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日照鳴鳳
我不知趙慕看到那帛書會怎麼樣,會不會派人追我和皓兒,然而,通往咸陽的道路很通暢。
魅影四蹄如飛,日行千里,很快的,我們回到了咸陽。
闊別十三載,咸陽城並無多大變化,只是更繁華了,街衢九陌更為井然有序。
我們下馬步行,皓兒不見絲毫疲乏,蹦蹦跳跳地穿梭於人流中,好奇、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秦王不是想見就能見的,秦王宮也不是隨便能進的,不過我已有主意。
當我們站在公孫玄面前,他驚喜異常,目光流連於我與皓兒之間,彷彿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他立即將我們迎進正堂,屏退下人,蹲下來問皓兒,“你就是王子皓?”
皓兒頷首,看向我,“母親,此人是誰?”
“他是御史大夫,你父王最倚重的大臣。”我緩緩一笑。
“下臣參見夫人、參見王子皓。”公孫玄退開數步,恭敬地行禮。
皓兒不知如何是好,再次看向我,我莞爾道:“公孫大人免禮。”
他知道我們路途勞頓,讓下人領我們先到廂房歇息,稍後再詳談。
沐浴更衣后,用過晚食,皓兒早早就寢,我掩上門,讓下人請公孫玄來此一趟。
公孫府頗為簡樸,不見絲毫奢華與貴氣。公孫玄為人便是如此,永遠心懷天下大勢與秦國國政,旁的事,於他來說只不過是過眼雲煙。
我站在苑中,聽見他的腳步聲慢慢靠近。
“冒昧到府,公孫大人不會介意吧。”我盈盈轉身。
“你帶着公子回秦,玄很欣慰。”公孫玄朗聲道,青袍蕭蕭,長身而立,“玄自當安排你與公子進宮面見王上。”
“勞煩公孫大人。”我帶着皓兒來此的目的,便是借他的安排進宮。
“此乃玄份內之事。”話落,他抬眸瞧我一眼,立即又垂下眸光,因為,我正盯着他。
我靜靜地凝視他,眸光冷冽。他必定知道,對於十餘年前的那起年少恩怨,我仍然耿耿於懷,他這才愧疚地垂眸,不敢與我對視。
靜默半晌,他似乎鼓足了勇氣,迎視我的目光,“雅漾,你清減了。”
一聲“雅漾”,他已轉變自己的身份,也轉變了我的身份,他不是秦國御史大夫,我亦不是秦王的寐姬。可是,為什麼他突然有此轉變?
我面冷聲寒,“公孫大人叫錯了,我是寐兮,不是雅漾。”
公孫玄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影里愈見幽黑,“在玄心目中,你永遠是雅漾公主。”
“在大人心目中,雅漾公主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永遠不及你的抱負。”
“過了這麼多年,公主還耿耿於懷嗎?”他靠近一步,沉聲微啞。
我笑如涼爽怡人的夜風,“大人錯了,我並非耿耿於懷,當時年少,只是一場鬧劇罷了。”
他訕訕道:“那便好。”
當年之事,我尚年幼,卻也記得清楚,是公孫玄傷害了我、令我難堪,因此數年後仍然無法釋懷,但也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我問:“大人如何安排皓兒與我進宮之事?”
公孫玄道:“玄以為你與公子先在府里歇息,兩日後再進宮面見王上。”
也好,從邯鄲至咸陽,一路行來風塵僕僕,歇息夠了,以最佳面貌面見君王自然是最好的。
進宮之後,再難出來,我不知前路如何,將會遇到什麼,又有什麼波濤暗涌等着我,我只知,回秦、進宮是為皓兒謀一個好前程的最佳選擇,即使我不帶好兒回來,公孫玄也不會善罷甘休。
兩日後,我攜着皓兒隨公孫玄進宮。
自踏進宮門,皓兒便驚奇地四處觀望。秦王宮巍峨高峙,古樸莊嚴,相較吳王宮、趙王宮,更顯雄渾壯麗。十六歲那年,我第一次踏進秦王宮,本以為可以在此大展宏圖,命運卻意外地拐向別處;如今,我再次踏進,會不會又有一個意外等着我?
