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

破曉

羿絕城

鍥子

漸暮,金髮少年細長的眼眸望着夕陽。

這個世界即將沉沒,漫無邊際的黑暗會冷卻它。

然後每一寸土地都會成為千丈深淵。

純藍色的火苗會熄滅,少年的王位也隨着廢黜。

“可憐呵,這大概就是我身上最後一點神性了吧?”少年坐在石座上,看着自己光芒黯淡的雙手,笑着搖搖頭。四下安靜而虛幻,在他的周遭,有着十幾尊化作石像的魔物。

火紅的天灑下輓歌,用悲傷聲線追憶光。

隱約的魔影在空氣中蟄伏,露出獠牙猙獰地笑。“你曾召喚太陽,現在歡迎你在暗夜中死去。”它們用這樣森然的語言刺痛少年的雙耳。

“也好,就不必玩執杯者誰的遊戲了。”他舉起杯盞,將剩下的魔力氣息啜飲而盡。在這之後,他優雅地起身,帶起一陣璀璨的風塵。

轉身,背對太陽,少年精緻的面孔暖若晨曦。他高挑的身軀上,金色的魂法長袍像蓮花般搖曳。忽然,銀髮的少女悄無聲息地落在他的身後,染上寒冷的稚嫩臉龐上,潤澤的唇輕輕啟合,“有意義么?太陽永不會死去的。”

遠處,最後一絲深紅投入了地底,無聲無息,群魔紫色的嘴唇咬着狂熱的字眼,判若重生。他和她,都很知曉這些暗夜生物的兇惡習性。

“什麼算是意義呢?”他故意歪歪頭。

她看向別處,“你現在的處境很可悲,知道嗎?我不會勸服它們的。”

他閉上熾熱的眼瞼,極暖地微笑,雙肩一聳。

“我只是晨,只守護一切光。”他說這句話,金色的發線被風吹成彌散的形狀。

她搖頭,為什麼,他自出生的一刻便成為晨?

隔着透明的風,他的背影在她眼中無端地溫柔。可是,她不過曾經是光的孩子,也決不需要晨來守護。到最後,在他死去的一瞬,她也不會去幫他,她想。

他依舊閉眼,挺秀的鼻輕輕呼吸,雙手交互按着指節,接連發出清脆的聲響,“晨仍會守護一切光,包括你……”他臉上有一種認真與率真。

他臉上有自作主張的笑,笑着一步步向前走去,雙手的光芒驟然暴漲。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而前方魔嘯遍野,銳利牙齒的打磨聲無規律地響着。

“畢竟啊,光明……是一種信仰。”

Chapter.I

我向霧氣中走去,腳下的步伐有些蹣跚,而我的視角也隨之搖晃。

“不行,這樣的狀態……”

我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滲透出的汗水,哦不,沾在手背上的是一小片鮮血。

與其說是向霧氣中走去,不如說是行走在霧氣之中。見鬼,這樣的大霧天氣自從幾年前就……這座城市此刻到處都瀰漫著厚重的霧氣,彷彿應許了其名米斯提(Misty),只不過,這種霧氣給人以不祥的感覺。

——哦,我都快忘了這是我們的聖城了。

“奧古都因!”沒有任何的手勢,也沒有抽離意識的一部分。這畢竟是一個簡單的密語魔法,只在一小節的聖詠之後,我眼前無數虛幻的金色光點憑空浮現,漸而凝聚成為一個人頭大小的光球。隨即,光球緩慢地向斜前方緩慢地飄去。

光球前進的方向永遠會是北方,因為金色代表太陽的相性,而太陽永遠追逐着黑暗。此外,如果只是對方術士釋放的迷霧,這個照明術就可以起到驅散的效果。

但是顯然不是的,已經過去了七次魂印花開的時間,一點效果也沒有。我不禁皺起了眉頭,沉思了半響,這不是魔法,難道這是要用到它了嗎?

我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裏沉睡着一個秘密,也是一個禁忌。

“不,還是再等等吧……”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有一種奇怪的莊嚴肅穆的感覺。正當我和自己說著話的時候,我分明看見,前方有着許許多多隱綽的身影在攢動。

奇怪的影子。通過氣息,我大致判定,這些魔物,或許僅僅比資料中的噬夢徒要弱上一些,誰知道呢?未知的迷霧太過濃重,極大地干擾了感知的效果,鎖定變得有些困難,不過既然能夠捕捉到氣息,我至少能夠……猜測,我只能這麼說。

片刻之後,我已經全然沒有心情給自己開玩笑了。在那些飄忽的微弱氣息的後面,更遠的地方,我感受到了一股令我毛髮豎立,心底陰冷的可怕氣息。那是一個大傢伙,強烈的不加掩飾的暴戾氣息,如同海浪不止地翻騰。而在它出現了以後,先前的那些氣息就變弱了。

很明顯,這些可憐蟲怕上這個大傢伙了。我不清楚,我是否也會成為可憐蟲中的一個。不,掌我的嘴,我可是信仰光明的人,怎麼可以跟魔物相提並論。

“……”

