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捨棄觀音婢
“什麼?”在聽李世民主動提起要納妾一事時,李淵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要知道當初讓他納個陰月,他可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讓他這個做爹的將人納進門的。
“不是寡人聽錯了吧?”李淵又問了一遍。
李世民懶洋洋的抬了抬眼皮:“沒有聽錯。”李淵來了興緻,朝龍椅上一坐:“你與寡人說說,怎麼突然便想通了?”李世民覺得自己的爹有些莫名其妙,先前還催他快些繁衍子嗣,眼下他說娶妻納妾,他老人家又是這副模樣。
見李世民不說話,李淵臉一沉,抄起筆山往李世民身上砸,李世民早已料到他會如此,身子一側便輕飄飄避開了,站穩后,他道:“不想早些抱孫子了?”提到孫子,李淵眼中一亮,他哼了一聲:“你自己倒是爭些氣。”李世民點頭:“這不是來爭氣了么。”李淵懶得與他多費口舌,粗聲粗氣問:“瞧上哪家姑娘了?”李世民覺得自家親爹這話說的實在是沒有水平,與那城外劫路的土匪沒有什麼區別,遂撇了撇嘴,道:“是兒臣先前在柳城時的一個部下。”李淵心中原本還有些欣慰,乍一聽李世民與自己道他要娶一個部下為妻,臉色登時黑了下來,方才還是筆山,這回直接換成了筆架,但聽稀里嘩啦一陣響,連筆帶墨潑了李世民一身。李世民未料到李淵會突然怕拿墨潑自己,整個人在原地呆若木雞。
“你這個孽畜!竟然搞起了斷袖?”李淵氣得一把將桌子給掀翻了。
眼瞧着桌子一腳已抬起,桌面上的奏摺紙張跟着掉落一地,李世民忙撲了過去,將整個身子壓在了桌上,生生將桌子壓了回去,口中道:“父皇,您誤會了,是部下沒錯,但是是個姑娘家。”李淵動作一頓,仔細瞧着李世民的神色:“當真?”李世民點頭:“先前她一直扮作男兒身,兒臣不知道罷了。”對於女兒從軍,李淵心中還是佩服的,想起自家姑娘李昭平日裏亦是威風凜凜,李淵的怒容登時煙消雲散,他又哼了一聲:“我李家的兒媳自然沒有泛泛之輩,這姑娘叫什麼?”李世民道:“白熠。”李淵眉頭一蹙,殿中登時安靜了下來:“白熠?”李世民不知道李淵為何突然現出如此神色,又問:“怎麼了?”李淵坐在桌前,眉頭鎖成個“川”字,他道:“這人,太子堪堪來向寡人求過,準備納入太子府為側妃呢。”“什麼?”李世民沒想到李建成竟趕在自己之前有了動作,追問道:“父皇如何回復太子的?”李淵似乎有些為難:“既然是側妃,寡人自然要好生衡量的,老二啊,你也知朝中那幫老狐狸們日日盯着這太子側妃之位,價值比這白熠高的,自然也是比比皆是……”李世民放下心來,截斷李淵的話:“父皇說的是,太子府納側妃並非小事,是要好生考慮,但兒臣不過是一逍遙王爺,白熠進了兒臣的府也無傷大雅,更何況兒臣與白熠相識多年,兒臣敬佩她以女子之身入軍營,一早便想將她娶回府上了。”李世民有意將白熠前朝公主的身份略過,如此一來,李淵也不會懷疑他心中另有所圖。
李淵沉思片刻,仍是未下定主意:“話雖如此,但畢竟你大哥先前剛來與寡人要過此人,話里話外亦是痴心一片,這……這讓寡人很是為難啊,不如問過那白熠姑娘的心思,你們再做定奪?”從宮中出來,李世民直接打馬去了先前遇到白熠的山上,白熠的屋子還在,不過是一間小房帶着兩個耳房,院中的柴火碼得整整齊齊,一條青石路從院門口一直鋪到屋前,院中的角落裏還放着雞籠子,裏面有幾隻雞雛蹦躂得正歡,原本安安靜靜趴在雞籠前的一隻小黃狗瞧見李世民后,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呲牙咧嘴的朝李世民“汪汪”了幾聲,小狗不大,堪堪能站穩的歲數。想必白熠一直在此處生活。李世民嚇得朝後退了好幾步,而後拾起一粒指甲大小的小石子,站在院門外對着小黃狗的腦袋輕輕彈了過去,小黃狗“嗚嗚”叫了幾聲,在原地撲玩開來。李世民看得直想哭,這小狗玩的倒是有趣,這屋子他該如何進去?
