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珠胎暗結
皇后在朝上提議為燕王慶生,文武大臣沒有反對,卻有些議論。
有說,皇后此舉,意在取悅統攝朝政、權勢滔天的燕王。
有說,皇后這麼做,只不過是拉攏燕王,安撫燕王,向燕王聊表心意罷了。
還有說,皇后心思玲瓏,只怕別有用心。雖然太子不是皇后親子,但太子是皇后撫養長大的,母子之情深厚,皇后此舉,是為了太子的將來。
蕭初鸞聽宮人轉述這些傳言、議論,付之一笑。
是日,宴開建極殿,高燭生輝,樂聲悠揚。
文武大臣皆以華貴錦服參加壽宴,後宮妃嬪也是盛裝出席,儼然宮廷盛會。
語笑晏晏,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席間歡聲笑語,一浪高過一浪。
以往的宮宴大多沉悶,今日卻不一樣,諸臣沒有太多的拘束,放開心胸燕飲,可能是因為未來的皇帝還年幼,群臣不懼;再者,燕王發話了,拘束者罰酒,不醉不出宮門。因此,席間所有人鬧成了一片。
蕭初鸞看着這場眼花繚亂的宮宴,微微一笑。
文臣武將都向燕王敬酒慶賀,花枝招展的妃嬪也向燕王敬酒,各展媚態,嬌滴滴的美人之態撩人心懷。
沈墨玉倒是拘謹了,一動不動地坐着,脈脈含情的眸光落在燕王的身上,像被綁住一般,移不開。宇文歡的目光卻從未落在她的身上,與諸臣燕飲,談笑風生,風度絕佳。
偶爾的,他會看過來,含笑的目光好像沒有什麼深意,但蕭初鸞隱隱覺得,今夜不平靜。
忽然,宇文歡站起身,向蕭初鸞舉杯,朗朗道:“皇後娘娘為臣慶生,臣感激在心,臣敬娘娘一杯。”
蕭初鸞舉杯,遙遙一敬,飲下。
接着,他又道:“太子殿下年幼,臣應允先皇,輔佐太子殿下長大成材,諸位,吾等敬太子殿下一杯。”
群臣紛紛起身,舉杯遙敬。
蕭初鸞端起宇文朗的酒杯,代他遙敬,然後遞在他的嘴邊,哄他做做樣子。
飲畢,壽宴繼續。
直至壽宴散了,宇文歡也沒有看過沈墨玉一眼,沈墨玉也沒有同他說半個字。
蕭初鸞瞧得出來,沈墨玉傷心了,倉惶地回了寢宮。
壽宴自有宮人去清理收拾,回到坤寧宮,蕭初鸞將睡沉了的朗朗放在床榻上,蓋上薄衾,吩咐宮人仔細伺候着。
回到寢殿,她正要歇下,有宮人來報,有一個公公求見,說有急事稟報。
來到大殿,她看見那公公踏入大殿,那公公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公公,只是後面的公公很怪異,以寬大的風帽遮臉。
那頭戴風帽的公公微微抬頭,似笑非笑,凌厲迫人的目光直逼而來。
蕭初鸞一震,立即揮退所有宮人,心怦怦地跳。
那真正的公公得到示意,掩上殿門,守在大殿,好像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
那假公公走過來,牽着她的手,直入寢殿。
“時辰不早,王爺為何還不回府?”她覺得寢殿裏太暗,應該再點兩盞宮燈。
“你在宮中,本王怎有心思回府?”宇文歡的手掌從她的皓腕慢慢地往上,來到香肩,抵達她的頸窩,撫上她的雪腮,“阿鸞……”
蕭初鸞說不出話,只覺得應該推開他,不能讓他為所欲為,然而,她動彈不了。
只要他像現在這樣深情款款地凝視她,只要他這般疼惜、憐愛地撫觸着她,她冷硬的心就軟了,心中築起的城牆就倒塌了。
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她無法抗拒他的靠近與深情的凝視。
“為什麼為本王慶生?”宇文歡低聲問道。
“不為什麼,阿鸞想做就做了。”
是的,蕭初鸞只是想用自己擁有的身份、權勢為他舉辦一次壽宴,沒有任何目的與企圖。
他抱起她,直往鳳榻。
冰綃鸞帳緩緩飄垂,鳳帷旖旎,衣袍盡褪,一地的綾羅綢緞錯綜交疊。
宇文歡抱着朝思暮想的佳人,狂熱地吻着柔嫩的唇瓣,摩挲着凝脂般的嬌軀,難以控制。
她沒有閃避拒絕,也沒有迎合取悅,只是一動不動地任他索取。
饒是如此,她也感覺到那一波波的酥麻刺癢令自己四肢無力,軟綿綿地依偎着他。
她崩潰地發覺,自己很想很想他,不僅僅心在想,就連身也在想,想念他的愛撫,想念他的體味,想念他的一切……此時此刻,她才明白,她真的愛他,在被宇文珏傷得體無完膚之後,被宇文歡吸引,在一次次的男歡女愛中,不知不覺地愛上他。
她猛地一顫,瞬間清醒。
不!不行!