迷霧中響起了切割金屬的聲音,尖銳而躁動,無數昆蟲般的尖叫聲劃過耳膜。

一陣凜冽的寒風,將我頭上的兜帽吹開,紅邊的黑色袍子也被吹得獵獵作響。風,彷彿刀刃一般,臉頰生生地疼痛,我幾乎睜不開眼。

風止,迷霧被撕開了一塊缺口,我將霧中的風景看得分明。一人高的藏黑蠍子舉着誇張的雙鉗,粗大的蜇尾高高豎立着,渾身透發著詭異的青光。滿地泛紫的肉塊,其上殘留着撕碎的布片,無數蒼白的書頁和粗鄙復古的面具……居然是邪教徒么?準確地說,是邪教徒僅剩的痕迹。這些痕迹的主人已經在蠍子的腹中了。

而那隻深色的殺人魔,正以一對觸肢夾住捕獲的獵物,入迷地吸吮着。

“危險種……”

在帝國圖書館藏書的記載中,這種危險種既能以巨鉗撕開生物的軀體,又能以尾刺噴射或是注入毒液,同時有着堪比鋼鐵的甲殼和一定的抗魔性,即便一小支軍隊都不能奈何它。

危險種,其實就是野生的凶獸,並不屬於哪一方勢力,因而與邪教徒對上也不奇怪。

我開始思忖怎麼樣才好逃跑,在之前發生的幾次戰鬥中,我的轉移容器損壞了,現在就連短程的空間魔法都成問題。在順利進入遺迹前,我必須保證自身魔力的充裕,以及精神狀態上的集中,簡單地說,就是避免戰鬥。

目前能做的事情,就是盡量隱蔽氣息。但現實顯然與這種願望背道而馳了,我真該後悔自己的魯莽,剛剛施放的照明術,天啊,我會因此送命的。如果那是一隻領主級別的怪物,以其感知能力,一定能從光球的印記上發現我的位置。果不其然,蠍子只是在享受它的美餐,在吞噬了為數眾多的食物后,它意猶未盡地抬起頭,猩紅的眼睛瞪了過來。

答案很明顯,我的體能並不是優勢,即便能夠脫身,往回走指不定會再遇上另一隊騎兵。沒有空間魔法這個前提,基於騎兵的高機動性,我在完成詠唱之前就會被踏成肉泥。然而,面對大型怪物,至少還存在一定的迴避空間。當然,兩個都不會是我想要的選擇,現在的我彷彿在選擇一種舒服的死法。

“阿奎那——皮利斯脫——”

我低聲開始了第一小節的詠唱,盡量不去刺激那隻蠢蠢欲動的怪物。這一舉動卻是收效甚微,蠍子的眼睛閃動着凶光,蜇尾向後彎曲,隨後,那根尾刺猛地一伸——我能夠聽見濺射的聲音——迎面來的是一大團的紫色的,霧氣也似的汁液……我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怪物的動作來得真快。

雖然有些捨不得,這種時刻也顧不得什麼了,我只能拿出懷中的寶石,向其中輸入了魔力——抽離了精神的一部分,詠唱雖然不算真正意義上的中斷,其效果也是受到了削弱。在下一個剎那,指縫間瀉出了純白的光線,匯聚成了絲綢般纖薄通透的庇護。

朧月星石,本身蘊含著驚人的神聖氣息,現在,我不過是以魔力為媒介,觸發了一種發自外物的寶石魔法。寶石魔法可以沒有自己的形態,而順從我的意志。

那些散發著臭氣的毒液,一旦潑在了障壁上,就好似火遇見了水,嘶嘶地蒸發,化為白色的氣流,很快消失殆盡。不過,只是這樣還不足矣,我又接連掏出了兩顆寶石,抽取出了其中的神聖氣息,融入了神聖的庇護。看着障壁變得厚實,我算是放鬆了一點。我的詠唱,還需要足夠的時間。只要完成了這個魔法,不,必須要完成它。

“阿里爾默——伊茲奧——”

我額角不住地滴着汗水,熟悉的魔法詠唱卻顯得那麼漫長。蠍子似乎對徒勞無功顯得不滿,兩對後肢邁動了起來,速度卻不很快——它一點兒也不着急,在它眼中,我已然成了網中的獵物吧,而它穩妥的兩隻鉗子正控制着這張網的首末兩端。

“佛拉然諾——”

我能看清,它的死亡之吻上血跡斑斑,正當我幾乎想要割去我的雙眼,以逃避這種死亡意象的時候,霧氣重又彌合,這竟成全了我。不!它離我很近了,我清楚地聽見它沉重的一下一下的腳步聲,這巨大的怪物移動起來竟像一支軍隊一般,我能夠想像在它的腳下砂石飛濺。一個這樣的想法浮現了出來:或許我面對一隊騎兵很更有勝算。

“布蘭科——伊薩旦帕!”

終於,終於完成了!我的眼中彷彿已經出現了火焰的浪潮。

“……這!”