李世民皺着眉正有些發愁,忽聞身後有聲音傳來,趁人還未至眼前,李世民疾步躲向一邊的密林中,伸手撥開茂密的枝葉,從間隙中往外瞧。只見白熠一身男子胡服從肩輿上下來,滿面不耐,口中道:“日後沒事莫要再來打擾我,我不攙和你們李家的事。”不消多想,李世民便知道送白熠回來的人定然是李建成的人,可見為了拉攏白熠,李建成花了多少心思。那些人也未多言,見白熠進了屋子便抬着空肩輿離開了,等人都走後,李世民才現出身來。他叩了叩門,聽到白熠在裏面不耐煩道:“有完沒完?你們還有什麼事?”李世民頓了頓,道:“是我,李世民。”白熠久久沒有說話,許久后,人從屋中出來,與李世民一個院裏一個院外的相對而視:“你來做什麼?”今日她剛從山上砍柴下來便被李建成的人給“請”去了太子府,那李建成倒是開門見山,開口便要納自己為側妃,白熠好似聽天方夜譚一般,該做的她已做了,餘生她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無論是哪黨哪派的紛爭,她都不想參與。
李世民知道自己不能說是來娶她的,想必她聽到了會打人,遂委婉道:“順路來瞧瞧你。”白熠冷笑一聲:“從宮中順到這山裡來,王爺的路當真是順極了。”前些年在軍府時,白熠與李世民也是這麼個相處模式,是以李世民倒也沒生氣,雖然的確有些沒面子,他站了會,見白熠沒有將自己讓進屋的意思,乾脆單手一撐,從半人高的牆上跳了進去,站穩后拍了拍手上的灰:“你這牆起了什麼作用了?”白熠斜睨了他一眼:“牆從來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今日我這牆通天,王爺難道就進不來了么?”白熠說話句句帶刺,李世民伸手便想照着她打兩下,這是前些年在軍府養成的習慣,他一瞧見白熠穿着胡服便將她錯當成男子。白熠梗着脖子不動地方,雙目如炬。
李世民巴掌都快挨上白熠的頭,後知後覺停了動作,不自然的揉了揉手腕,問:“方才太子與你見過面了吧?”白熠瞪了李世民一眼,轉身走到柴火前面,抱起一摞,步伐輕巧的朝灶房走:“王爺,我以為我與你現下並不是那種可以隨意談天的關係。”李世民跟在白熠身後進了屋:“唔,你說的倒也有道理,我是王爺,你不過是個落魄公主,與本王說話時還是要有所顧忌的。”白熠知道李世民是有意諷刺自己,直接將柴火往灶坑前一扔:“我這廟小,實在容不下王爺這尊大佛,先前我已答應過王爺與王妃,只要您二位不來打擾我,我自然會一輩子老老實實的過我自己的日子。”見白熠屈身要坐下,李世民伸腳勾過她身後的小板凳。白熠如他所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李世民坐在矮凳上笑得瞧不見眼睛,笑夠了,他說:“你瞧瞧你,連防人之心都沒有,又如何自己過好日子?”白熠冷着臉從地上爬起來,一言不發的蹲着將柴火往灶坑裏送,又聽李世民在一邊道:“跟我走怎麼樣?”白熠送柴火的動作一頓,她承認,她心裏一直有李世民,但自打太原起兵時他將自己關在牢裏時起,她便下定決心將這人永永遠遠藏在心裏的角落處,再不會讓他重見天日,其實這樣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她可以忍住不去找李世民,甚至不去想他,但她瞧見李世民來找她,坐在她的身邊問她願不願跟他走,她沒有辦法拒絕,是以只能沉默,這樣她才不會衝口而出“願意”二字。
見白熠機械的朝灶坑裏添着柴火,李世民又挪着小凳子朝她靠近了幾分:“我知道太子找你所為何事,你與其答應做他的側妃,倒不如做我的,起碼我可以保障你的安危。”這點白熠是不懷疑的,李建成她雖然沒接觸過幾次,但那人眼中的算計太過明顯,無端便使人不舒服,李世民這人雖然厚顏無恥又自私自利,他眼中只有觀音婢,沒有任何人,但站在朋友的角度來說,李世民是個講義氣的人,她一直都知道的,此番李世民能說出來這番話,是想利用自己籠絡朝中忠隋之大臣們的心,不過是與李建成一樣,將她當作一顆棋子而已,她也是知道的。白熠一把接着一把將柴火往火里扔,火星“噼啪”作響,沒一會便飄出來些黑煙,嗆得白熠直咳嗽。
今日李建成派人將她請到了太子府上,她去時,李建成已在書房中等她。屋中有股書香之氣,還伴着茶香,書案上綴着些巴掌大小的盆栽,瞧起來顏色各異,煞是好看。
