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衣嫌疑人
潘子可真絕,拿着彈簧刀撲上去,對着死人臉唰唰捅上了,嘴裏還“你媽的、你媽的”胡罵起來。我留意到一個細節,潘子的彈簧刀刺到死人臉上時,嗤地一下全進入了,這要真是一張人臉,不管潘子用多大力道,一下也不會刺得這麼深。我反應過來,心說難道是假的?我壓着心口亂蹦的感覺,喊了一句,讓他冷靜冷靜。潘子整個人有點木訥了,又刺了好幾刀才反應過勁來,他看了看我,帶着一絲警惕地對着這張死人臉摸了摸。正巧死人臉上有幾個地方被戳出洞來,潘子就往這洞裏摳了摳,等把手指伸出來時,還帶出一截摻着棉花的稻草。
這竟是一個稻草人。我心裏又納悶上了,也湊過去,在這人臉附近摸索一番,還用刀把附近的灌木割斷一些,騰出地方。等忙活一通后,稻草人整個身子顯現在我倆面前。
它跟真人大小差不多,被木樁子斜着插在地上,尤其臉還故意往前探了一段距離,雖然上面早就全是窟窿了,但還衝着我倆詭笑。我知道,稻草人就是一種守護田地的人偶,防止鳥雀糟蹋糧食的,可這裏就是灌木叢,灌木還比稻草人還高,擺個這麼仿真的稻草人有什麼意義呢?
潘子想的另外一個方面,他盯着稻草人,問我一句:“杜睿,你說剛才那笑聲,會不會是這稻草人發出來的?”乍一聽,潘子這話有點離譜,但我倆搜了這麼久,也沒發現啥人,只有眼前這個稻草人,難道真被潘子說中了?這稻草人里有什麼古怪,能發出人的笑聲?
我和潘子一同盯着稻草人的臉瞧起來。其實這稻草人在這期間還能笑一聲的話,雖然挺詭異,但至少證明鬼笑是它發出來的,可我們等了好久,它就那麼一直安靜地站着。我知道我倆這麼跟一個人偶耗是耗不起的,在沒法子下,我又把目光轉移,打量起它的全身。稻草人其他地方都好說,只是它的手有點怪,兩個被稻草充的鼓脹脹的手掌都偏向一個方向,好像在做一些提示。
我們周圍全是灌木,我順着這方向看了看,根本看不清遠處有啥,我一合計,心說難不成這稻草人是個路牌,它在告訴我們,那裏有古怪?我把這猜測說給潘子聽,潘子聽完皺着眉,反問我:“那咱們是去看看,還是不去啊?”他這話說得很猶豫,說明他心裏很糾結,我倆來到這裏,按說逃過危險了,就該儘快回到土路上接着趕路才對,可之前的一系列經歷都表明,這裏不一般,甚至極有可能有我們需要的線索。我心說那就再抽出功夫瞧一瞧,把這裏探個明白。
我表明態度,還叫潘子跟在我後面,我倆順着稻草人指引的方向,繼續開路。在齊膝蓋深的灌木叢里走,特別地累腿,而在這種齊人高的灌木叢里行走時,我覺得渾身上下都累,就好像有個無形的手,一直捏我似的,讓身上每一條肌肉都緊繃繃的。我和潘子就這麼又往裏走了一支煙的時間,突然的,在我扒開一片灌木時,又有一個怪臉探了出來。我剛有過類似經歷,這次早有準備。我沒讓這臉貼過來,及時攤開手掌,一把扣在它臉上。
我緩緩神,又側開身子,讓潘子看了看這怪臉。潘子冷不丁臉色不咋好看,不過我倆都沒說什麼,反倒一同拿刀在怪臉附近清理起來。沒多大功夫,我們就讓這第二個稻草人現身了。看起來,它跟之前那個稻草人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它的雙手指着另外一個方向,依舊是一片我們從沒走過的灌木叢。我看這架勢,心說得了,我倆大半夜的跟稻草人較上勁了。