什麼都沒有,安靜得令人心跳停止,如果不計死亡的腳步聲的話……我飛快地搜索記憶中的音節,不可能啊,不可能的。我的意識回溯到第三節,這一刻,我的心冷徹了。

——我念少了一小節,這麼低級的錯誤。

“真的……玩完了。”

鉗子重重地砸在障壁上,發出了金屬刀刃相擊的呼哨。然而,力量對比是極不均衡的,這體現在神聖的庇護轉瞬間就泡沫般幻滅了,坍塌的過程中,無數的光點在逸散。我下意識做出了向後縱躍的動作,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那隻鉗子仍是重重地劃過了我的身體。

我感到自己像一顆炮彈飛了出去。落地之後,距離昏闕或許只有一步了。

我——明明是個——信仰光明的人。

時間忽而慢了下來。我的感官變得無比地敏銳,我感受到,遠處地上的斷肢在微微地顫動,殘留血液腥臭的氣味在風中發酵,以及巨鉗向我剪來時帶來的尖嘯風聲。我的十指摸向胸口,這才想起,我的身體雖然沉睡着什麼,可我似乎一直沒法主動去喚醒。我心中充滿了不甘的情緒,這就像一抹燭火在風中飄搖。

——“你們當信光,光在信仰裏面,信仰在光裏面;即或不信,也當因光芒的輝耀而信着。”

——“你所行的神跡,若沒有光同在,無人能行。”

你是誰呢?你怎麼知道,我想要做什麼?

——“……她來了。”

她是誰?然而,這個聲音就這麼沉寂了下去。所幸的是,一股暖意從我的心口蔓延了開來,本來裂開一般的疼痛已經消退,全身上下的傷口痒痒的,似乎正在癒合。我從地上爬了起來,而蠍子在繼續靠近,不斷揮舞着鉗子,似極在耀武揚威。

我只是一直在思考那個“她”到底是誰。

“沒想到就是這點東西。”年輕而冰冷的女性聲音,帶着遺憾的情緒。

霧氣像潮水一般退去,露出了滿目瘡痍的城市。

那個聲音悠遠飄渺,像是出自極高極遙遠的天國。我只能四下掃視,沒有看見女性的身影。目光移回蠍子身上,恰巧看到一團黑洞自其體內擴張,隨後這個身體就炸裂了開來。

Chapter.II

“克倫特——”

“克倫特,醒來。”

我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娜塔莉亞。光線很亮,那是來自吊燈的。我發覺自己正躺在床上,於是便直起上身,很好,一點不適感也沒有。“但,剛才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一個夢么?”我不禁自言自語道。

娜塔莉亞眨了眨靈動的眼睛,“夢?什麼夢?”

不,那是個不祥的夢,我十分地懼怕這個夢,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看見我久久不回應她,娜塔莉亞也只是面色平靜地看着我。我多少地感覺到,娜塔莉亞之所以成為一名女騎士,她的心性也是有着理由的。雖然現世的大背景是兵戎紛亂,但女性少有在研習武術這方面超越男性的——我除外——娜塔莉亞是我相當欣賞的一位友人,在她身上有着騎士應有的品質。

“塔莉亞,我這是怎麼了?”我隨口叫出這個稱呼。

“我只聽說你在修道的途中暈去,一睡就是幾個月。這不,我才趕回來看你,沒想到叫了你幾聲,你就醒來了。使徒大人,您應該問問自己吧?”

“這個,其實我真不清楚。”

“行吧,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一下。”說罷,娜塔莉亞轉身便要離去,我卻是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戰況怎麼樣了?”這才是我關注的問題。

“我那邊是告捷了,將戰線一直推到了赤色碑以南三十里,造成敵方全線潰退。不過,總的來說,不容樂觀,因而我雖然趕回來看你,馬上就得去支援東線了。”

“那,北方呢?”

“北方?難道你擔心魔物?它們上一次入侵已經是大公國時期以前的事了啊。”

我皺了皺眉頭,難道,魔物就這麼不值得引起重視嗎?活在當下的人對於魔物的軍團沒有什麼概念,那是因為他們只見過野生的怪物和低等的魔物。我從史書密典中總結出的消息,卻是那些一度被等同於天災的魔物,時時刻刻保持着可怕的戰力。它們擁有地獄火淬鍊的兵刃,能夠散播瘟疫,並且,它們的野心永遠不會熄滅。

娜塔莉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三個敵對國家的人,雖然與我等光輝下的子民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但他們不服從女皇的意志,這便是逆民。女皇的版圖裏是容不下這些人的,所以,唯有動用軍隊去剷除這些倒刺,否則扎在手裏那可是大麻煩。”

我唯有沉默。騎士為君主服務,第一要義是忠誠和榮譽,而榮譽是依附在忠誠之上的。所以我和她,看到的是不同的東西。誰又能分出誰對誰錯呢?不過是有着各自的信,各自的仰望罷了。在這個時代,儘管有很多人共事,卻是各懷想法。

“娜塔莉亞,我很抱歉,但……”