“來了?”李建成一邊親自將桌上的兩杯茶倒至七分滿,一邊笑眯眯瞧着白熠,語氣熟稔的好似兩人相識多年一般。
白熠看着李建成與李世民相似的容貌,一時有些恍惚,便也沒有急着說話。李建成好脾氣的笑着,道:“聽聞先前公主一直在僻靜地方生活,也不知道身子有沒有損傷。”李建成這德缺得拐彎抹角的,想拉李世民的仇恨便直接問她被李世民關在牢裏感覺如何便好了,又何必說得如此委婉?白熠行了一禮,道:“回太子話,妾常年見不得光,早已習慣了,這身子骨從未如此好過。”李建成輕笑出聲:“如此,本宮便放心了,其實今日本宮請公主來倒也沒什麼其它事。”白熠不耐,既然沒什麼事幹什麼火急火燎的將她找來?她與他素未謀面,並不覺得兩人之間有什麼可談的,更何況,家裏的雞和狗還沒喂,她有些坐不住,站起來道:“既然如此,那妾便告退了,家中還有事,不叨擾太子殿下了。”李建成正舉杯聞着茶香,聞言,將茶杯朝桌面上一放,清脆一聲響,卻使白熠沒敢再有什麼動作。李建成面色未變,仍是笑道:“來都來了,這麼著急做什麼?再坐一會,本宮與公主說說話。”白熠摸不準李建成的心思,也懶得與他客套,於是開門見山道:“太子殿下有什麼話不防直說。”李建成朝椅中一靠:“公主的性子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那本宮便也不遮遮掩掩了。實不相瞞,本宮前幾日去城中時,偶然撞見了公主,當下驚為天人,是以想問問公主,願不願嫁到太子府上?”白熠覺得自己彷彿聽到了此生為止最令她捧腹的笑話,別說她根本就未曾到過城中,即便是到過城中,那李建成也未必瞧見過自己,不過是託詞罷了。
白熠想也沒想,道:“回太子話,我不敢高攀。”李建成:“本宮與公主算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哪裏談的上高攀不高攀?實不相瞞,父皇早已與本宮提過此事,這事的決定權,不在你手裏,也不在本宮手裏。”白熠點頭:“是以不知太子將我找來,到底所為何事?”李建成被白熠這頑固不化的模樣給僵得啞口無言,只能以笑掩飾不悅,他道:“方才本宮說了,不過是一日不見思之如狂罷了,本宮瞧公主的面色似乎也不怎麼好,既然如此,那本宮便不多留公主了,左右來日方長,日後有的是說話的機會,只是公主心裏還是要做好準備。”“要不然我直接將你塞進這灶坑中吧?”李世民的話拉回了白熠的神思,她回神后,只覺得面上一股熱浪襲來,定眼一瞧,她的臉與灶坑,近在咫尺,她忙向後躲了躲。
“我方才與你說的,你可聽見了?”李世民恨不能一巴掌拍死白熠,這人當真是越發的討人厭,比起之前那些日子在宮中不人不鬼時,還要令人討厭。
白熠終於正眼瞧了李世民一眼:“這事王妃也同意?”這兩人伉儷情深,白熠覺得,以觀音婢那性子,即便是為大局所考慮,心中也不一定是完全認同此事。
果不其然,李世民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少頃,他輕輕“嗯”了一聲:“這事王妃自然是知道的。”女人都是善妒的,白熠也不例外,瞧着自己喜歡的人在面前為另一個女人黯然神傷,白熠便氣不打一處來。她不答應李建成做側妃,一是從內心裏就沒認同過李建成是最後贏家,另一個原因便是,她想嫁的人一直是李世民,回想起自己先前獨自愛慕李世民,而李世民又深深牽挂着觀音婢的那些年,白熠心裏便有些不舒服,誠然,她從未想過破壞李世民與觀音婢之間的感情,但既然李世民是想利用自己,那麼自己總不能白白為他所用,總要刁難刁難他,才能出了心裏這口惡氣,思及此,白熠開了口。
“女子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情,我不想最後落得個人財兩空的下場,雖說你迎我進府目的不純,但你我二人總歸要在一起生活一生,總要磨合磨合再做定奪。”李世民瞠目結舌,瞧了她半晌,道:“磨合?我認識你幾年了?”白熠冷哼一聲:“那時是兄弟,現在不是了,一句話,你答應是不答應?”眼下李建成佔盡了優勢,眼見着白熠要鬆口,李世民自然是不能錯過這機會,他點了點頭:“好,依你,怎麼個磨合法?”白熠站直了身體,明媚一笑:“不接觸又如何磨合?這幾日你自然要時時過來陪我。”李世民回到秦王府時,已是傍晚時分,晚上白熠留他吃飯,他也沒推拒。此時進屋時一瞧,見觀音婢正坐在桌前等着自己,一桌子的飯菜都還沒動過。