我剛才一直開路,早就累了,這次潘子跟我換下位置,由他來當先鋒。我心裏默算着,我們在這灌木叢中一共遇到了四個稻草人,等按照最後稻草人指的路鑽過去后,我們竟出了這片灌木叢。在灌木叢里我一直聞到的是一種略有發霉的爛草味,等走出的一剎那,吸到新鮮空氣時,讓我整個人都不由地一震,可當我往前一看時,這股振作的精神頭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面是一大片墳包,怎麼說呢,這些墳包一看就不是一個時代的,有的荒廢得都快塌了,有的乾乾淨淨,明顯剛立沒多久。這一片墳也悉悉率率的,零散地分佈着,而就在一個新墳前,蹲着一個白衣女子,背對着我們,她手裏抱着一個木盆,正從木盆里往外拿紙錢,在墳前燒祭。這大半夜的,墳地里蹲個她,我就算再怎麼膽大,也一下害怕了,還立刻想到了女鬼。
我和潘子不由自主地往一起靠了靠,冷冷盯着那白衣女子看。這樣熬了一會,那女子也不回頭看我倆,更不說啥話,就好像我倆根本不存在一樣。潘子忍不住了,又四下看了看,我倆腳下沒啥小石子,卻有拳頭大的石頭,潘子撿起一塊石頭,想掄圓勁丟出去,試探下這女子。正當這時,女子嘆了口氣,扭過頭說話了,她問我倆:“你們是什麼人!”
潘子要是真不管不顧把這石頭掄出去,趕巧的話,真能砸在她腦袋上,甚至這一下子都能弄出人命來。潘子也沒下那個狠手,他一看女子說話了,急忙一抖手腕,讓這石頭嗖地一下,跑偏飛開了。我沒在意潘子是啥表情,全看着那女子,雖然離得不近,但我也能瞧出來,她長得挺清秀的,最明顯的是眉間有一顆大黑痣。
女子看我倆不說話,又追問了一次,而且還笑了笑,那意思好像是打心裏嘲笑我倆膽小。不能說我大男子主義,反正被她這笑法一弄,我心裏來脾氣了,心說管她是人是鬼呢,再咋滴她也是個小娘們,我倆就被這麼嚇住,太沒面子。我還怕她聽不清我說話,故意清了清嗓子,說我倆從烏州市來的,被上面安排到綏遠村做實習老師。
那女子聽完更來了興趣,接着問我:“那你們有介紹信么?”要不是她看着太詭異,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在居委會工作的,怎麼查戶口呢?我和潘子頭次來這種荒郊野外,如果能找個人問問,也能少走點冤枉路,雖然不想給她看介紹信,不過為了能跟她接上話,我只好忍了,一摸背包,把介紹信拿出來,拽着潘子走過去把介紹信遞給她看。
離得近一些后,我看這女子的臉被燒祭的火光襯托得紅撲撲的,這倒讓我少了一絲顧忌。她接過信后就當著我倆面,打開仔細瞧瞧。我和潘子沒說啥,靜靜等着她看完。我發現這女子看介紹信時,表情有點古怪,貌似有一種猶豫的神色在眉間出現,也不知道她腦子裏琢磨啥呢。我也猜過,難不成剛才那鬼笑就是這妞兒叫喚出來的?但我立刻把這想法否定了,剛才出現鬼笑聲的地方,離這很遠,就算她嗓門再大,練成了傳說中的獅吼功,也可不能把笑聲傳出去。
女子看完信后,把它折起來遞給我說:“我也是綏遠村的一名老師,咱們以後就是同事了,這樣吧,你們等我把紙錢燒完,我帶你們去綏遠村。”我一聽這話,心說那感情好啊。本來我和潘子打定主意在旁邊站着看她燒紙,但她卻突然提出一個要求,讓我倆跟她一起燒。這要求挺難為人的,我跟墳主都不認識,燒個什麼勁啊?不過看那女子一臉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我和潘子互相瞧了瞧,只好再依了她一次。