公孫玄位高權重,在宮內暢通無阻。來到秦王的奏疏房,侍人引我們進去。
我們隨着公孫玄下跪參拜,不出聲。
秦王正在批閱奏疏,頭也不抬地問:“公孫大人何事啟奏?”
他的聲音仍如當年那般威嚴,皓兒偷偷地覷他一眼,見他垂首索性抬眸直視。
“下臣為王上引見二人。”公孫玄畢恭畢敬道。
“何人?”秦王終於抬頭,望向我們。
就在這個瞬間,秦王獃獃地愣住,片刻之後,他驚喜地起身,快步奔來,握住我的手,“寐姬,真的是你嗎?”
他問得熱切而狂喜,是發自肺腑的喜悅,並無半分虛假。
我柔聲一笑,“王上,是寐姬。”
“寡人終於見到你了,寐姬,寡人一直記掛着你。”秦王忘乎所以地訴衷情。
“寐姬謝王上掛懷。”
“這孩子……”秦王的目光轉向皓兒,驚喜中有些猶疑。
“王上,他便是當年寐姬的腹中孩兒,嬴皓。”公孫玄適時地介紹了皓兒的身份。
秦王一把抱住他,滿面笑容,“好俊的孩子。”
我道:“皓兒,叫‘父王’。”
皓兒有些愣神,但也乖巧地叫了一聲“父王”。
“好好好,皓兒乖。”秦王樂得合不攏嘴,伸展雙臂,純黑廣袖揮盪開來,“公孫大人,寡人竟然有一個這麼俊的兒子,太好了。”
“恭喜王上。”公孫玄附和道,眉梢含笑,“賀喜王上一家團圓。”
翌日早朝,我與皓兒上金殿受封。
華服在身,皓兒有點彆扭,動來動去的,在我的嚴厲目光下,才乖乖地站定。
公卿文武大臣肅然而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們身上。皓兒倒是不怕,坦然受之。再大、再殘酷的戰爭場面都見識過,何懼區區幾個朝臣?
秦王頒下令諭,昭告全境,封寐姬為鳴鳳夫人,居日照殿,皓兒賜居星晞殿,緊挨着日照殿,便於我就近照應。
原先還擔心秦王已經忘記了我與皓兒,不會再對我有絲毫情意,如此看來,秦王對我母子倆還算恩情並重。只是,我與皓兒回來,有人妒忌眼紅,有人如臨大敵,有人惴惴不安。
秦王長寵的姬妾、夫人不多,如今,王后、露初夫人與雲伊夫人皆有所出,在後宮三足鼎立,互相牽制,我的加入,情勢必定有所變化。
太子尚未冊立,嬴蛟、嬴戰與嬴皓三位公子皆有可能被秦王定為王位繼承者,往後的日子,必定步步驚心、如履薄冰。
這日午食過後,秦王來到日照殿看我,問我還需要什麼,侍人若有怠慢,定要告訴他,我忙說一切都很好,無需餐風露宿、擔驚受怕,睡眠也會踏實的。
時隔十三年,秦王年已不惑,卻仍是龍行虎步,威武挺拔,只是黝黑的臉膛上紋路甚多,頗見滄桑,想來是操勞國政所致。
他握着我的手,滿目歉意,“寐兮,你在吳國受了十二年的委屈與屈辱,是寡人對不住你,從今往後,寡人會好好補償你和皓兒。”
我虛情假意道:“能夠再見到王上,是寐兮與皓兒的福氣。”
我不知秦王如何看待我,看待天下人口口相傳的艷姬;我在吳國受盡吳王與吳文侯的凌辱,他是否介意?而我沒有隨蒙天羽大軍回秦,如今我突然回來,難道他沒有絲毫懷疑嗎?