“回來了?”見李世民回來,觀音婢迎了上去:“還在等你吃飯。”李世民面色有些不自然,他將觀音婢的手握在掌心,怕觀音婢多想,便沒有告訴她白熠一事,更沒有說自己早已吃過晚飯,他順勢與觀音婢走到桌前,矮身落座,只是到底是吃飽了,此時再見這一桌子也沒有什麼胃口。
“身子不舒服?”觀音婢不明所以,只當是李世民狀態不佳。
李世民抓着觀音婢的手又緊了緊:“沒有,只是還不餓。”頓了頓,又道:“這兩日事情多,我大概要晚些回來,吃飯不用等我。”觀音婢點頭:“好,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李世民心裏不是不愧疚,只是他覺得觀音婢會理解自己的處境。
隔日一早,李世民便去上朝了。觀音婢自己在府上無事可做,便將先前曬在後院的藥材給收進了屋中,李世民不在府上,她也不必忙着準備飯菜,一整日都潛心在她的藥方上做研究。
“王妃,陰夫人求見。”觀音婢低頭聞着藥材,一邊聞一邊在紙上記錄,聞言道:“她來做什麼?”下人道:“回王妃話,小的並不知,只是瞧陰夫人似乎是有急事。”在白熠未進府之前,觀音婢不想過多與陰月接觸,便擺擺手:“說我不舒服,讓她走吧。”下人領命而去,回了陰月的話:“陰夫人,王妃她身子不舒服,起不來床,實在不便見客。”陰月皺眉,方才她去街上買胭脂時,瞧見李世民與另一個女子舉止親密的在街上遊逛,這個觀音婢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這時候這身子怎麼會不舒服呢?她不滿的對下人道:“你可曾與王妃說過我有緊要事了,是有關大人的,耽誤不得。”下人一聽有關李世民之事,自然是不敢耽誤,想了想,又轉身回去找觀音婢。
“王妃,陰夫人說此番來是因大人之事。”大人?觀音婢終於將手中的藥材放下,李世民不是進了宮么?能有什麼事?
“罷了,你讓她去前堂等我。”觀音婢最後還是決定去一探究竟。
見觀音婢來了,陰月忙行了一禮,不待觀音婢說話,便道:“王妃,先前您說的公主一事,是不是陛下已准了?”一聽“公主”這兩個字,觀音婢右眼皮便開始跳,她故作鎮定,道:“的確,怎麼?你又知道了什麼消息?”想起李世民與那女子的模樣,陰月便怒從心頭起,她又問:“妾斗膽再問一句,那公主可否是生的極高,小麥膚色,瞧起來有些像男子?”觀音婢確信陰月從未與白熠見過面,此時她能將白熠的外貌形態描述的如此準確,自然是在哪裏瞧見白熠了。觀音婢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卻強作鎮定,問:“你是如何知道的?”陰月見觀音婢沒反駁自己,便知與李世民在一起的那人果然是那個什麼勞什子的公主了,當下沒忍住,哼出聲來:“我便說怎麼大人瞧起來心情不錯。”觀音婢即便未曾身臨現場,也知這定然是李世民與白熠在一起時被陰月撞到了,但因不確定陰月是否故意來挑撥,也不能表現出什麼情緒,她只道:“今日大人走時說過要去找公主,怎麼?你又有什麼高見要發表?”陰月怵觀音婢,從來只敢在背地裏玩些陰的,不敢在她面前放肆,見觀音婢面色不怎麼好,識趣的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道:“妾不敢,只是在街上瞧見了大人,想着回來問一問王妃罷了。”“唔。”觀音婢揉了揉太陽穴:“你問也問過了,沒事便退下吧。”見觀音婢面色的確不怎麼好,陰月行了一禮:“妾告退。”觀音婢坐在椅中,想到李世民此時正與白熠在一起,心微微煩躁起來,她又坐回書案前,繼續方才未做完的事,只是因心浮氣躁,再聞那藥材,便覺得十分難聞,最後乾脆將東西一扔,閉眼休憩。她想,今日坊市裡有集會,或許去人多熱鬧的地方逛一逛,心情能好些。