在揮別了娜塔莉亞之後,我真的覺得我有必要去北方視察一下。

那個夢實在太過可怕,我甚至不敢再去想像。

我不敢想像,我此刻所待的這座城,米斯提城,有朝一日會淪為一片廢墟。

就在我要出門前,我心中忽然冒出這麼一個想法,把夢中的經歷梳理一下,記錄下來,通過分析,或許能夠得出一些眉目。

——最早是南門失陷,守軍被下了葯,上將被刺殺,一大群叛軍煽風點火做足了文章。人民開始人心惶惶,一些有過犯罪前科的人抓住這個機會製造混亂。

——其後是西門,漫天的箭矢,七八架攻城車並排推進,還有前所未見的重火器。這種高科技,誰知道那幫平時不出聲的傢伙隱藏了多久。

——最後是東門,狂暴的魔法元素,恢宏的念氣波動,各種特異的危險種。本已近乎全面崩潰的一座城池,絕望的守軍根本不需要掙扎。

我不是軍人,也能夠看得出懸殊的力量對比,但我做不了什麼,只是記錄下來。

——來自三個國家的代表,在如何瓜分戰利品上出了分歧,都不寧願哪方分多一點。

——三個國家最後決定退出聖城,出於所謂的深重仇恨,他們做出了屠城的舉動。

——此後,北方的魔物進入了聖城。聖城此時已是一座死城,它們竟不需要做什麼。

——魔物的軍團在聖城復活了足夠多的死屍,軍力堪稱無敵。儘管魔物的領袖留聖城享受所謂破碎的感覺,魔物軍團的活動卻是進入了旺盛期,不斷地劫掠大陸各個區域。

——經歷了一百年的所謂聖戰,三個國家總算擊退了魔物軍團。在他們的意見中,大陸已經多年沒有出現過魔物入侵了。既然這麼巧,一定是亡國的餘孽在舉行不潔的儀式,試圖通過這些魔物復興故國。

——三個國家聯合了起來,派出多隊騎兵巡視聖城。腦袋燒壞的君主們認為,只要剿滅了殘黨,那麼大陸就能維持和平。話雖如此,肉體凡胎的騎兵見到真正的魔物卻是避讓三舍的。而那些有能力對抗魔物的所謂英雄,都受封成了王公貴族,在宮殿裏腐爛。

這……在國家傾覆一百年後我還存在嗎?

夢,果然是夢啊。我當即決定把這個夢拋到腦後了。

Chapter.III

在那之後,我選擇短暫地脫離王國,到世界各地去遊歷。然而,處在這樣的亂世,似乎沒有什麼風景好看的。最後我做了其他的事情,把一切的刀戈相見記錄下來。

戰火硝煙可以蔓延到任何一處,只要是有着人類的地方,就有着爭執。

我並沒有干過所謂史官的工作,在我的記錄中,我只是純粹地記錄,並沒有偏向任何一方。我的這些資料並不能交出來,因為哪一方勢力見到都會想把我碎屍萬段,包括我的祖國。在人類內部的狹隘戰爭中,沒有正義,也沒有光明。

人類的戰爭無止盡地延續下去,被殺的人,與殺戮的人有着近似的面孔。

這不會是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所幸,在十年的混亂割據中,我的國家始終佔據着上風,而女皇也做出了一些所謂仁慈的政策,優待戰俘,繳械不殺。

某一個三月,我回到聖城,再一次見到了娜塔莉亞。她剛剛從一場生死相搏的戰役中歸來,雖然她的臉龐依舊美麗,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少許兇殺的戾氣——作為一位高階的騎士,很多時候只是指揮而已,心性上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克倫特·岡薩雷斯,稍後隨同我去見女王大人。”娜塔莉亞冰冷的眼瞳看着我,我渾身不自在,我們之間已經不能以朋友的身份對話了。是時間改變了人,還是經歷改變了人?都是的,我與她,已經背離而行了太久。我注視着她的最高規格的十字盾徽,發覺命運的不可思議,一個女人,竟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指揮百餘場大大小小的戰鬥,從而比那些剛烈的男人坐到更高的位置。

如果用俗世的價值來說,我的十年是一點兒意義也沒有的,不過是用艱苦的跋涉去記錄一幕幕的人間慘劇,還是不能公之於世的那種。

“克倫特,聽到了嗎?馬上去整理着裝,你身上髒得不成樣子。”

十年後,我再一次踏入了這座宮殿。對於使用謙卑的詞腳和自稱,我沒有那麼習慣了,還好,這樣一個沾染草莽氣息的我並沒有觸怒女皇大人。

我收到這樣一個任命,和娜塔莉亞一同前往戰況最為膠着的戰場,彼時娜塔莉亞將取代指揮官,而我將出任光之祭祀——大型的戰役少不了這種角色,說是用光系的福音魔法提升士氣,以福祉守護那些不幸拿起兵刃的子民,實際上不過是圖個心安,彷彿借用正義的名義,殺戮就會變得合理一點。