為了能燒得快一點,我一把一把地抓紙錢,往火堆里丟,這期間女子一度停下來幾次,扭頭注視着我倆,這讓我覺得,她讓我倆燒紙錢是小,藉機近距離觀察我倆才是真的。等紙錢燒完了,拜祭結束了,她又把木盆抱起來,招呼我倆跟她走。我一看她走的方向,心裏咯噔一下,因為她帶我們往裏走,說白了,這麼走下去,豈不是離那土路越來越遠了?潘子也察覺到不對勁,他吆喝一聲把女子喝住,指了指身後。
這女子挺聰明,知道我倆啥意思,解釋說,走土路其實繞遠了,這裏有近路,跟她走不出半小時就能趕到村裡。我半信半疑的,還想接着問幾句。不過她說完就悶頭往前走,大有不再搭理我倆的意思,我和潘子無奈,只好跟着。我倆都保持警惕呢,一旦遇到啥不對勁的,我敢保證會第一時間扭頭就跑。
這女子走路怪怪的,邁步特別小,走的是那種只有古代才流行的小碎步,這麼一弄可好,我和潘子只能慢悠悠地在後面跟着,尤其我發現我倆還不能盯着她腳步看,不然有種要學她走路的衝動。估摸過了二十多分鐘吧,我們來到一個下坡,我望了望發現眼前真是一個村子。而且村裡一看就沒通電,整個黑壓壓一片,跟剛才那片墳包一樣,零零散散地分佈着。女子估計是走累了,站着歇了一會,趁空跟我倆說,一會先帶我們去吃點東西,再找個住的地方,等休息一晚,明早再帶我倆去學校報道,但進村時要注意,一定別喧嘩,不然村裏的狗醒了,就會亂叫,那樣太擾民。
我和潘子都點頭應着,我發現潘子有點心不在焉的,等我們繼續啟程時,我問,他剛才想啥呢。潘子跟我沒啥可避諱的,把頭湊過來低聲說:“杜睿,我咋覺得不對勁呢,你說綏遠村和那片墳場分佈的那麼像,不會說這村子就是那片墳場吧?”我被潘子這話刺激到了,腦神經都跟着砰砰亂跳。我想起趕驢車老頭的話了,綏遠村鬧鬼,但就算它真是個鬼村,為了任務,我們也不能退縮。我口不對心地回了潘子一句:“你想多了!”
沒多久,我們仨就下了坡,來到村子裏。之前隔遠看,這村子只是黑漆漆的,但真等身在其中時,我更覺得不對勁了。這裏異常地肅靜,甚至毫不誇大地說,就是一片死寂。我走在村裡坑坑窪窪的土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直覺在作怪,總覺得有個人正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偷窺着我們。我四下看了好幾次,想驗證自己的猜測,卻一直沒有什麼發現。潘子也有點一驚一乍的,眼睛左顧右看,特別緊張。
白衣女子先帶我們來到一個瓦房前。這瓦房很破,窗戶沒玻璃,都是用塑料布蒙的,有些地方都裂了好大一個口子。等我們進去后,藉著微弱的燭光,我看到這裏擺着一個大圓木桌子和幾個老式長板凳,在犄角還有一個爐灶。我心說這就該是綏遠村的一個小飯堂。
那女子讓我倆先坐下,她給我們弄吃的。這種長條板凳坐起來很不舒服,稍微一動身子,都吱吱亂響,弄得我都不敢坐實了,怕它禁不住塌了。潘子不想說話,就把手放在圓木桌子上:“噠噠噠”、“噠噠噠”地有節奏地敲着,我也沒理他,趁空跟女子聊了幾句。畢竟走了這一路,我跟她算認識了,總不能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吧。
她告訴我,她叫劉卉,讓我倆叫她小卉就行,而且說話的功夫,她從鍋里舀出兩碗湯,給我倆端過來。我接過碗,發現還是溫的,不過當我盯着裏面時,心裏犯迷糊了。因為湯看着怪怪的,黃黃的,還摻雜了一些黑粒,跟漿糊一樣稠。我回憶一下,還真想不出這是什麼做的,我又看潘子,他真餓了,早就端起來喝了一口。