另一邊,白熠拉着李世民在城中東遊西逛,李世民全程雖是配合,但面上多是不耐,他時不時便問白熠:“你長成這副鬼樣子,擦什麼胭脂?把它留給需要它的人不好么?”李世民貴為王爺,但白熠卻仍當他是當年那個李世民,此時聽李世民如此諷刺自己,當下便跳了腳:“我這副鬼樣子?你瞧見誰家的鬼有我好看了?”賣胭脂的老闆被兩人逗得忍俊不禁,直道:“你們小兩口感情真好。”老闆話一出,李世民與白熠都不說話了,李世民嘴角的笑意帶着尷尬,白熠假意未覺出什麼不對,戳了戳李世民的肩膀:“買,沒錢。”李世民瞪了白熠一眼,掏了幾粒銀子交給鋪子老闆,最後道:“既然來一次,你不如將一年的都買齊了,我哪有工夫總陪你出來逛這些攤子?”李世民說話時從來不曾顧及她的感受,這麼些年過下來,白熠早已習慣。買完胭脂,兩人從鋪中出來,剛拐上正街,李世民腳步便微微一頓,白熠察覺到他的動作,偏頭瞧了他一眼:“你做什麼?”李世民道:“有人在跟着我們。”白熠下意識要四處瞧,李世民眼疾手快,一把將她的頭拉靠到自己肩上,咬牙道:“你要死么?亂瞧什麼?”兩人姿態親密,但白熠也顧不上害羞,兩人就着這個彆扭的姿勢走了一段距離,李世民才將手放開,他目光自然的在集市上流轉,變換着角度來打探四周情況,他摸起路邊水果攤上的一隻枇杷,叮囑白熠道:“一會你機靈着點。”瞧起來好似在問白熠洗想不想吃枇杷一般。
觀音婢站在人群中,靜靜瞧着眼前這一幕,意外的,覺得心中並沒有太大的波瀾,這樣的場面在她的夢中早已出現了千次萬次,着實讓她心裏有些累了,現如今當場撞見,倒是覺得有解脫之感,她又看了一會,轉身便走,走了沒兩步便聽身後傳來一陣喧嘩,她回頭去瞧,見白熠撲在了李世民身上,整個右肩被長刀豁得皮開肉綻,鮮血很快浸透了衣裳。兩人對面,有三個蒙面人舉刀欲砍,李世民處在下風,只能伸手抱住白熠,左右躲閃。觀音婢見狀,呆了一呆,想必白熠是為救李世民才會受傷。若是自己現下衝過去,只能拖了李世民的後腿,觀音婢瞧瞧隱匿在四處奔逃的人群中,回頭見有一馬車栓在街口,一車夫打扮的人正在朝車上搬着蔬菜與水果。觀音婢來不及多想,幾步沖了過去,趁車夫不備,解開栓在柱子上的韁繩,跳上馬車便朝李世民與白熠而去。馬車有些破,只有幾塊板子搭成的車廂,跑起來時,大有不散架不罷休之勢。
車夫手裏抱着西瓜,一臉的詫異,一時有千萬句髒話欲脫口而出,而後又不知該先罵哪句,只能獃獃瞧着馬車走遠,自家那馬,沒長心得撒開蹄子跑得正歡。
觀音婢不會趕車,這馬跑得又快,一時間坊里亂成了一團,百姓們生怕馬踩到自己,紛紛躲得更遠,觀音婢打馬趕到李世民跟前,慌忙道:“上車!”雖然是緊要關頭,但瞧見觀音婢之後,李世民還是愣了一下,隨後他抱着白熠一躍上了車,只聽那板子“吱呀”響了幾聲,隨時都有可能崩壞。
“觀音,我……”李世民張口欲解釋。
觀音婢並沒有轉頭去看李世民,她打斷李世民的話:“這車支撐不了多久的。”這車似乎在響應觀音婢的話一般,“吱呀”的聲音越發誇張起來,連兩個車輪亦是東倒西歪。
車已行駛出了坊市,拐上了一條背街,身後那幾人仍在追趕,雖還有一些距離,但若再拖延下去,三人仍做不出取捨,最後只能是全軍覆滅。李世民瞧了一眼懷中又救了自己一命的白熠,雙手緊緊攥成拳,白熠已在昏迷邊緣,手還緊緊攀着李世民,將身子擋在他身前,生怕他受傷一般。
“觀音,你……”李世民艱難的開了口:“你下車之後往永興坊跑,那裏面人多好藏身。”李世民說完深深將頭垂下,似乎被愧疚壓得直不起腰。再瞧觀音婢,似乎早便料到了最後李世民的選擇,面上倒是平靜,她未置一語,只是放開手中的繩子,瞧見馬車行至一處衚衕,直接一躍下了馬車,李世民下意識伸手去抓觀音婢的衣裳,最後卻是什麼都沒抓到。
觀音婢整個人滾出去了老遠,正好停在了衚衕口,她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前直冒金星,見此時黑衣人們還沒追上來,不顧身上的疼痛,爬起來便往永興坊跑。如李世民所言,永興坊中都是人,那些人即便是想找到自己也要廢一些工夫。
她在永興坊中藏了許久,確定沒人追過來,這才去租了個馬車回秦王府。李世民還沒回來,王府中很靜,觀音婢在院門口站了一會,後知後覺臉上火辣辣的疼,想必是方才跳車時臉先着地蹭的,思及此,她又低頭瞧見自己擦破了的裙子,今日當真是一件順心事都沒有。
“王妃您這是怎麼了?”管家剛從賬房拐出來,離得老遠便見觀音婢站在門口發獃,離近一看,更是嚇得快尿了褲子,他家王妃這是逃荒剛回來么?