娜塔莉亞喜怒不形於色,如同一潭深沉的湖水,我很清楚,就在湖底潛藏着森冷的惡蛟,來自它的窺視令我心底發寒。

我忘了說,坐在御座上面色莊嚴的女人,是我的姐姐。你應該會好奇,為什麼直親之間依舊有着俗世的禮節,哦,十年前就這樣了。

我和娜塔莉亞一同退出了皇宮,宮裏草木繁盛,與陰灰的天幕搭配在一起很是不和諧。我在一剎之間感覺到我的十年正像這些灰霾的煙雲一樣,就這麼飄然而過。

“忘了說,里德財團願意資助我們發起遠征了。”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怔了怔,里德?那個國內,不,是全大陸都知名的家族,然而前任家長去世,現任家長還是個小孩子,董事會把持着經濟上的運行。怎麼可能同意用資產去填補戰爭這個無底洞呢?難道那群老頭子都發瘋了么?

我知道我的眉毛擰了起來,但我還是問出了這句話:“你們動用了什麼手段?”

娜塔莉亞沒有什麼表情上的變化,我不清楚她的心裏是否不快。她看了看天,突然呼出一口氣,用輕快的語調說起話來:“不是我乾的,他們原本就培植了另一個人以作為繼承,而那個少爺又恰巧無心此事,把權力交了出來。”

這前後的反差令我感到不適應,我正想再問一點什麼,娜塔莉亞卻是快步走下了台階,留給我一個長發飄揚的背影。我從風中聽到了她的聲音,這句話幾乎令我顫抖,“走吧,各位將軍等着與你相見,使徒大人。”

在短暫的會議之後,我意外地得知,有一個小傢伙要見我。就在現在,我的眼前,金髮的少年,過分漂亮的傢伙,甚至於我看見他眼中滄桑的面孔,我會自慚形穢。噢,十年究竟給予了我什麼,我知道斑白的鬢毛讓我看起來大於實際年齡了。

我們處在燭光照亮的暗室里,我,娜塔莉亞,和里德財團的甩手少爺黎希特。可是,我根本不明白他想幹什麼,他只是輕嗅着酒杯里的氣息,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捏住杯座,那隻手白皙而美麗。在此之前,他已經充分搖晃過手中的酒杯,內壁上留着一條條的酒痕。

終於,黎希特站了起來,唇齒動了動。

——“……”

燭火悄悄地搖曳,場景似乎更暗了一點,門口的兩名侍從依然平靜,娜塔莉亞似是沒聽見一般,奇怪的反應,可是他分明傳遞了一些信息給我。

——“那麼,就這樣吧,願爾等此去英武。願爾等被光庇佑。”

我同娜塔莉亞走出玫瑰牆圍起的庭院,我問她:“你對於這個小孩的說法怎麼看”而她只是奇怪地看着我,“他由頭至尾有說過一句話嗎?”

Chapter.VI

我想不到,有一天,我會再次站在戰場的沙丘上,看着滿目的旌旗飄揚。

我想,戰爭帶給我的感覺是不舒服的,噢不,克倫特,現今資歷最為久遠的使徒,唯一的人類使徒,您可不是個清道夫。只是,我實在想不起來了,那些記憶如同溪流中的光點,細小而難以捉摸。我想不起我的名號,我想不起來我的特殊能力,我只是疑惑,我真的是一個使徒嗎?為什麼只有娜塔莉亞是這樣稱呼我的?

娜塔莉亞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我集中精神。我緊了緊身上的白色袍子,手在精紡的韁繩上尋找着適合的位置。為了裝作鎮定的樣子,我的視線隨意地掃過士兵的面龐,這些年輕的孩子,彷彿幽靈一般面無表情。戰爭,畢竟是不幸的吧。我叫不出他們的名字,或許過了一個月,裏面的一些人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娜塔莉亞迅速化解了敵方的幾波攻勢,隨即決議一隊佯攻,而親率驍騎暗襲。在到達戰略要地之前,我們還有三天的行軍時間。行軍的旅途是很枯燥的。

“那麼,接下來我們就準備直驅進入藍卡特城了。副官,你有什麼其他的看法么?”娜塔莉亞莊重地說著,她的雙手安穩地扣在一起,似一對相倚而棲的白鳥。

副官只是點了點頭。娜塔莉亞爽朗地說道:“好,那就這麼決定了。”

我們圍繞着圓桌坐着,看上去地位平等,旁人不會想到娜塔莉亞才是真正的核心。在她做出決斷後,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沒有絲毫的異議。與其說是軍事戰術的商議,倒不如說娜塔莉亞一個人的意志在支配着軍隊。

營帳安靜了好一會,這種安靜很是奇怪。娜塔莉亞盯着沙盤上的幾個標記點,山丘,溪流,森林,懸崖障壁,以及儼然囊中物的城市。她沉思了一下,正準備站起來,門外的侍衛卻掀開幕布走了進來,這多少有點敗了她的興緻。她看着侍衛,“布魯圖,什麼事,報上來。”

侍衛低着頭,恭恭敬敬地說道:“報告,梅森格城來的消息,一位使者正在等候。”梅森格?那是米斯提的一座衛星城,平時是依附米斯提而存在的。就梅森格本身而言,並不具有信息往來的日常職能,更何況是聯繫軍隊,這個消息為何不是米斯提發來的呢?

