峰輕挑,語調也是輕輕挑着的,“送到了……呵,這輩子我能聽見你說句‘謝謝’,不枉我把張教授晾在病房……”
在娛樂圈混,各種類型的“富二代”她遇見過不少,每一個都深刻詮釋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真諦,像眼前這個男人這樣,如此樂於助人又有親和力的富二代,她還真沒遇見過。他瞬間就刷新了她對富二代固有的印象。
當時,她真的挺好奇,鄭偉琛怎麼結識到如此極品的朋友,又是怎麼能讓人家百忙之中抽時間給她送錢。直到她偶然間見識了鄭偉琛極品的另一面,她才明白,友情這東西,從來都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湊齊了十萬,簡葇悄悄把舅媽叫下樓,把錢交給她。舅媽一看見十萬的現金,臉上的表情既欣喜又為難,推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瞞着舅舅收下了錢。
收好了錢后,舅媽交給她一疊照片,說是前段時間換傢具時,從舊衣櫃的夾層掉出來的,可能是她爸爸的。一聽說是爸爸的遺物,簡葇迫不及待拿出來看,卻不想照片上竟然是她完全不認識的兩個人。
因為照片的拍攝角度不好,又是晚上,所以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看不清樣貌,只能從行為舉止看出男人好像喝醉了,半弓着腰,手臂搭在女人的肩上,女人看似有些吃力地扶着他走進酒店。
還有一張,兩個人都坐在一輛白色的寶馬車裏,他們面對面看着對方,四目相對,似有千言萬語。剩下的幾張也都是他們舉止很親密的照片,雖然他們的樣子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但依稀可以看出他們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衣着講究,氣質華貴,應該不是爸爸平時來往的朋友或者熟人。
將照片反覆翻了翻,沒有看見爸爸的身影,她失望地收起了照片,打車回了公寓。
剛走進家門,簡葇就接到岳啟飛的電話。
“你在公寓嗎?”他問。
“嗯,在。”
“那我現在去接你,大概一小時能到。”
“好,我等你。”
不想再多說一句話,簡葇掛斷電話,又翻了一遍短訊息,才把手機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在衣櫃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清涼款連衣裙,她又化了個清透的淡妝,在鏡子裏仔仔細細照了一遍,確認自己該遮住的都遮住了,該露的都露了,她才準時下樓。
走出樓門,她就看見引人注目的豪車停在路邊,岳啟飛捧着一大束的紅色鬱金香站在車邊。
認識岳大少近一年,簡葇深深覺得今天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帥,微卷的頭髮吹得蓬鬆又有質感,Armani最新款的中長風衣像是為他量身剪裁,將他黃金比例的身材襯托得更加修長,一雙銀灰色的皮鞋擦得比她的鏡子還亮,幾乎可以照見他俊朗的相貌。
不過,他的身材一看就是健身房裏打造出來的,雖說賞心悅目,卻少了
一種磨鍊出的銳氣。相比之下,她覺得鄭偉琛那一身訓練場上磨鍊出的身材
更有侵略性。想起鄭偉琛,她的心神不由自主飄回早上的油條豆漿,真是香而不膩,現在回味起來還有點流口水。
“想吃西餐,還是中餐?”岳啟飛走到她身邊,將誇張的花束交到她手
中。
她還沉浸在油條的香酥里,無法自拔,順口說:“中餐吧。”
“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環境很好,你一定喜歡。”
“嗯。”她點點頭,坐進岳啟飛為她打開的車門。
車剛啟動,她的手機響起信息提示音,她幾乎第一時間就拿出了手機,看上面的信息,“我不急,等以後再說吧。”
她還沒想好該回什麼,又一條信息發過來,“其實我想說不用你還了,後來想想,如果你真不想還錢,一定不會找到我。”
她拿着手機看了很久,最後收了起來。不是不想回信息,而是她真的不
知道該回什麼,分明有很多話想說,但又覺得他們之間任何一句話都顯得多餘。
有時候,面對一個懂你的人,沉默就是最深刻的語言。
一路精神恍惚,等她的三魂七魄徹底歸位時,岳啟飛已經帶着她走進一
棟摩天大樓頂層的中式餐館。餐館看上去很冷清,地處繁華地段卻沒有一個客人,服務生站了整整一排,經理親自迎接他們,將他們請到靠近落地窗的位置。
“你覺得這裏怎麼樣?”岳啟飛問她。
在寧靜中縱覽鬧市繁華,簡葇一邊點頭說:“環境不錯。”一邊在心中感嘆——這頓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飯局要是可以折現給她多好啊!她就可以把錢還給鄭偉琛了。
“飯菜也不錯,你一定會喜歡。”
服務生把精緻的素菜小炒一樣樣端上來,那豈是一句“不錯”可以概括的。每一片菜葉似乎都被精心雕琢過,在別緻的餐具中擺出各種唯美的圖案。最後一道湯是菠菜湯,幾片翠綠配着櫻紅的幾片花瓣,沉浮在淡綠色的水面上,彷彿他們吃的不是飯菜,是藝術。
“我聽阿威說你在節食,所以只點了些素菜。”
看着桌上清一色的“藝術品”,她有些訝然,“你也只吃這些素菜嗎?”
