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劍

第九章天劍

翌日一早,我和無情喬裝進城。

皓兒還在公子府,我不能丟下他不理。再者,只要到了公子府,我就安全了。

邯鄲城中,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公子府。

本以為趙顯會在城門處設下重兵捉拿刺客和我,卻發現城門守軍並不多,無情說與往常無異。進了城,我們謹慎慢行,警覺地四處觀望,也沒發現什麼特異之處。

心下愈加疑惑,難道趙顯不想捉拿刺客?或者,他被無情一劍刺死?

我與他對視片刻,眼神交流后,快速奔向公子府。

確定公子府沒有與往常一樣后,我們從側門進去,希望找到趙慕了解當下形勢。可惜,他不在府里,成管家說一大早他就進宮覲見王上了。

皓兒看見我回來,自然歡喜,在見到無情的那一刻,驚喜得蹦起來,衝上去抱住無情的胳膊,使勁地搖晃,問三問四,接着迫不及待地回屋拿出長劍耍起來。無情站在一旁看着,贊他大有長進,再行指點一二。皓兒的劍術較之以往流暢多了,威力大增,無情說,假以時日必定有所作為。

一個時辰后,師徒倆才收劍歇下。

黃昏時分,趙慕終於回府。

見到無情的一刻,我注意到趙慕的神色明顯地變了,冷光從眼底一閃即逝。

從趙慕的口中,我知道趙顯再也不會糾纏我了,此生此世再也不會要挾我為他做事。

無情刺中趙顯的胸口,傷勢不輕,本該立即派人追擊我們,卻因出血過多而昏厥。不多時,趙慕帶着數百將士與弓箭手包圍侯府,羅列趙顯三大罪狀:隻手遮天,結黨營私,通楚賣國。趙顯想要爭辯,無奈身受重傷,語不成句。

罪證確鑿,趙慕奉王命,將趙顯收押監牢。

若是趙顯無傷在身,只怕趙慕無法輕易地制服精明強幹的趙顯。前有劍客刺殺,后是包圍侯府,趙慕的計策實在高明,務必置他於死地,令他無法翻身。

而那三大罪狀,果真如此嗎?通楚賣國?他貴為王室貴胄、朝堂權臣,何必勾結楚國?勾結楚國又有何益處?莫非他覬覦至高王位?他出賣趙國,楚國許以趙王尊位,倒是有可能……如此看來,趙慕早已掌握趙顯的罪證,只待良機一舉殲滅。

趙顯叱吒朝堂多年,趙王多有忌憚,卻苦於無法將他扳倒,如今兒子妙計出擊,自然樂見其成。兒子為自己除去心腹大患,趙王只需不聞不問便可在宮內坐收漁人之利,不費一兵一卒。

雖是一母同胞,但手足之情怎比得上尊位權柄?

這夜,趙慕說趙顯要見我最後一面,思前想後,我最終沒有去。

我深知,趙顯絕對活不過今晚,但是見面又如何?從最初與他相識開始,我對他唯有厭憎與仇恨,只有焚心似火、刻骨銘心的仇恨。因為仇恨,十五歲那年,我曾經想過以命相搏刺殺他,但是,我要的不僅僅是他的一條爛命,而是整個趙國的覆滅。即便加在我肩上的使命重得我無法承受,我選擇了這條路,也必須堅強地走下去。

當年趙顯問我,要成為他的舞姬,還是成為秦王的女人。我毅然選擇後者,因為,趙顯舞姬的身份無法完成我的使命,而只要我成為秦宣王最寵愛的女人,便可吹枕邊風讓秦王攻打趙國。此外,我深信,天下分裂,四雄爭霸,秦趙兩國遲早兩軍交戰、烽火連天。

無論是秦滅趙,還是兩敗俱傷,都是我所樂見的。

趙顯,你想見我最後一面,我偏偏不讓你見,你可知,我一直想要你的命。如今,雖然你不是命喪我手,但是,你們叔侄相殘,不是更可笑、更有意義嗎?