在我的疑惑解開之前,一個冒冒失失的可憐漢闖了進來。這個人衣服髒亂不堪,而且有着多處破爛,至於他的臉上,更是沾滿了土灰。他飛快地掃視了一圈,隨即壓低了聲音,說道:“急報,帝都有突發情況,超出認知範圍。”

我看了一眼娜塔莉亞,她的臉色沒有什麼變化,但她的手分明在微微發抖。

的確是超乎認知的情況。

騎士踏上最終的歸程,向著陷落的故城,一路是沾染血腥的朔風,盔甲搖動的聲響和不知疲倦的馬蹄聲。

隱隱約約的鬼影在人心間蔓延,士氣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之所以這支軍隊,這些一度無辜的人們,沒有作鳥獸散,或許僅僅是想回去確認一下家人的生死。但後來送到的報告說得很清楚,米斯提城的外圍化作了數十米高的火牆,對於城內的情況也無法探察。毫無徵兆的大火,就像是在黑暗中完成了詠唱的大魔法。

我瞟了瞟身邊的娜塔莉亞,她伏在馬背上,不斷地抽着長鞭。我們,帶着一小隊輕騎兵,決定不顧一切先行趕回去。

看着眼前的場景,任誰都會有煉獄的感覺。

夜晚的天空被火海照亮。如同末世般的火光里,斷開的木頭和磚瓦發出噼啪噼啪的燒裂聲,娜塔莉亞在面目全非的街道上,視察周圍的廢墟,尋找着可能的一切。搜索完一個區域后,我忽而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可怕氣息,這,像是一種毒性極強的生物,方位是……

我吃了一驚,當即喝道:“娜塔莉亞,後退!”娜塔莉亞聞聲向我望了一眼,就在這個時刻,她腳下的地面發出巨大的轟響聲,劇烈地搖晃起來。下一秒,伴隨着無數破碎的大理石,一對巨大的暗影剛猛地騰出。娜塔莉亞反應極佳,倏忽間便是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而那對影子幾乎是挨着她的身影擦了過去。

顧不上慶幸我有這樣的感知,我驚異地發現,那個破土而出的怪物……一隻一人高的巨蠍,藏黑色的錶殼,而剛剛的影子,便是它駭人的一對鉗子。我像是想起了什麼,這正是多年前夢中的危險種,況且,力量至少達到了領主的級別。

娜塔莉亞冷哼一聲,右手一揮,一把白銀的聖槍便憑空浮現在她的手裏,透發著流轉的光輝。巨蠍粗莽地揮舞雙鉗,作出剪合的動作。她左右接連抖開一朵朵槍花,恰如其分地格開兩隻揮舞的鉗子。巨蠍似是氣急,高高舉起蜇尾,作勢欲蜇。

我揮出一道輝耀符咒,化作聖光打在巨蠍面上,巨蠍陷入了僵直。娜塔莉亞沒有回頭,我默契地施加了一道輕身祝福。她吸滿了一口氣息,歸原了初始的持槍姿勢,同時雙手向後拖拽。這是一個準備動作——

連爆發而出的殺意都只是稍縱即逝的事情。起初穩靜緩慢,至中段時變快,光輝凝聚的槍頭,如疾風閃光般,挾帶着怒雷的聲音,旋作一段三尺粗細的光錐。就這樣,光錐決絕地射入了魔物的兩眼之間,隨後炸裂,無數細小的光刃把它的錶殼都掀了開來。我彷彿都聽見了巨蠍慘叫的聲音,本來需要較長準備時間的一個終結式,在我的增益效果下,一瞬便施放了出來,效果自然是驚人的。

頃刻之間,娜塔莉亞便制住了這隻領主級別的魔物,她吐出一口氣息,微微喘息了一下,畢竟是以人類的身體和危險種對抗。她轉動聖槍,以倒持的姿態,描了一個大圓弧,緩緩地切下了魔物的頭部。隨後,她傾斜槍尖,振落附在槍刃上的黑色積血,像是抖落雨傘上積留的的雨水一樣。娜塔莉亞做出這一整套動作,長發微妙地拂動,乾淨利落,美妙至極。

“你們呵,粗淺的人類……”這個女性聲音很是熟悉,我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身後的街角,卻只捕捉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還是注意好眼前吧。”

眼前……

那個影子消失了。在我的感知中,那股巨蠍的氣息中又橫生另外一股氣息,如同冬天一般肅殺的氣息。我的心裏彷彿有一塊塌陷了下去。我飛快地回頭。只見巨蠍裂開的軀體上,黑色的血液如同螞蟻般聚合在一起,化作一個抱着鐮刀的影子。那個影子斜斜舉起了鐮刀,娜塔莉亞意識到了殺機的逼近,將聖槍橫在胸前。然而,落下的鐮刀詭異地穿過了聖槍,繼而斬過了她的身體。至此,影子咧口乾笑了兩聲,漸漸地淡化,從空氣中消散。