她已經決定,不能做出有辱皇室、有辱先皇之事,不能與他淫亂宮闈,她怎能迷亂成這樣?
可是,她的推拒根本不管用,她的掙扎也撼動不了強悍的他,只能接受事實,墮入愛欲深淵。
其實,當初她委身燕王,早已做出對不起宇文珏的事,只是那時候,她還不是宇文珏的妃嬪,心中的愧疚並不強烈。她冊封為貴妃之後,她與宇文歡的情愛不多,愧疚感慢慢地佔據了她的心。宇文珏英年早逝,她覺得他的死與自己有關,那種愧疚感和虧欠感變得強烈,她才會約束自己,逼自己不要再做出對不起現今身份、宇文珏的事。
咳……其實,有什麼分別呢?
她早已委身宇文歡,他也不會放過她,她遲早落在他的掌中,何必刻意迴避?何必這般矯情?
率性一些,大膽一些,磊落一些,就像沈墨玉那樣,有何不可?
他是她第一個男人,也是她唯一的男人。以前是怎樣,現在還是怎樣,沒什麼不可以。
這麼想着,她放鬆了許多,放縱自己。
情到濃處,天地為虛,只有彼此。
“阿鸞受嘉元皇后重託,照顧朗朗,阿鸞只希望朗朗平安、健康地長大,別無所求……王爺能否答應阿鸞……讓朗朗平安長大?”蕭初鸞趁機提出要求。
她必須保護朗朗,不讓朗朗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因為,今時今日的燕王,掌控大晉皇朝,無人可以違逆他的意願與命令。
他眸光沉肅,“這個時候,你心中想着的、眼中看着的,應該是本王。”
她轉過身,背對着。
“本王可以答應你,不過……”他無奈地讓步,“你也要答應本王一事。”
“什麼?”蕭初鸞冰冷的面色有些回暖。
“儘快為本王生養孩子。”他淡淡笑起來。
“生養之事,阿鸞也只能看天意。”假若懷了他的孩子,那麼,她與他的清譽就毀了,皇家顏面與聲譽也會毀在她的手裏,連帶的,宇文珏也會被恥笑。
朗朗的性命,清譽,哪個更為重要?她應該如何抉擇?
她根本沒得選。
宇文歡扳過她的身子,“本王讓宋天舒給你把脈,給你開一些滋補的葯。”
她愁苦道:“王爺想讓文武大臣都知道,阿鸞不守婦道、勾引皇叔嗎?”
“本王不懼,本王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你是本王的女人。你無須擔心,更無須害怕,沒有人膽敢違逆本王。”
“但是,人言可畏……”
“縱然流言蜚語滿天飛,你也無須畏懼,一切有本王。”
“阿鸞做不到……”
“做得到,只要你強一些、再強一些,就無人膽敢違逆你,如同朝中無人違逆本王。”
“沈墨兮……”
“不足為慮,他孤身一人,成不了氣候。”
蕭初鸞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愣愣的。
宇文歡笑問:“你為本王慶生,有意讓沈墨玉打點,又是為何?”
她莞爾道:“沈墨玉心儀王爺已久,阿鸞只是不想她被困深宮一世。”
他板起臉,輕責道:“再自作主張,本王饒不了你。”
她笑睨着他,“王爺哪次饒過阿鸞了?”