看我一直看着潘子也不喝湯,劉卉念叨一嘴,說這湯是用土豆熬出來的,綏遠村周邊環境惡劣,只有像土豆這類農作物才好種,讓我別挑食,多擔待一些。我倒沒像她說的那麼嬌性,最後也學着潘子那樣,把湯喝了。接下來她又帶我們去了村子靠邊的地方,在另一個瓦房前停下來。她指着這瓦房說,這是我倆以後住的地方。
劉卉的意思,這就是所謂的教工宿舍了,可我望着這房子,眼睛都快直了。它很小很窄不說,上面瓦片都有碎的。如果趕上陰天下雨,我懷疑外面下大雨,房裏面也得下場小雨,或者一場大風刮過來,它都得被吹塌一塊。劉卉沒有領我們進去的意思,她又囑咐我們兩件事,一是讓我倆夜裏千萬不要在村裡亂走。另一個她特意指着後山告訴我們,無論何時,都不能去轉悠。這倆規矩讓我摸不到頭腦,尤其不能去後山這個規定,一下讓我想起那斷層石碑了,石碑上說禁地危險,難道這禁地指的就是後山么?
劉卉沒多待,讓我倆早點休息,等明天一早她再來接我倆去學校,之後又用小碎步的走法,自行離開。我目送她遠去,等就剩我和潘子時,我當先去把瓦房的門打開。在剛開門一剎那,我聞到很濃的霉味,估計這裏好久沒住人了。我和潘子不可能就這麼進去,我倆都站在門口,想先開一會兒門,放放味再說。這時潘子盯着屋裏,嘴裏又輕聲念叨起來。
我問他念叨啥呢,他說:“杜睿,你發現沒有,村裡種的都是槐樹,這種樹陰氣很重。另外你看看這屋子,窗戶正對着門,甚至連床都正對門口擺放,這在風水裏,可算是凶宅,很容易把鬼招來。”我不懂那些風水的知識,聽潘子這麼一說,也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但我是這麼想的,管這房子吉利不吉利呢,再怎麼不好也是個能住的地方,不然我倆睡大街么?
等這股霉味放得差不多,我帶着潘子走進去。說來也巧,屋裏正好有兩個木板床,我和潘子一人一張。我選了靠里那張,放下旅行包,又拿出一條毛巾,準備好好把床擦拭一遍。這床上什麼都沒有,我倒不在意今晚和衣而卧,心說等明兒去村裡問問,看誰家有多餘的被褥,買兩套就是了。
在擦床板的時候,我發現床板邊緣有一片划痕,不深也不淺,我比量一下,貌似是指甲蓋抓出來的。這讓我挺納悶,心說這床以前睡過什麼人?怎麼有撓床板的習慣呢?而且我也用指甲蓋試試,發現床板本身挺硬,要不是特別用力,真都撓不出來。等把床擦完,我又把手機拿出來瞧瞧,村裡一點信號都沒有,也沒通電,為了能留點電量,只好關機了。
隨後我又拿出一支錄音筆,這種錄音筆是警局給我們線人特製的,內設密碼,換句話說,我可以用它來錄音,但想聽錄音內容,只有插在警局特殊設備上才能聽到,而且一開啟錄音筆時,上面就會自動記錄當天時間。在執行任務時,每天我都要對著錄音筆做彙報,把調查的進度,還有這一天的遭遇說一遍。今天我錄音時間比較長,因為我們遇到的意外太多了,而且我也拿捏一個尺度,含蓄提一嘴,說我倆在來綏遠村的路上差點沒命,這麼一說,是為了讓李警官知道我倆有多拚命,在日後記功時,能多加點。
在錄音期間,潘子走到門口,蹲在門前,好像還拿了兩張紙,往門上貼。我心說這爺們又玩什麼么蛾子?錄完音,我湊過去瞧了瞧,這兩張紙其實就是兩個門神畫,他這麼做,無非是想讓它倆擋擋小鬼。我想跟潘子說讓他別費這個勁了,但又一想,他都不遠萬里的把門神帶來了,不貼也有點可惜了,我就沒管他。最後一直忙活到午夜,我和潘子才終於得空躺下來。我身子特別地乏,以為自己一閉眼睛,保准雷打不動的一覺睡到天亮。可實際上我根本睡不沉,迷迷糊糊間,我覺得身子裏異常地燥熱,甚至還止不住的呼呼往外出汗,這都不算什麼,最讓我鬱悶的是,我耳邊還響起了歌聲,就是那神秘光碟里出現過的老式歌曲。