是的,漆黑死神尤狄絲在現實位面的一個投影,傳聞每當一隻魔物死去,會有萬分之一的幾率誕生尤狄絲的精神碎片。這麼小的幾率……我只覺得,那受戮的該是我,是我才好,為什麼?為什麼!我的腦中仍然一片空白,儘管我的身體在一步步走向她。

娜塔莉亞的身上一點兒傷口也沒有,死神的詛咒以刻印的形式,標記並確認了下來。

我總算是找到了一處安全的空地,好安置我親愛的朋友。

娜塔莉亞看着我,笑得很勉強,“生命不過是死神唇邊的笑,很多的時候,殺戮和被殺不過彼此輪迴。我就這麼想着,當我握住長槍,當我施以殺戮,結果是時時刻刻被提醒的。”

我強忍着胸腔里的悲傷,一言不發,只是用手指畫著福音,一圈又一圈的聖光閃現,融入她的身體,最後都化作石沉大海。來自尤狄絲的黑色瘟疫,死亡陰影的籠罩。在我的認知中,從沒有這麼、這麼令人可怕而絕望的詛咒。有人說,福音魔法是凡人的奇迹,然而,奇迹也會蒼白失色,人類,永遠的下位種族,也就做到這一步了。

“你以前一直嚮往着成為使徒中的一員,如果這一次你能夠做到——不僅是對抗來自異界的黑暗,更重要的是,對抗現世的黑暗,喚醒人們心中的光明,那麼你無疑會成為一個真正的使徒了……”

我想起來了,確實是這樣的,從以前起,從我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然而,我並沒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啊。能夠達到使徒級別的存在,不是精靈王族、龍王,便是邪念體、超危險種,各自傳承着上位種族至高者的意志。

“我相信你,可是我見不到了,人類的曙光。老朋友,別為我哭泣,我早就看到了這一天。”娜塔莉亞將手交付在我的手中,這是她最後的信任。我就這樣看着她臉色慘白,皮膚里的水分一點點被抽干,身體卻散發出漸而濃郁的惡臭。娜塔莉亞翻白的眼睛望着虛空,叫出了聲來,那彷彿是死前的極樂,“該死的死神,哦,她在向我招手呢!她問我,恨不恨這個世界……不!不!不!她過來了,我怎麼會害怕呢?”

娜塔莉亞,她的血肉開始融化,暗紅色的濃漿沿着我的手腕汨汨地流着,流淌到了地上。她的胸口嘩啦地被撕開,我下意識地傾斜身體,後退,臉上卻依然破開了一道口。艷粉色的花盤,深紫的根系,神秘而多刺的魔界花,在她的身體上,像一個不祥的隱喻。我感到極大地不快,我恨那黑暗中微笑的死神,只是,我什麼也做不了。理智告訴我,魔界花的幽香是一味毒藥,甚至於可以誘惑靈魂墮落。

現在能做的最有效的事情,就是離開,儘快離開,然後,查明真相。

Chapter.V

我在城市的大火里行走了許久,像是走在無人的荒原上。在這個過程中,那個女性聲音一直在侵擾我,令我的精神不斷衰落下去,直至要沉淪在這片夜裏。

我終於問她:“你是誰?”

她輕輕地笑了笑,就像冰塊碰撞的聲響,“你回應了呀?我的名字嗎?真要說名字的話,最初倒是有過一個,讓我想想,嗯,奈特莉亞,令人懷念的名字。”

我又問她:“你為什麼關注我?”

她不假思索地說:“那是因為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他的種子啊。”

“他?”我尚在沉吟,而奈特莉亞自顧自地接了下去:“不過你似乎運用不了他的力量呢,是不是很可悲?就連一個小小的死神投影都無法奈何,蒙昧的蟲兒。”

是的,我得說是的,我深知人類的悲哀,最為弱小的種族。只是,我不甘心,握緊了雙拳,像個孩子一樣吼了出來:“我信光,光在信仰裏面,只要人人皆信,那便是光明。”

“嘖嘖,還較上勁了。來吧。”

空間發出了破碎的聲音,無數透明的碎片散落到了地上。像是有一個魔法師沿着牆壁行走,腳步經過的地方逐漸變成灰色。眼前的場景已經全然灰暗。這已經是另一個空間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今人類幾股勢力混戰,招致暗夜生物橫行;在大公國的統一時期,這樣的混亂卻是沒有發生過的。光明與黑暗,並不只是元素屬性,或是種族上的對立。真正的黑暗,是人心上蒙蔽的黑暗,是只知宣洩慾望的黑暗。你們人類,又何來光明呢?”