他低聲笑起來,將她卷進懷中。
此後,宇文歡隔三差五地夜入坤寧宮,與蕭初鸞顛鸞倒鳳。
七月初,宋天舒診斷,她懷了宇文歡的孩子。
宇文歡又激動又興奮,抱着她在寢殿跑了三圈,宋天舒提醒他當心,他才放她下來。
此後,宋天舒負責為她安胎。
她瞧得出來,雖然宋天舒極力掩飾,卻終究流露出一抹驚詫。
一日,蕭初鸞問:“大人一定在想,哀家為何委身燕王?”
他從容道:“娘娘的選擇,微臣明白,微臣不明白的是,娘娘以往為何沒懷上先皇子嗣。”
“那是因為,哀家從來都只是燕王的女人,先皇並未得到過哀家。”
“當真?”宋天舒震驚得瞪大眼睛。
“哀家對大人一向推心置腹。”她悵然道,“哀家剛進宮時,仰慕先皇,後來看明白了,先皇只愛嘉元皇后一人,哀家傷心欲絕……此後,哀家漸漸傾倒於燕王英偉威武的氣度,委身燕王……”
“再後來,嘉元皇后仙游,先皇愛上娘娘,封娘娘為貴妃、皇后。”
“是啊,哀家也沒想到。”
“微臣不明白,娘娘未曾侍寢,如何瞞過先皇?”宋天舒緊眉問道,想不到喜歡的女子竟有這樣的秘密。
“哀家自有法子,大人就不必多問了。”蕭初鸞清冷道。
他凝重道:“數月後,娘娘腹部隆起,無法瞞天過海,娘娘有何打算?”
她輕輕眨眸,“哀家也不知道,找個機會問問燕王罷。”
這夜,宇文歡陪着她,她問了宋天舒提出的問題,他想了想,含笑道:“無須擔心,本王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既然他這樣說,她也就不再多想,樂得輕鬆。
只是,她必須做好流言蜚語如浪襲來的準備。
還有一夜,他抱着她,坐在千波台的錦榻上,夏夜的湖風微微的涼,燈影寂靜,粉紗黃幔隨風輕搖。
蕭初鸞依在他的胸前,徐徐地問:“阿鸞當過鳳王的皇后,當過先皇的貴妃、皇后,王爺應該懷疑過阿鸞……沒有為王爺守身如玉吧。”
“本王沒有懷疑過。”宇文歡的嗓音低低的,有些輕淡。
“假若阿鸞是王爺,一定會懷疑,王爺為什麼沒有懷疑?”
“因為,只有本王才能給你上天入地的快樂。”他不正經地笑道。
“王爺,阿鸞說正經的呢。”
“本王也不知道為什麼,本王就是信你,沒有原因。”他抬起她的下頜,柔情四溢,“你選擇了本王,是本王的女人,本王就該信你。”
蕭初鸞摟着他的脖子,心中充滿了無盡的喜悅與感動。
曾經,他說過,永遠不問。
與宇文珏相比,宇文歡的確勝過一籌。
他從未懷疑過她,從未擔心過她會委身宇文珏或是宇文灃,也不擔心她會被宇文珏寵幸,他對她的信任,他的自信,已經達到一種常人無法企及的境界。
這樣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胸襟廣闊,光明磊落!
喜悅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八月,關於沈墨玉與燕王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
自七月底開始,沈墨玉公然頻繁地出入御書房,千波台、御花園、乾清宮,時常可以看見她與宇文歡在一起的身影,儼然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說說笑笑,神態親昵。
後宮掀翻了天,每一個人都在議論,數落沈墨玉不知檢點、不甘寂寞,譏諷沈墨玉紅袖出牆、勾引燕王,責罵沈墨玉不守婦道、有損皇家顏面。
還有更難聽的話,說沈墨玉媚術了得,早已上了御書房暖閣的榻,把燕王伺候得無微不至。
沈墨玉恬不知恥,淫亂宮闈,是後宮的淫娃蕩婦,妃嬪當面罵她,宮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她依然我行我素,不改初衷,成為宮中的異類。
蕭初鸞不聞不問,當做沒有聽見。
可是,她真的不明白,沈墨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了心儀的男子,就會失了常性?