我想睜眼卻特費勁,身子也跟麻了一樣,我就一直暗中掙扎着,最後也不知道哪一下弄順當了,蹬一下腿,才讓自己解脫出來。我猛地坐起身子,大喘氣,這時候腦門就甭提了,像被汗水洗過一遍,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那歌聲不是夢境,而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是從門外隱隱飄進來的。
我看了看錶,午夜兩點,這大半夜的,能有人唱歌本就邪門,尤其這歌聲還被那神秘光碟預言中了。我又看潘子,以為他一定也被歌聲弄醒了呢,但沒想到他躺在床上,睡得跟死豬一樣。潘子跟我一樣,也是個減刑的線人,也是從各種任務中活着回來的佼佼者,他雖然有點膽小,但警惕心不會這麼弱的。我輕聲喊了幾句潘子,他沒反應,我先壓着對歌聲的好奇心,悄悄下了地,來到潘子床前。
藉著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他也是一腦門汗,尤其嘴唇都幹了,我就使勁推他。潘子這下醒了,而且一睜眼就帶着一臉驚恐的表情,還猛地坐起身子。要不是我機靈,躲避得快,他這一下子,保准能磕到我腦袋。潘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氣,雙手四下亂摸,就好像他在確定自己還活着一樣。我讓他緩了一會,問他咋了?潘子說我剛才喊他時,他聽得清清楚楚,就是他娘的怎麼也動不了。這情況倒是跟我剛才的遭遇一樣。潘子給這怪現象下了一個結論,說我倆是被鬼壓床了。
可我打心裏卻不這麼認為,我想到昨晚遇到的那群怪烏鴉了,心說難道它們爪子上真有啥髒東西?我們被感染了?我們這次來,也帶了一些葯,雖然不能肯定對不對症,但我還是挑了幾種,跟潘子一起吃了下去。接下來我倆又把注意力放在歌聲上,這期間歌聲一直沒停過,那唱歌的女子也真不嫌累。我和潘子商量一下,雖然劉卉特意告訴我們,夜裏不要亂走,但我和潘子沒管那麼多,打算壞了這個規矩,出去一探究竟。
我倆稍作整理,把彈簧刀都提前攥在手裏,一同往門前走。我本來聽着歌聲心裏暗暗得意,心說她有本事就這麼唱下去,只要再給我倆半分鐘時間,就能把她逮出來。可在我剛摸到門把手一剎那,歌聲停了,尤其原來還正唱在高調上呢,明顯是突然中途停止的。我有些傻眼,跟潘子原地不動等了一小會,我還期盼那歌聲會再次出現,但讓人失望的是,屋外一直沒什麼動靜了。
我和潘子又商量,我的意思就算找不到聲源了,我倆也該去外面走一圈。潘子同意了。開門時,我倆還都故意踮着腳。屋外的景象沒啥大變化,依舊是死一般的沉默。我們就站在門口四下打量,除了對面有一個瓦房外,其他瓦房離我們這裏有點遠,我一分析,歌聲從那裏傳來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對潘子打手勢,我倆奔着對面弓着腰跑過去。
雖然都是瓦房,但這瓦房可比我們住的那個好多了,連窗戶上的玻璃都被擦得嶄亮,月光照在上面隱隱有些反光。這麼好的房子,我猜主人在村裡地位一定不低,我合計來合計去,想拿口渴為借口,敲她家屋門試探試探。我剛開始沒太用力,只是有節奏地敲幾下,但屋裏壓根沒反應,我心裏奇怪,又加重力道,甚至最後還用拳頭在上面砸一下。