奈特莉亞只是交叉雙手,在我背後冷言冷語。

我緩緩地站起來,這才意識到,黎希特,奈特莉亞,分別對應着聖典上兩位原神的名字。所謂原神,受肉於源初的光束,黎希特是晨之原神,奈特莉亞則是夜之原神,一位墮落的原神。以太滅卻之後,太陽進入了短暫的無光期,而天空上層陷入真空,黎希特缺乏元素上的供給,同時面臨暗夜生物的圍剿。傳說中,最後是本為同源的奈特莉亞殺死了他。

這位墮落的原神,從表現上看倒顯得太過稚嫩了,我以為會是一位年長的女性。話雖如此,面對着一位神祗級別的存在,我的任何手段都會像是笑話。

——“過來找我。”

是另一個溫暖的聲音,從我的胸腔里振發出來。奈特莉亞似乎有些驚訝,無所謂地擺擺手,“你就去唄,正好我也想見見他。”

我應該怎麼去?我勞累了這麼久,雙腿似是灌滿了鉛,更何況,在我靈魂的黑暗靜寂里,已是了無方向。故國陷落,摯友離世,我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麼呢?我是一個遲暮的人,這世上已經不存在我的道路了。

——“過來就是,人生在世,總該行走。”

我閉上雙眼,忽而發覺我站在燭光搖曳的暗室里,黎希特,那個金髮的少年,用他施洗的手拂開我眼前的迷霧。

——“克倫特,讓它帶你去那光明的場所。”

那是天馬,明澈無邪的目光,不染纖塵的羽翼,若是有萬人修道,只怕這一萬人都嚮往着它,嚮往着天界吧。我幾乎都要答應了,正當我要伸出雙手,擁抱這純良的天翼種,我卻潘然醒悟了過來。我的心變得很堅定。

“不。”

“不,請你讓我留在人間吧。”

——“何不呢?此等盡善盡美之事。”

“若光明只在天堂,那便不是真正的光明,而只是一隅的光明。”

“若光明在人間,在人心,在歲月里,那便是萬世的光明。”

——“若你忤逆我,只怕你永遠觸不到那天堂之光。”

“可曾見到世間還有千千萬萬人若此般?卑賤之身,只願永墮凡塵。”

黎希特沉默了下來。下一個時刻,這張面孔,這個身影卻分明變成了奈特莉亞。

“這是對於你的終極考驗,也算是我盡到對他的心意了。”

奈特莉亞別有意味地看着我,聲音柔軟了下來:“你現在就是一名使徒了,你是晨之原神在這世間的代行者,若這世上充斥着黑暗,你便要帶來。”

尾聲

這正是大陸最為動蕩的紀元,人類在經歷了無止無休的內部戰爭后,實已進入了史前未有的衰弱期,而那些一度擁有英雄血脈傳承的人們,卻在宮中享樂,心性和力量遺失殆盡。於此時,最北的上古封印開始崩壞,混沌惡魔們悄悄地耳語,將人類體內長久的血之詛咒,也就是人類追逐慾望的根源,愈發地喚醒。而那些受血之詛咒影響最為深重的人,着手於分裂人類,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消亡,世界陷入一片混沌。

大公國的開國皇帝離世一千年後,在黑暗中迷失的的人們,以及在痛苦中守望的人們,終於等來了新的曙光。那是接到一個接到原神之啟示的人,他由此脫胎為聖,並具有了偉大的神格,成為了受命於天的使徒,唯一的人類使徒。大陸上出現了無數隱蔽的時空裂縫,而正是人類使徒意識到了惡魔的窺伺,他聯合了世間彷徨的人類,還有其他一切善良的種族,作好了反擊的準備。

那名人類使徒,在最後一次暗黑聖戰里,因追擊惡魔而將靈魂遁入了魔界,在現世的肉體則進入了睡眠,那時天地間的魔力氣息彷彿被點燃一樣放出光芒,具有一座浮空的城市輪廓,魔界也觀測到了這個神跡。人們將這個神跡稱為,的海市蜃樓。至於那個人類使徒,人們將他稱作光明之心,他所說的一切話語,都被載入聖典,與原神並列。

重建的米斯提城。

在人群的中心,有着一座奇怪的塑像,那是一個男人和一隻巨蠍對峙,而男人伸出一隻手,正畫著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聖印。

“媽媽,那是誰呵?”

“那是我們人類的使徒,偉大的光明之心,暗黑聖戰的領袖。”

“哇,使徒不都是那些擁有特殊能力的怪物嗎?”

“人類的確是弱小的種族,但是啊,人類有着一顆不甘弱小、追逐光明的心呢。”

“好深奧呢。不過,使徒大人好威武啊,我也要成為一名使徒!”

母親溺愛地摸了摸孩子的頭,而孩子則暗中握緊了拳頭,胸腔中熱血沸騰。就在他激動不已的時候,他的耳邊來了一個光明而溫暖的聲音。

——“如若心向著光,那麼便去吧,因這信仰,你當腳步堅定。”

“咦,媽媽,你聽到了嗎?使徒大人在呼喚我。”

“說什麼呢?傻孩子。”

“媽媽,一定是使徒大人感受到了我的決心。”

“哎,我也感受到了呢,努力吧,我等着那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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