“寐兮,你還是與當年一樣嫵媚誘人,皓兒都這麼大了,你卻無多大變化。”
“王上正是春秋鼎盛,高挺威武、霸氣凜凜。”
“寐兮,這一年來,你和皓兒漂泊在外,辛苦了。”秦王誠摯道,眼中卻有銳氣逼出。
“王上,真是一言難盡。”
我緩緩道來,從隨蒙天羽大軍北上開始說起。賊人抓走皓兒,蒙將軍與其他人都沒有察覺,我孤身去救皓兒,卻被賊人擊昏,從山崖拋下。我與皓兒大難不死,被山腳的樵夫所救,身上雖無重傷,我卻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所有的事。
我帶着皓兒離開山野農舍,遇到一個趙慕。他帶我們去邯鄲,請大夫醫治我。不久,公孫大人出使趙國,說要見我。當時我並不知自己是寐兮,就任憑趙慕擺佈,後來,趙慕率軍北上平叛,緊接着秦趙兩國發生了長平之戰。
我一直住在趙慕府,每日都喝大夫所煎的葯,慢慢想起一些事情。趙慕忙於登位大典,疏於防範,我與皓兒才逃出邯鄲,回到咸陽。
一年來所發生的事,我簡要說來,半真半假,有虛有實,希望能夠矇混過關。
如果全是虛的,他必定不信。我不知是誰向他透露我與皓兒的行蹤,嬴蛟必定認得我與皓兒,我無法隱瞞趙慕這一段。
秦王似乎相信了我陳述的故事,點點頭,“照此說來,趙慕強行扣留你,別有企圖。”
“也許趙慕想以皓兒要挾王上。”
“初,趙慕並不知你與皓兒的身份,后公孫大人出使邯鄲,他就應該知道了,但是趙國在長平一役中慘敗,他為什麼不以皓兒要挾寡人?”秦王尋思道。
“我也不解,我猜想他想扣留皓兒在趙國為質子,以此牽制王上。”我猜測道,“他並非鼠目寸光之人,犧牲十餘萬將士不算什麼,他要在下一場戰役討回去,而皓兒就是他最大的籌碼。”
秦王拍拍我的手,“言之有理,趙慕此人比趙王厲害數倍,不可小覷。”
我微微一笑。
他沉目看我,“寐兮,若寡人知道你與皓兒尚在人世,寡人必定派人尋找你們。”
我並不驚訝,蒙天羽果然聲稱我與皓兒在北上途中出了意外。
我故作驚訝道:“此話怎講?”
秦王清寒的目光落在地磚上,凝成一線,“蒙將軍班師回朝後,說你與皓兒不幸跌下山崖,屍骨無存。蒙將軍懊悔不已,自斷一臂以謝罪,若非司徒將軍及時阻止,只怕他的左臂便沒了。”
原來,蒙天羽是這樣取得秦王信任的,也正因為如此,我與皓兒才會“在外逍遙”。
“從今往後,寡人不會再讓你受苦。”他滿目憐惜,“你先歇着,寡人先去奏疏房,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送走秦王,命下人請來皓兒,將適才說的故事再講一遍給他聽,要他牢牢記住,若是父王問起,教他如何他回答。皓兒聰慧,很快便記住了,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欺瞞父王。
我摟着他,諄諄教誨,“秦趙兩國原本就是宿敵,不久前長平一戰,兩國傷亡慘重。雖然秦國打了勝仗,不過你父王仍然痛恨趙慕,如果你父王知道我們與趙慕相處愉快,你父王就不會疼愛你了。皓兒,你要記住,我們現在秦國,和你趙叔叔發生的一切都不能說,知道嗎?”