這夜,註定無眠,沒有人睡得着。想來趙慕也是靜待府邸,等候消息。

子時一過,便有消息傳來,趙顯死在囚牢,據說是傷重不治。

我冷笑,無情那一劍刺在要害,但也不會死得這麼快,必定是趙慕不留他趙顯一條命到明日,命人暗中下手,讓他一命嗚呼。

趙慕,原也是權臣本色。

我沒料到,無情會走得無聲無息。

趙顯身死的第二日早上,我剛起身,皓兒便來敲門,神色焦急,“母親,師父不見了。”

原來,一大早,皓兒找無情一道練劍,敲門良久卻沒迴音,推開門一瞧,屋裏哪有人?於是乎,皓兒興沖沖地趕過來告訴我。

聞言,我心中暗自揣測,安慰皓兒道:“你師父只是出府一趟,也許午後就回來了。”

“無情不會回來了。”不期然的,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

趙慕站在門外,長身而立,看來甚為神清氣爽。

皓兒上前追問道:“師父為什麼不會回來了?師父去哪裏了?”

趙慕淡笑,“我聽下人說,你師父在寅時就走了,沒有說去哪裏,我想不會回來了吧。”

無情怎麼能這樣不告而別?心中有些氣,我問:“無情沒有留話給皓兒嗎?”

趙慕搖頭,投遞過來的目光清涼如水。

皓兒撅起嘴唇,回頭問我:“母親,師父去哪裏了呢?為什麼不跟我們說一聲?”

趙慕摸摸他的頭,溫聲道:“你師父有要事要辦吧,待他辦完事情,會來找你們的。”

皓兒失望地嘆氣,失魂落魄,“以後沒有人陪我練劍了。”

趙慕扳過皓兒的身子,雙掌搭在他細瘦的肩上,“若皓兒願意,我每日都陪你練劍。”

皓兒開心地跳起來,興緻高昂,“趙叔叔,那咱們現下就去練劍吧。”

皓兒拉着趙慕跑出去,一溜煙的不見了人影。難以想像,皓兒如此熱衷劍術。

我佇立門檻,望着滿庭的夏色崢嶸、枝影郁蔥,尋思着無情的不告而別。無情一貫獨來獨往,不告而別之事,他做得出;再者,他習慣了閑雲野鶴般無拘無束的日子,肯定不習慣公子府的拘束;其三,他刺殺過趙慕,更是刺殺趙國權臣的劍客,在公子府多留一時半刻,諸多不妥,倘若被人認出,那就不妙了。

當初他與我一起進城,只是護送我一程罷了。

可是,我總覺得他的一走了之絕非如此簡單,雖然我和他交情不深,但也患難與共、生死相托,他怎麼可能不跟我說一聲便走了?

然而,他真真確確地消失了。也許,以後再也不會相見。

如今,我的去向呢?

趙顯已死,我該如何抉擇?繼續我的使命,還是從此避世隱居,和皓兒遠離紛爭過一種平淡快樂的日子?這公子府,終究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趙慕也非善類,還是少惹為妙。

無論如何,離開公子府後再作打算。

夜裏,皓兒已歇下,趙慕邀我飲酒。

夜下暗庭,淡香幽幽,月色傾灑,枝影凌亂。

夜風拂起我的廣袖,拂亂他的發。他坐在石凳上,聽見我的腳步聲,便起身迎上來。

清酒、果品和糕點呈在石案上,那清酒是鮮果釀造的薄酒,芬芳四溢,清冽誘人。

落座后,他斟了一杯酒遞給我,我慢慢飲下,當真是清甜甘醇,余香環繞。

“好酒。”我不由得贊道。

“得你讚美,我願足矣。”趙慕眼梢含笑,從容飲下一杯。

“公子的心愿如此低嗎?”我興之所至地打趣道。

他笑出聲,低笑沉沉,卻不言語。

我自也不言,在此良宵望天、賞月。雖有群星的陪伴與環繞,那蒼穹中的冰月卻總是獨自停泊,銀漢如此廣袤,冰月如此渺小,人,不外如是,芸芸眾生,縱有友人相伴,知心者、交心者卻是難尋一個。

“在想什麼?”趙慕不期然地問道,聲音溫和。

“我在想,廣寒仙子會不會覺得寂寞。”我收回目光,莞爾一笑。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若是我一人住在廣寒宮,也許我會怕。”

“怕什麼?”俊眸亮若冰月,細碎的芒色跳躍在漂亮的眸中。

“廣寒宮太大,一個人住,當然會怕咯。”我的目光從他的雙眸移開,那雙星子似的眸子就像兩汪詭異的深潭,會引人深探下去。

“也許你還會感到寂寞。”趙慕慢悠悠道,望進我的眼底。

我再次匆匆避開他的目光,“我不是仙子,也不住在廣寒宮,因此我不會寂寞。”