觀音婢回身,也沒有回答管家的話,她想了想,道:“王爺今日在街上遇刺了。”管家一聽,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王爺今日在街上遇刺了?難不成是在緊要關頭,王爺拚死將王妃救下了,是以王爺才一直沒回來?王爺,王爺他死了?管家驚恐萬分,正要問王妃王爺的屍首在何處,便聽王妃道:“王爺為了救一個前朝公主,將本妃舍下了。”管家又一愣,聽這情況,王爺還有意外收穫?
觀音婢盯着管家的頭頂:“這事你找幾個人去街上說一說。”王妃這是氣的失去理智了呀,他這做下人的可不能在主人神思不清的情況下跟着主人亂起鬨,管家正想勸上幾句,一抬眼瞧見觀音婢正面無表情的盯着自己,有些瘮得慌,當下在心中拍板定案,決定將王爺移情前朝公主,他家王妃遭到始亂終棄的人間慘劇散播出去。
管家臨走前,又猶疑的回頭瞧了眼觀音婢,王妃大約是受了刺激,此番這是欲將家醜外揚出去,讓天下人瞧瞧他家王爺這個負心漢吧。
秦王遇刺一事,很快便在京中傳了開來,有心之人探到了事情的原委,還特意將這事編排成了一台才子佳人被人棒打鴛鴦,但真愛仍是無敵的話本子。真愛的兩個人自然是李世民與白熠,但因觀音婢的口碑實在太好,是以這打鴛鴦的棒子的差事便落到了楊廣的身上,話本子的最後,是白熠與李世民躲過一劫后,兩人直接回了秦王府,白熠一直在王府中養傷,而王妃勞心勞力的照顧着白熠,這才使得公主轉危為安。
其實這後半部分倒也是事實,當日李世民輾轉,帶着白熠有驚無險的回到了王府,而後的確是觀音婢一直在照料着白熠。李淵得知此事後,親自擺駕秦王府來探望李世民。
“對方是何人可曾知道了?”李世民的辦事效率極高,幾乎是在隔日他便有了對方的線索,不能免俗,的確是太子李建成,但這事他不能如此直白的與李淵說,是以在李淵問話后,選擇了閉口不語。
李淵見狀,眉頭一蹙:“寡人在問你話,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李世民只好道:“若父皇真想知道,盡可以派人去查,兒臣都能查到的事,於父皇來說更是易如反掌。”李淵知道若是李世民打定主意不說的事,自己是沒辦法撬開他的嘴的,也只好暫時作罷,他瞧了一眼躺在床上也不是昏迷還是死了的白熠,道:“聽聞她是因你而受傷的?為此你還將觀音給拋棄了?”李淵的話用詞雖不準確,但的確字字屬實,李世民無法辯駁,這幾日觀音婢日日來為白熠瞧傷,瞧見他時亦是不冷不熱,這讓他心裏很是難受。
李淵嘆了口氣:“寡人倒是沒想到這女娃娃竟能為你做到如此,罷了,好歹人家救了你一命,既然如此,便應了你先前的請求,你將人納進府吧,太子那頭,寡人自然會安撫。”李世民嘆氣,這事也不知該說是因禍得福還是禍不單行。
李世民與白熠的親事便這麼定了下來,因白熠救了李世民,實乃女中豪傑,李淵特意賜名白熠為“英”,又嫌這字有些硬朗,便換成了日字旁的“暎”,白熠自此更名為“楊暎”,雖然她並不想改名。
楊暎為了給李世民與觀音婢添堵,每日藉著自己受傷之事,纏着李世民不讓他離開,晚上時也非要等她入睡之後,才放李世民走,但通常此時,觀音婢也已睡了,李世民心中愧疚,也不敢出現在觀音婢眼前,每日只想躲着觀音婢,只因怕觀音婢瞧見自己后一氣之下離開王府。
觀音婢沒有李世民那麼多的心思,仍是每日準時準點的來為楊暎查看傷勢,這期間李世民一直守在楊暎的床邊,幾乎是寸步不離,有時觀音婢來時,還能瞧見李世民趴伏在床邊小憩,楊暎亦在昏睡,手卻撫在李世民的後腦上。觀音婢覺得自己多餘,這時候通常也不會去打擾。
這日觀音婢一進門,正好趕上李世民睡醒,見觀音婢拎着藥箱進來,李世民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動了動嘴皮子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觀音婢瞧了他一眼,也不多話,矮身坐在楊暎身邊,翻開她的衣裳查看傷勢,只當李世民不存在。