“我也在控制體重。”他說。
“你?!”她以為節食是女人的專利。
“嗯,你一定想不到,我十五歲以前,很胖的,一百八十斤。”
她努力想像一百八十斤的岳啟飛,一不小心想起了中學時那個高年級的胖子。她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只記得他鼻子和嘴唇被一臉肥肉擠到中間,不仔細看都看不到。她還記得他給過她一封情書,情書寫得十分真摯,聲稱會養她一輩子,給她一切她想要的,可惜她那時候想要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鄭偉琛。
想起鄭偉琛趁她不備從她手裏搶走了情書,看完之後說的話,她的嘴角不自覺彎起。
雖然只是稍縱即逝的淺笑,還是沒有逃過岳啟飛閱女人無數的桃花眼,
“你笑什麼?”
“沒什麼,忽然想起了一個中學的同學。據聽說,他也一百八十多斤,
遠遠看着像一個肉球,不過,他真的挺可愛的。我朋友說,冬天被他抱着一定很暖和……”
“你朋友,是男的吧?”
“呃?你怎麼知道?”
他眯了眯一雙桃花眼,“他這句話,可以讓人隱隱聽出酸味……”酸味?是嗎?為什麼她沒聽出來?
“他是你男朋友嗎?”
猶豫着搖了搖頭,她立刻轉移話題,“那你是怎麼瘦下來的?”
“每天堅持跑一千米,不吃肉食,不吃甜食,一日三餐只吃青菜。”
她簡直不敢想像岳啟飛這種公子哥能受得了這份罪,“這麼艱苦?可是,你為什麼要減肥?!”
“那時候太年輕,以為漂亮女人都喜歡帥哥,我怕自己娶不到漂亮老
婆,所以拚命減肥。後來發現漂亮女人更想要的是安全感,而錢就是維繫安全感最好的東西。”
她很想告訴他:女人的確需要安全感,但安全感不是靠錢來維繫的。女人只有在找不到安全感時,才需要用錢來安放她們的寄託。
她沒說,因為他聽不懂……
和岳啟飛不冷不熱交往了幾天,簡葇意外地發現,她眼前放着鍍了一層黃金的岳大少,腦子裏念念不忘的人影卻始終是——鄭偉琛,還有他站在電影院門口、等了一夜的樣子。
四天後,簡葇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周三,晴朗的天空萬里無雲。
她正好沒有課,大清早一個人蜷坐在地毯上看電視,紅茶的味道流過味蕾,她又想起了鄭偉琛。已經連續幾天了,她只要坐在地毯上,就會想起她和鄭偉琛喝茶聊天看電視的場景,想起花季年華時的懵懂心動,心口像是被輕柔的羽毛刷過,柔柔地癢,怎麼也止不住。
她從珍藏的舊箱子裏翻出褪了色的電影票,翻來覆去地看。
那場錯過了的電影她後來再也沒看過,聽人說那部電影講述了一艘永遠沉沒的郵輪和一段永不沉沒的愛情,非常經典,她很想看看,卻始終找不到
可以陪她看的人。
腦子一熱,她翻出手機,啃了半天手指,才編輯好了一條短訊,“你什麼時候有假?我借了《鐵達尼號》的DVD,一起看吧。”
短訊編輯完,她又讀了幾遍,越讀越覺得這短訊的內涵十分豐富,無異於“來我家喝杯咖啡吧”。
抱着手機斟酌了半天,終於還是把手機丟在一邊,沒有發送。
思念一個人的感覺很奇怪,越是不讓自己去想,想見的衝動就會越強烈,直到無法剋制。
簡葇正心煩意亂地摧殘着滿頭的長發,不經意看見沙發下面躺着一個黑色的錢包。她好奇地打開錢包,第一眼便看見鄭偉琛在軍校的學員證,上面有一張他穿軍裝拍的一寸照,照片上仍看得出他年少時的帥氣,卻比那時更多了幾分堅毅。
仔細看了一下學校的名字,原來他的學校不在B市,而是S市的G大。也就是說,他此刻正遠在千里之外。帶着些許失落,她簡單看了一下他的錢包,裏面除了少許的現金,還裝着他除了身份證以外所有的證件,還有食堂的飯卡、銀行卡。
她試着撥了幾次他的電話都關機,她給他發了條信息,“你的錢包丟在我家裏了,我今天剛看到,裏面還有很多你常用的證件,你急用嗎?”