那雙眼眸蘊着不可思議的旋風,一不小心就會被其吞沒。

他斂了笑,再行斟酒,一飲而盡。

此次邀我賞月有何目的,我無從猜測,但也不想談及自身。心念一動,我開口問道:“公子是否想起心上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對她念念不忘。”趙慕苦澀一笑,又一杯薄酒落腹。當他手撐石案,眉心微鎖,目光似凝如亂,憂傷落寞的神色令人動容。

“公子曾說過,你不知如何開口。公子身份貴雅、儀容不凡、雄才偉略,何須顧慮太多?與其自傷自愁,不如放膽一搏,向心上人表明心意,說不定贏得佳人芳心呢。”我柔聲道,實在看不得堂堂七尺男兒在庭苑月下自怨自艾。

“你說得對,是我想太多了。”他釋然道,目露感激之色,“謝謝你。”

我笑一笑,轉眸望向別處。

夜風撲面,鬢髮吹亂,拂在臉頰,絲絲的癢。垂眸間,我瞥見他靜靜地凝視着我,目光凝定不動,我心驚,亦覺得詫異,他為什麼這樣看着我?

我不敢轉過臉,以僵硬之勢保持良久。終於,他收了目光,繼續飲酒,我才鬆了一口氣,臉頰上的火熱漸漸消散。

當真詭異。

“公子婚事在即,外人不便叨擾,明日一早,我和皓兒便告辭。”

“你要走了?”

驚訝之色匆匆閃過他的臉孔,很快的,他恢復了如常的面色,“你和皓兒回秦嗎?”

我頷首,“公子大恩,寐兮此生不忘,若有良機,定當湧泉相報。”

趙慕不言,略略垂首,似是沉思,面色清寒。

半晌后,他抬眸盯着我,目光複雜,“靜女與我的婚事,已作罷,父王並沒有強迫我。”

我若然淺笑,“饒是如此,我和皓兒也不便打擾,畢竟……身份特殊。”

他點點頭,望着庭中的奇花異草,目光凝聚一處,又似乎散亂無所歸依,長而翹的黑睫卷着濃濃的傷,仿似受傷的蝶翅,再也飛不起來。

他如此神色,着實奇怪,我和皓兒離開,難道他捨不得嗎?他與我相識不過數日,相交也不深,何來不舍呢?

“我也要出門辦事,明日送你們一程。”沉默良久,他終於下了決心似的,神色淡定。

“公子無需擔心,我和皓兒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無妨,反正我閑來無事,而且尋劍一事頗費周折,不在乎短短數日。”趙慕說得輕巧隨意。

尋劍?尋什麼劍?他所說的和最近的傳言是一回事嗎?我心潮起伏,很想立即問個究竟,但又擔心他瞧出什麼……

他研判着我已變的面色,目光如錐,“你也知道天劍?”

果然是天劍!

我索性頷首,面上裝作清淡,“前些日子聽無情提起過,秦趙楚三國都想得到天劍,諸方人士、劍客、宵小之輩也想得到天劍。”

只因,天劍是天朝王劍,號令百萬雄軍,得天劍者便可號令天下,實為天朝的威霸所在與天朝霸業的繼承信物。得到天劍者,便是當之無愧的霸主,統一大業指日可待。兩百多年前,天朝覆滅,天劍也隨之消失,各諸侯國追查數十年也毫無下落。時隔兩百年,天劍傳言竟然重現人間,而且其蹤跡似乎已有眉目。秦趙楚三國必定追逐、爭奪天劍,藉此號令天下、統一九州;而那些劍客、宵小之輩,無非覬覦天劍所蘊藏的非凡能量罷了。

天劍的蹤跡乃絕跡人間的機密,怎麼可能傳得天下皆知?究竟是誰故意散播機密?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趙慕的眸色瞬間轉暗,充盈着滿滿的自信,“據探子回報,約有十多路人馬追逐天劍的下落,我自然不甘人後。”

“公子已有頭緒嗎?”我謹慎地問道,不遺漏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

“沒有頭緒,怎麼得到天劍?”他的語氣相當地豪邁,好像他一定可以得到天劍。

“寐兮對天劍心嚮往之,公子若不嫌寐兮礙事,可以帶我們一起上路嗎?”我揚眉淡笑。

趙慕略略驚奇,“你也嚮往天劍?”他有些為難,垂首沉思,再望向我時微笑徐徐,“也無不可,只是你不是要回秦嗎?”

我抿唇望天,緩緩道:“秦王只當我和皓兒已死,我晚些時候回去也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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