李世民十分忐忑,站了一會,沒話找話,問:“她怎麼樣了?”屋裏用了安神香,白熠的睡眠質量又一向不錯,觀音婢有意放輕動作,沒有弄疼楊暎,是以她睡得一直很香。觀音婢一邊為楊暎換着葯,一邊道:“不用擔心,傷口已在癒合。”李世民想說自己不是在擔心楊暎,可此情此景,他解釋后只會使事情弄巧成拙,最後只能閉着嘴老老實實站着。
“我給她換了副葯,一日需要服四次。”說罷將紙遞到李世民手中:“這事便勞煩王爺了。”觀音婢之前從未稱呼他為“王爺”過,是以這稱呼使李世民的心一涼,他沒接那張紙,只是定定瞧着觀音婢:“這幾日你瘦了不少。”觀音婢也沒堅持,見李世民不接藥方,順手便將方子擱在了桌上:“這幾日服這方子就行,七日後我再來。”說罷收拾了藥箱便走。
觀音婢這態度快將李世民逼瘋了,他攔在觀音婢身前,不放她走,終是開口解釋道:“那日讓你下車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當時她受了傷,若是你們兩個人在車上,被那伙人追上你們兩個是逃不掉的。”這些事情觀音婢自然是懂,只是她不想再回想起當初李世民讓她下車時的那一幕,是以她朝李世民行了一禮:“觀音知道。”又道:“公主身子已無大礙,王爺保重身體,觀音告退。”李世民被觀音婢這疏離的態度氣得直抽氣,他放開拉住觀音婢的手,道:“好,本王知道了。”觀音婢笑了笑,轉身離開。她一路走得飛快,額角的汗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滾,強撐回院子,觀音婢這才白着臉縮在椅中,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仍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
當日,她從馬車下跳下回到府中,便覺得自己身子不適,在為自己檢查過後,她驚覺自己有了身孕,這孩子許是隨了李世民,很是讓人省心,想必若不是那一跳,這孩子仍會安安靜靜在她腹中待着,不讓任何人察覺。她一下接着一下輕輕撫着還瞧不出什麼來的肚子,每每想到李世民趴伏在楊暎床邊,兩人宛若舉案齊眉的夫妻一般的畫面,心中猶如刀割,是以她懷孕一事一直沒有聲張。
觀音婢覺得屋中有些悶熱,想起上次見面后,雲茶說她要回柳城一趟的事,觀音婢直接上門去找人,長孫無忌眼下忙着拉攏朝中人心,定然是沒有時間陪雲茶回娘家的,這兩個地方相隔甚遠,觀音婢覺得雲茶隻身一人帶着長孫沖,路上定然會無趣的。
雲茶今日下了夜值,正在床上補覺,聽下人說觀音婢來了,躺在床上沒有動地方。
“妾身見過王妃。”她躺在床上象徵性的朝觀音婢點頭行禮。
觀音婢撇嘴:“太敷衍,起來重新行禮。”雲茶雙眼一翻,伸手揉了揉熟睡中的肉糰子長孫沖:“來之前怎麼沒說一聲?這小傢伙方才還吵着要見姑姑呢。”一瞧見乖巧的長孫沖,觀音婢心中一軟,她湊上前去,在長孫沖的臉上親了一口,而後對雲茶道:“你什麼時候回柳城?我也想回去瞧瞧雲伯父。”先前觀音婢替自己母親瞧病的事,雲茶早已知道了,是以此時聽觀音婢說要與自己一起回去,心中倒也沒多想,她問:“秦王捨得讓你一走便是這麼多天?”說完之後又覺得有些不對勁,眼下楊暎在秦王府的事她是有所耳聞的,今日觀音婢跑來說要與自己一起走,難不成是那楊暎欺負了觀音婢?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雲茶也不睡了,直接從床上坐起來:“是不是秦王站在了楊暎那頭,他們兩個欺負你了?還是那個陰月又鬧出什麼么蛾子來了?”觀音婢有些佩服雲茶這過於敏銳的直覺,她想了想,道:“只是想自己靜一靜罷了。”雲茶皺眉:“你這是逃避,眼下她不過是在府上養個病你便選擇逃避,那日後他們兩個成親,甚至有了孩子,你難不成要去自盡?有些事可不是逃避便能解決的。”之前沒想起來雲茶要回柳城一事還好說,眼下一想到有一處僻靜地方供她靜思,那秦王府她當真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觀音婢與雲茶說了實話:“我……懷孕了,不知道這孩子要不要保下,是以想靜一靜,好生想想。”