更不明白的是,宇文歡不是不喜歡沈墨玉嗎?怎麼會和她做出這等明目張胆的事?難道他真的心動了,對她青睞有加?
不想聽,不想問,縱使心一分分地涼了、寒了。
本王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言猶在耳,信誓旦旦,可是,他的所作所為,傷害了她。
傷害她的人,就是他!
男人的愛,果然是不能長久的,果然是短暫的,稀少的。
這些日子,沈墨玉沒有來過坤寧宮請安,忙於服侍宇文歡的飲食起居。
不過,宇文歡倒是和以往一樣,時常夜入坤寧宮,陪着她,溫柔深情,一致無二。
雖然如此,蕭初鸞如鯁在喉,那條刺刺得難受,心寒又心痛,對他的態度惡劣得很。
再者,懷孕、害喜的女子容易急躁,她的脾性暴躁了很多,不是冷漠相向,就是對他怒吼。
他卻只是笑一笑,依然如故,抱着她,極盡溫存。
她剋制不住地懷疑,他對自己這麼好,將自己捧在手心裏,是不是只要她腹中的孩兒?
待她生下孩子,他就棄她如敝履?
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憂心忡忡中,她吐得厲害,食欲不振,瘦得形銷骨立,面色蒼黃。
宋天舒時不時地勸她:“娘娘,放寬心,王爺不是那種人。”
“你不必安慰哀家,哀家心中有數。”蕭初鸞靠躺在軟枕上,微微地喘。
“假若真如流言中說的那樣,沈美人應該也懷孕了,但事實上,沒有。”他的話,似有道理。
“也許,不湊巧吧。”
“先皇駕崩后,沈美人還是處子之身,懷孕並不難。”
宮人急匆匆地奔進來,“娘娘,王爺求見……”
宇文歡隨着宮人的腳步大步流星地闖進來,看見宋天舒正坐在榻前,眸色不由得一暗。
揮退宮人,他憂心地看蕭初鸞一眼,“宋天舒,玉致怎樣?”
“王爺不必擔心,娘娘害喜的癥狀乃預料之中,只要胎兒康健穩妥,就沒有大礙。”宋天舒站起身,嗓音溫潤,“只不過,倘若娘娘能夠凝神靜氣,保持喜悅或是寧靜的心態,對胎兒大有裨益。”
“本王明白了,宋大人辛苦了。”宇文歡眉宇微動。
“娘娘,王爺,微臣先去煎藥。”宋天舒轉身離去。
宇文歡坐在床頭,摟過她,她氣呼呼地推着他,他只能用了點氣力,強摟抱着她,“是本王錯了,莫氣壞了身子和孩子。”
蕭初鸞鼓着腮幫子,怒目而視,別有一種刁蠻的俏皮模樣,,“從來新人勝舊人,王爺想要孩子,整個帝都大把的女人心甘情願為你生。”
他低低地笑,“本王只想要你的孩子,那些想為本王生養的女人,本王看不上。”
她別開臉,不信他的花言巧語。
宇文歡轉過她的臉,深深凝視,“阿鸞生養的孩子,若是男孩,便是本王的繼承人;若是女孩,將會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兒。”
蕭初鸞的心頭頓時一暖,怒氣也消失無蹤。
這是真心話嗎?可以相信他嗎?
“本王說過,不會讓你受到傷害,本王絕不會食言。近來發生的事,你莫放心上,待你腹部隆起,所有的霜刀雪劍就會襲來,屆時本王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本王的女人,你腹中的孩子是本王的孩子。縱然人言可畏,我們也無所畏懼,因為,皇宮、大晉都在我們的掌中。”他握着她的小手,語音低沉有力,含着些微的霸氣。
“嗯。”她不由自主地信了他的話,心漸漸安定。
“安心養胎,一切有本王。”宇文歡醇厚的聲音彷彿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讓人不可抗拒,“其他人,其他事,無須理會。”
蕭初鸞緩緩點頭,也許,他說的“其他人、其他事”,指的就是沈墨玉吧。
他與沈墨玉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不願說,她也不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