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翠濃公子
功德圓滿的這日,花腰看着銅鏡里那張陌生的臉,不由得喜滋滋的。
連翹為她描了淡淡的妝容,菖蒲把她的三千墨絲束成男子束髮,簪上白玉冠,還為她穿上一襲雪色男子錦袍。
花腰疑惑道:“為什麼作男子打扮?”
“你不是想出去嗎?本王帶你出去。”
一道清逸的聲音飄進來,人也走了進來。拓跋涵長身玉立,氣宇卓然,身上有着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高貴、潔凈與雅緻,彷彿污濁的世間因為他的存在而變得潔凈不少。
她雀躍地問:“去哪裏?”
他沒有回答,帶她上了馬車,前往內城。
看着川流不息的街衢、熙熙攘攘的人群與鮮活有趣的人世,花腰這才覺得自己回到世間了。她從馬車的小窗往外望去,街頭有雜耍表演,圍了不少人。
忽然,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修長,鶴立雞群,軒挺如修竹,依然清雅明澈,風華絕世。那襲緗色銀線綉優曇花的錦袍太熟悉了,熟悉得刺人的眼。
鳶夜來!
而他的身邊,竟然是溫柔郡主拓跋思薇!她摟着他的手臂,而他竟然沒有推開她!兩人一起看雜耍表演!那麼親密!
他不是有潔癖嗎?不是不讓女子近身嗎?
原來,傳言是真的!
花腰不知心裏是什麼滋味,絕不會原諒鳶夜來!
恨,壓過了痛,她才會好受一些。
馬車快速駛過,那一男一女漸漸遠去,直至看不見。她的小手握得緊緊的,咬着唇,深黑的杏眸閃着幽幽的冷芒。
拓跋涵見她這般模樣,猜到了幾分,卻沒說什麼。
“溫柔郡主的婚事,你知道吧。”花腰問,語聲冷如深秋里的碧水,冷心冷肺。
“這件事,本王並不知曉。這些日子本王一直在別苑,沒有見過薇兒。”他從她的神色瞧出她的心思,心頭澀澀的。
薇兒……叫得可真親切!
她沒頭沒腦地問道:“你和她親梅竹馬,為什麼不娶她?”
拓跋涵失笑,“本王與薇兒同宗同族,怎可婚配?”
“你那麼維護她,就是喜歡她!”花腰板著臉,語氣很沖,“既然喜歡她,又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和她是死敵,你夾在我們中間,不擔心我們把你撕了嗎?”
“你變了模樣,她認不出你了。”他淡然一笑。
“若我要殺她,你會阻止?”
“會。”
拓跋涵毫不猶豫地回答。
花腰氣得手臂發抖,小臉緊繃如弦,快綳裂了,“停車!”
他眸色一沉,“瑤兒!”
她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和她十幾年的兄妹之情,我和你只不過是萍水相逢,就連朋友也算不上。承蒙王爺出手,我才能夠離開皇宮,大恩不言謝,日後再報答。就此別過!”
說完,她往外走,要下車,而且是跳車。
拓跋涵再好的涵養也無法淡定了,急速伸臂,摟住她的纖腰,將她抱回來。
花腰跌在他懷裏,怒火更盛,一招直接鎖喉,怒焰在眼裏炙烈地燃燒,“放手!”
“本王受人所託,便要照顧你,你不能離開本王!”他氣定神閑地說著,卻霸道得很。
“要我留下來,也不是不可,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她明眸流轉,眸光冷冽如冰。
“什麼事?”
“殺了溫柔郡主!”
“辦不到!”
“與溫柔郡主絕交!”
“辦不到!”
花腰冷笑,“我這兩個小小的要求,你都辦不到,那麼,王爺強留我究竟有多少誠意?”
拓跋涵聲音輕淡,語氣卻斬釘截鐵,“這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她自然知道自己沒有立場、資格要求他什麼,只不過是試探他罷了。看來,他與溫柔郡主的兄妹之情還真深厚。
“你將我藏在別苑,是想金屋藏嬌嗎?你希望別人如何看待我?你的侍妾,還是你的小廝?”
花腰摟住他的脖子,眼梢微醉,媚眼如絲,嗓音柔婉而媚。
拓跋涵心魂一震,周身都僵住了,彷彿被她嫵媚的微笑勾走了魂魄。
媚功一出,誰與爭鋒?
她從他懷裏掙出來,小臉恢復了冰雪的色澤,彷彿方才的嫵媚只是他的幻覺。
懷裏一空,他從迷失中回神,黑眸閃過一絲尷尬,“本王自當照顧你。再者,如今你無依無靠,能去哪裏?如何活下去?”
她引頸而語,軟骨冷傲,“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餓死了,也餓不死我!我花腰從不依附男人而活!”
拓跋涵看着她這副自信到狂妄的模樣,心魂震動,這女人實在不一般,雖然狂妄,卻令人覺得她有狂妄的本事,狂妄得那麼自然、洒脫。
“本王信你便是。”
“誰要你信?”