潘子一直在我旁邊等着,他看還沒反應,急了,指着窗戶說:“你等下,我去看看。”雖然趴窗戶不太禮貌,但現在也沒啥別的法子。潘子悄悄來到窗前,他這一趴可真不客氣,整個臉都快貼在玻璃上了,但屋裏實在太黑,他根本瞧不清什麼狀況。他又摸出事先帶着的電筒,對裏面照了照。我沒在窗前,也不知道具體啥情況,等潘子觀察一番后,跟我形容說:“根本沒人住,但明顯被人打掃過,你說奇怪不奇怪?”我被潘子弄出好奇心了,又試着拽了拽門把手,發現上了鎖。
我在監獄服刑時,跟其他獄友學了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尤其是撬鎖的本事。我后腰特意帶着一個小工具夾,裏面都是鐵絲和硬卡片這類的玩意兒。我先四下看看,再次確定周圍沒人偷窺后,蹲下身瞧着門鎖,這就是一般的A級鎖,撬開並不難。我把卡片拿出來,對着門縫塞進去,等上下一滑確定門鎖準確位置后,又對着鎖舌用力一頂,把它弄開了。
我和潘子蹭了蹭鞋底,潘子打着電筒帶頭,我倆一前一後鑽進去。不得不說,這屋子裏不僅很乾凈,還飄着一股香氣,我倆也不用商量,很默契地分頭翻找起來。我發現在角落裏放着一台老式唱片機,這在現在來說,都有點古董的意思了,尤其它那大喇嘛型的腦袋,怎麼看怎麼彆扭。我突然有一個疑問,心說村裡不是沒電么?這唱片機買來有什麼用?還是說村裡通過電?
我一時間想不明白,這時潘子有了發現,招呼我過去看。他正打開一個抽屜,裏面放着一張黑白照片,上面站着三個女人,一個是女孩子,梳着小辮,另兩個都是中年婦女,有個婦女還出奇地胖,腰都跟水桶有一拼了。我本來挺納悶潘子為啥叫我,心說這照片弄不好都比我倆歲數大,我能認識這上面誰是誰啊,但等仔細看看,發現那個小女孩雙眼間有一顆黑痣,她竟是小時候的劉卉。
較真的說,這也不算啥特大發現,無非說明劉卉跟這房子的主人認識,甚至有密切的關係。可要聯繫起來看的話,我總覺得,劉卉肯定知道那鬼笑的事,也清楚那歌聲是怎麼來的。我和潘子又翻找一會,就再無其他發現了,我一合計,這次任務就從劉卉身上下手吧,明天見到她時,多套套話,一定能有進展。我們又小心地退出去,我倆都是手腳乾淨的人,這房子進來時什麼樣,出去時就什麼樣。等回到住的地方,我一時間沒其它念頭了,就尋思快點睡,養足精神再說。
可我倆剛躺下沒多久,潘子又坐了起來,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被他嚇了一跳,尤其他那眼神,都瘮得慌,我就問他幹啥。潘子有點愣,在我問完好一會,他才猛地緩過神來,跟我說:“我咋想尿尿呢?”我算服了這爺們了,剛才他出了那麼多汗,晚上也沒咋喝水,怎麼夜裏還來尿意了呢?我看這屋裏也沒尿盆,就跟他說:“你去外面找個空地,隨便解決一下不就得了?”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讓我陪他去一趟,這村裡古里古怪的,他怕自己出去有危險。這理由讓我無法拒絕,而且我也真不想潘子出事。
我倆出去后,繞到了瓦房後面,這裏就是一片荒草地。我趁空還跟潘子念叨一句,讓他晚上看人別直勾勾的,太嚇人了,可潘子聽完我這話顯得莫名其妙,反問我,誰看人直勾勾的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打馬虎眼,也就權當隨便提一嘴,並沒太深究。就當潘子剛解完手時,有一陣微弱的笑聲從遠處傳過來,是呵呵的那種,跟之前嘻嘻嘻的鬼笑聲又不太一樣,要不是我倆敏感,這笑聲極容易被忽略掉。