“若我不小心說漏了嘴,會怎樣?”皓兒無辜地問。
“那便有殺身之禍,我們會死在這裏。”
皓兒咋舌,目露驚色。
日照殿與王后所居的陽碩殿相距不遠,卻比不上陽碩殿的華貴庄雅,不過相較露初夫人的月出殿、雲伊夫人的雲錦殿,又奢麗幾許,遭忌是必然的。
第一晚,沐浴更衣后,秦王踏進日照殿,攜着我走向床榻。卻突然傳來緊急的敲門聲,侍人在外稟報,綠透公主不慎落水,雲伊夫人急得昏厥過去。於是,秦王匆匆離去。
第二晚,秦王沐浴出來,執起我的手,正要開口,又傳來敲門聲和侍人焦急的聲音。露初夫人突發急症,腹痛不止,大夫束手無策。於是,秦王面色凝重地離去。
第三晚,直至亥時,秦王才來日照殿。其時我已睡着,驚聞腳步聲,悚然睜眼,卻是秦王。他寬衣解帶,上床擁着我,那陰魂不散的敲門聲再次響起。陽碩殿不慎走水,火勢漸大。於是,秦王起身穿衣,拂袖而去。
此後兩日,秦王未曾踏足日照殿,我不知哪裏不對了,心中有點忐忑,但是我知道,那三晚的巧合併非巧合,而是王后與兩位夫人聯手整治我,給我一下馬威,警告我:要想得到王上寵幸,沒那麼容易。
這日午後,我正要去星晞殿看望皓兒,采蘩、採薇、采蘋和采菁四位侍女卻擋在殿門前。我一驚,扳起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夫人,您不能出殿。”採薇面無表情。
“為什麼我不能出殿?誰的命令?”不祥之感愈發強烈,一定出了什麼事,是什麼事呢?
“王后之命。”采蘩直剌剌地看着我,“還望夫人不要為難我等。”
我行至她們跟前,驀然喝道:“當真不讓?”
采蘋和采菁嚇了一跳,身子瑟縮了一下,采蘩與採薇卻面不改色,無懼我的怒氣。
采蘩冷聲道:“王後有命,我等不敢違抗。”
拿着雞毛當令箭,倒欺負我頭上來了,只是不知王後為什麼下令將我禁足?這到底怎麼回事?
“今兒我一定要出殿,不然你們就去請王后前來。”我緩緩勾眸,陰冷一笑。
“采蘋,去稟報王后。”不得已,採薇道。
采蘋小跑着奔向陽碩殿,我折身回殿,等候王后的到來。我倒想看看,王后究竟想如何。
不久,殿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約有十餘人。蒙王後站在門扉處,長身玉立,似笑非笑,棗紅深衣繁複地纏在身上,有點兒臃腫,卻也典雅高貴,盡顯其尊榮身份。
蒙王后的身後,站着兩位侍女,其餘的都是男侍。
她徐徐進殿,綿長的裙裾拖曳在地,仿似殷紅的血橫流於地。她繞着我走了一圈,旋即站定在我面前,唇際拉出淡淡的笑,“鳴鳳夫人,見到吾,還不下跪參拜?”
我斂衽行禮,“參見王后。”
“你想往哪裏去?”蒙王后懶聲問道。
“王後為何下令不讓我出殿?”我強忍着心中的怒火,低聲下氣地問。
“這是王命,吾只是遵命行事罷了。”她的微笑與得意的尺度恰到好處。
“王后可知王上為何下了這道命令?”我竭力心平氣和。
蒙王后長而尖的指甲劃過我的臉頰,絲絲刺痛撩撥着我的怒火,“即便吾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怒火燎原,我卻只能狠狠地壓下,輕笑,“王后以為可以將我永遠禁足嗎?”
她譏諷地笑,目光鄙夷,“你錯了,不是禁足,而是打入冷宮。”
她右臂輕揮,便有兩名侍人進殿,兇悍地架住我,只等蒙王后一聲令下。
眸光森冷,蒙王後下令道:“帶她到榮華殿好好歇着,沒有吾的命令,她不得出殿半步。”
我任憑兩名男侍帶我離開日照殿,任憑蒙王后囂張,沒有喊叫與掙扎,因為我知道,即便我喊得人盡皆知也無濟於事。蒙王后在宮中的威望與勢力早已根深蒂固,而我只是無根的飄萍,只有秦王可以依靠,倘若秦王遺棄我,我便只能任人踐踏,生死由命。
蒙王后膽敢將我禁足別殿,只怕是秦王默許的,我叫得再大聲,也只是浪費氣力。
雖然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
榮華殿位於王宮北部,頹敗破舊,三五殿堂,滿目灰塵,應該是犯了事或被打入冷宮的夫人、姬妾的安身之所。
到了這裏,還能是榮華嗎?一身的榮寵朝夕消逝,望着那高高的“榮華殿”三個大字,實在是絕妙的諷刺。
僅僅三日,我便由風光無限的鳴鳳夫人淪落至冷宮棄婦,真真可笑。
繫於一國之君的榮辱富貴,脆弱至極。
夜裏無眠,我一直在想,蒙王后耍了什麼詭計令秦王不再踏足日照殿,甚至棄我如敝履?