等了好久沒有回復。
她想,這錢包里這麼多重要的東西,他一定很急着用。
其實,S市也不算遠,幾個小時就能到,火車也特別多,隨時都有。於是,她腦子又一熱,翻箱倒櫃找出件最平常的格子襯衫和白色七分褲穿上,又找出個鴨舌帽和黑框眼鏡戴上,直奔火車站而去。
她一切的行動都像緊急集合一樣迅速,完全沒有經過大腦的過濾。等到她上了去往S市的火車,在搖搖晃晃的火車上站得腿酸了,她被荷爾蒙沖昏的腦子冷靜下來,才驀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這時代還有一種服務,叫快遞。
只可惜,為時已晚。
下午四點多,火車停佇在S市車站,簡葇邁着站到酸疼的腿下了火車。
手機終於顯示出鄭偉琛的短訊,“沒關係,我不急用。等周末放假,我
到你家裏取。”
彼時,她正踮着腳哀怨地遙望着一輛輛飛馳而過的出租車,看見這條短訊,她真的對自己很無語,差點轉身回了B市。
現在想起來,她當真是傻得可笑,可是當大腦被荷爾蒙充斥的時候,誰沒有做過傻得可笑的事?誰又不是沉溺在那份傻傻的快樂里,無法自拔?
她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襯衫,回復,“我剛巧有事來S市,所以把你的錢包帶來了,你們學校是不是不讓外人進?我把錢包放在你們收發室可以嗎?”
信息剛發出去,她便接到他的電話。
“你現在在S市?”他訝然問。
“嗯。”總算有一輛出租車停下來,她趕緊爬上車,跟司機交代去G
大,才繼續講電話,“我在去你們學校的路上,估計半小時能到。”
“……”然後,她聽見電話里金屬的撞擊聲,以及他略顯急促的呼吸
聲。
不到半小時,簡葇乘的出租車在G大門前停下。
她摘下帽子和眼鏡,認真對着鏡子理順了垂在肩上的柔順長發,又確認自己的臉色非但沒有因為旅途奔波顯得喑啞泛黃,反而雙頰粉紅,神采飛揚,她才付款下車。
氣勢恢宏的鑄鐵大門前,鄭偉琛正站在緊閉的門前和年輕的守衛聊天。
即便他只穿着最不易引人注意的作訓服,她還是瞬間被他搶佔了視線,之後再也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明明只有幾米的距離,隔着生硬的鐵門,她卻有種走不到盡頭的錯覺。
他也看見了她,遠遠看着她,無言,也無任何動作,只是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意亂。
在他的注視下,她走到他面前,大腦一片空白地低頭在包里翻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要找什麼。
錢包還沒拿出來,剛才和鄭偉琛聊天的年輕守衛打開了鎖着的大門,很客氣地問她:“你是鄭偉琛的表妹嗎?”
“呃……”她瞥見守衛手中拿着一張簽過字的會客證明,頓悟,忙點
頭,“是。”
“那你進來吧。哦,把證件拿出來登記一下。”
她雙手把證件遞過去,守衛對着證件一怔,又訝然抬頭看看她。
即使演技再好,她不免有些做賊心虛,偷瞟着鄭偉琛,不想遇上他深深注視的目光。
淡去的夕陽下,他墨色的眼眸折射着緋色的光……
她的心跳不是一點點的紊亂了。
“給……你的錢包。”她拿出了錢包,遞給他。
他接過來,看似隨意地說了句:“我本來打算這周末去取的。”
“呃……”
“不過,你能給我送來,更好了!”
“……”她依稀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又似乎不太明白。
守衛登記完了,把證件還給她,然後對鄭偉琛擠擠眼睛,“你表妹本人比電視上漂亮多了。”
“表妹”兩個字,他咬得格外重,別有深意。
鄭偉琛立刻伸手,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扯到身邊,完全一副“私人珍藏,謝絕觀賞”的姿態,“審查完沒?查完我把人帶走了。”
“好了,記得六點前離開。”
“嗯,我盡量!”
“……”
守衛默默地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