雲茶霎時噤了聲,許久之後才壓低聲音道:“什麼事如此嚴重,都已讓你考慮到這孩子留與不留了?”“此事說來話長,或許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也便知道我眼下這心情了。”觀音婢挑了挑眉:“這幾年我過得也有些累,想四處走走散散心,如何?你若不帶我,我便去別的地方了。”觀音婢這肚子裏眼下有了皇家子嗣,保不準這孩子便是未來的君主,雲茶哪敢讓觀音婢亂跑,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還能讓她放點心,雲茶也不猶豫,一掌拍在床上:“明日我便啟程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吧。”因拍得力道太大,生生將熟睡中的長孫沖驚醒,“嗷”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觀音婢搖頭:“你呀。”她上前將孩子抱在懷中:“行事還是如此毛躁。”傍晚時分觀音婢才回到秦王府,管家正在院中監工,指揮着院丁修剪草坪,見觀音婢回來,一直緊繃的面色才有所放鬆。今日他家王爺也不知怎麼了,一直寒着臉,來王妃院中找人,發現人不在,面色更是難看,出門時碰巧有個不長眼的下人撞在了王爺身上,被王爺罰了五十板子,那慘叫聲,至今還縈繞在他的耳畔,着實是瘮人。大家從未見王爺發過如此大的脾氣,一個個皆極為識趣的躲在牆根走,生怕王爺尋自己的晦氣。
觀音婢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她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中,雲茶讓她收拾東西,其實她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她來這王府時便是孑然一身,除了藥箱,實在是沒什麼必需品,她象徵性的找出了幾件衣裳收進包袱中,收到一半,聽下人通傳李世民來了,怕李世民心中有什麼誤會,又手忙腳亂將包袱四角拉起,胡亂的便塞到了柜子中。
李世民進來時,正好撞見她將什麼東西往柜子裏塞,只是動作太快,他未瞧清,為了不使觀音婢起疑,他只好裝作未瞧見的模樣。
李世民還未走近,觀音婢便從他身上聞到了酒味,她擰了眉,將李世民讓到了椅中,轉身去給李世民倒茶。
“現下見到我都沒什麼話說了么?”李世民沒有去接茶水,只是定定瞧着觀音婢。今日她走以後,李世民一直有些心神不寧,雖然幾次三番的告訴自己不要去找觀音婢,但最後卻仍是沒忍住,他想她,很想。
觀音婢一直執着茶杯,因水是熱水,沒一會便將觀音婢的指尖燙得通紅,李世民發現時,觀音婢的指尖已微微有些發腫,只是她一直沒有鬆手。李世民氣急敗壞將茶接了過來,狠狠盾在桌上:“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你可以打我罵我,不必非要如此折磨我。”觀音婢笑了笑:“妾不敢。”而後又問:“不知公主身子怎麼樣了?”眼下一聽觀音婢提起楊暎,李世民便能想到當時他讓觀音婢下車時,觀音婢那陷入掌心的指甲,心中不免一陣煩躁:“你若不放心,親自去瞧瞧不就好了?”觀音婢想說畫面辛辣,不敢多瞧,可此時逞口舌之快並沒有什麼意義,觀音婢便將話忍了回去,她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時候不早了……”李世民咬牙:“怎麼?我自己的家我自己都待不得了?”觀音婢輕笑:“秦王府自然是惟秦王馬首是瞻,王爺自然是待得的,只是妾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歇息了。”李世民一身酒氣,觀音婢不想與他一般見識,話落見李世民不說話,便一直站在原地,兩人一坐一站,僵持不下,許久,李世民突然開口道:“本王想吃王妃做的青團了。”