潘子正拉“雞架門”呢,被這笑聲一嚇,都亂分寸了,一下拉快了,我也沒看清他把哪碰到了,反正難受的哼了一聲。隨後他來了火氣,不過更有點害怕,用一副稍微變聲的語調跟我說:“這鬼笑太他媽變態了,一路跟着咱們不說,到村裡咋還變味了呢?”我倒沒像潘子這麼想,我品着剛才笑聲的來源,覺得它好像是從我們對面瓦房那邊傳過來的。
我就說:“反正你也尿完了,咱們再去對面看看。”潘子臉色有些不對勁,問我:“咱們不是剛從那裏回來么?屋裏也沒人啊。”我回答不上來,滿腦子也是這種疑問。我倆踮着腳又往那邊走,不過還沒等我們到地方,就聽到那瓦房後面傳來輕微的說話聲。這說明瓦房後面有人,我倆互相示意輕點聲,又貼着牆壁往後面繞,等趴在牆頭一看,這裏有口井,有個胖老太太不知道啥時候來的,正背對着我倆,臃腫地坐在井旁邊。
只一眼,我就看出來,這胖老太太是照片里的那個胖中年婦女,沒想到歲月如梭,她現在已經是個老人了。她根本沒留意我倆在偷瞧她,手裏攥着一頁紙,一邊看一邊扭頭衝著井自言自語。我和潘子沒動彈,全靜靜聽她說些什麼。她對井邊說了這麼一句話:“張家大嬸,你兒子讓我問你,還缺錢不?用不用他給你再燒點。”隨後她又故意把腦袋往井邊探了探,嗯嗯哈哈應了幾聲后,又看着紙往下問另外一個問題。
她這舉動可把我和潘子嚇住了,這不明顯跟死人對話呢么?尤其那井裏,難道真躲着一個鬼不成?潘子更是忍不住把嘴捂住,差點嗚出一聲來。或者是潘子這麼一捂嘴,弄出什麼小響動來了,那胖老太太突然停下來,狐疑地扭頭往我們這邊看。我倆不可能被她發現,都急忙縮回脖子。這時候我有點小緊張,特意豎著耳朵聽着,怕那老太太往我們這邊走。不過我擔心的情況沒發生,不一會兒,她又開始念叨上了。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甚至都快產生幻覺了,總覺得有個冰冷的手在摸我后脊梁骨似的,我對潘子使眼色,我倆陸續後退,悄悄回到自己屋子裏。潘子回去后就開始一根接一根地吸煙,雖然沒說什麼,但能感覺出來,他壓力很大。我也覺得這次任務太棘手了,剛來綏遠村的第一晚,我們就遭遇這麼多古里古怪的事,尤其更是遇到一堆破解不了的謎團。我有種直覺,黑白照片里的三個人,劉卉和胖老太太都已經出現了,另外那個婦女,我們早晚會見到她,甚至她也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跟我們見面的。
我躺在床上,想着想着,最終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劉卉就過來敲門了。只隔一晚上,她變化蠻大的,昨夜穿着一身白衣白褲,看着陰森森的,跟女鬼有一拼,今早卻換上一身花格子的連衣裙,還梳了一個劉海,顯得陽光多了,尤其那劉海還把黑痣隱隱擋住了,另有一番韻味。
她跟我倆閑聊幾句后,突然一轉話題,問我們昨晚有沒有不守規矩去村裡轉悠。這我能承認么?就算她真發現什麼,打心裏知道我倆出去了,面上我也裝迷糊。潘子跟我一樣,裝傻充愣地搖頭否認。她也沒再多問,等收拾妥當了,又帶着我倆出了門,說一起去吃早飯。在剛走出去時,潘子回頭看了一眼,咦了一聲。我順帶着回頭看一眼。屋門上那兩個門神沒了。
這門神可是潘子很認真地貼上去的,就算刮大風,也不會這麼輕易把它們吹跑。我納悶,難道後半夜真有人來過,還順帶把門神撕走了?