花腰沒好氣地瞪他,其實,放着這張長期飯票不利用,太暴殄天物了。再說,是他改變了她的命運,斷了她和鳶夜來、周揚的聯繫,她當他是衣食父母又有什麼不對?
拓跋涵無奈地搖頭,“你對鳶夜來……你和他……你喜歡他?”
她甩出一句粗口,“關你屁事?”
他的額頭佈滿黑線,這女人怎麼這麼喜歡爆粗?
不過,她這樣的率真、率性,與薇兒的爽直活潑倒是有異曲同工妙。
又行駛一盞茶的時間,馬車終於停下來。花腰下了馬車,抬頭一看,這莊院看起來頗為清幽雅緻,牌匾上是四個風流蘊藉的大字:翠濃雅集。
走進莊院,一股幽靜的氣息迎面撲來。院內的建築佈局很有江南園林的細緻、柔婉格調,飛檐斗拱,粉牆綠瓦,亭台樓閣,花木扶疏,碧水環伺,小橋流水,猶如閬苑仙境。
她隨拓跋涵往裏走,路上隨處可見正當風華的窈窕女子的倩影,而且不在少數。這些年輕女子不似端莊嫻靜的名門閨秀,也不像脂粉艷俗的風塵女子,更不像形容拘謹的丫鬟侍婢,一時之間,她猜不到這些女子的身份。
來到正廳,她看見一個模樣周正的中年婦女和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欠身行禮。
拓跋涵輕輕地點頭,逕自坐下,花腰也找了把雕椅坐下。
這中年婦女、中年男子彙報了翠濃雅集的近況,花腰這才明白,原來翠濃雅集是比那些勾欄瓦舍高檔一些的風月場所,而這位寧王想把翠濃雅集轉讓出去,卻乏人問津,來問津的又嫌這裏位置偏僻,轉讓價太高。
“為什麼轉讓?虧損了?”
花腰突然的問話,讓其餘三人一愣。
這中年婦女喚作玉娘,解釋道:“公子,咱們這雅集年年虧損,再這麼虧下去,只怕……”
中年男子名為王奇,道:“王爺不喜雅集,從不過問,這些年便虧損了。”
原來,這翠濃雅集是老寧王購來的,由於經營有道,一二十年前是洛陽城最大、最熱鬧、最受歡迎的溫柔鄉、銷金窟,寧王接手后,起初三五年還好,接下來的進賬便一落千丈,很快便年年虧損。因為,這位高大上的寧王無與倫比的潔身自好,自然看不上這風月場的生意。
“翠濃雅集轉讓給我。”花腰眸光流轉,一絲狡黠從眼裏閃過,“不過我沒銀子付給你,待賺了銀子,回本了,再慢慢還你。”
“你?”拓跋涵吃驚不小,琉璃般的黑眼珠快掉出來了。
一個女兒家,經營風月場所?
她握拳為自己加油打氣,信誓旦旦地笑,“一個月時間,我要讓翠濃雅集火爆全城,成為洛陽城的熱門話題!”
三娘和王奇莫名其妙地看這個錦衣公子,這公子是王爺的什麼人?不過,這公子的姿容瑰麗美艷,明眸皓齒,一雙靈眸顧盼生輝,紅唇纖薄,膚白勝雪,端的雌雄莫辯,比這裏所有的清倌還要美上幾分。
拓跋涵倒也想看看她有什麼本事,便道:“往後你們聽他的吩咐便可。”
三娘和王奇應了,先行退下。
“從今往後,我便叫做‘翠濃公子’。”花腰摸着下巴,腦中浮現一幕幕的情景。
“翠濃公子?”拓跋涵差點兒“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不信我有這個本事?”
“不如給你一年……”
“打個賭,如何?我贏了,你叫我一聲‘姐姐’,還要為我做一件事。你贏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花腰從容地下賭注。
這個條件很誘人吶。拓跋涵有什麼理由拒絕這個賭?
這日,她把莊院逛了一遍,詳細問了情況,然後回無憂別苑連夜做了一份詳細的實施計劃,次日一早便開始實施。
此後大半個月,她基本每日都往翠濃雅集跑,忙得屁顛屁顛的,不過,這種充實忙碌的日子,她甘之如飴,沉浸其中,暫時忘卻了那些煩人的事。
三月末,暮春時節,風還是涼的。
郊外有一片桃花林,桃花開得正艷,遠遠看去,像是秀娘半空中織了一朵朵或粉紅、或嫣紅、或粉白的雲彩,美如仙境。春風吹來,嬌嫩纖薄的花瓣簌簌而落,隨風飄飛,下一場紛紛揚揚的桃花雨。
桃花林旁有一個土包,墓碑上有“花瑤”倆字。墓前,兩個男子長身而立,俊容肅穆,廣袂和袍角在風裏飛揚,一如他們悲痛而激越的心情。
將近三個月,瑤兒離開他們已經這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