忽然想起皓兒,蒙王後會對一個孩子下手嗎?我不知,不敢再深想下去……
皓兒,你要乖乖的,好好的。
第二日,我終於知道,皓兒沒有逃過蒙王后的毒手。
午間,侍人送來剩飯剩菜,我沒有胃口,但又思及不能餓死在這裏,便勉強地咽下去。就在此時,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抬眸看去,一抹身影從殿門飛奔過來,撲入我的懷裏。
“母親……母親……”皓兒悲傷地叫着,緊緊地抱着我。
我亦緊抱着他,高懸的心終於回落。
皓兒俊俏的雙眸泛着淚光,“父王不要母親了嗎?”
我搖頭,“不是的,父王忙於國政,過些日子就來接母親。”
皓兒憤憤道:“才不是,宮裏的人都在竊竊私語,說母親是艷姬,淫蕩無恥,在吳國被人肆意玩弄……”他越說越憤怒,胸脯起伏得厲害,“我去找父王辯解,父王本已相信我所說的,可是蒙王后說我是母親的孩子,自然為母親說好話,還說我年幼,根本不懂男女之事。我苦苦地哀求父王放了母親,父王不但不放,還聽從蒙王后之意,讓我來陪伴母親。”
我聽明白了,果真是蒙王后的手段,果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打壓得毫無反擊之力。
我撫着皓兒的臉,安慰道:“皓兒,只要你沒事,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皓兒埋臉在我的頸窩,“父王待母親一點都不好,還是趙叔叔好,還有師父,如果師父在就好了,師父一定會保護我們的。”
我苦笑,心中劇痛。
這是我的選擇,不怨旁人。
我封為鳴鳳夫人之事,不知趙慕是否聽聞?以他遍佈天下的密探,應該知曉了吧。而無情呢?自從去年在長平城外告別之後,便再沒見過他,這大半年來,他應該早已獨自遠去吧。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趙慕或無情看見我落魄的樣子。
榮華殿極為偏僻,無人經過這裏,更無人會來到這裏,就連飛鳥與蝴蝶也不想飛到此處。清靜地過了五六日,日光漸盛,午間鬱熱,一絲風兒也無。北側的廊道上,林木掩映,濃蔭遍地,頗為清涼,我在地上鋪了一張草席,席地而坐。皓兒睏乏,昏昏地睡著了。
朦朧間,我聽見輕微的腳步聲,猛然驚醒。
站在我面前的是,兩位宮人兩位侍臣,中間者是露初夫人。
亮眸紅唇,容光美艷,身段窈窕,笑意隱隱。
我警覺地拍醒皓兒,拉着他站起身,暗自揣測着她此行的目的。
露初夫人最得寵,且長寵十餘年,誕有綠透公主,多年來與蒙王后明爭暗鬥、分庭抗禮,無奈肚子不爭氣,想再生一位公子,卻多年未得。再者,蒙王後有父族蒙氏武將與兵力撐腰,她才不敢動蒙王后一根汗毛。否則,以露初夫人的心機與野心,不會屈居“夫人”之位這麼多年。
“喲,初夏燥熱,這榮華殿卻這般清冷。”露初夫人陰陽怪氣道,聲腔緩而嬌,“妹妹,你躲在這兒涼快,可真悠閑。”
“姐姐來此,有事吩咐嗎?”我低聲道。
“妹妹也是夫人,我怎敢吩咐你?”她艷麗的容光恍若日光逼人,“只不過閑得慌,就來轉轉。”
我心中冷笑,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此不是炫耀自己便是羞辱我。
露初夫人拂袖,廣袖幽幽一盪,“妹妹可知,為何淪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