我們吃早飯的地方還是那個破瓦房,昨晚喝土豆湯的地方,這次隨着劉卉進去時,我發現那圓桌子上坐了兩個人,正捧着一碗粥喝着,另外爐灶前還站個老太太,看樣正在煮飯。我一看她那胖勁兒,心裏咯噔一下,就是昨夜在井邊瘋言瘋語那老太太。好在她根本不認識我倆,我和潘子也沒跟她說啥,不然我倆帶着懼意,說話聲一變,容易露餡。
劉卉給我們介紹,說喝粥那兩個也是老師,是我倆同事。我們仨找個地方坐下來,劉卉還捧來三碗大米粥,在喝粥期間,她說起正事,綏遠村的學校規模很小,一共才三十來個學生,根本沒有體育課,不可能讓我倆做體育老師。我就順着問了句,不做體育老師,我倆還能教啥?她說目前各缺一名數學、語文老師,估摸也看出來了,我倆沒啥文化底子,她還特意叮囑,在綏遠村教書,都是小學課本,不難。
我心裏合計,如果只教小學課本,我倆還真能湊數,小學數學那玩意兒,無非是加減乘除嘛,甚至都不用方程式,相比之下,教語文可比數學難多了。語文這東西,最愛咬文嚼字。我仗義一把,讓潘子先選,問他教啥,其實打心裏我都很肯定了,潘子一定會選數學。可潘子表情很沉,悶頭想了半天才跟我說:“杜睿,你教數學,我弄語文。”我一聽這話,心說得了,潘子啥智商啊,連小學數學都玩不明白。
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吃完劉卉帶我們去學校轉了轉。要我說村裡學校何止規模小啊,它壓根就沒規模。兩間大瓦房,被一大片籬笆牆圍着,大的那間當教室,小的那間當教師辦公室,這就算學校了。一群個頭參差不齊,年齡有大有小的學生,都擠在同一個教室里上一樣的課。
劉卉說今天上午是數學課,我得跟着去聽課,而潘子呢,只好在辦公室獃著,跟其他老師交流交流。這是要把我倆分開的節奏,雖然我不想這樣,但找不到好理由了,只好拿着筆和本,跟劉卉一起走了。
我從沒當過實習老師,對該做啥、不該做啥,一點都不懂,但我上學那會,見過別的老師聽課,他們都坐在最後排。我就照葫蘆畫瓢,也湊到後面。劉卉今天講的是應用題,我這是第一次實習,不管真假,也得做做樣子不是?我就對自己說專心點,弄弄筆記啥的,但我真高估自己了。沒到二十分鐘,我倆眼皮就開始往下耷拉,總覺得劉卉講課跟唱催眠曲一樣,把我無限的困意都引了出來。我暗自鼓勁,自己一定撐住,別掉鏈子,但十分鐘后,我霸佔旁邊學生桌子,趴着睡著了。
我稀里糊塗的,也不知道睡多久,反正突然覺得不對勁,這教室怎麼變得靜悄悄的,講課聲哪去了?我心說難不成劉卉講完課,改成上自習了?我就抬起頭,眯着睡意朦朧的眼睛四下瞧瞧。
這一看把我嚇得夠嗆,整個教室的學生全站起來,直勾勾看着前方,劉卉在講台上同樣直勾勾的望着台下,他們一起雙手掐腰,很誇張的亂扭着腦袋。就說挨着我的這個學生,他晃腦袋那幅度讓我都擔心能把脖子掰斷了,尤其他還微微裂開嘴,露出一副稍有獰笑的表情。這下讓我想起猙獰女屍了,心裏撲通撲通亂跳,也沒睡意了,更不敢盲目碰這個學生,怕出啥狀況,我慢慢站起來,對着劉卉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